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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素手撥迷氛



  柴思南經驗老到,隱隱覺得今晚又是難脫虎口,這一老一少雖未現形,但已帶來說不出的陰森恐懼,他們既已知道韓江在此,怕是不會擦肩而過。
  正如所料,那少女故作驚訝道:「了不得,外面似是有人受了重傷,你們這些人中好像有太醫的女兒,怎麼也不幫著診治診治。」其時齊嫂已封了韓江督脈幾處穴道,以防再有鮮血吐出,韓江則跌坐地上,閉上雙目,不自覺地便用「小子午脈流」所述的脈流走向調息將養,胸口的惡悶之氣和背心的劇痛便減輕了不少。
  小雲和李琮又放目尋找先前幾名護衛家將所騎的馬匹,卻早已不知去向,想是剛才慌亂之中衝散了。二人剛才躍至車前,被車內一股強勁擊打而出,知道車中那老頭功力深不可測,心中均大叫失算,眼看一番良苦用心就要化為鏡花水月,卻又無計可施。
  還是那神秘少女頑皮天性難以隱匿,從馬車中探出頭來看看眾人,笑道:「你們怎麼都不動彈,都被點了穴麼?哈,你這個壞老頭兒,也不教我隔空點穴的功夫。」前面車中的老頭冷笑道:「隔空點穴需極深的內功為根基,你整日猴兒似的不停,還不知多少年後才能練成。我哪裡點他們穴道來著。分明是他們在盤算如何脫身,難道還用得著翻著跟頭想心事麼?」那少女道:「騙人,我看你從前定也是猴兒似的不停,卻又哪裡學來這極深的內功?你說他們在盤算如何脫身,難道曾鑽入他們心裡去不成?」
  那老頭道:「我怎麼不知道?那個黑長鬍子的半老老頭和那個半老婆娘互使眼色,定是要帶著那個『阿江哥哥』飛躍至身後那小河邊,鳧水而逃,那個什麼王爺和那個同你一樣壞的壞丫頭剛才張望了半天想找馬,眼下那小王爺手裡緊扣著兩枚掌心鏢,準備飛鏢割斷套馬繩,奪馬而逃。你若不信,問他們自己便是。」那老頭說到「阿江哥哥」時,故意尖著嗓子學著小雲的聲調,想必剛才在馬車中小雲和李琮也曾以此為戲。韓江聽在耳中,心頭又是一陣酸楚,似是又有一口鮮血要翻湧而出,忙深吸一口氣,終於不曾讓這口鮮血吐出。
  那老頭的一番話讓柴思南驚得非同小可,他確是在和齊嫂互遞眼色,想等韓江稍事調息後立刻架起向後急退,跳入那小河潛水而逃,不料幾個眼色便讓那老頭看穿了想法,足見其老謀深算,絕非易與之輩,李琮本也備好了兩枚掌心鏢,被老頭一語道破動機,兩枚鏢便也只能死死地捏在掌心。
  柴思南和齊嫂又互視一眼,兩人均是一般的想法,絕不能在此束手就擒,便一人一邊攙起了韓江,飛身躍向河沿。李琮反應也快,正想發鏢,馬車內忽然飛出一人,也疾撲河邊,身法之快說是如閃電也毫不為過,把個李琮竟看得呆住了,耳中只聽那少女叫道:「哎呀呀,告訴你們那死老頭子會隔空點穴,你們還費那個力氣作甚!」柴思南和齊嫂雖不曾回頭,但每人均覺一股內勁如箭射而至,一中柴思南小腿「曲泉穴」,一中齊嫂小腿「委中穴」,二人尚在半空中,便墜落倒地,心中均驚駭無比,只因當世能以如此強勁內力隔空點穴的人物屈指可數,必是絕頂高手,再想輕易脫逃可是千難萬難。
  小雲見那老頭的自馬車內衝出,知道機會難得,因見李琮發愣,便也不再招呼,騰身再次向馬車躍去。後面馬車上那神秘少女忙叫道:「啊呀呀,小王爺,你的親親妹子要飛了!」李琮尚未反應,只覺手腕忽被什麼暗器一擊,手心中扣著的小金鏢竟不由自主地疾飛而去,射向小雲。也虧小雲耳聰眼明,罵道:「你……你怎麼反而打我?」避開金鏢,但身形只得墜落。李琮低頭拾起彈擊自己手腕的暗器,只是一枚小小的石子,正要喝罵那少女,誰知又是一枚石子飛至,仍是彈在手腕上相同之處,李琮手中石子再次拿捏不住,鬼使神差地又飛向小雲。小雲剛剛墜地,哪裡還躲避得開,被這石子正擊中「足三里」,登時便動彈不得。李琮有心再去搶馬,但他也算乖巧,見那少女兩次擊打暗器的手法巧妙絕倫,料想自己也絕無逃脫之機。他從小養尊處優,當然不願多吃皮肉之苦,便頗識時務地原地不動。
  柴思南、齊嫂和韓江三人見眼前站著個白胖老者,一個便便大腹幾乎要垂至地面,幾禿的頭上稀疏幾綹白髮,雙眼瞇縫如線,手中一把蒲扇不住地扇啊扇,都萬想不到這樣一個老頭竟有如此快捷身手。那老頭揮扇向下一扇,柴、齊二人便覺小腿上穴道已解。老頭笑道:「好了,這下你們跑不了了,乖乖跟著我走吧!」柴思南和齊嫂暗覺奇怪,分明自己穴道已被解,怎麼卻說跑不了了?一提步才明白,不知那老頭一扇之下做了什麼手腳,自己雖然走動無礙,武功卻已使不出半點。剛才那老頭一手驚世駭俗的隔空點穴功夫已令人感歎不已,這以蒲扇扇風打穴的功夫更是聞所未聞,二人知道今日才算見識了高人。
  那少女也下了車,向眾人招呼道:「你們都還愣著作甚?都上車來歇著吧!那個什麼阿江哥哥便和我、壞老兒坐後車,其餘人都坐前車,原先誰駕車便還是誰駕車,咱們還是景王府裡出來的,還是要到什麼什麼地方去,上路嘍!」李琮冷笑道:「諒你們也不知道該去什麼地方。」那少女笑道:「是不知道啊?但你會說的,你若不說,便在你小雲妹子的臉上劃上一道,她自然就會說了。」小雲忙道:「王爺,你還逗她作甚,他們聽了一路,還會不知道要去哪兒?」那少女道:「小王爺便是愛和我逗,你不歡喜了是不是?你們端的是福大命大,壞老兒坐在了你們車上,若是我到了你們車上,嘿嘿,可有的好瞧了。」
  小雲不再理會那少女,率先鑽入車內,她雖被李琮的石子誤中了穴道,但僅僅是疼痛而已,和李琮一樣也並未被點穴,只是知道要想逃脫怕是萬萬不能,便只有從命而行。
  那少女上前一拉韓江衣袖道:「來來來,阿江哥哥,上車來坐。」韓江又聽到「阿江哥哥」四個字,只覺刺耳得緊,彷彿胸口又被擊了一拳,再被那少女一拉,登時站立不穩,踉踉蹌蹌就要跌倒。那少女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韓江,輕聲在韓江耳畔道:「原來你也是個拿得起放不下的人,遲早死定了。」韓江聞言,眼前又是一黑,更是委頓無力。那少女雙臂運勁,已將韓江推上馬車。柴思南將一切看在眼中,高聲叫道:「韓少俠,心靜如水,用小子午脈流調息,好自珍重!」
  韓江聽在耳中,心中感激,忙閉目運氣,忽然一陣微風吹來,韓江只覺數道柔和之氣自全身數個大穴中緩緩流入,便用小子午脈流的運氣法將這數道外來之氣盡數導引收納,不久又神清氣爽了許多。睜開雙眼,見身邊那個胖老頭輕搖蒲扇,心道:「難道他便是用蒲扇扇出那幾道氣的?這又是何等武功?」便道:「多謝前輩相助。」
  那少女笑道:「你這個人是真傻還是裝糊塗說反話,向要殺你的人道謝?」韓江料想他們必也是帶著自己去找鳳凰琴,不願再多談及此事,便岔開話題,唐突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王天梁家的怪事的?」那少女一怔,問道:「你當時也在麼?那你該知道的,我是小仙姑啊?」韓江聽她無意回答,便也不再多問,知道這一老一少並非善類,便自行運氣調息,不再多言。
  馬車已開始行進。那少女道:「老大,你說咱們有了這個阿江哥哥也就足矣了,還帶著那一干人囉哩囉嗦地幹什麼?殺了他們不就是了?」韓江聽到「老大」這個稱呼,甚覺奇怪,又聽她說「阿江哥哥」,知道她必是以惡作劇為樂,也不再太過上心,只是暗暗恨那少女如此年輕,把個殺人說得像沒事一樣。
  那老頭道:「胡扯,胡扯,咳……咳,小王爺是絕對不能殺的,留著說不定日後有大用處。那太醫家的老小也不能輕舉妄動,需帶回去讓他們發落。我一不想沾手,二不想費腦子琢磨到底要如何處置,咳,咳。」
  韓江聽他說暫時不殺柴思南等人,對這老頭頗有好感,便道:「前輩咳嗽不止,音清而喉乾,本應是畏風之症,您卻蒲扇扇風不止,只怕會越咳越厲害。」那老頭道:「怪了,老子咳了幾十年也沒事,倒要聽你的麼?」韓江見他不可理喻,便抱定決心再不和他多言一句。
  馬車又行了一陣,韓江倦意襲來。所幸按小子午脈流運氣之後,傷勢已大大好轉,耳中已聽到那老頭的鼾聲,便也想打個瞌睡。頭剛低下,腳被坐在對面的少女輕踢了一下,知道她定是不耐冷清,要和自己說話。果然,那少女問道:「阿江哥哥,你們當真是從長安出來的麼?」韓江心道:「原來他們不是在長安就開始藏在車內,卻是何時潛入的?」沒好氣地說道:「姑娘能否換個稱呼?」那少女道:「你不比我年長麼?為何別人叫得,我便叫不得?」韓江一時不知如何回答,便道:「你若再這般叫,我便只有不答了。」那少女道:「那你倒是說說,怎麼吃那御醫家小姐的虧的?」
  韓江對此事唯恐避之不及,怎願重提,便默然不答。那少女卻不斷地催促,一雙軟軟的布鞋在韓江腳上又連踢了幾下。韓江想起她那晚在王天梁府中的言行,又好氣又好笑,說道:「你向來便好說別人不喜之事麼?豈不是讓別人大大不樂?」那少女「咦」了一聲,似是聽到了什麼奇談怪論,說道:「別人大大不樂與我何干,我找到樂子就是了。」韓江心想:「這又是個渾人,和她多說什麼!」但還是忍不住說道:「你小小年紀,這樣……這樣可不好。」
  那少女冷笑一聲道:「你倒是好啊,還不是被那個小雲妹妹騙了。」韓江正想再說:「這不一樣的。」忽聽「噓」地一聲,卻是剛才已睡著的老頭醒了過來,壓低了聲音道:「你們聽,你們聽,有人趕上來了。」韓江仔細傾聽,果然有馬蹄聲從車邊超過。那老頭罵道:「外面這兩個趕車的廢物,定是出工不出力,好似在爬一般。」那少女道:「這馬從長安一路跑來,早累得很了,又拉了這麼多人的馬車,哪裡跑得過輕騎?」那老頭奇道:「怪了,你怎麼講話有了道理?」那少女輕笑一聲道:「這是阿江哥哥教的。」韓江只得心裡苦笑。
  那老頭道:「這深更半夜縱馬疾馳的定非閒人。我們此事做得未露一絲風聲,本是極好,可不要被人莽莽撞撞地壞了大事。」說著,上前微微探頭出車向前看了看,又回轉頭來道:「你猜是誰?原來竟是咱們的老相識又轉了回來,當真可疑之至。但他們殊無停頓之意,顯然並不是來找咱們晦氣的,莫非那瘋婆娘又兜回來了?」
  韓江聽他說道「瘋婆娘」,多半是指早些時候曾殺了王府家將的瘋癲女子,他又說「老相識」,那麼這一老一少該是在那兩個追趕瘋女子之人阻住馬車問路時附到了車上,不知他們和那瘋女子又有什麼關聯。那少女忽道:「老大,說不定他們也是要去那土地廟。」那老頭道:「胡說,胡說,咳,咳,有理,有理。咳,咳,阿江哥哥一指點你,你確是明白事理多了。」韓江聽他說話顛三倒四,再不想多和他們糾纏,便一聲不吭,閉目歇息。因說到土地廟,不自禁地又想起羽兒,也不知他此刻傷勢復原得如何了。本來若無任何風波,自己這幾日可以學得不少醫學醫術,但以現在情勢看,怕是再也幫不上羽兒了。想到此,輕喟一聲,心又飛到了長安。
  耳邊聽那少女道:「阿江哥哥,好端端地,你怎麼又歎起氣來?是不是又想……,我不說了。」韓江道:「你道我在想什麼,我在想一個嬰兒,他身受重傷,也不知現在如何了。」那少女道:「你是在說寇人傑的兒子,聽說你帶他跑到長安求醫,可是真的?」韓江卻反問道:「你們當真不是從長安一出來便跟定了我們?但你們又怎麼知曉這兩輛馬車的來歷?」那少女道:「你又是在裝糊塗麼?明知道我是小仙姑。」
  不知何時,那老頭又鼾聲如雷起來,韓江便也故意不再和那少女搭腔。那少女果然又覺得無趣起來,索興坐到了韓江身邊,輕聲道:「我都告訴你,反正你是快死的人了,告訴你也無妨,但你需得和我說話解悶子。」
  韓江自出長安來,一直未存多少生望,聽她這話倒也不覺太刺耳,正好心裡有許多謎團急著要解開,聽她說說自然是好的,便道:「那你答應再不許叫我『阿江哥哥』,我再和你有話說,否則,我便睡覺了。」那少女道:「不叫便不叫,好希罕麼!」韓江道:「那我怎麼稱呼你?」那少女道:「叫我殊兒好了。」
  韓江輕聲問道:「你便從頭說,你是哪裡來,怎麼會知道王天梁家裡那許多怪事的?不許說你是仙山裡來的,自然無所不知。」那殊兒咯咯一笑道:「阿……阿,你難得聰明一回,倒把我的話堵住了。不過,我們老大雖然睡得死豬一樣,耳朵還支稜著,我可不能輕易說出我們的來路,他聽見了非把我脖子扇斷了不可。」韓江道:「你叫他老大,難道是什麼結義的兄弟?要不就是山林強人?」那殊兒道:「結義兄弟,山林強人?也差不多吧。不過,我那天在王天梁家說的種種,可確確實實是我親眼看見的。他們父子三人枉稱什麼金槍世家,武功卻差勁得緊,難怪被人耍得團團亂轉。就說他們家那個藏著金槍的秘室吧,王天梁幾次用那畫軸開啟匙孔,都被我看在眼裡,卻還有什麼『秘』可言?我還跟著他進去那秘室兩次,他都絲毫未曾察覺。」
  韓江問道:「這樣說來,那搶奪金槍之舉也是你們所為了?什麼擺槍陣,爆竹屑碼字,『九輪掌』震木條,都是你們幹的?」殊兒道:「你記得倒清楚,但你猜錯了,我們儘管在打金槍的主意,那些名堂卻不是我們幹的。」韓江道:「這可就奇了,莫非還有旁人?這金槍又有什麼希奇之處?」殊兒道:「還能有什麼希奇之處?他們金槍世家『槍在人在』的祖訓你可知道。」韓江道:「難道你們便是為了逼死王天梁?」殊兒道:「逼死他?你當好有趣麼?你且記住,如果人人都爭搶一個物事,這物事必是值錢的。金槍中除了王伯當的遺書外,還有一個秘密,我便不知道了。」韓江並不急切想知道金槍內究竟有何秘密,便問道:「那王天梁到底是怎麼死的,難道真是看了一眼鳳凰琴麼?」
  殊兒冷笑一聲道:「這我倒要問你了,不是你拿了鳳凰琴去見王天梁的麼?現在江湖上都這麼說。」韓江道:「我若真有那樣高的武功,還會落到如此田地?」殊兒道:「料想也不是你。其實他怎麼死的我也沒看見,那晚在洛陽,我知道的都說出來了,本來不該說的,當時卻實在覺得好玩,回來被老大臭罵一頓,好生沒趣。」韓江奇道:「你們不是一直跟著王天梁麼?」殊兒道:「後來我和老大又有了別的要事,便打消了謀取金槍之心,何況對頭實力委實太強。記得我提到過的一個道人麼?他那兩下身手我們老大看了也連喊佩服,他走時朝我和老大的藏身處看了一眼,還哼了一聲,多半已發現了我們的行藏。」
  韓江道:「我明白了不少,又糊塗了不少,既然你們的對頭如此勢大力強,何必要等什麼『三月初一,交出金槍』,便一把將金槍取了來,王天梁還不是束手無策?」殊兒道:「金槍中的秘密只有王天梁一人知道得頭尾仔細,外人即便得到金槍,還是不明就裡,據說王天梁又硬氣得很,用強逼迫他定不會將機關吐露。依我看來。我們的對頭和我們一樣,也定是在暗中窺伺,想候王天梁察看金槍中的秘密時當場拿下。可那王天梁也是機警老到,每次到了秘室後便只開鎖看一眼金槍是否安在,再無動作。我們也是等得心焦,幾次都想出手去搶金槍,又擔心黃雀在後。說來也怪,後來我們離開了洛陽一陣,三月初一又趕回洛陽,我剛講完故事,就見老大在招呼我,我們一同去找另一個人打架。過了一陣,就聽金槍府方向傳來一陣轟天價的響,我當是那幾個雷家老鬼放爆竹,老大卻說定有蹊蹺,便有急急趕回王家,奇怪的是本來府中上千的人,竟一時間一個都看不見了。老大嘴裡一個勁地叫不好,招呼我匆匆離開,結果那場架也沒打上。」
  韓江倒是正想知道那晚他逃出後王家院中發生了什麼變故,原來殊兒也不在場,便道:「那你是怎麼知道我們這一行人要去何處的?」殊兒笑道:「有人遠遠地在長安給我們報個信,我們便知道了。」韓江雖不知道怎麼「遠遠報個信」法,但想到江湖上古怪的名堂甚多,他們自會有些什麼法子。正想再細問,殊兒搶先道:「你問我了這麼多,也該你說說話了,你是怎麼求得御醫們給寇人傑的兒子看病的?」
  於是兩人一問一答,韓江又將在長安的見聞大致說了一遍,卻不知不覺,又將和小雲的糾葛說了出來,心裡倒是覺得好過了些。
  韓江說了一陣,真的覺得倦了,聽那殊兒也沒了動靜,想是聽著聽著便睡著了,心道:「我這人說話看來當真無味得緊,上次小雲也是聽著聽著便睡著了。」忽覺殊兒的頭歪在了自己的肩頭,又想起那晚在葛府秘室中小雲也是熟睡之時頭靠了過來,讓自己心神激盪了一陣,此刻殊兒雖也離得近,少女身上的淡香依然,但他再也沒有當初那種感覺。心裡又翻騰了良久,韓江終於又沉沉睡去,睡夢之中,走馬燈似的也就是小雲和李琮的身影。
  再次醒來時,韓江鼻中聞到麵餅的香味,只覺腹中飢餓無比,才想起近一天未進飲食了。車簾被挑開半邊,外面天光大亮,日上三竿。殊兒和那胖老頭正在咬著炊餅,見韓江醒來了,殊兒便遞過一隻炊餅,韓江低頭去接,卻發現殊兒的小手雪白如玉,手腕上套著數個銀環,較尋常手鐲大了不少,不禁一呆,仔細想小雲的手似乎也沒如此白嫩。殊兒見她看著自己的手發呆,心裡好笑,說道:「你是不是餓得昏了頭,看見這餅子便迷糊了,以為是在做夢麼?」
  韓江自覺失態,但仍不願掩飾,心想大不了被恥笑一番,便道:「我看你的手生得很是與眾不同,便多看了兩眼,有什麼不妥麼?」殊兒一愣,沒想到韓江會這般作答,她雖年事小,但久在江湖闖蕩,對男女之情本較韓江所知得多,但卻不知韓江經和小雲這一短暫變故後,潛默中已改變頗多,連他自己也不曾覺出。
  殊兒臉上紅暈一拂而過,心中卻是喜滋滋的。
  不久行到一個市鎮,那胖老頭下車,到李琮身邊摸出些銀兩,又去重買了四匹馬,將原本駕車的馬替換了,繼續前行。
  韓江知道越往前行一步,自己的生途便少一步,想起自下茅山後就這般顛沛流離,朝不保夕,喜悲交錯,人便懶懶的,無精打采。殊兒有意逗他說話,韓江充耳不聞,任憑她胡說一氣。最後,殊兒鬧得無趣了,便恨恨道:「你這個人,如此死板,怨不得小雲妹妹不喜歡你呢。」韓江也不理她,心中反覆默想著前幾日看過的醫書。
  便這樣渾渾噩噩地過了一天,到了傍晚,韓江無意中向車外看了一眼,只見路旁景物都甚為熟悉,略一回顧,便想起這裡離那土地廟已經不遠。
  那胖老頭出了馬車,招呼駕車的王府家將趕馬下路,拐入路左的一片疏林。韓江認得再往前不久便是那土地廟,不知為何,心跳竟能耳聞。忽然殊兒將一隻手伸來在韓江的手上觸了一下,輕聲道:「你的手冰冷,想是害怕了?若找到鳳凰琴,你是必死無疑,但若找不到鳳凰琴,或許你還有一條生路,老大和我會把你交給他們去處置,只怕你到時候是生不如死。」韓江聽她又提到「他們」,想必是殊兒和那老頭的上司,心道:「看來人若不自強,行走江湖便如危卵一般,那胖老頭如此高深的武功,凡事似也得聽『他們』的。若我能再生,需當不顧一切地精習武功,想想當年林傷離,人人敬服,那才叫不枉一生。」又想到即將窩窩囊囊地死去,更是心灰意懶,隨口說道:「既然我喪命在即,你們何不告訴我你們究竟是誰,你說的他們又是誰?」
  那胖老頭不耐煩地打斷道:「死丫頭,就是你多嘴,他都快死的人了,你還和他多費什麼唇舌。」殊兒「哼」了一聲,盤腿坐著,不再出聲。那老頭又招呼駕馬的王府家將停馬,此時兩輛車已在那樹林之中,再想自如穿行也難了。那老頭下馬,將駕馬的王府家將也趕到了後面的馬車中,然後輕聲叫道:「壞丫頭,還蹭在車裡作甚,快帶那個阿江哥哥下來。」
  殊兒一拉韓江,韓江有意氣沉雙腿,不讓她拉動,但殊兒人雖嬌小,運勁卻巧妙之極,只輕輕一拽,便將韓江拉出了車。
  只見胖老頭正從後面那輛馬車中出來,對韓江道:「那個御醫家的護院的確有些手段,我倒小瞧了他。」韓江知道他說的是柴思南,不知柴思南剛才又給那老頭招了什麼麻煩。
  三人向林中走去,胖老頭和殊兒都施展輕功,在林中不發出一絲聲響,韓江卻行走如常,將地上長草踩得簌簌直響。那老頭也不和他多言,蒲扇一揮,已封住他啞穴和「環跳」、「肩井」二穴,又將他整個身軀提在了手上,向背上一扛,舉手之間,只像是多了一柄蒲扇而已。
  走不多時,不遠處忽然一聲淒厲尖叫,似是個女子發出。三人此時身處林中,風至處枝葉搖曳,森森地皆似怪影,伴著這聲似哭似笑的慘叫,縱然是藝高膽大之人,心頭也不免會顫抖幾下。韓江聽這叫聲似乎就是昨日路遇的那個瘋女子所發,心想殊兒果然是猜對了。那老頭向殊兒打了個手勢,二人陡地拔身,分別縱上了身邊的楊樹。
  僅是稍過片刻,只見兩名黑衣人從樹下悄無聲息地閃過,行走時幾乎是腳不沾地,顯出極上乘的輕功。韓江近日來高手見得多了,看到這二人的身法,也知道絕非泛泛之輩。等兩個人走得遠了,那老頭和殊兒又一起躍下,隨著那兩人無聲潛行。眼看前面已隱隱閃出一道矮牆,忽聞一陣馬蹄聲雜沓,卻是有多人走近,老頭和殊兒忙停步藏身樹後。
  前面正是那晚韓江邂逅寇人傑等人的那個土地廟,雖是短短的數日過去,韓江卻感覺似過了數年般長久,也就這數日間,自己似也改變頗多,但究竟要變成什麼模樣,怕是自己也看不到了。也就一轉念間,韓江已看清過來的五、六騎馬,一輛大車,前面馬上坐著的幾人正是王天梁的兩位公子,王士武、王士威,和「桐柏雙英」周宏、許芝蘭夫婦,另有兩名家人模樣的漢子,一個騎著馬,一個在駕車。
  幾個人到了山門前,只聽周宏道:「這個破廟定是荒廢久了的,咱們進去將就一宿吧。」許芝蘭看來甚是謹慎,說道:「這荒廟裡黑洞洞的,門也就這般敞著,莫不是有歹人出沒,還是先刺探一下的好。」周宏道:「你也忒小心了,咱們出了洛陽後特意兜了一個大圈子,確信無人跟來才準備取道回桐柏山,這麼一個破廟會有什麼歹人出沒?」王士武在一旁囁嚅道:「傍晚時分咱們問路時,那個農夫卻是說這廟裡近來時常鬧鬼的,適才不也隱約傳來一聲呼叫?」王士武因前一陣子家中變故頻頻,怪事層出,語氣中已帶出幾絲怯意。
  周宏心道:「王老弟去得古怪,也難為這兩個孩子了。」便道:「你們稍等片刻,我去去就來。」提著單刀,縱身躍進山門。過了不久,周宏返回道:「我在殿內四下看過了,並無異常,確是久無人跡。「韓江在一旁聽得奇怪,心道:「我那晚走時地上分明躺了許多的屍體,周宏怎會沒看到?是了,定是後來有人收拾過了。」
  幾個人招呼著將那個大車趕入破廟的院內,外面林中三人均忖道:「這車中坐的又是何人?」那幾人頗費周章地將馬車拉入廟門,忽然又傳來一聲怪叫,其聲慘絕無比,仍似是那個瘋婦發出的,卻是從土地廟的後院傳來。那老頭和殊兒從掩身的樹後閃出,躍至山門兩側。
  院內周宏等人聞聲均立時屏了氣息,也不再交言,提了兵刃,悄悄摸向後院。轉過殿堂,只見後院的荒草叢中立著一個女子,散發披肩,背向眾人。周宏正要開言,許芝蘭忽然輕捅了他一下。他忙凝神細看,這才發現東北、西北的牆角處各站有一人,黑衣勁裝,只因背靠著牆,又一動不動,幾與黑暗融為一體,若不細看,確是不易認出。
  只聽東北角的黑衣漢子開口道:「原來是『桐柏雙英』伉儷,失敬失敬。二位乃淮北豪門,怎麼會到這等鄙陋所在打尖?」周宏見自己被對方一語叫破身份,一時摸不清兩人是什麼來頭,但看這架式是兩個漢子欺負一個女子,這等不平之事卻是定要插手的。正欲開口詢問,西北角的漢子道:「風英娘,你和我們兜兜轉轉耍了這麼多日,這回且看你再往何處逃來。」
  胖老頭和殊兒此時已帶著韓江進了山門,悄悄到了「桐柏雙英」等人的身後,也看到了院中女子。韓江雖未見其容貌,但從身段來看,卻似風英娘。
  只聽那女子突然張嘴嚎哭道:「我苦命的兒啊!為娘兜兜轉轉這許多日,就是為了能安安穩穩見你一面,嗚……」悲淒慘厲,但聲音確是風英娘的。韓江一看她站立所在,正是那晚自己誤認為羽兒已死,為他立塚之處,便登時明白了幾分。風英娘定是看到了那塊寫有「寇公人傑之子
  兒之墓」的那塊青磚,便也誤認為羽兒已亡。只是奇怪那日見的風英娘機敏狠辣,即便愛子身亡,也不至於變成了「瘋婆娘」,同時又想起原本老練沉著的宇文無妄也在幾天之內變成瘋人,當真離奇得緊了。
  耳中忽然傳來殊兒輕輕的聲音:「你道那風英娘真的瘋了麼?我看她明白得很呢,繞著彎子罵那黑衣人是她兒子。」韓江心道:「這殊兒是不知輕重得緊,在這當兒卻如此輕易地露出行藏。」在場眾人卻毫無反應,好似根本不曾聽見。再看殊兒和那胖老頭口唇都在嚅動,似是在相互交談,卻並未出聲,忽然想起師門長輩曾提到過一種被傳得神乎其神的上乘內功「無形天語」,就是似這般以內功將語聲傳入對方耳中而不被旁人聽見,難道這兩人用的真就是這種奇功?
  東首那黑衣漢子道:「周大俠、許大俠,幾位不妨回前殿將歇,這裡的事兒一時半會便可了結。」周宏和許芝蘭也聽說了風英娘為何許人,知道今晚之事多半和鳳凰琴有關,雖也好奇,但有王天梁之事在先,也不願再捲入此事。周宏道:「既然如此,我們回頭就是。」
  那胖老頭和殊兒聞言,伏地一縱,一齊向一棵柳樹後躍去。韓江在那胖老頭背上,忽覺那胖老頭身子一震,自己已被彈開數尺,跌倒在地。一邊殊兒手快,一提韓江衣領,已帶著他躍上那棵柳樹。再看樹下,那胖老頭正和另一個老者面面相對。那老者身形矮小,年在半百左右,右手握拳,正緩緩擊出。那胖老頭則手持蒲扇,也在緩緩向前推出。
  殊兒「呀」了一聲,似是驚奇無比。只聽樹下王士武、王士威兄弟齊聲叫道:「爹爹!」聲音顫抖,透著驚喜無限。周宏、許芝蘭則同聲驚呼:「王老弟!」韓江莫名詫異:「王天梁不是已經死了麼?」
  周宏已看出場面的大概,忙道:「二位賢侄,你們切莫輕言妄動,你爹爹與人比拚內力,正在十分要緊的關頭。」殊兒在樹上自語道:「真是見鬼了,王天梁的武功原來這麼高!」韓江也是一樣的想法,他雖然從未見過王天梁,但聽眾人描述,似乎功夫平淡無奇,眼下居然和這武功奇高的神秘老者僵持不下。
  王天梁乃是有備出擊,因知那胖老頭內功深厚,蒲扇可揮出滾滾而至的強烈勁氣,便用家傳之「穿盾拳」一拳擊出。這「穿盾拳」乃是當初王家先祖王佐軒從槍法中派衍而生的一種拳法,因武林中的各派掌法,大多講究以剛柔相濟的掌力服人,強大的掌力若能似狂風巨浪,便是無往而不摧,而這種「穿盾拳」,便是要以凝聚之拳勁,似利刃般穿透對方掌力。那胖老頭其實是以扇代掌,王天梁拳勁所至,蒲扇已發出獵獵之聲。
  那胖老者初時沒料到王天梁竟藏有如此深厚的內功,因此一扇扇出,只用了三成力道,而王天梁卻是全力擊出,佔了上風。那胖老者暗叫不妙,後續內力源源而至,但感覺王天梁的功力絕不在自己之下,一時竟很難挽回劣勢,只怕再過不久,蒲扇便會被震破,那就是自己輸了一招了。
  王天梁又摧了幾下拳勁,但若再往前進卻極艱難,知道急切間贏不下來,忽然左掌斜劈,掌風到處,正是殊兒和韓江所在的那棵柳樹。那柳樹少說也有兩尺來粗,但王天梁斜向上劈去,已將二人棲身的一棵大枝劈斷。殊兒覺得腳下一鬆時便已知不妙,拉著韓江一縱身,又跳至另一棵大枝上。王天梁另一掌疾跟而至,又將那棵大枝劈斷。殊兒只得拉著韓江向院牆邊跳去,在韓江耳邊道:「這老死鬼是衝你來的。」
  韓江心道:「衝我來還是沖鳳凰琴來?」忽覺眼前人影一晃,一雙手向自己面門抓來,邊上殊兒叫道:「他知道你兒子在哪兒,你可傷他不得!」說話間,先是雙手中、食二指一豎,對向撲來的風英娘的雙腕,緊接著,便在風英娘變招的當兒,拉起韓江又急急向前院躍去,不再戀戰,只因從風英娘一招出手已看出對方武功高出自己不少,旁邊又有多人和自己打過照面,只怕還會有凱覷韓江的念頭。
  風英娘身形一飄跟上,叫道:「還我苦命的孩兒來!」韓江心下大奇,想起不久前風英娘的武功似乎也是平平,該遠非殊兒的對手,怎麼數日一過,從剛才那一撲的詭異身法看,武功已至一流高手的境界!
  剛才在牆角的兩名黑衣人已知道風英娘的厲害,恐怕這次再讓她逃脫,因此風英娘身形一起,二人也隨後跟上,於是成了殊兒和韓江在前面跑,風英娘緊追不捨,兩個黑衣人在最後追趕。
  王天梁劈樹時那胖老頭便覺出對方擊向自己這一路的拳勁減輕,蒲扇輕推,鼓勁而出,意欲奪回優勢。王天梁忽然拳上伸出一指,一股勁氣從指上衝出,透過胖老者的扇出的強烈真氣,「噗」地在蒲扇上戳了一個窟窿。胖老頭一驚,暗罵王天梁狡詐,催力再進,王天梁那邊突然一空,人卻已不在。本來高手之間比拚內力時最忌猛地收力,王天梁將拳勁化作指力,和那「穿盾拳」的道理相似,以尖利攻之,因此能洞穿胖老頭的蒲扇,也自然收功,免去因突然收力而帶來反擊之傷。
  殊兒帶著韓江,奔跑跳躍之間較風英娘便慢了些,眼看風英娘一雙手已要抓到韓江後心,殊兒只見前面人影一晃,頓知不妙,只得鬆了拉韓江的手,斜刺裡一個跟斗翻出,耳中只聞風英娘一聲尖叫,起身略定驚魂,再看韓江已被王天梁拉著跳到「桐柏雙英」和王氏兄弟之間。
  那胖老頭唯恐殊兒受困,忙縱身來到殊兒身邊,殊兒小嘴一扁,險些哭了出來,輕聲道:「老大,阿江哥哥被那老死鬼擄走了。」
  院中兩個黑衣人仍在追逐風英娘,只是風英娘身法委實太過詭異,那兩人已算是一流的身手,但一時間仍是擒她不住。
  王士武和王士威見自己的爹爹活轉過來,自是喜出望外,齊聲問道:「爹爹你是在幹什麼,將我們兄弟二人瞞得好苦。」王天梁尚未來得及分說,弟兄二人一眼看到韓江,臉上突然露出驚恐憤怒之色,指著韓江道:「爹爹,他……他是……」
  王天梁向二子一擺手,突然向韓江雙膝跪倒,口中說道:「教主,屬下救護來遲,還望恕罪。」眾人都是吃驚不小,韓江更是如在霧中,忙想說:「我不是什麼教主,你認錯人了。」奈何被點了啞穴,說不出話來,只得急使眼色,想讓王天梁先給自己解了穴道再說。誰知王天梁見了韓江的眼色,只道是讓他不要多言,便道:「教主,我不再多說就是。」心道:「我這次倒是魯莽了,教主武功奇高,雖然似是被制的模樣,但料想以那胖老頭和那小丫頭的功力還不足以讓他就範,多半是有意為之,必有所圖,莫非被我攪局了?」
  心下慚愧之餘,便轉過頭對二子道:「你們莫怪爹爹有些事有所隱瞞,實在也是不得已,周大哥,許大姐,你們對王天梁的情誼,我今生今世是報不了了。還望二位繼續照應你們這兩個不成器的侄兒。」周宏道:「王老弟說什麼話來,人在江湖誰沒有個難處,看你依然健在,我們老哥嫂的心也定了。」王氏兄弟也看出王天梁對那清瘦的少年甚是敬畏,知道其中定有許多的原委,王士威道:「爹爹,咱們還回洛陽麼?」
  王天梁道:「今晚之後,你還和周伯伯他們去大別山,爹爹我另有要事。」又向韓江拱手道:「教主,我這兩個犬子您已見過,我這兩位兄嫂,高義俠心,犬子便只有拜託給他們了。」
  韓江知道王天梁誤會已深,心中多少也猜出幾分究竟,王天梁詐死定是早有預謀,那天帶鳳凰琴來見他的少年就是個教主,定是和自己面目相像,今晚王天梁才會誤認。奇怪的是那個少年似是存心裝扮成自己,王天梁也該知道自己底細才是,何以還生誤會?
  只聽殊兒笑道:「恭喜阿江哥哥高昇,一步登天,竟成了教主。看來當教主不要武功高就行。王天梁,你裝糊塗了這麼久,到頭來卻真糊塗了,可不要認錯了人啊!這位可是真真實實的茅山派弟子!」
  王士武大惑不解道:「爹爹,江湖上都說鳳凰琴是個叫韓江的人拿了,這人難道就是韓江,韓江就是教主不成?」王天梁道:「休得胡言,世上哪有韓江此人,都是教主用計如神,靠鳳凰琴將那些黑道中人都召來洛陽。嘿嘿,沈大散人,萬小散人,老夫若不裝糊塗,豈能最終識破二位金容?」
  韓江在心中大叫委屈,想不到自己竟是被人編出來的,那個什麼教主當真可惡得緊,不但用自己的形貌惑人,還將自己抹殺了,連王天梁也不知道。又聽到「散人」二字,登時想起了晁十三來,難道這一老一少竟是鳳凰教的高手麼?
  只聽殊兒笑道:「你們摩雲教的教主難道就是這麼一個草包不成?倒是可以關張大吉了。」韓江知道她是在說自己,心中又羞又惱。更讓他驚訝的是王天梁竟是摩雲教的。
  王天梁沉聲道:「你怎麼知道我是摩雲教的?小姑娘家可不要信口開河。」殊兒笑道:「我何時信口開河來著?你是不是摩雲教的你自己心知肚明,小仙姑我只知道在你金槍府的花樣都是摩雲教搞的。我們倒是費了不少心力,才打聽到那個老道的來歷,虛谷道長該算你們摩雲教數得著的高手了吧。」
  一旁周宏和許芝蘭都輕呀一聲,他們都聽說過虛谷道長的名頭,江湖上將他傳得似神仙一般,難道就是出現在王天梁院中的那個道人?王天梁臉不變色,心中也頗訝異。只聽殊兒又道:「你在自家中裝神弄鬼,卻是公私心兼備。為公之處你是要借壽筵之機將黑白道上的高手召集前來,召集之後如何我是不得而知,至少讓世人以為你王天梁已死,你再於暗中做些什麼勾當便可騙過他人耳目。為私之處是你護犢之心深厚,唯恐你在摩雲教的所為牽連到兩個武功庸庸的兒子,便將家中的隱情和他們說了,又假死一下讓世人不再注目這兩個兒子,讓他們躲入深山,便可一切無憂,那個什麼看了一眼鳳凰琴就死的故事也定是你們附會了傳聞而已,用了些什麼毒物毒殺了王靖,又讓那個什麼教主假裝了我阿江哥哥,讓你兩個兒子對你身亡之事確信無疑。你只是沒想到我們去而復返,在你家院中我說出了你們和李密的淵源,鬧得天下盡知,你終究還是放心不下,躲在那個大車裡的棺材中跟了來,若不是以為你們的教主有難,你便要親眼看到兩個兒子安頓下來後在離開,是也不是?」
  王天梁冷笑道:「萬殊兒,你以如此小的年紀便混在鳳凰教替代淮陽君做了散人,卻是與一般女孩兒不同,只可惜你今天雖然許多事猜出了一二,卻難以活著再出此廟,妙齡歸天,可怨不得我了。」王氏兄弟從未見過王天梁如此陰狠地說過話,不由得心跳也加快了。
  殊兒笑道:「只憑你一人之力,也就是和我們家老大打個平手,你若是指望這位阿江哥哥,你們的大教主,可就錯得遠了。」王天梁心道:「以教主脾性,此番定不會容鳳凰教這一老一少脫身,我可對付下沉不予,他對付萬殊兒,還不是易如反掌。」便壓低聲音向韓江道:「請教主示下!」卻怎麼也想不到這位教主此刻穴道被制,想多動彈也是不能。
  突然,這廂眾人耳中傳來兩聲驚呼,都紛紛向呼聲方向望去,只見那兩個黑衣人站在那口石井的井台之上,風英娘早已不知去向。那胖老頭沈不予叫了聲:「風英娘跳下井了!」身形一晃,和殊兒一起也搶到了井台邊。
  王天梁見韓江猶豫不決,生怕沈不予逃脫了,便也躍至井台前。身材略高的那個黑衣人冷冷道:「怎麼,王老爺也來趟這個渾水?」王天梁道:「胡、黃二位將軍取笑了,我只知道寇人傑臨死時將鳳凰琴的下落告訴了風英娘,今晚正巧撞上了,哪有不問個究竟的道理?」
  殊兒笑道:「原來是宮中侍衛,為何追擾民婦?」那兩個黑衣人中身材略高,相貌冷峻的叫黃啟成,另一個傷疤滿面的叫胡季,都是宮中的高手,城府均深,聞言也不動怒,胡季冷笑道:「今晚這裡著實熱鬧,在下在宮中十五年,倒是頭一次和鳳凰教的高手打照面,定要好好切磋切磋。」殊兒道:「那要看王老爺給不給二位將軍兩條生路了。」
  王天梁知道胡、黃二人在宮中算得上兩把好手,雖自忖能對付得了,但強敵太多也非好事,忙道:「萬殊兒,用不著你挑此是非,總之今日是留不得你二人了。」說著,斜眼去看韓江,韓江苦於無法開口,只得一個勁地搖頭,王天梁暗道:「怎麼教主這次手軟了,難道是迷上了萬殊兒這個鬼丫頭?這可大大不妙。」
  忽聽井中又傳來風英娘一聲尖叫,叫聲中透著興奮之情,沈不予、萬殊兒和韓江都同時想到:「風英娘找到鳳凰琴了!」
  胡季和黃啟成自上次同宇文無妄、莫子文師徒在這土地廟察看後分手,便展開素所擅長的搜捕之術,沿途幾經曲折,終於追上了一路向南的風英娘。誰知風英娘到了漢陽江邊便又折返,卻好似變了一個人,行為瘋癲難測,動輒殺人,而且武功突然高了不少,尤其輕功之術,更似突飛猛進。二人料定她定是有所奇遇,多半就是拿到了鳳凰琴,素傳鳳凰琴內有武功秘笈,而學了神功秘笈後一日內武功突進就在情理之中了。二人眼看風英娘的殺人手法一次比一次犀利詭異,可見是練功有成,再不敢耽擱,便現身出手,想擒下風英娘再做拷問,可風英娘已非昔日可比,雖然仍敵不過二人聯手,但由於輕功奇高,每次都能在危急中逃脫。
  兩侍衛隨著風英娘又轉回中原,沒想到她竟又回到了這土地廟,此刻更是怎麼也想不到井中會有鳳凰琴。胡季叫道:「風英娘,倒要看你在這井中能躲得幾日,還是乖乖出來受降為上。」裡面風英娘叫道:「乖乖我兒,為娘即刻便出來見你!」
  眾人雖都聽出風英娘討的嘴上便宜,卻只有殊兒一人咯咯笑出聲來。笑聲未落,忽見一物從井口飛出,「啪」地一聲,正落在韓江腳下。眾人都凝神在那井台周圍,自然都將目光移向此物,見是個兩尺多長的一個油布包,韓江認得真切,正是那日寇人傑背著的那個布包,想必鳳凰琴也該在其中了。
  王天梁離得最近,不再多想,俯身去拾,但手尚未觸及那布包,只覺一陣勁風已拍擊而至,若仍不縮手,小臂勢必會被震碎,只得飛快地縮回手,一掌反擊而去,正是沈不予所立之處。
  殊兒見沈不予一出手,再不延擱,躍上去取那布包,剛彎下身子,耳後風聲疾至,三枚暗器分射向自己後腦、後頸、後心,來勢極勁,卻是不得不閃身躲避。殊兒只得向旁邊一縱,又一推韓江,免得他被飛來暗器傷著,手中已飛出幾個小小銀環,分別打向胡季、黃啟成二人,也是知道兩人定會有一個纏上自己,另一個人前去搶包。
  胡、黃二人從未遇過銀環這等奇門暗器,見銀環旋轉而來,飄忽不定,似乎要跟定了自己,只得向後急退,心中暗罵,眼睜睜地要看著鳳凰教這個小散人搶去鳳凰琴。殊兒自然不會放過良機,銀環一出手,又欠身去拿布包,但一低頭,兩柄明晃晃的鋼刀已斫向自己手腕。她一雙雪白的手腕上各套著數個銀環,此刻情急之下,手腕一翻,銀環已在手中,在兩柄刀的刀被上輕輕一推,已將兩柄單刀盪開。
  刀砍殊兒的正是「桐柏雙英」周宏、許芝蘭夫婦,他們雖不明這其中的許多是非,只知王天梁和沈不予、殊兒勢同水火,便出手阻撓,殊兒雙手各執了一個銀環,三人戰成一團。
  胡、黃二侍衛見機會難道,一前一後,來搶那布包,剛躍到近前,忽聽沈不予一聲暴叫:「中計了!」耳中又傳來一聲尖叫,登時覺得不妙,忙拾起那布包,回頭看時,只見風英娘的人影已躍出石井,臂下似乎夾有一物,轉眼便越出院牆。
  眾人立時停手,黃啟成撕開手中布包,卻是幾塊石磚,月光下還可見石上一層青苔,想是在久在井底的。一時間,眾皆無語。
  寂靜中,廟外林中忽然傳來「錚咚」兩下琴響,雖不成曲,但僅僅這兩聲撥弦,已讓人心為之一動。院中眾人雖大多不解音律,卻都想道:「若能聽這琴彈上一曲,當是絕妙。」
  只是又一聲怪叫攪碎眾人意境,仍似是風英娘所發。再看沈不予、王天梁、胡季和黃啟成的臉上都露出驚懼莫名之色,心中都想:「難道是那個高人來了不成?」沈不予忙用「無形天語」術對殊兒道:「一會兒見機行事,脫身為上。」
  院牆外倏忽飛入一人,正是風英娘,卻又雙手空空,逕直來到羽兒的「塚」前。韓江剛才已看到,草叢中不知何人堆了一個小小的土包,將自己寫的那塊「碑」插在土包上,難怪風英娘以為羽兒已死。
  風英娘一頭撲倒在那土包上,哭叫道:「我的心肝兒啊,可憐你小小年紀……」哭聲中,眾人又聞「錚咚」兩下琴響,卻已近在牆外。
  幾人臉色更是難看,已開始蓄勢待擊。只聽外面有個清朗的聲音說道:「古人賦云:琴之在音,蕩滌邪心。諸位反視己身,可有失疚之處?」
  王士武和王士威自從王天梁再度出現,便一直自豪無比,只因他們知道爹爹的武功原來如此之高,但此刻見王天梁臉上又出現了幾月前那種驚懼神色,不禁好奇,悄聲問道:「爹爹,這是什麼人讓您如此……」王天梁揚聲一字一頓地說道:「琴,箏,笛,簫,你們是兄弟四個都來了,還是就來了一個。」
  只聽外面那聲音道:「常言君子事琴,在下雖粗陋,也知禮方有數。即便我們四個一起來了,也不會妄屠一人,只是有些是非還是要論的,譬如這個女子,邪心之重,非聆我一曲『善本拂塵』九九八十一遍,不能化去。」
  沈不予忽然「呸」了一聲,罵道:「今晚真是不快,先是遇上老死鬼還陽,接著是女鬼哭喪,現在又來個陰陽鬼裝腔,好不膩煩!秦慕牙,你一口一個君子,一口一個禮方,卻貪了鳳凰琴做甚?」
  外面那個被喚做秦慕牙的冷哼一聲道:「原來是沈大散人在此,尊夫人當年的琵琶乃長安一絕,如今可是難得聽聞了,也就是尊夫人能將琵琶這等俗樂奏得入雅,可惜啊,可惜!」沈不予聞言,握著蒲扇的手忽然一陣顫抖,大吼一聲,身似驚鳥,直躍出牆。殊兒連叫「糟了」,卻已阻攔不住。
  幾乎同時,又有兩條身影向牆外躍去,只是往秦慕牙所在的反向,正是胡季、黃啟成兩個宮中侍衛趁機欲逃離此地。接著又有兩人向不同方向躍出,卻是風英娘和殊兒。院中眾人只覺頭上人影一閃,追向二侍衛,似是一片流雲掠過,只是身法太快,誰都不曾看清來人。外面只聽一聲慘嘶,一個身軀已跌回院中,卻是胡季的屍體,稍過了一會兒,又是一人栽入院中,黃啟成也氣絕身亡,二人身上均無絲毫血跡,甚至衣裳都未見狼狽。王天梁心驚不已,因他知道胡、黃二人的身手不俗,卻在數息間均被擊斃,這秦慕牙的武功之高,當真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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