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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武者之鄉海嘯灘


  香青萍要帶走楊破天,妲娃也要跟著走。楊破天道:「你為什麼要跟我?你可知道我是什麼人?我本身的麻煩有多大?還有,這些聖島的女子,每一個都是陰陽怪氣的,要是你跟著這一大群武功比你高,脾氣比你更差千倍萬倍的女魔頭,你認為自己可以吃得消嗎?還有……」
  不等他說完,妲娃已板起瞼大聲道:「要是不讓我跟著走,我寧願立刻死在這裡!」
  香青萍冷冷道:「你要活下去,遠比要死掉艱難得多。我立刻成全你便是!」長劍一抖,劍尖已閃電般抵在妲娃眉心要害。
  楊破天一急,道:「你若殺了她,我立時嚼舌自盡,再也不到聖島去。」
  香青萍怒道:「我答應了曹木玉,一定會把你護送到聖島,你若自盡,豈非要我食言?」
  楊破天道:「你若不想食言,首先就得把劍收回。」
  香青萍嘿嘿一笑:「楊少主,你居然考我來著?你以為我是那些什麼信人君子嗎?你錯啦,我只是一個婦道人家,講過的說話,講過便算。再說,曹木玉與我素來不睦,憑什麼要我跟一個死人談信諾?」
  楊破天吼道:「不要再說了!快把這吱吱喳喳的小波婦一劍殺了,但我不是婦道人家,凡是我講過的說話一定不會抵賴。只要你殺了她,我也立時嚼舌自盡,永遠不再跟隨任何人往聖島去!」
  香青萍的臉本來一直都帶著殺氣,這時候,她這張臉的殺氣更是咄咄逼人。
  可是,她把長劍收回,悶哼一聲,道:「要是不想再活,儘管跟著咱們到聖島去!」
  楊破天這才長長鬆了一口氣,轉眼一望,只見妲娃正在癡癡地、深深地瞧著自己。她悄悄的走了過來,甜膩膩地一笑:「想不到你竟然願意為我而死。」
  楊破天一呆,半晌輕歎道:「別把我當作聖人,我這樣說,只是狗急跳牆之舉。」妲娃「噗嗤」一聲笑了:「狗?你是一隻狗嗎?」
  想不到楊破天居然直認不諱:「是又怎樣?這許多年以來,我的名字一直都喚作『小狗』,反而楊破天這個姓名,只是在最近才知道的。」
  妲娃又忍不住笑了,楊破天怒道:「我是小狗又怎樣?要是你瞧不起我,咱們以後再不相見。」
  姐娃眼珠子轉了轉,笑道:「別的狗,我是一定瞧不起的,但你這一隻小狗,很有義氣……很夠情義,我很喜歡。」
  楊破天臉上一紅,公孫感謝已疾衝過來,道:「我的徒兒寧願跟著你,也不願意再跟著我這個師父,你苦鬥膽做出對不起妲娃的事,我做鬼也不饒你!」
  妲娃忽然氣得直跳起來,且直喉嚨叫嚷:「師父,你死掉了嗎?就算是真的死了,你以為一定會變成厲鬼嗎?這世上膽小鬼遠比大膽鬼多得多,你活著的時候,膽子不見得大到什麼地方去,便是一命嗚呼死了,多半也只能變成膽小鬼,又憑什麼不肯饒人?還有,你是不是把我這個徒兒當作一個死人?你若要死,是否已經過我的核准?要是未曾經過我的核准,你有權說死便死嗎?」
  她一口氣罵個絕不停口,公孫感謝居然給這個徒兒罵得連眼睛都不敢眨動一下。
  謝蒼天笑吟吟地插嘴:「還是我的乾女兒有見識,你這個不懂事的江湖郎中,以後說話可得謹慎一些。」
  公孫郎中幾乎給氣爆了肚子,但他的一張嘴巴,似乎已給針線縫合起來。妲娃又向謝蒼天橫了一眼,道:「你是我的義父,以後要好好為我看顧我這個師父,要是我師父在一年半載之內瘦了半斤十兩肉,我回來的時候一刀把你閹掉!」
  謝蒼天大吃一驚,「啊呀」一聲地叫了起來:「我的祖宗,你知道什麼叫『閹』嗎?」
  妲娃得意地一笑:「怎會不知道,閹者,閹也,既然是要把一個人閹掉,當然要用大量的海鹽,要是你真的給我『閹』掉,你便是丐幫中最鹹的一個老叫化!」
  謝蒼天木著瞼呆了大半天,才長長歎了口氣,道:「我是很怕鹹的,所以,你千萬不要把我『醃』掉!」
  妲娃聽了,更是得意非凡,回頭一望,看看從聖島而來老老嫩嫩的女人,最少有一大半人的臉已紅得像是熟透了的柿子。
  這是一個美麗的艷陽天。
  但在這一輪紅日高照之前,山城塔下,石橋之上,死傷了很多人。
  沈輕蘿不害怕殺人,但這並不等於喜歡殺人。正如一個不斷放屁的人,雖然不會害怕放屁,但決不會喜歡上放屁這種事的道理一樣。
  楊破天走了。他是跟隨著聖島一干高手離去的。
  沈輕蘿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出手相助。但心底下她還是隱約知道,事情和霸王有關。
  霸王曾在金劍水軒水道那邊遇伏,沒入湖底不見影蹤。當時,就連水道老祖宗也沒法子可以找得著他。
  但沈輕蘿卻在附近找到了霸王。
  這並不是巧恰,而是她一直都在跟著楚江東,她甚至親眼看見水道老祖宗怎樣把他放入一個布袋裡,然後稀奇古怪地把他帶到水軒裡會唔卓君婉。
  她是否在喝醋?若有人在旁目睹,恐怕都會這樣想,甚至是絕對的肯定。
  但她並沒有真的喝醋。
  她可以喝任何女子的醋,但不能喝卓君婉的醋。因為她認為自己不配。
  不但她不配,世上也沒有任何別的女子配跟卓君婉爭風喝醋。
  沈輕蘿甚至認為自己只是一廂情願地喜歡霸王。在荷花十里水道,她一直跟著霸王,直至霸王遇伏,她在湖水裡把他抱起。
  但她寧願給抱起的不是霸王,而是自己。
  霸王醒後,一臉茫然。他的軀體,並沒有受到太嚴重的傷害,但他卻覺得全身都痛苦得快要撕裂開來。
  但他很快就走了。
  及後,在江畔一戰,沈輕蘿再遇霸王。
  霸王是為了楊破天而來的。
  霸王能為楊破天的事拚命,妖姬也一定能。但到了最後,楊破天願意跟著聖島中人遠赴東海。
  沈輕蘿彷彿已完成了自己應該做的事,但卻又彷彿有些失望。
  她失望,並不是為了楊破天,是因為她只是看見小段,但看不見霸王。
  小段來了,霸王還會遠嗎?
  天晚了,錦山城來了一個王者。
  他來自海嘯灘,頭上戴著用白能製成的白熊頭袋,一雙眼睛總是炯炯有神地直機前方。
  海嘯灘是武者之鄉,他們非常團結,由幾個人開始聚居,漸漸變成數十人、數百人,以至是數千人。
  海嘯武士,人人驍勇善戰,他們絕不害怕死亡,只會害怕恥辱和失敗。
  ——海嘯灘的王者,是永不言敗的仇半藏。
  ——仇半藏的父親是閩南人,但母親是扶桑女子。
  ——仇半藏的武功,一半來自父親,另一半來自母親。他頭上戴著的白熊頭袋,是他母親在冰原上把一頭大白熊砍掉首級,再歷時三載才製造完成的。
  ——他是海嘯灘王者,他要找另一個王者。
  ——霸王!霸王楚江東是不是在這裡?
  豐盛的酒桌,早已杯盤狼藉。
  這一夜,小段做東請客。席上,有公孫感謝、謝蒼天、律雪阡,還有沈輕蘿。
  喝得最凶的,是公孫感謝。醉了,問酒家掌櫃借了一個小二,把這小二當作木棍般舞來舞去,舞得渾身是汗,氣喘如牛。
  但小二卻已給這郎中嚇得像是呆芋,呆了大半天還是呆愣愣的,大概以為自己已經死掉。
  謝蒼天首先告辭。他告辭的理由很充分:「我要把郎中送回客棧,要是等到他酒醒之後,想暗殺他就很困難。」
  律雪阡慢慢地點了點頭,淡淡道:「謝老闆說得很對,照我看,最好在半路中途下手,先在地背後插一刀,然後把他的一對眼睛挖了出來。好讓他瞧不見是誰下的毒手。」
  謝在天很認真地說道:「好主意,就照你的意思辦。」說完之後,終於忍不住大笑,把公孫郎中當作一條死狗般施出門外。
  律雪阡又喝了一杯汾酒,然後睏倦地把兩臂一伸,道:「我不想殺人,只想趁早上吊,兩位慢用了。」身形歪歪斜斜,腳步亂七八糟地也跟著離座。
  沈輕蘿卻還是文文靜靜地坐在那裡,玉手中的玉林,仍然蕩漾著琥珀色的酒液。
  她喝的不是汾酒,是來自江東的烏蛇酒。
  段小樓癡癡地瞧著她,她是眼眸妖得可以直入他骨髓和血液裡的女子。
  她忽然拍起頭,直視著小段。
  「我不是你的女人!」她的聲音像是叢林中毒性最可怕的野蜂,「以前不是,現在不是,將來也絕對不是!」
  她似已看穿了段十三郎。
  小段的嘴唇輕輕地動了動,他的目光還是沒有離開她的臉龐。他心裡在叫喊:「霸王死了,你現在已經是我的女人,將來也是!」
  但他沒有把心底裡的叫喊吐之於口。他沉默著,只是眼神顯得有點憂慮。
  她又再喝了一杯烏蛇酒,然後喝道:「說話呀!為什麼你連半個字都不敢說?你心裡是否嘲笑我,笑我是一個愚蠢的女子?」
  小段搖頭:「我從沒這樣想過。」
  沈輕蘿的臉上,忽然帶著詭秘的微笑:「小段,是不是給我嚇傻了?呃……我只是逗著你玩玩吧了!……我也許真的很愚蠢,但你也絕不會比我高明到什麼地方去,除了童媚——」
  不等她說完,小段的聲音已突然像是霹靂般暴響:「不要提起她!」
  短短五個字,已說得額上青筋條條凸露,連雙手也顫抖得像是病重的人。
  沈輕蘿雖已有了七八分酒意,但卻還是給嚇得連臉都白起來。
  她怔怔地瞧著小段。她的眼神不再妖嬈,只是充滿著無限的憐憫。
  她看見了他的傷口,原來竟是傷得那麼深,那麼重。
  小段的傷口不在表面,是在心裡。她擔心這人會為了自己的說話而徹底崩潰。
  同是癡情人,同樣都是沒有結果的感情,但她認為自己遠比小段幸運。
  最少,霸王仍然活著,但童媚卻已經死了。
  ——這是「神劍妖姬」沈輕蘿的想法。
  但小段當然不是這樣想,他心底裡的說話是:「霸王死了,是我在背後捅他一刀的,我殺他,最少有一點點是為了你!沒有了童媚的日子,雖然孤寂,但你是我最渴望可以擁有的另一個女子!」
  然而,這些心底裡的說話,沈輕蘿連半個字都聽不見。
  良久之後,她只能聽見段小樓有點跡近乎娘娘腔的歎息聲:「其實我……已把她忘了,你……相信嗎?」
  比較蘿當然不相信。但她還是勉強笑了笑,又點點頭:「我相信。」
  小段喘息著,道:「不!你沒有相信我的說話,你一直都把我當作是騙子。」
  沈輕蘿的一顆心忍不住為了這男子而酸疼。她靠近他身邊,柔聲道:「每個人都有屬於他自己的命運,要是命運不容許你擁有某些東西;或者是某一個人,大可以找尋一些代替品。」
  小段怔怔地瞧著她,半晌道:「要是我在酒裡放點迷藥,你肯不肯把它一口喝掉?」
  沈輕蘿嬌笑,連想也不想便答:「當然喝!別說只是區區一點迷藥,便是放了鶴頂紅斷腸草和砒霜,只要是你放的,我都敢一口喝掉。」
  小段笑了,立刻取出一包藥本,傾瀉在她的杯裡。
  她立刻一仰而盡。
  她完全不相信這是迷藥。
  但她的判斷完全錯誤。小段仍然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瞳孔裡不斷發著一種野獸般的光芒。
  她感到身子越來越是暖和,但漸漸地,這種暖和已變成了一種怪異莫名的燙熱,彷彿有一團令人極難受的火,正在小腹以下的地方熾烈地在燃燒。
  她的臉配紅得很厲害,一顆心跳動得好快好快。她已隱隱感覺情況有點不妙,但不妙之處在哪裡,卻是說不上來。
  她忍不住問:「小段,你是認真的?」
  段小樓的面上,似乎完全沒有任何表情。但他的眼睛,已很明顯地告訴她知道:「我要把你吞掉!」
  男人要吞掉一個女人,少不免是要「動口」的。
  「君子動口不動手」,但小段從不以君子自居,只是妖姬以前從不知道。這時候,她也許知道了,但已是為時太晚。
  小段抱起了她,她仍然是一貫地赤著雙足,她的足踝在燈光下,看來是那末地渾圓、纖美、今人怦然心動。
  小段吞了一口口水。
  神劍妖姬,將會在今夜成為他的羔羊,她會馴服地、赤裸裸地讓他得到獸性上最大的滿足。
  小段要把她抱入一間早已佈置妥當的廂房中……
  但就在這時候,一枝鐵槍攔住了他的去路。
  「霸王神槍?」小段一陣失神,脫口驚呼。
  叫聲過後,他忍不住重重地跺了一腳,罵道:「膽小之徒!」罵的不是別人,是他自己。
  霸王已死。
  神槍不再。
  小段只是作賊心虛,疑心生暗鬼。
  但這是一枝怎樣的鐵槍?把小段攔截的又是一個怎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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