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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釵奴離開罩家堡後,眼珠子滴溜溜轉著,心想,狐王命自己去絕情谷面壁三月,於六月一日回復興堡去見狐王,她若耽誤些時日,就說譽主不放她走,狐王又能奈她何,這樣五湖四海就可以任自己去遨遊了。對!就是這個主意,先去跟蹤史幫主和飛奴,看看他倆是如何沿門行乞的,豈不是件美事?
  沿門行乞說起來簡單,可做起來卻不是一般人所能忍受得了的,沿門行乞不僅要受辱,還要受氣,這就要看你是否真心了。真心行乞這些小事忍受得住;假心假意,想熬過一時算一時,咬咬牙三個月就過去了,即刻會原形畢露。
  史幫主這天率飛奴來到一家麵館,他倆每人腋下挾著根打狗棒,雙手捧著個破土碗,跪在門前磕頭求乞。
  枯瘦的店主走到門外,厲聲吼道:「本店一向不施捨,請兩位滾,滾,快滾開!別擾了我的生意!」
  「滾,滾,快滾開!」史幫主學著店主的話,拉著草上飛說。
  二人正準備離去時,從店裡走出了一個二十歲左右的翩翩少年,他狠狠地打了店主一耳光,指著他的鼻子說:「叫花子也是人,你怎麼能這樣對待他們呢?等本公於吃飽喝足後,留下的殘菜剩飯就施捨給他們。你要想拿去餵豬,可沒那麼便宜。滾!」說時,他也學店主的口氣,「滾,快滾開;」
  店主只得哈腰打躬地說:「是,是,小的現在就滾!」
  店主走後,少年望著史幫主和草上飛說:「我們兄弟三人在這兒大吃大喝,等吃飽了,喝夠了,剩下的全賞給你們兩人,怎麼樣?」
  「謝公子恩賜!」史幫主作了個長揖,「老丐已三日未進食,肚餓如絞,務請好心的公子賞口飯吃!」
  公子沒理他,與兩個同伴興高采烈地吃著。突然,一隻吃光了肉的雞腿骨頭扔向了史幫主:「拿去吃吧!」
  史幫主伸手接了過來,把它交到草上飛手上說:「徒兒,你先吃吧!」
  「請師父先吃!一草上飛恭敬地雙手捧著雞骨頭說,「徒兒不餓啊!」
  「還是你吃吧。」
  「天底下沒有徒兒先吃的道理。」
  「好吧,我就先啃了。」說著,史幫主接過雞骨頭,津津有味地啃了起來。
  就在這時,那少年把一碗湯麵直朝他倆潑了過來,口裡卻說:「小心啊!小心麵湯燙壞了你們的腳啊!」
  接著,那公子又把另一碗麵扔了過來:「小心你兩人的臉!」
  這一碗麵湯不偏不斜,正巧灑在兩人的臉上。
  「師父!」草上飛攙扶著史幫主說,「咱們走吧!」
  「哈哈哈……」史幫主仰頭大笑:「我們走吧!」接著,他輕聲說,「狐王好眼力,就憑你這忍辱的毅力,就可接掌我丐幫啊!」
  「弟子蒙師父教導,人不能忍辱,又怎能負重呢?」
  「好,我一定要立你做接班人,不怕三老反對了!」
  「謝幫主師父的厚愛!」草上飛向史幫主作了個長揖。
  「應該是謝釵奴知人善用呀!」
  史幫主說的是謝釵奴,而不是謝狐王,草上飛心裡疑問重重。
  一老一少,一前一後,兩個討飯的在大街上沿門乞討,一直到午時過去,才在一家布店前討到一碗飯,兩個人分著吃了,算是暖了暖肚皮子。
  這一年收成不好,街頭巷尾到處是乞丐。
  史幫主與草上飛這一老一少在一起行乞,引起了人們的不滿。
  原來,施主們以為他倆是父子,而這年輕人長得敦實,不去出賣勞力贍養父母,卻領著老父滿街行乞,像什麼話?
  這種好吃懶做的人,誰施捨呢?再說這年老的,一定是平時嬌慣了兒子;不讓他去做苦力,怕他受累,而叫他做伸手派。這種教子無方的人,誰會同情呢?所以,兩人從中午在布後討到一碗飯後,一人吃了半碗,就再也無人施捨了。直到太陽西沉時,二人才將那剩下的半碗飯分吃了,填了填肚皮。
  還算史幫主有經驗,沒有一餐將討的這碗飯吃光,否則,這晚上兩人還不知怎麼過呢!
  屋簷下的牆角,是乞丐們夜宿的地方,若是能在破廟裡,或是鬧鬼而沒人看守的祠堂裡過夜,那就是最理想的「家」了。
  這天,老叫花子和草上飛算走了運,「住」進了城隍廟,兩人在飢寒交迫下,緊緊地偎在一起。
  半夜,一個穿著青衣戴小帽的少年突然閃身而進,內功深湛的史幫主和草上飛早已知有人進了城隍廟。在黑暗中,兩人朝來人看去,哇,原來是中午向他倆臉上潑麵湯的「好心少年」。對這少年的模樣,他倆早就記在心裡了,就像記住自己「仇家」那樣。何況二人是武林高手,豈有記不住人面目的?
  那少年進廟後,用鼻子聞了聞,說:「怎麼搞的,今晚這兒好臭啊!可能是臭狗子鑽進來了!」他自言自語,又說,』『可狗會叫呀,晤,不是狗,是人!是人就快給我滾出去,不然,我可要打人了啊!」
  草上飛這時只好站起來,作了個揖,說:「家叔年老有病,請公子發發慈悲,容我兩人在牆角過一夜吧。」
  「不行!」少年斬釘截鐵地說,「你兩人身上發出來的惡臭,我一聞就要嘔吐,還不快滾出廟裡去!」
  「侄兒,」老花子說,「快攙著我走吧!」
  草上飛無可奈何地扶著史幫主走出了破廟。沒想到剛出店門,那少年就說:「不向本公子磕個頭,就這樣走了麼?」
  「老丐已六十花甲,向你碰頭,怕你公子承受不了吧!」
  「這樣吧,我要我侄兒向你磕個頭吧!」說罷,對草上飛說:
  「快!快向公子磕頭!」
  草上飛恭敬地俯下身去磕了個頭,才扶著史幫車離開了城隍廟。
  半夜三更,往何處去呢,
  走了一陣,史幫主說:「我說,徒兒,打從明天起,你我分頭乞討!」
  「是,徒兒遵命!」
  「我倆在衡山鎮相會,再南下粵北去!」史幫主說罷,轉身人已不見。
  可是,分頭行乞也出了問題。
  像草上飛這樣年輕的乞丐,誰願意施捨呢?所以,他討了一整天,卻連半碗稀飯也未討到。
  沿衡寶大道行乞,草上飛受盡了餓肚皮的苦頭。雖然他口袋裡有狐王在年節間賞賜他的一百兩紋銀中剩下的十二兩,卻不可以用它去吃去喝,因為若這樣去花錢,那乞討還有什麼意義呢?就像史幫主,只要在大街小巷做個幫主的手勢,立刻會有大小乞丐圍上來,把他當作皇帝老子一樣。史幫主忍饑挨餓,完全是為了我草上飛啊!
  想到史幫主,草上飛決心再苦再累,受再多的窩囊氣也要堅持到底,完成三個月的行乞任務。何況,草上飛此時已領悟到,成大事者,必須先「勞其筋骨。「苦其心志」,而沿街行乞則是:「餓其體膚」的基本修養,天下沒有不勞而獲的事。譬如賭博,一旦贏了大把銀於,便會以為自己很有錢,沒想到這些錢怎樣來又怎樣去,一下子又會輸得精光。
  而唯有辛辛苦苦用血汗掙來的積蓄,才像蓋房子那樣,一塊一塊地堆積了起來,一也才知道其珍貴。
  草上飛走著。想著,這做丐幫繼位幫主的事,可是他從未想到過的。可是,在沿門行乞中,他才體會到要做丐幫幫主之不易。
  這繼位幫主候選人,除了通過三位長老的測試外,還得與另外的候選人較勁,這是因為丐幫幫規規定,除幫主可推薦繼任人外,三位長老也可各自推舉一人。可是幫主所薦的人,卻較其他候選人撿到了個大便宜,那就是幫主選的人,如果幫主真有心要他接掌大印,就會傳授給他「絕命三招」。
  這三招涵蓋了丐幫三十六招龍爪手之精華,雖在比試中不得使出,卻可令丐幫子弟中其他候選人的龍爪手無法使出來,成了沒用的招式。那第二關護法長老的龍爪手,自己便會輕易對付過關。那第一關是眼下托缽長老凌無忌的『五毒化屍粉」這點,釵奴已給了草上飛三顆解毒丸,只服一顆,便可無恙。只是那第三關卻不甚容易過去,那是掌棒長老和十大弟子聯手的」花子陣」,它可與少林寺的『羅漢陣」媲美,該是如何破解呢;
  草上飛一邊走一邊想,突然,他手舞足蹈地.大聲說:
  「有了,有了啊!」不知他想出了什麼計謀可破得了『花子陣」。就在他高興之餘,卻猛地斂聲,鬱鬱不樂了。
  原來,草上飛這時想起,一旦自己做了丐幫幫主,雖可隨時隨地指使乞丐,也可一呼百應,但必須得皂衣草帶,蓬頭垢面。而且,史幫主在狐王面前嚇得雙腳直抖,如果他將來西歸,再有如神丐那樣的遺言,我草上飛不是也要在狐王面前雙腳發抖嗎?
  想到這裡,另一層陰影又罩住了他.即使沒有遺言套在脖子上,可我草上飛曾是狐王轎前護衛啊!而且,我還是釵奴的小奴才。自古來,主奴關係,就是師徒關係.有道是「一日為師終生為父」,自己能不聽狐王和釵奴的號令嗎?
  況且,狐王有了丐幫,才能消息靈通,史幫主說狐王和釵奴各領風騷五百年,身前身後的事都能照顧周全,這裡也有丐幫的一份功勞啊!
  不光如此,狐王還有更厲害的殺手鑭,丐幫怎能逃出她的手掌心呢!
  草上飛走著,想著,突然有人擋在了他身前。
  哇!又是那個少年!只聽他昂著頭說:「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從此路過,留下買路錢!」
  草上飛拱了拱手說:「多少錢?」
  「三兩紋銀!」那少年豎著三個指頭說。
  草上飛從骯髒的衣袋裡掏出了三兩銀子,說:「請公子爺收下,讓小的過去吧!
  少年接過銀子,狠狠地扔在地上:『好臭,我不要這銀子!
  「那……就煩公子高抬貴手,讓小的過去吧?」草上飛撿起銀子後說。
  「可以,可以!」少年右腳高抬了起來,「從我胯下通過,便放你走路!」
  「可以,可以!」草上飛學著少年的語調說,「昔年韓信受胯下之辱而興漢,我算哪棵蔥?從你胯下走過十次,我也不會引以為恥,相反的,我還引以為驕傲,因為我曾在你這大名鼎鼎的公子胯下走過呀!」
  「好了,好了。我不要你從我胯下通過。」那少年公子把腳收攏後,說,「你可以去做丐幫的幫主,我要去找五大門派的武學宗師學藝。再見!」說罷,一個閃身人已到了二三丈遠處,三五個閃身後,人便消失在衡寶大道盡頭。
  「釵奴,釵奴!」草上飛又驚又喜地叫著。
  釵奴哪裡還聽得到他的叫聲呢?她人早已在幾里之外了。
  當草上飛在衡山街頭和史幫主碰面後,便告訴他說那少年公子是釵奴所扮的事。史幫主大驚失色地說:「怎麼是她?依據本幫弟子報來的消息,她和金扇公子去了粵北覃家堡了呀!」
  「她臨走時,說是要去找五大武學宗師學藝呢!」
  「找五大武學宗師學藝?」史幫主疑問重重,「少林兩禪師的一指禪功,武當全空道長的馭劍術,天山二老的奪命蕭聲,都難不倒她呀!-
  「那……她為什麼千里迢迢地去請教他們呢?」
  「老丐也猜不透鬼丫頭又要要什麼鬼花樣,不過,我兩人經過她一番戲弄,卻應歸罪於高莫深。」
  「師父,這怎能怪高老前輩呢?」
  「他高莫深易容之後,卻逃不出我的雙眼。沒想到他的乾孫女卻比他更厲害,居然將老丐瞞過,老丐認栽了。」
  「這……也不能說高莫深壞啊!」
  「他與狐王串通來整我們,、就是壞透了!」
  「他幾時整過我們呢?」
  「他在『三陽春麵店』前與狐王和欽奴串通,讓狐王的靈耳裝模作樣地能聽出十里之外人類的動作來!唉……」史幫主歎了口氣,又說,『只恨我史全清只知道事後事,沒有先幫主神丐能知事前事的本領。」
  這時,一個年老乞丐,雙手抱著膝蓋,蹲伏在路旁,向史幫主白了一眼。
  史幫主向他招了招手,待老丐走近後,史幫主說:「傳本幫主令諭,立刻追蹤釵奴——那少年公子的去處!」
  沒想到那老丐搔了搔頭說:「你是什麼人?竟敢命令於我,」
  「哈哈哈……高老前輩,幸會,幸會!」
  老花子「呵哈,阿哈」地笑後,就地飛快地旋轉了七圈,即恢復了本來面目,「老夫果然如史幫主所說,易容術遠不如乾孫女高明啊!」
  「晚輩參見高老前輩!」草上飛畢恭畢敬地行了個大禮。
  「是個人才,是個英雄;」高莫深望著草上飛說「英氣內斂,眉宇之間,塞滿了書卷氣;是個人才,是個人才啊啊!哈哈哈……」
  「還不快謝高老前輩讚美?」史幫主拍著草上飛的肩頭說。
  「晚輩謹謝高老前輩教導!」
  「好一句『教導』,丐幫後繼有人,實乃一大幸事。哈哈哈,老夫告辭了!」
  高莫深一陣哈哈大笑之後,一閃身就是三丈多遠,只見他快如流星地逝去。
  草上飛望著高莫深遠去的身影,躬著身子說:「晚輩恭送高老前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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