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第九章 瘋狂凶狠


  牛腿骨又響了。
  「啪!啪!啪」!小小金鈴顫動著,接著便是一曲《蓮花落》:
  東西大街南北走,
  十字街上人咬狗,
  拿起狗來就投磚,
  布袋馱驢一溜煙……」
  這樣糊塗的歌謠,除了江湖四丐中的瘋丐鍾滿天之外,再也無人唱得。
  牛腿骨是他討飯的家什,也是他的招牌,更是他的武器。
  鍾滿天慢慢地從竹林裡發了出來,亂髮、垢面、長鬚,瘋瘋癲癲的樣子。
  竹林裡原本很清靜,現在卻走出這麼個人來。
  「瘋丐」餓瘋了麼?怎麼討飯討到這個荒無人煙的老山來了?
  討飯的應該去鬧市,那裡酒樓林立,人多,剩飯剩菜也就多,剩酒也會不少。
  說不定哪位闊少聽《蓮花落》聽得高興,「叭」地甩出塊銀子來。
  銀子沒有甩來,卻甩來一支「霸王鞭」,「奪」得一聲響,一根八尺長短的鞭,釘在「瘋丐」鍾滿天身邊的一支竹子上,鞭身還在顫抖。
  竹子又堅又韌,表皮光滑,又是滾圓,勁道稍微差些,便不會給釘上。
  像這樣擲鞭入竹的方法,不是時常能夠看到的。
  「瘋丐」看到了。不,他沒有看,是感覺到了。
  對面也是一個老丐,是條身長八尺的壯叟,腰不彎。背不塌,耳不聾、眼不花,滿口白牙沒有一個蛀洞。
  「瘋丐」冷哼一聲:「老狂,還活著麼?」
  老狂?
  「狂丐」樂常知。
  據說此老「狂」起來性命不要,曾經一鞭擊斷太湖中的三桅大船。
  「狂丐」也不答話,走到鞭竹之下,獨自坐下,從身後口袋裡摸出一些東西。
  八張荷葉,
  兩袋酒。
  半邊豬耳朵。
  一大包滷菜……
  「狂丐」咕咚一口酒,正要「叭嘰」一口酒,酒、菜卻讓一隻手給撈了去。
  是瘋丐。瘋丐的瘋並不是人們所說的發瘋,而是瘋吃,見食則瘋,瘋吃瘋喝,風捲殘雲。
  他很尊重食品。
  是個大食品崇拜者。
  古玩家把珍寶藏在家裡,名劍客把寶劍佩在身上,花花公子把美人鎖在金屋,「瘋丐」則把食品虔誠地放進肚裡。
  「狂丐」很狂,因為他是名將的後裔。
  「瘋丐」很瘋,因為他瘋光了家產,變成了乞丐。
  「狂丐」才吃了一點,「瘋丐」已經崇拜完了一袋酒,兩條雞腿,三隻魚頭和一大堆雜燴菜。
  吃朋友的東西,吃起來決不客套,是「瘋丐」的美德。
  「狂丐」沒有說話。
  「瘋丐」吃興正濃。
  就在這時候,竹林外的小路上,響起「咚咚」漁鼓聲。
  漁鼓震入耳渦,聽來心意煩躁,有種說不出的煩躁。
  漁鼓剛才還在林外,此刻便到了眼前。鶉衣一現,又是一位老丐。
  「瘋丐」有食品可尊敬時,決不禮佛。
  「狂丐」恨恨地摔掉半塊牛肺,歎道:「江北漁鼓聲,江南漁鼓聲,強討硬化,不知給閻老五添了多少麻煩,送去那麼多歹人,一時怎拷問得過來。快收起你那凶相吧。」
  「凶丐」車遲恭?
  慈眉善目,細皮嫩肉,長眉齊鼻。笑彌勒似的老者,竟是「凶丐」車遲恭?
  看景如聽景。
  見面不如聞名。
  「瘋丐」發現自己對食品的尊重又進了更高一重境界,今天珍藏的特別多。
  「狂丐」再也無情緒,四顧一下,像要尋找什麼。
  「呱噠呱」、「呱噠呱」……
  清脆的竹板聲,一間,一響,「呱噠」著向這裡來了。
  「凶丐」一聽,說道:「好了!」
  來得是一位枯瘦的老丐,瘦得皮包骨頭那麼瘦,一步三晃,像是有生以來就沒有吃過一口東西似的,隨便一個孩童,拿棵秫秸就可以把他撥倒。
  孩童可以撥倒,江湖上卻沒有幾個人能撥倒他;哪怕是刀、劍、錘、斧。
  他手中的青銅竹板在人沒撥倒他之前,便把對手撥倒了。撥倒了就永遠爬不起來——
  要麼你撥倒我,要麼我撥倒你。這是「狠丐」薑老辣的口頭禪。
  不撥不該倒之人,自己倒下。撥倒該撥之人,自己站著。「狠丐」的聲譽一向很好。
  眼下,丐幫四大長老匆匆從各地趕來這座荒山,正是為了聲譽。
  丐幫的聲譽。
  他們接到了一封信,是用一把白身黑星短匕釘在他們各自所棲的破廟裡的。
  丐幫沒有幫主,已經二十年了。二十年差不多總是這個樣子,幫中大事由四老共議。
  四老攤開油手,手上都攤著一張條子。
  「瘋丐」歎了一口氣,苦笑道:「筆法不錯!」
  難道丐幫四大長老做膩了花子頭,竟是要改投聖人門下,舞文弄墨,代天草詔不成?齊齊地研究起書法來了。
  還是「瘋丐」道:「雄渾周密,天衣無縫。」
  「狂丐」望著紙條,道:「蒼勁迅疾,奔雷閃電。」
  「凶丐」道:「凝重堅厚,無懈可擊。」
  「狠丐」道:「日光月影,詭異絕倫。」
  四丐一陣沉默。
  「瘋丐」忽道:「現在明白了沒有?」
  三丐不糊塗,他們統率丐幫萬千弟子,叱吒風雲,匡扶正義,一絲一毫的糊塗都會釀成大錯。
  「凶丐」顯得很有修養,慢慢道:「以我四人之力,如何?」
  沒有人說話。
  不說話的意思是同意是默認,是贊同。另一種意思是根本不同意。
  「他們不是恐嚇!」,「瘋丐」道。丐幫不是可以恐嚇的,花子膽包天。
  「瘋丐」不再說話,重新低下頭去,虔誠地去尊重還沒有來得及尊重的食品。
  「瘋丐」是四大長老之首,如此做法,三丐並不驚奇。
  「瘋丐」的這種神態,已經告訴他們一件事:拼了。
  「狂丐」道:「好像時辰到了。」
  時辰,什麼時辰?丐幫聚集會時辰。
  竹林外,丐幫南七北六十三省分舵的舵主,已經率領門下弟子趕來,雜亂無章地分佈在四外山坡上。
  一個乞丐匆匆跑來,背上背著五隻口袋,是一名五袋弟子,上氣不接下氣地道:「稟告各位長老,來了!」
  「瘋丐」面色一正,道:「有請!」
  不該來的請也請不來,該來的請不請是一個意思。
  丐幫四大長老一齊站起時,馬蹄聲響起,北方有人急馳而來。一聲厲嘯;從馬鞍上飛下四條黑衣蒙面人,大馬金刀地站在竹林中那方草地中央。
  「喝喝!丐幫果然信譽很好,四位長老,別來無恙乎?」當先一人說道。
  聲音很冷。
  「瘋丐」沉默半晌,方道:「貴使可好!」
  那人道:「老乞兒不必客套,言歸正傳要緊。」
  「瘋丐」道:「貴使意思?」那人道:「洗心革面,脫胎換骨,投效本幫,共圖霸業。」
  「狠丐」很費力地支掌著乾瘦的身軀,咳嗽幾聲,道:「於我等有何好處?」
  「好處?哈哈哈……」那人一陣狂笑,道:「不殺你等項上狗頭、豈不是天大的好處。」
  另一黑衣蒙面人止道:「不可如此無禮,幫主訓諭,只要丐幫投入門下,四大長老便榮居總護法之職,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狂丐」的大笑道:「好!好!不愧卑鄙無恥這徒,先以項上人頭要挾,後以榮華富貴利誘,真乃『聽狗一聲吠,勝讀十年書』了。」
  蒙面人怒道:「狂丐,你是要丐幫滅門!」
  「狂丐」像是沒有聽見,轉頭問「狠丐」道:「你怕也不怕?」
  「狠丐」道:「老丐十歲起,便人幫乞討,哪天不聽幾聲狗吠?聽得多了,自然就不怕了。」
  狗吠了,而且是很響地吠著。
  對於狗,丐幫知其深焉。
  只有一個辦法比較有效。
  打!
  「瘋丐」的牛腿骨一舉,問當先蒙面人打去。
  常狗打頭,惡狗打腿。「瘋丐」的牛腿骨正是打向那人的腿。
  顯然,「瘋丐」已經把他當成惡狗了。
  「狂丐」的霸王鞭挽了鞭花,便已飛射出去。
  「凶丐」的漁鼓一招「撞山鎮虎」,捲著風聲飛撲面上。
  「狠丐」一下子變得不那麼老態龍鍾,黃銅板連敲帶拍,兜頭打下。
  四個人拔出長劍,那種劍身很長,劍刃很薄的長劍。
  四丐眼前銀輝一灑,便和四個蒙面人鬥在一起。
  「瘋丐」牛腿骨一掃,腰一擰,接過了對方長劍,平平一磕,向那人的額角砍去,一道疾風,把蒙面黑巾蕩得亂飄。
  丐幫弟子齊聲喝彩:「好!」剛一出口,便覺不好。
  「不好」這兩個字,是不宜喊出來的。
  有人卻一字一頓地喊了出來。是當先的黑衣蒙面人。
  不是說自己不好,是說丐幫四老不好。
  蒙面人劍尖上舉,四人連喝道:
  「白!」「天!」
  「黑!」
  「日!」
  四人劍上殺招出手,竟是丐幫四老於那紙條上看出的四種劍法。
  四種殺人很有效的劍法。
  劍花一挽,丐幫四手中兵器出手。「狂丐」的霸王鞭穿透七根毛竹。釘在第八根毛竹的竹節上,巍巍顫動著。
  丐幫四老讓人點了穴道,是用劍尖點的。不深不淺,不輕不重,好的不能再好。
  就是能說話,不能動的那種好。
  「瘋丐」望著自己穴道上不多也不少的血珠,說道:「可惜,我那半隻鵝,糟蹋了。」
  一個人在這種時候。還能想起他最尊敬的東西,的確是位有修養的人。「狂丐」道:「東西大街南北走,狗屁不通,卻要亂唱,豈不讓人好笑。」
  東西大街該東西走,南北走豈不要撞牆。丐幫四老是很會撞牆的人。
  面前就有一賭牆,一堵四把長劍封成的死亡之牆,明知不敵,卻瘋狂凶狠地撞上去,撞得這般模樣。
  蒙面人似乎很欣賞他們這種「花子固窮」的風度。
  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
  花子固窮。花子窮斯壯矣。
  一蒙面人道:「花子有道,可惜吾道窮矣。看來你們運氣不佳。」
  「凶丐」道:「不是運氣;是骨氣,骨氣不夠火候,運氣也沒有。」
  蒙面人道:「骨氣?現在我就試一試丐幫花兒的骨氣。」
  蒙面人轉身喝道:「丐幫四老兒,已經盡數擒獲。丐幫弟子,如果投靠本幫,一律有賞。」信手一劍,向竹林削去,七、八棵毛竹齊齊折斷。「不降本幫,便如此竹。」
  群丐並無響動。
  蒙面人喝道:「願降者,左站。」
  左站?果然有人站起身來。蒙面人一喜,隨著又大怒一起來。
  站起的丐幫弟子,挪了一步,不是向左,而是向右。
  一步便是鬼門關。蒙面人一個起落,便落到那名弟子跟前,劍光一閃,人頭飛向兩丈開外。
  血線,灑在丐幫弟子的頭上。
  血動。
  人動。
  丐幫站子一齊揚起手中打狗竹杖,把蒙面人圍在垓心。蒙面人劍尖一掃,便覺威力全失。
  「打狗大陣!」
  丐幫打狗陣,九九八十一路,鬼泣神驚。其餘三個蒙面人見勢不好,一個忽哨,齊向陣中掠過。
  狗動陣動。劍光杖影。
  一人倒下。
  又一個倒下。
  丐幫弟子已經倒下七、八人。無一人呻吟,無一人後退。
  蒙面人雖不致被困,卻也心驚膽戰。「黑!」「天!」
  「白!」
  「日!」
  四聲斷喝,劍花大熾。丐幫弟子中,少了四大長老,陣中元帥,威力大減,眼看就要血流當場。
  「住手!」一聲猛嘯,三條人影從竹梢上掠下。
  「奪!」一眼赤金九節杖插入岩石,熠熠生輝。「參見幫主!」群丐齊齊跪倒,四大長老雖然不能跪,卻也隨聲喝喊。
  幫主?二十年無主之幫,何來幫主?
  九節金杖後端立著一人,杏花長衫飄飄,濃眉俊目正是封龍飆。封龍飆怎麼來了?
  那是在黃龍山中,追尋燕飛飛、宮連大公子不見,封龍飆便攜了二小,一路向北尋來。聽得竹林中有人打鬥,便折來觀看。
  聽得「白天黑日」一聲狂喊,封龍飆加緊步伐,展開「三十三天天沖步」,攜著二小從竹梢上飛掠而來。
  人到,杖出。
  杖定,人落。仙童臨世,岳停淵峙。封龍飆彈指解開丐幫四老為道,問道:「可是四大長老?」
  丐幫四老血流暢通,頓覺眼前之人內力深厚,便道:「正是」。
  封龍飆笑道:「瘋瘋癲癲掩真形,牛腿之下惡人回。當年勇鬥長白八魔,救得一百零三條無辜性命的瘋丐鍾滿天鐘老前輩麼?」
  「瘋丐」一怔,自己二十歲時那場廝殺。四十年來並無幾人知道。
  封龍飆又向「狂丐——拱手道:「霸王鞭、鎮三山。鞭斃三路敵虜強酋。為國赴難,被朝廷封為一品大將軍不忘根本,辭官歸幫的「狂丐」樂常知樂老前輩麼?久仰。」
  「狂丐」更是驚奇。塞外一役,自己喬裝前往,除了幫主、三丐,便是幫中七袋舵主亦不知曉。這個年輕人細細道來,看來與本幫關係深矣。
  狂丐忙道:「微末之勞,休再提起。」
  封龍飆道:「有功不驕,富貴不移,丐幫之風也。」
  轉身又道:「江南江北漁鼓聲,閻王簿上添姓名,當年捨身救主,身中五十二刀,猶自挺胸罵賊。『凶丐』車遲恭車長老真男子也。」
  「凶丐」捨己護主之事,只幫主知曉,救他來丐幫,他遂成為幫中弟子。「凶丐」只有點頭。
  封龍飆走近「狠丐」道:「銅板勾魂,歹人無存。智算雪山二裊,前除江湖凶神,『狠丐』薑老辣姜老前輩,在下有禮了。」
  「狠丐」將身一閃,他手持丐幫金杖,便是幫主,怎好受禮。
  九節金杖,持之為主,正是丐幫的第一條幫規。
  巧幫四老見封龍飆談吐不凡,俱是幫中之秘,便已瞧出,這個青年知失蹤的幫主有莫大干係。封龍飆道:「四老心中之事,等會兒再說不遲,還是先制敵要緊。」
  四老齊道:「正是。」
  封龍飆微笑著走向四個黑衣蒙面人。
  四人的劍尖又已向上舉起。
  這劍式,是他們最為得意的劍式,得意的不知怎麼得意才好。
  他們讓幫主召去,傳下這四套劍,四把劍,銅牆鐵壁,無人破解。
  現在他們帶著幫主的信任來了,信心就挑在四把劍尖上。
  只要劍尖向上舉起,他們就無往而不利。
  他們舉起劍尖,就是殺人。
  可是,他們似乎又感覺到,現在應該自保,在殺人之前,不要讓人殺了。
  有的人有一種先天殺氣。
  封龍飆恰好就有。不殺之殺。
  望著封龍飆走來,四個黑衣蒙面人怎麼也瞧不出他的空門在什麼地方,舉手投足。無不高明。
  無招之招。自己沒招,對手招從何來?
  封龍飆著無其事地笑笑,說道:「四位可是白天黑日幫下?」
  四人一懍,誦道:「白天黑日,江湖霸主。」
  封龍飆彷彿很滿意,道:「很好,你們的白天黑日匕呢?各位是幾星幫眾?」
  四人大駭,「白天黑日」匕在人在,失落時星已毀去;此人怎麼知道其中秘密?
  四人不信似的搖搖頭。
  封龍飆也不計較,道:「反正在下要借來一觀,不爭遲早。」
  四人的劍尖在晃,信心也在晃;是那種半桶水,越晃越少的晃。
  「他們要來殺丐幫,不是丐幫要去殺你們,所以,你們有權知道丐幫最上乘的武功,以免各位死而有憾,到了閻羅殿上糊里糊塗挨板子。」『
  閻羅王的板子並不可怕。因為人們不知道是什麼滋味;當一個人不是人而是鬼了的時候,才會知道。
  —四人覺得有一種板子正敲打自己。是封龍飆充滿笑意的目光,「叭、叭」的,敲得四人肝膽碎裂。
  劍尖晃得更厲害了些。
  封龍飆也不問他們有沒有興致看,便回身掣制起九節金杖,一招一式地演練起來。
  丐幫四老一齊驚呼:「幫主打狗杖法!」
  「破門驚狗!」
  「橫路挑狗!」
  「斷崖占狗!」
  「臥雪尋狗!」
  「支鍋屠狗!」
  「野火燒狗!」
  九九八十一路打狗杖法。招招地道,式式嚴謹。
  這打狗杖法,歷代幫主單傳,非幫主不會使用。幫中弟子難得一見。
  霎時,群丐歡聲雷動。四大長老齊齊跪了下去,肅道:「四位長老,參見幫主!」
  封龍飆收住杖法,說道:「四長老請起。」
  儼然幫主口吻。
  四支劍尖又是一晃。他們只希望今日還能逃生。
  封龍飆拂下金杖,四長老挺身護住。
  封龍飆望著四支劍尖,道:「四位的白天黑日劍想必已有幾成火候,是否可以練上一練,讓在下開開眼界?」
  惹劍殺身?傻瓜不為!四個黑衣蒙面人心下一喜。這一線生機豈可白白錯過,當下劍尖斜挑,齊齊向封龍飆殺來。
  四人最為猛厲的一劍。
  封龍飆大喝聲「好!」
  這個字出口,四人的劍便已經到了他的手中。他的手一轉,劍又向四人飛去。
  四個人不是容易對付的角色,因為他們都是「白天黑日幫」的硬手。
  硬手的手,通常都很硬。就在他們看到劍又飛回來的時候,便想問避。沒等他們挪動,劍又回到手上,恰好是用那只很硬的手,恰好捏住了劍柄。
  四個人不能相信這是真的。
  丐幫四老也不相信。
  奪了敵手的劍,又送了回去,這是什麼打法?
  這是封龍飆的打法,不殺之殺!
  四個人知道,眨眼之間,已經去了一遭鬼門關。
  封龍飆依然笑著,道:「各位,現在是不是可以把白天黑日匕拿出來,讓在下借看一下了?」
  四個黑衣蒙面漢沒有說話,因為行動是最好的語言。
  四把「白天黑日」匕已經捏在了封龍飆手中。
  封龍飆笑容頓收,正色道:「誰是『白天黑日』門七星使者?」
  「撲咚」一聲,當先的那個黑衣蒙面人趴到了地上。他對自己的這個姿勢很不滿意,怎奈雙膝不作主,軟得跪不端正。
  封龍飆撩開他的面紗,哦道:「是你?」
  七星使者顫聲道:「是我。我一時糊塗,加上家人受制,這才加入『白天黑日』門。」
  封龍飆道:「天作惡,猶可恕。自作惡,不可活!你可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七星使者道:「明白!明白!」
  封龍飆又道:「六星長老,何字門下。」
  另外三人道:「白字門下』。」
  封龍飆道:「各位有何話講?」
  一人道:「我們兄弟四人,新近走入邪道,好在罪惡不深,願意退出江湖,遠走高飛,永不人中原。」
  封龍飆道:「一時失足,何必如此,退出江湖不如身在江湖,做上一兩件對得起自己良心的事,也不枉了一生。四位以為然否?」
  四人齊道:「改惡從善,矢志不移,如有異心,亂刃分身!」
  割龍飆道:「如此甚好!各位記住今日之言,休要忘記。快快回去吧。」
  回去?回哪裡去?
  自然是回到「白天黑日幫」。
  四人一愣,旋即明白。
  「瘋丐」閃過過來,叉手道:「幫中死傷弟子之仇?」
  封龍飆道:「四惡已死,四善重生。丐幫弟子以血喚醒中魔之人,其死偉哉。長老以為然否?」
  「瘋丐」頓喜,道:「我輩血濺江湖,正是要如此。幫主深算,極為妥當。」
  四個蒙面人叩拜而去。
  丐幫山呼。
  據說,那幾天裡,江南江北十三省的叫花子們人人面帶笑容,《蓮花落》唱得甜,牛腿骨拍得響,霸王鞭掄得圓,鳳陽鼓敲得脆。大小叫花子,破例洗了一次臉。
  三面水色一面山。
  半邊荷花半邊柳。
  琵琶莊,遠近馳名,不是因為它的風光,是莊裡的四座樓。
  四座樓,四種風格。每一種風格,都讓人終生不忘。青樓、賭樓、酒樓、客樓。
  通衢之地,客商雲集。客人們要的東西,這裡全有。
  杏花長衫,星目俊頰,一看便是肥得流油的主兒。
  青樓裡的姐兒們笑了,只要下些功夫,一滴油怕不就是一塊金元寶。
  金元寶「咚」得一聲拍在茶几上,鴇兒的心樂得向上一撞。
  甜甜的,差點撞了自家的牙齒。鴇兒費了很大氣力。才硬生生地給嚥了回去。
  「公子爺,點哪位姑娘?本樓姑娘技壓大江兩岸。」
  「天香!」
  乖乖!兩湖第一名妓,百兩金子一個時辰。「公子爺,果然行家,天香姑娘正宗原裝,海棠見紅……」
  臉一沉。鴇兒明白,話說得太多了,惹惱了這位俊公子。
  「公子爺,茶點,本樓名廚……」
  「國色!」
  乖乖都喊不成了。「國色」全席三百六十道大菜,仿膳御吃。十八位廚師齊上爐灶,要六個時辰方得上齊,那銀子……
  公子從懷裡掏出一袋金銀棋子,是那種純金銀打造的金銀圍棋子。
  公子掏出來,慢慢地用茶水劃了幾道線,在上面下了起來。「二連星」,「三點霸」居然棋藝不凡。
  他下了一招又一招。
  一個人下棋,實在無聊得很。
  公子很無聊地解開杏花長衫,裡面五光十色!頸上一顆夜明珠大如雞卵。
  雞卵下是一排瑪瑙扣子。
  扣子下是一條溫玉大帶。大帶上是朵朵翠花。
  公子無聊地下棋。
  鴇兒看來卻十分開眼。
  公子每下一步,她的眼便開大一些,幾乎開裂了。
  「叭!」公子果然下得無聊了,將黃白棋子一堆,笑道:「你讓姐兒們拿去下吧,我實在很討厭這副棋。棋質低劣,自然下不出什麼好招。」
  討厭?鴇兒討厭得恨不得一口把棋子吞了。
  天香姑娘來了,果然與眾不同,淺淺一笑,目光流轉。
  那笑意一汪水似的。
  「天香姑娘?」「是。」
  杏花公子覺得很有趣。
  天香姑娘也覺很有趣。這位公子無論怎麼看,也是符合標準的美少年。「這裡有沒有什麼規矩?比如說那種很特別的規矩?」
  「有。」「哦?」
  「如果合適,你可以往下來,免費住下來。」
  「你知道不知道,我十歲的時候,便給自己立下一條規矩,每天花掉一萬兩銀子。請注意,是花,不是扔,不是送,是自己花出去。幾年來,從未破例,我不想壞了規矩。大人者,言必信,行必果。大丈夫立志不改。」
  「這可難了!公子哥如果住在本樓,不但不會破費,進門的門包璧還外,每天還可以得些紅利。」
  杏花公子道:「我決定住下了。」
  天香道:「不後悔?」
  杏花公子哈哈大笑。
  歡喜的鴇兒顛著屁股,恭送杏花公子偕天香姑娘去莊上遊玩。
  賭樓,「唰」地閃開一條道路。每個人都用很尊敬的目光望著他,望著他身邊的天香姑娘。
  人到刑場,錢到賭場。如果賭樓裡來的是每天都為花掉萬兩銀子而發愁的公子,一定會得到應有的尊敬。
  親手賭,親手把銀子輸進大家的腰包。公子不愁了,大家也不愁了。皆大歡喜。兩全其美。
  尤其是這座賭樓,賭具齊全,賭風良好,賭德高尚。負責場子的老八賭職克盡,於賭紀方面絲毫不馬虎。
  杏花公子很客氣地點了點頭,牽著天香姑娘進了賭樓。
  賭樓中座無虛席,老八招呼了幾聲,竟沒人讓出位子。
  誰也不會放棄往自己腰包裡裝別人實在多餘的銀子的機會。況且是那麼一大堆銀子。
  直到老八作了九圈揖,才有個人不情願地讓了出來。
  杏花公子在大家的注視下,牽著天香姑娘坐了下去。就像趙公元帥親臨,財星高照。
  杏花公子顯得很外行,很蹩腳,向天香姑娘問道:「這是不是骰子?」
  天香姑娘一笑,道:「是!」
  「怎麼玩法?」
  「把骰子抓起來,放下去,數點,點大為贏。」
  「怎麼才能輸?」
  這位公子顯然對輸很感興趣,簡直有點急不可耐。
  「點小算輸。」天香道。
  「一把抓幾個骰子?」「三個。」
  「一個一個放下去。還是一齊放下去?」
  「一齊。」
  「哄!」賭場裡的人全樂了,一個不知道抓幾顆骰子,看來又像要急於輸錢的「雛」誰能不喜歡。
  人群開始騷動了,本來在別的桌上的人,見財星已經定位,便也湊了過來。
  「啪!」一個人壓下了他有生以來最大的一註:「一百兩!」因為他知道,這一百兩銀子,是雌的,會馬上生個白白胖胖的銀娃娃,比老母雞下蛋還容易。
  「啪!」五百兩。
  「啪!」八百兩。
  「啪」、「啪」一陣亂響,賭注滿台,端得像金山銀海。
  他們甚至沒去看閒家的賠本。杏花公子是閒家。
  因為,根本用不著。杏花公子的大名,一夜之間便已傳遍了全莊。
  莊家先擲。
  莊家的手氣今天似乎特別好:四五六。
  四五六的意思一般是通殺。
  莊家的眼彎得像一把鐮刀,一把「嚓、嚓」就把稻穀割倒的鐮刀,不管多麼飽實的稻穀。
  杏花公子擲了。
  擲得那麼生硬,那麼狗屁不通,簡直該打屁股。三粒骰子死眉白眼地從手縫裡掉了下去,懶洋洋地打了幾個滾,像一條落網的大魚那樣瞪著白眼。
  瞪白跟的不是杏花公子。
  杏花公子從抓起骰子,就閉上了跟。到現在還沒睜開。不黑,絕對也不白。
  瞪白眼的是下了注的人。
  幾乎所有的人都下了注,滿樓皆白。
  「六豹!」有人不情願又不由自主地念了出來。
  杏花公子睜開眼。像是不知道輸了還是贏了。問天香姑娘。道:「六豹?豹子吃羊,老虎吃豹子,誰吃誰?」
  天香姑娘笑得有聲無色,道:「傻爺,你贏了,三萬八千一百兩銀子。」
  杏花公子很懊惱,拍拍自己的腦門,生氣地甩了甩手,罵道:「臭手!臭手!昨夜……反正臭得很。」
  說著,狠狠地往手上啐了幾口唾沫,恨不得把這只臭手扔了。
  如果這樣的手臭,賭徒們恨不得也臭上一臭,越臭越好,臭得臭不可聞才對心思。
  「瞎貓碰上死耗子。」每個人都這麼想。「啪」、「啪」的聲音重新響過,比上次更沉更重,一賭輸不賭贏,越輸越想賭。
  「撈本」是賭徒的習慣,輸一兩壓二兩。「嘩啷!」骰子擲下去,莊家的手氣好像變壞了:三點。
  莊家的臉鐵青,眼也不白了,紅了。
  「嘟嚕!」杏花公子又從指縫裡滑下骰子,轉得圈數,明顯多了,好半天才停下。
  「五點!」五點贏三點,天經地義。
  又有七萬六干二百兩銀子。讓天香姑娘的小手攏去。
  杏花公子大怒,吼道:「不來了!不來了!氣煞人了。」
  贏了就想走,沒那麼容易。賭徒們捏緊了拳頭。
  剛捏緊,又鬆開了。
  因為杏花公子說話了,「天香,你替我來。」
  對於天香姑娘,他們再信任不過了。天香姑娘「扮豬吃老虎」的角色已不是第一次了。她常常陪了什麼闊老闊少來這裡,也常常替他們擲幾把,擲得結果大家都很滿意。
  賭徒們為鼓脹的腰包滿意。
  賭客為姑娘芳心一樂滿意,古人千金買笑傳為美談,古風不可失也。
  天知道,天香姑娘和賭徒們是一夥。
  杏花公子坐下來,仍舊牽著天香姑娘的手,對於檯面上的賭注,決不看一眼。
  杏花公子發愁得正是如何花掉自己的銀子,這麼許多銀子,豈不把他愁死。
  天香姑娘抓起骰子,在將要擲下的一剎那,杏花公子一聲愁歎,愁得傷心裂肺,把姑娘的另一隻手握緊了一下。
  天香姑娘芳心一跳,骰子出手。「六豹!」
  「嘩嘟!」
  「嘩嘟!」「嘩嘟!」
  杏花公子愁得要哭了。
  天香姑娘樂得要哭了。
  賭徒們輸得要哭了。
  今天是好日子。趙公元帥下界。但不是散財,是聚財。
  莫非天庫匱乏,斷了銀錢。
  天啊!賭徒們嗚咽著。平時沒有忘記燒化紙錢啊,天地良心。
  沒人再下注了。想下注,實在沒有本錢了。
  老八過來了,他非常有禮貌地請「杏花爺」到內室一敘。
  老八的內室,尋常人去不得。因老八敘的時候,不是用嘴。是用拳頭。
  想說的話,老人會讓你一個宇不少的帶進閻羅殿去敘。
  賭徒們在等著。
  今天,好像敘得時間很短。
  杏花公子從進內室到回到外邊,用了三隻骰子在碗裡轉圈那麼長時間。
  者八客客氣氣地送客,決不是像往常那樣送至臭水溝,而是送至樓口,躬身而退。過了半個時辰,才慢慢直起腰來。
  每一行中,都有王,就像琵琶莊裡,有色王鴇兒,賭王老八一樣,酒王也是一號。
  酒王老糟,糟鼻子糟臉,在自己開的酒樓裡慢慢喝著酒。
  老糟喝酒,一不鯨吞,二不虹吸,是細水長流。把酒像溪水那樣流進自己的肚裡。老糟往肚裡流酒,有時不流,一是睡熟了不流,二是沒酒的時候不流。
  老糟睡覺多半是半醒半睡,很少睡熟。
  酒樓老闆,焉能無酒。
  此刻老糟很不開心。他發現,靠近櫃檯的地方,那個牽著天香姑娘的杏花公子,正和他一樣的流著酒。
  酒王風範,豈容他人染指。
  老糟換了一隻大口瓶子流酒。
  杏花公子抓了只罈子流酒。
  老糟換了個酒桶。
  杏花公子換了只酒缸。
  老糟不笑了,他是給氣的,朝杏花公子點了點頭,道:「朋友,請了。」
  「請了,請了。」杏花公子當然請了,他沒有客套的習慣。
  老糟道:「酒逢知己乾杯少。」
  杏花公子道:「自有酒泉在心懷。」老糟道:「公子是不是時常喝一點點酒?」
  杏花公子道:「平日滴酒不沾。本公子喝酒有三喝之說。」老糟「哦」了一聲,算是問話。
  杏花公於道:「時間對,地點對,陪酒之人對,本公子才喝。」
  「陪酒?」誰陪酒。何人敢陪酒王喝酒,酒王何曾陪過何人!
  老糟「哼」了一聲,從櫃檯後轉過四個人來。「去,把窖中的百年陳釀拿來,我要請客。」
  四個人出去,不大一會兒,每人便扛來一缸酒,每缸三十斤。
  正宗百年陳釀,一兩銀子一兩糟那種陳酒。
  老糟樂了。糟鼻子通紅。望了望杏花公子說道:「有兩種人不醉酒。」
  杏花公子不解,問道:「哪兩種?」
  老糟道:「滴酒不沾的人。」
  杏花公子拍掌,道:「是極,滴酒不沾,便是醉了茶,醉了飯,也不會醉酒。」杏花公子道:「還有一種,請講。」老糟道:「不是真正喝酒的人,也就是喝酒很講究方法的人。」
  杏花公子道:「用什麼方法總是要喝的。」
  老糟懂得多種方法,酒王的四個徒弟也懂。
  老糟好像很開心,道:「他們四個就很講究方法,喝酒無論多少,從來沒有醉過。」
  杏花公子道:「一次也沒有?」
  老糟道:「絕對沒有。」
  杏花公子不信似的搖搖頭,無論怎麼看。這四個人都不像是很會喝酒的人。
  老糟聳了聳酒糟鼻子,道:「你們四個喝,讓公子看看。」
  —個黑臉漢子抓起酒罈,「咕咚,咕咚」。便是兩壇喝得爽快利落。
  老精道:「你知道他用了什麼方法?」
  杏花公子道:「不知道。」
  老糟道:「解開衣服。」
  黑臉漢子迷惑著解開衣服,裡面鼓囊囊的。老糟走過去,拍著黑臉漢子的肚子、腰圍、褲管,問道:「我請漢口城的皮匠為你縫製這條羊皮酒袋,花了多少銀子?」
  漢於道:「一百兩。」『
  老糟很滿意,道:「你怎樣把酒灌進這個袋子?」
  漢子轉過身來,下顎有一個做得很好的假脖套,只要一仰頭,便會張開。
  罈子恰好遮住,酒就流進去了。
  杏花公於道:「原來還有這等方法。」
  老糟又問另一個漢子:「你們平時喝不喝酒?」
  漢子道:「不喝。」
  老糟道:「為什麼?」
  漢子道:「有個徒弟偷喝了師傅一口酒,被剁去了舌頭之後,再也沒人喝酒了。」
  老糟很高興,忽地扒光了上身,拍拍胸膛喝了起來。不是喝,是流。
  老糟顯然沒用手法。
  杏花公子也沒用。
  老糟的肚子快要脹破了。
  杏花公子好像進來時什麼樣,現在還是什麼樣,體重看來沒增加。
  不過,當日琵琶莊萬里無雲,紅日高照,對面的客樓上,卻煙霧濛濛地下了一場雨。
  一場很香很香的雨。
  據樓中醉倒的人說,那不是雨,是酒。
  百年陳釀,一等一的好酒。
  七爺生氣。
  七爺是客樓的主人,人稱義王。
  義王七爺很講義氣,就是江湖人所說的那種義氣。
  為朋友兩肋插刀。
  七爺就不斷為朋友兩肋插刀。
  是把自己手中的刀,插在朋友的肋上。
  尤其是那些剛剛盜了古墓,搶了大戶,截了官道的朋友,七爺更是義無反顧地把刀插到他們的肋上。
  七爺的唯一好處是黑吃黑,從不向白道人物或者平民下手。
  杏花公子豪富之後又暴富,七爺沒有動手,因為杏花—公子的富分兩部分,一是帶來的,來源尚未查清,不能動手插刀;二是憑手氣掙來,似也不應插刀。
  所以,七爺沒交這個朋友。
  義王頭上下酒。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是朋友,七爺也要插刀了。
  刀,就在七爺手上,是一種金背大砍刀,寬背薄刃。插上去保證不舒服。七爺血紅的眼絲怒視著老糟和杏花公子,喝道:「誰把酒水弄到老子的樓上?」
  老糟已經碾轉不安,道:「老七,什麼酒弄到你的樓上?」
  七爺道:「是百年陳釀。」
  老糟眼珠一轉,自己敗在一個毛頭小子手上,酒王王位不保,成何體統。
  老七是有名的雷子,一點就著,焉能輕易錯過,便道:「是這小子喝酒,他會搬運大法,喝不過老夫,便灑在你的樓上。」
  七爺大怒,金背大砍刀斜點,喝道:「小子是你!」
  杏花公子坦然一笑,道:「不是怎樣,是又怎樣?」
  七爺道:「不是你,便要你一步一磕頭,拿舌頭把酒水舔乾淨。是你麼,小子……」
  七爺的刀突然變成個「一」字。直直的一個一字,向著公子的前心扎去。
  出手不太高明,插得不是朋友,也不是兩肋。
  卻是七爺自己的肋。
  只不過稍微偏了一點,從衣服中貼著肉皮插過去。
  七爺覺得很涼,刀貼著肉的那種感覺很涼。肉打著戰的那種感覺更涼。
  老糟與四個漢子剛要撲上去,天香姑娘便發出一聲驚叫。
  「啪!」一樣東西重重地拍在了桌上。
  老糟定住了。七爺定住了。
  被人請了來的鴇兒定住了。
  只有老八在笑。
  因為他已經見過這樣東西。
  就是他把杏花公子請進內室的時候。
  那是一塊二十年不曾有下落的東西。
  老糟認識。七爺認識。
  鴇兒和老八當然認識。
  貓眼鑽石。一面刻著繡鞋。
  一面刻著骰子。
  一面刻著酒幌。
  一面刻著肋骨。
  另外兩面,各有二個字,連起來是:「俗門至寶。」
  「世俗門」掌門信物。
  杏花公子封龍飆封大掌門宣佈:四王仍然坐鎮琵琶莊,!」斂不義之財,除門中費用外,全部用做賑濟災民任何人不得挪動一兩一錢,違者嚴懲。
  色王鴇兒聚財無道,良莠不分,廢去武功,逐出門戶,由天香姑娘擔任色天王之職。
  酒天王酗酒成癖,雖於眾無害,不可不懲,暫記一過。不許再犯。
  財王老八紕漏不大,每月撥出賑銀一萬,周濟一般落難賭徒。
  義王於義氣之道頗有見地,記功一次,以示獎掖。
  封龍飆封大掌門把目光轉向天香姑娘。天香姑娘向臉上一抓,面具應手脫落。
  面具後面,是一張刀疤纍纍的面孔。
  封龍飆正色道:「同為本門弟子,何必破顏相留。幫主有道,眾人同心,幫主無德,眾叛親離。女弟子破了顏來必就不會不生異心。這條規矩,本門主宣佈徹底廢除!以後入門女弟於皆以本色見人,嫁娶不禁。」
  四王心悅誠服。
  天香姑娘更是淚流滿面。
  昨夜天香小樓上,封門主已經說過,要請絕代神醫為女弟子復容。
  琵琶莊,四王猶在。
  只是門主不同了。
  幾天之內,「世俗門」封門主的訓令便已傳遞到了所有弟子耳中。
  青樓。
  賭樓。
  酒樓。
  客樓。
  大江南北四千八百座樓,樓風日改。

  ------------------
  drzhao 掃校,舊雨樓獨家連載

後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