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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血濺響堂


  十一月一,諸鬼還家。
  太行雪花巨如斗,鬼是坐著雪花來的。
  雪,可以穿庭入戶。鬼,當然可以穿庭入戶。只是雪登堂,憑添風雅,而鬼入室,則是為了吃人,像雪一樣無聲無息的。
  滿院雪。
  滿院血。
  宛若玉階海棠,斑斑點點,只是慘不忍睹。青磚門樓前的石獅子,來不及閉上眼睛,一眼圈裡便多了點點冰冷的雪。
  男丁殺盡。
  女人們則被擄去了。
  雪,吱吱呀呀的呻吟著,女人們卻靜如行屍,麻木地蹣珊地真定通向雲嵐的山道上。
  隊伍中,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少婦,大腹便便,一步一顫,那個不安分的小生命,也許並未知乃母此刻的心境,在母腹中拳打腳踢,那少婦知道,她就要臨盆了。
  贊皇山,自古是一方絕勝。傳說乃那位騎八駿,挎寶刃,會西王母於瑤池的周天子穆王姬滿,平定犬戎部落時,登山志功,見群山攢頭,優於腳下,於是龍顏大展,御封為贊皇山的。
  贊皇山蟑石巖重巒疊蟑,鬼門關關隘雄險,兩峰夾峙,上窄下寬,像一個葫蘆似的插入天際。
  俯瞰,雲漫山腰,鷹旋半壁;仰看,雲天相連。谷處那塊巨石,取名落帽石——看落了帽子也未必能望見那頂的重巖。
  落帽石左近,危右林立,怪洞鱗峋,狂泉漫溢,惡樹叢生,虎嘯熊吼,一派肅殺。
  「停!」一個押著女人們行進蒙面壯漢,夜梟般地擠一個乾癟癟的字,讓人不寒而慄。這也是女人們自全家遇難以來,聽到的第一個字,她們芳心一震,彷彿感覺到自己還活著。
  蒙面漢拔出掛在腰間的黑白九星劍,劍尖斜點,指著鬼門關那干嘴著的石縫,再不說一個字。
  朔風,巨魔一樣地滾著,把一片片雪花,撕碎,拋起,又送人這條慘慘的石縫,女人們明白了,這條石縫將要收留她們這群可憐的生靈了。
  沒有人說話,只有牙齒在咯咯地發顫。
  一朵雪花碎了。
  又一朵雪花碎了。
  女人們是自己走下去的。
  不,有的不是,有的是求人攙扶下去的,有的是兩人結伴下去的。
  崖頂上,只有一個女人了,就是那個大腹少婦,她並不怕死,死,對於一個武林世家的掌家主婦來說,是—個非常熟悉的字眼。此刻,她正沉浸在一片幸福之中。那個蠕動於胴體內的小崽,有點發急了。咯咯的笑聲,沿著她的膩腹、酥胸、玉乳,一直傳到了耳渦。「娘」!「娘」!她聽到了,聽得是那樣真切。
  蒙面夜梟的長劍悠然上舉,少婦甜甜地笑著,向崖縫走去。死而無憾,她終於嘗到了做母親的滋味。
  最後一朵雪花飄人了鬼門關。天晴了,太陽顫巍巍地走著。它什麼也沒看見,用不著擔心。
  雪花仍舊在墜落。
  呱呱的哭聲,從半壁上滾起。嘶啞嗚咽,那是因了少衣衫遮掩的緣故。
  少婦的軀體重重地砸在她嫂子,小姑們的屍體上,骨碎折之聲入耳,但沒有人叫一聲疼。頭,卻磕在一塊狼牙尖石上,石尖貫穿而出,一代絕色,香消玉殞。
  呱呱的哭聲更烈,這個不懂事的孩子呀!
  猛然,半空一聲怒嘯,跳下一隻卷毛金虎,鋼爪箕張,銀髭斜橫,一個黑漆般的「王」字在腦門上閃亮。它撲上去,利爪撕開了少婦那質地講究的裙褲,輕輕撥動一下孩子小肚子上的雞頭粟米,張口噙住粉嫩的稚肩,旋風般地消失了。
  嶂石巖,四溝八棧十六套,明奪天工,暗合易理,陰陽八卦圖,天然排列。擅入者,半步即危。太行聖母端坐洞口,拂塵輕揮,慢慢布起「三十三天天篷癉」,閉目養起神來。
  那只噙著嬰兒的金虎,此刻正蜷伏在她的座前。嘴裡發出嗚嗚聲響。
  聖母半睜開眼簾,隱隱歎了口氣,對著金虎打個手勢,金虎便搖著尾巴、跑了開去。
  一隻火炭般的小鳥,向山尖上飛去。
  金虎轉過大天門,霎時銀光燦爛,射人眼眸。百丈的冰柱從天而降,橫在大天門峽口。膩如凝脂,堅似玉,漫說常人,便是一流高手,也難逾越。金虎將鋼霸虎的尾巴對準冰往下的一方青石狠狠掃去,怦然一聲,青石轉移開,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洞口。金虎潛爪而人,青石轉回,洞穴不是了。
  洞中洞,三十三天羅天洞,洞洞相連。金虎熟練地走過。一步不多走,一步不少走,把嬰兒噙到迷海杏花谷。
  杏花,在北方為常見之花。但在隆冬看到杏花,卻是樁怪事。
  迷海杏花谷,就是這麼一個怪地方。谷中七千二百株杏樹,一株不多,又絕對一株不少。更怪得是這七千二百株杏樹」按照廿四節依時令而開,每一節三百株,碗大的杏花,每株一十二朵,每朵杏花或紅或白,芳香襲人。花落之時,跌入繞林而流的溫泉水,萬紫千紅蔚為壯觀。
  金虎在一株萬年古杏下停住腳步,古杏樹」一虯枝龍干,金鱗斑斑,樹冠上斜挑著一枚青杏,一枚翡翠般的青杏。杏樹旁有一洞穴,一塊虎形巨石上,躺臥著一隻小金虎。
  金虎屏息放下噙著的嬰兒,細心地把它與小虎排列在一起,伸出毛茸茸的爪子,撫弄著嬰兒的奶發,又慢慢舔著嬰兒臉上的血跡,不時母親般的發出嗚嗚的哼鳴聲。乳頭,嬰兒觸到了乳頭。不,應該說是乳頭觸到了孩子。天性使然,嬰兒粉紅的小嘴,貪婪地吸吮起來。濺齒一片香甜,人腹一股罡氣。
  吃飽奶,嬰兒睡著了。
  吃飽了能睡的孩子,不是壞孩子。
  吃飽了能睡在虎穴中的孩子,更不是壞孩子。
  杏花開了三千六百株,孩子半歲了。
  半歲的孩子通常不會走路。
  他卻會走。
  而且是摸著老虎的屁股走。不只是,偶爾童心大發,還捋一捋虎鬚,「王」字頭上搔一搔癢。
  俗話說:騎虎難下。
  他正騎在虎上,不過從來沒人告訴過他騎虎難下這話。而且想上就上,想下就下,絲毫沒有什麼難不難的。
  騎累了虎,他就自己下來,和那個與自己一樣大的小金虎,跟在金虎後面逛杏花林。
  逛杏花林。可不是好玩的。
  金虎的尾巴,像一隻搖動的小鞭子。不時甩來甩去,努力糾正他步法上的錯誤。
  不許稍左。
  不許稍右。
  陔轉彎的地方注定了轉彎。
  陔停步的地方注定了停步。
  一隻小黃雀喳喳叫著,向孩子抖動著美麗的羽毛。孩子看見了。
  他想過去。
  悄悄地邁了一小步。
  小得不能再小的一步。
  堅硬如鐵的山石,轟然散開。雲霧般地逃離了腳底他的身子輕絮般地下墜。
  金虎狂嘯一聲,騰空而起,虎掌拍出,罡氣四射。金虎勾似的尾巴,海底撈月,將孩子牢牢捲住,閃電般跳回杏花林小徑。
  血,從金虎的劍耳上滴滴滾落。
  三天不得乳。
  小金虎在媽媽懷抱裡乞憐,無濟於事。孩子記住了。
  要讓孩子記住一年事。是很困難的事情。
  餓肚子的孩子很容易記住一件該他記住的事情,哪怕是再笨的孩子。
  這個孩子並不笨。
  三千六百株杏樹開花,杏林學步。
  四千二百株杏樹開花,杏林走路。
  四千八百株杏樹開花,杏林跑跳。
  六千株杏樹開花的時候,金虎似乎不那麼專心了,有時竟趴在太陽下睡懶覺,捶都捶不醒。
  老虎也有打睫的時候。「孩子和小虎沒這麼好的耐性。趁著金虎打睫,偷偷溜出杏林;去遊樂一番。
  金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全當沒看見。七千二百株杏花全開了。金虎簡直馬馬虎虎。它不但自己睡大覺,還強迫小虎睡大覺。
  小虎在金虎爪子下,一動也不能動。
  孩子在金虎的尾巴催促下,不情願意地孤獨地走向杏林。不去,是不行的。虎尾巴打屁股,比什麼滋味都難受。第一天,艷陽初照。孩子跚跚折人杏林,日落時分,帶著滿頭細汗回來。金虎搖尾三鞭。小屁股啪啪作響,剛剛吮了幾口奶,便讓虎推向一旁。」
  星星眨著眼睛。
  孩子眨著眼睛。
  小虎瞪著莫名其妙的眼睛。金虎半閉著酸溜溜的眼□。
  第二天,紅日東昇,孩子倔強地走向杏林。
  夕陽未沒,孩子回來了。金虎搖尾,啪啪十鞭,虎乳點滴未賜。
  第三天。
  第四天……這是第三十個金烏丹頂的日子了。孩子猛勁地沖人杏林。
  金虎不睡了,虎目圓睜,望著孩子輕煙般遠去的背影,王字花紋舒展的像一朵初綻的杏花。
  身邊的小虎,興奮地刨著山巖,金虎竟連看一眼也不。
  心不二用。目不斜視。
  正當午時,孩子稚嫩的身影透出杏林。金虎長吟一聲,撲上前去,用尾巴捲起孩子。輕輕放在自己柔軟的背上,把他一步一步馱了回來。
  金虎用爪子撥弄著圓鼓鼓的奶頭,放進孩子的嘴裡,一股香甜的乳汁,噴射般地濺進了孩子的喉管。
  金虎流淚了。
  孩子睡著了。
  蠕動著小嘴,在杏樹下睡著了。
  沒有不貪吃的孩子。
  做夢都吃東西的孩子更貪吃。
  孩子在做夢。
  而且在夢著吃東西。
  枝頭上那枚青杏,孩子望了它不知多少遍了,甚至連杏上的白毛都數清了。因為這枚清杏,是整個迷海杏花茶唯一的一枚青杏。在孩子餓肚子的時候,他就覺得這枚圓溜溜的小東西能夠吃,而且吃了就不會再餓肚子。
  杏子黃了,黃澄澄地散發著濃烈的芳香,口涎三尺。滴在青石上。
  孩子張大了嘴巴,盼著杏子掉下來。
  杏子掉下來了。
  掉進了嘴巴裡。
  孩子一口咬住。奇怪!杏子竟化做一線蜜水。甜甜地,粘粘地,汩汩地向喉管流去。
  癢酥酥,熱騰騰地感覺,爬遍了孩子全身,像螞蟻一樣,舒服極了。
  天,沒有了。
  星,沒有了。
  月,沒有了。
  身下的青石,彷彿越升越高,輕飄飄地長進了雲端。
  孩子笑醒了。
  夢,不能成真。
  夢,也就不是好夢。
  孩子做的是好夢,好夢往往會成真。
  一枚杏核含在嘴裡,這個夢還能是假的嗎?孩子向古樹上望去,那枚青杏果真不見了。
  做夢吃甜杏,本是天造定。
  孩子揉揉惺忪的睡眼,高興地一蹦而起。像小鳥一樣衝上天空,耳邊風聲呼呼做響,衝過樹梢。衝過山尖,還在疾疾上升。
  糟了!一隻碩大的蒼鷹向他飛來。孩子驚駭地閉上眼睛,心往下一晃。心沉下去了。
  身子也沉下去了。
  過了許久,好像投有發生什麼事情。孩子睜開了原本閉著的眼睛。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跳是不敢跳的。
  原來,他正站在那株已沒有了青杏的樹上,一朵紅白相間的杏花,正托著他的小腳丫。
  孩於發出虎嘯一樣的哀鳴,其情切切,其聲蕩蕩,在杏谷裡迴旋著。
  「孩子,下來吧。」
  蒼老而又充滿慈愛的聲音,在他的背後響起。
  孩子回首望去,只見一位皓首童顏,雞皮鶴骨的老婆婆正站在那裡。剛才那種奇妙又舒適的聲音,就是由她發出的。
  什麼聲音。
  孩子不懂。
  聽慣了虎嘯風吟的孩子,當然不懂。只不過心裡有一種甜絲絲的親近感。
  這種親近感,再加上老婆婆顫巍巍的手勢,孩子明白了。
  孩子從杏花上跳下來。落地如煙,無聲無息。
  婆婆笑笑。
  孩子笑笑。
  婆婆走近孩子。
  孩子走近婆婆。
  婆婆歎了口氣,伸出枯瘦的手,摩挲著孩子裸露的軀體,腳步一搖,帶著孩子緩緩而去。兩隻金虎跟在他們身後。
  三十三天杏花谷,七千二百株杏花開過七個輪迴,孩子八歲了。
  不能再叫他孩子了。如今他已身滿三尺,雖然離五尺男兒尚有一段距離。卻也丰神玉骨,銀肌暗湧,眉如春峰,晴若點漆,唇紅齒白,口正鼻直,天庭飽滿,地廓方圓,儼然一個藕身蓮魂的玉童子了。
  七年來,他偎在聖母膝下,晝同食。夜間寢,享盡人倫之樂,卻也苦不堪言。
  呀呀學語,認識風花雪月。
  吱吱塗鴉,習會刀弓車舟。聖丹洞那幽雅的詠杏齋裡,四壁圖書,他已圍三缺一。幾千種版本,熟諸如掌紋,雖不能倒背如流,卻已能問上答下,舉一反三,爛熟於胸了。
  最讓他感到舒適的,是讓婆婆打他。
  不是尋常人家那種打屁股。
  是除了屁股以外,週身無處不挨打。
  每天北斗七星掛上山尖,便到了挨打的幸福時辰。
  他靜靜地躺在玉石雕床上。婆婆銀髮豎立,慈目微闔,頭頂上漸漸升起一團杏花般的霞霧,骨骼卡卡作響掌心殷紅如丹,繞著他跚跚遊走,一面遊走,一面把掌向他的身上拍去。天泰地安。
  掌聲捲起瓣瓣挑花——就是那叢杏林中落人泉水,又在洞前深潭上彙集的鮮嫩桃花,煙蝶般地飛上胴體,落地生根,鑽穴而人,化做了他血和肉的一部分。
  星星透「天門」而人,一簇簇飄向他的「丹田」。
  艷陽湧「公孫」而起,一輪輪湧人他的「膻中」。
  飛瀑穿「合谷」而湧,一道道匯聚他的」』氣海」。
  烈火燃「上星」而熾,一團團滾進他的「中注」。
  不過,不用為他擔心。這一切都是朦朧中的感覺,無影無形,是再快樂不過的。
  感覺消失,金虎便帶著小虎進了洞來,金虎叼住仍在垂垂掙扎的獐兔狗鹿,小虎負著露珠未碎的黃□山精,早餐的時辰到了。
  杏枝熏豹排。
  杏葉燉鹿筋。野參杏芽糕。
  首烏杏花露。
  孩子吃興正濃。
  婆婆淺嘗則止。
  吃過十歲的第一頓早餐,婆婆正襟危坐,眉峰上聳著說不出的威嚴。
  「孩子,你已經十歲了。」「嗯」。
  「從今天起,我要你遍歷杏林三百六十洞,成為武林百年難得的奇葩。」
  「嗯。」
  「記住!洞洞迥異,你須用百倍的毅力與千倍的智慧,否則,萬無生還之理。」
  「嗯。」
  「去吧!」
  「嗯。」
  雪花散落,寒冰重鎖,孤單的身影消失在峻嶺叢中。
  山風怒號。六出如削。惡人愁一岳獨峙,孤道蜿蜒危崖陡絕,高聳萬村,遠遠望去,像一柄銀槍直插雲際香魂洞,便在這銀槍的簇纓左近。
  曉色初染,雲散天霽,山腳下仁立著一位虎虎少兒一手斜挽著袍襟,二手拍打著本來就十分紅潤的腦自,向著隱約可見的洞口仰視,忽地雙足一頓,向上飛昇而起。
  洞,並不十分深邃,一方平滑如鏡的圓石上,靜靜躺著一本綿薄絹冊。
  少年走近石桌,虔誠地磕下頭去。然後慢慢把視線移向那本絹冊。
  「別無旁騖,心誠至靈,習我劍法,誅盡邪惡。」桑皮封面上,十六個鮮紅大字。金鉤銀劃。龍飛風舞,人引心。
  「呀!」翻開書頁,少年吃了一驚,那本書上片字皆無。
  情急之下,聖母那威嚴的目光又現眼前。大干世界浩浩乾坤,人如螻蟻,他卻只認得一個人,一個近乎不是人的人。
  「聖母!」
  「婆婆」——少年焦急出聲,意在求救。
  不意,嘯聲剛落;洞內一片簌簌作響,洞壁上的石片,竟讓他嘯聲中噴湧的先天真氣震落。霎時,粉塵飛揚,碎石崩濺,一片狼藉。
  少年愣怔當地,他何曾見過這般景況。說來也怪,那崩濺的石塊竟飛不近他的身體,紛紛向洞外洩去。
  一凝神間,見那洞中另換了一番模樣。四壁白玉。純淨無瑕,玉壁上丹畫墨書,儘是三尺人形,持槍、持刀、持錘、持爺……般般兵刃皆與一持劍人形相對。
  持劍人形瀟灑飄逸,衣衫飄拂。岳停淵峙,天泰地安,手中長劍指向對面人形的眉心,在那人眉心處畫出一朵燦爛杏花。
  不是一劍如此,而是劍劍如此。
  少年凝視著這些圖形,絲毫不驚。他不知道這是什麼。一因為從來沒人告訴過他。
  屠龍、屠虎、殺狗、殺人,在他看來是和吃飯睡覺沒有兩樣的事情。
  人,生下來就必須要做這些事的,他不知道人還要幹些什麼。
  少年站起一段細長石段,照壁上人形演練起來。姿勢十分空靈,劍法絕對簡練,每一招都中規中矩,煞是好看。
  原來這是一套十分複雜的劍法,就是讓天下第一高手看到,也會欣喜若狂的。喜則心浮。浮則氣虛,虛則運動不靈,不用說練成這套劍法,就是試上三招兩式也會走火入魔,命斃當場。
  他不知個中利害,神色不動,心神合一,自然免去這萬分凶險。
  斜月如鉤,清輝灑進這幽幽古洞。
  少年磕下頭去,學完壁上三十三式劍法,他該另換一洞了。
  驀然,他心魂一驚。月輝灑向石壁。壁上持劍人形長衫飄動,冠履紛沓,鬚髮皆幻,宛然千人起舞。「該死!」他高高撅起屁股,在上面重重打了一記——「劍劍杏花,盡中盾心,不是這行重幻影,焉能一蹴而就?」
  他折回、洞裡,月光下捎摸起來。呆怪中,他發現在持劍人形的冠履袍裨折紋裡,隱約藏有行行小字:「三十三天天英劍,劍人合一,劍不動,影不動,劍動影轉,影幻劍出……」
  「春江杏花紅。」
  「梅雨杏花亂。」「柳煙杏花姣。」「斜路杏花綻」。
  「日光繞杏飛。」
  「雲影度杏搖。」
  ……飛馭衫影。劍影千幻。漸漸地他解破了圖形的奧妙,內心深處,百疑頓解,手舞足蹈。從頭練了開來。
  杏花瘴,濃濃淡淡,在山巒間飄動。
  兀立的峰崖上,一弱冠少年亭亭玉立,俊美瑩潤的面容上,閃動著寒玉一樣的光彩。
  這遮天迷徑,奇詭百變的「三十三天天篷瘴」便是由他而發動。
  煙塵籠罩了四溝八套十六棧,此時的嶂西巖,漫說是人,就是鳥獸也猶如跌人了萬花筒。海市蜃樓,境隨念生,日月不辨,山川皆幻了。
  少年凝眸攝神,察點著瘴霧的排演,天人合一,心曠神怡。
  「咯咯咯」……一陣銀鈴般的笑聲,絲絲裊裊地從瘴霧中飄飄入耳。
  那是太陰盤傷門本位。
  少年一怔。
  「三十三天杏花瘴,攝五行真精。精而氣,氣而煙,遣無形而有形,列有形而無形。四時五方,八卦九宮,人者自迷,怎麼,竟有人擅闖了進來?」
  少年踩動「三十三天天沖步」,人生盤,轉坤門,繞青龍,向笑聲迫去。
  噙玉崖,雜花亂樹,囀雀流駕,點點泉珠從百里懸崖上滾滾而下,不疾不徐,叮咚作響。
  如今是正午時分。
  少年十八歲年華中的一個正午。
  晴藍長天。
  蒼翠沃土。
  濕谷纏霧女畫,青山含煙欲吐。
  泉珠濺落下來,恰好打著一雙繡風弓鞋。
  弓鞋半掩,玉足微觀。
  石榴裙,翡翠襖,纖指如筍。
  少年驀地眼睛一亮,呈現在他面前的是一位容貌嬌好,色麗迷人的二八嬌娃,杏唇處綻開兩排扁貝,酒窩裡盈溢著如許旖旎,向他嫣然一笑。
  她實在是個很美的人。
  這一點;她也很清楚。
  因此,她從不怕人挑剔。
  笑是笑過了,沒有本采應該毫秒不差的那一衝癡迷反響。
  少年依然面如寒玉,只是星眸中更添了幾分疑問。
  疑而不問,是一份很好的修養。
  他從來有這份修養,因為迄今為止,除了婆婆外,無人可問。
  他的唯一辦法,』也是最妙的辦法,是自己去想。
  「小哥哥,你是這裡的主人麼?」少女矜持不過,發聲相詢了。
  「嗯!」鶯語入耳,來者照收。
  金口玉言,擲地有聲。,「小哥哥,你常來這裡玩嗎?」
  「嗯!」「咦?小哥哥,你別生氣,我是一個人從家裡逃出來,不知怎麼就轉到你家來了。不是我故意不打招呼,實在是沒有看見貴主人,你不會生我的氣吧?」
  「嗯!」
  「唉,你怎麼總是嗯,嗯,嗯的?難道除了這個嗯,你就不會說別的話了嗎?」
  「嗯!」
  少、女的甜笑變成了苦笑,歎息著道:「你是誰?叫做什麼名字?能告訴我嗎?」
  少年那個「嗯」字剛剛出口,卻又下意識得嚥了回去。
  人,原來還要有名字。
  有了名字就好告訴別人。
  他,沒有名字。
  他,也就不能告訴別人。
  哪怕是花一樣的可人。也無法告訴。
  少年狂嘯一聲,杏瘴滾動。
  「我是誰?」
  「我是誰?」……少年陷入沉思。往事歷歷在目。
  那一年,雪花扑打著萬邪崖的峭壁。
  萬邪崖,在那三十三天杏花谷的北端,兩條石柱般的小山,夾住一塊巨石,那塊巨石竟是活動的,隨著風力大小,或升或降,被人稱為「天閘」,嶂石巖最為凶險之處。
  雪花落在崖上,滴滴盡化,不著痕跡,縱然鵝毛大雪,也亦如斯。
  天閘下方,赫然一洞,光禿禿寸草不生,鳥跡皆無更無一絲聲響,除一個黑黝黝的山洞外,一無所有。蟑石巖本來十分幽雅,杏花村更是艷絕人寰」這裡卻除外。」
  少年奉聖母之命進得洞來,見陰森森的石頭上,閃著點點磷光,或紫或綠,瑩瑩閃爍,令人很不自在,就是進了十八層地獄也沒有這般淒慘。
  別說玉壁圖形,就是塊像樣的石頭也沒有。
  「莫非尋錯了地方。」
  「不,不會錯的」
  長嘯一聲,空谷回應。洞裡絲毫不見變化——菩提本無樹。
  明鏡原非台。
  變者,不變也。不變,萬變矣。只是沒有豐覺罷了。
  少年慢騰騰地走向一方看來還順眼的石頭,頹然坐下。
  稍定心神,便聽見一陣「沙沙」輕響,地獄之音也沒有這麼可怕。
  「通!」少年全身一震。
  腦囪、耳廓、足心、臂端一陣火炙般地刺痛腰圍也冰涼襲骨,越縮越緊,呼吸也感艱難。
  如果有人看見,縱然斗膽,亦會碎裂。腦囪上一隻毒梟,巨吸入肉三分:耳廓上,左右一隻如繩蜈蚣,吸刺有聲;足心處,兩隻鐵鉤烏蠍,嚙興方起;臂腕處。一對斑斕金蛇,鑽跌人肌,蠕蠕而動。
  最可怕的是腰間一圍丹紅巨蟒,鐵鱗鋼甲,箕頭斗頸,一朵肉瘤慘綠欲滴,蟒信斜吐,正朝鼻孔延伸。
  五毒附體。
  少年一陣手忙腳亂,渾身亂科,嗽嘯連聲,嫩指頻點。奇怪!這些毒蟲竟然如附骨之蛆,緊緊嚙住少年的軀幹,咀嚼聲不絕於耳。
  「啪!」從洞頂落下一幅卷軸,堪堪人於少年懷抱,觸膚自動展開。
  「三十三天天毒經!」
  少年瞥了一眼,竟然發現捲上的圖形與今天自己的處境一模一樣,五毒附身,赫然驚目。
  壓了壓心上的驚恐,他顧不得什麼了。
  眼光順著圖上的經絡移去。一股砭骨冰涼從任督兩脈緩緩流出,匯於氣海,又徐徐向全身的大小經絡散去。
  毒梟囓齒的百會穴,陡然滾如火炙,這種感覺沿風府、靈台、脊中、陽關等大穴,衝下長強,又於中極、關元隱人氣海。
  「督脈暢通,全身安泰,」緊接著手大陰肺經引導著金蛇涼毒,足太陰膀胱經驅動著蠍涎,經外奇穴金津玉液化蜈蚣之毒,神厥吸巨蟒之力,任脈大開,幾股酸麻冷熱之氣互融互匯,直把氣海弄得盈實沸騰。
  少年通身一抖。「叭,叭」之聲不絕於耳。
  低頭望去,卻是大小五種八條毒物墜地而死。一個個只剩下乾癟的皮囊,於石礫中依舊閃著光彩。
  沒有不好奇的孩子。
  好奇了便把來賞玩。蟒皮人手,便覺十分沉重,信手一揮,竟然向十丈外的巨石擲去,萬斤巨石轟然而裂,把他嚇得呆立當場。
  「寶物」!「寶物」!
  一古腦收拾起八條毒屍,少年另覓洞天。
  風洞。三十三天破風訣。
  火洞。三十三天煉火經。
  冰洞。三十三天御寒術。
  光洞。三十三天分光譜。
  水洞。三十三天伏水錄。
  最奇得是後三十六洞,圖書典籍,盡載琴棋書畫,禮樂習俗。風土人情,詩詞歌賦,彷彿要於這荒山僻野之地。造就一位文墨魁首似的。
  少年知其必學,並不懈怠,逐詞一路學將過來。
  入洞心地至誠,出洞收益頗車,漸漸地滿腹文章,詩思敏捷,偶爾於花前月下或琴或詩或字或畫,焉然一派飽學宿儒之風了。
  最後一洞,也是最玲成絕美的一洞。杜鵑叢裡,芳草搖曳,一掛百年籐蘿斜掩洞門,—香風習習。甜露點點,鶴鳥翩飛,紫燕抵華。——宛然一處道德文章神仙府。
  洞府中,日夜光亮。數十顆鵝卵般大的明珠嵌於洞頂,相互輝映,塊塊純淨水晶,鑲於四壁,明珠之光,水晶之色,渾然一體,一人置其間,形影自己。
  雙眼順著洞穴望去,一少年,「啊喲」—聲。納頭便拜。原來洞底晶壁處。立著一位麻冠老者,面如白玉,陣似點星,一隻手斜舉著如意拂塵,正望著他微笑——過了良久。不聞一絲聲響,——少年抬起頭來,定睛看時,才瞧出這是一尊雕像。這雕像與真人一般大小;八卦綵衣冉冉飄動,尤其是那雙眼睛,熠熠含光,神韻溢露。
  少年心中道:「慚愧!慚愧!婆婆有拂塵,這泥人也有拂塵,我只當是耄耋前輩,卻原來是個泥胎。」遂起身走向前去。
  雕像的袍帶上,一本絹冊。斜斜插著,少年不假思慮;舉手取將下來。
  他知道。這是聖母婆婆安排發的。
  《煙波釣叟賦》!
  奇門精典。
  天下至寶。
  這篇具有神秘色彩的奇門寶典,從古到今,世人垂涎。傳為九天玄女嘔血之作。連同六壬、兵符、印劍、圖策傳於黃帝,助黃帝定中原,破蚩尤,建中華,開天闢地。後世文工演繹,子牙精解,張良增益,諸葛發凡,造就了代代明主賢相,良將英帥。
  全篇二百三十二句,涵義極為博奧,萬象俱在其中。
  「陰陽道順妙難窮。」
  「二至還鄉一九宮。」
  天地初開,一片混沌,太極靜而生陰,動者生陽,一氣化做天地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陰中陽,陽中陰,陰陽互生。天道無窮。少年心中一片釋然。
  一元,二至、三奇、六儀、五陽、八門、九天、十精……靈活求變,審勢論斷,窮天地至理、盡世事萬象、真乃濟世之寶。
  絹書的末行,語詞殷切:「請觀歌裡精微決,非是賢。」
  旁批蠅頭小字,「小人得訣,為害不淺。」
  少年看至此處,不覺捫心自問:「我是小人,還是賢者呢?比起婆婆來,我自然小了一些,但賢者,為我所願想罷,垂首再拜道:「上仙放心。得爾至寶,當遵爾旨,從此我便做一個賢者好了。」
  少年拜畢,出得洞來,只覺神清目爽,諸洞所學奇經神訣,爛熟於心,沒有絲毫含混。
  天沖步,天英劍,天禽拳,天龍爪一一試演,甚為滿意,遂布起三十三天天蓬瘴,樂得雲蒸霞蔚,絕塵脫俗。
  「小哥哥,你連名字也沒有嗎?」甜甜的聲音,把他從回憶中喚了回來。
  「嗯!」
  「你當真不知道自己是誰?」
  「嗯!」
  少女不敢再問下去了,一個人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准,別人又能知道什麼。
  夕陽西下,不是大涯。
  滿山瘴霧。
  一雙人影。
  默默相對尤言。
  她幽幽一歎道:「前程何愁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憑你堂堂儀表,絕世奇功,還怕不知道自己是誰。到那都不怕高朋如雲,膩友滿堂,想不認帳怕也不行,愁它何來?」
  少年略一遲疑,終於說出了不同於「嗯」的字眼:「也對。」
  少女纖足亂頓,滿頰飛紅,喜得酥胸亂顫。「喲,我當你只會說個嗯字,卻也會說句完整的話。」
  「昆山玉碎誰人聞,羲和鞭日為君聽,說了又有誰能聽見。」
  幽幽深谷,形影相吊,是用不著什麼語言的。憑他於洞中學來的典藉圖冊,自是滿腹綿繡,恐當朗新科狀元也要自歎弗如。
  玉足點上花徑,款款而移,少年跟隨其後,亦步亦趨,晚風吹過雲鬢,吹過長衫。
  一縷馨香,鑽鼻人心,不是花香,勝似花香,少年感到與生未有的舒泰。
  咯咯的笑聲響起,少女回首一笑道:「小小哥哥,你玩不玩過家家。」
  少年眼波一亮,道:「過什麼家家。」
  少女輕哦:「你身負絕世武功,這一點我很清楚,我無意闖入此谷,一路觀山玩水,十分自得。只是……只是,你的迷霧一放,我便東西莫辨了,怎麼也走不掉,轉來轉去還是轉回老地方。小妹也學過幾招武功,咱們就來捉迷藏如何?」
  少年眉峰一聳,道:「好!捉就捉,這把戲我一歲的時候,就和金虎玩過。」
  少女見他同意,甜笑道:「小哥哥,你先捉我……」
  話音未落,柳腰一折,如飛返去。
  只見她彩裙飄飄,秀髮向後飛揚,窈窕身影在前方樹林中竟然一閃而沒。
  輕功之曼妙。無與倫比。
  少年略頓一頓,望著淑影不見,隨發動「三十三天天進步」向前追去。
  霧靄渺渺。空山寂寂,要於萬石叢中尋出這麼一個窈窕少女,簡直如同大海撈針一般。少年並不遲疑,一座空谷,在他胸中井然有序。只馳立中天,走呈蛇,人天英,撲開門,轉刊位,順序搜開。
  身形一轉,便向驚門飄去。
  一道溪水,蜿蜒而下,星光點綴其間,金珠跳,銀珠進,宛如一條七寶綵帶纏繞谷底。
  溪口一株爛漫社鵑,臨風搖曳,花枝間,一縷異香傳來。少年伸手向花叢抓去。
  異香人懷,卻是一隻香袋。金絲銀線描繡著一隻栩栩圭風。丹冠如染,彩瓴似真,撫弄著一內「魏紫」牡丹,脈脈傳情。
  他精神一震,又沿溪追下,倏然間三五個起落,便瞥見一線芳影業已冉冉升起,沒入峭壁上一個無名小洞。眾裡尋芳千百度,驀然抬著,那人卻在洞天幽幽處。是尖一點,煙花般騰空,於洞口外一折,晃然而人。
  少年再也想不到此洞如此之小。窄窄洞府,細細如線,身軀略帶福態,便難人內;一定中極,八分河洛,少年成算在胸,龜息屏氣,徐徐逸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今天為什麼這般開心。「哎呀!」慘叫聲陡然而起。
  少年心頭一凜,縱身一躍,大喝道:「小妹,快來這裡!」
  嘯聲裂石,嗡嗡作響,不見少女的回應。少年一撲面中,伸手挽起少女,向洞口便沖。
  星以低垂,「呀……」,這哪裡還是方才羞花閉月的嬌好小妹,只見她全身軟沓,秀目緊閉,已氣息奄奄。
  少女命遭厄運,天命使然,卻有奇公子在旁。自是無礙。
  只見少年起身,為少女解去衣帶裙衫。
  月輪如盤,清輝萬點,細勻地灑向少女胴體。
  美艷坐懷。
  少年不亂。
  不知亂為何物,何來之亂?
  只見他負手而坐,默運「三十三天天輔氣」,狂嘯一聲,迅猛罡氣向少女胴體拍去。
  「隱白」、「中沖」、「天星」、「雲門」、「乳中」、「維道」、「膻中」、「氣海」……一路拍將下去,豎指一跳。又將少女脊背翻轉,點拿拍捏,輕重徐疾,像在古琴上彈奏一曲美妙音樂,聽來格外入耳。
  不知過了許久,少年止住身手,望一望少女胴體。只見上面猩紅點點,應穴而起。少年對自己很滿意,這是一幅絕世佳作。
  他揀了一處方石,盤膝坐下,默運玄功。吸天精地華人體,以滋補益。
  斗轉星移,峰崖銜月。少女復甦過來,杏目流轉,只覺週身說不出的舒泰,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感覺在胸中遊走,安逸!快樂!愉悅!
  手,漸漸能動了,自然地滑向胸前,輕輕一絆,少女一震!心,蹦出來,向星空飛去。
  淚珠,一滴一滴滾下雪腮,一滴一滴摔碎了。她的手沒有再游動,眼睛也沒有再睜開,一種本能告訴她,她已經春筍剝盡,裸露無遺了。
  問君動心否?
  欲問。
  羞問。
  問之晚矣哉!
  愕了半晌,少女悠悠起來。整頓衣衫裙帶,烏髮懶梳,雲鬢慵理,沉沉向少年走來。
  緩緩地坐於少年身旁,幽幽歎道:「小哥哥,你不想問我叫什麼名字嗎?」
  「我叫憐憐,可憐的憐。名門世家的掌上明珠,爹疼娘愛……」
  「小哥哥,我長得美嗎?」
  「不知道。我沒見過別的人。」
  「你喜歡我嗎?」
  「不知道。喜歡與不喜歡一樣。」
  「你要我嗎?」
  「不!我要知道我是誰。」
  天啞地聾,萬籟俱寂,山河一片漆黑,黑得讓人透不過氣來。
  少女怔怔地站起來,向谷外走去,她要回家了。她是個逃家的姑娘,逃家的姑娘多半傷心。她傷心了,她想念了那個叫做「家」的暖巢。
  一步。
  一步。
  身後少後那急切而又不知所措的喊聲,她並沒有聽到。
  「篷門今始為君開,願君青天碧海心。」她喃喃而去。還有句什麼喊聲,她沒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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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rzhao 掃校,舊雨樓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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