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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我見猶憐艷殊絕


  在武林中各門各派不但秘技自珍,而且向互克的對頭門派探問破法,可真是千古罕見的奇事,當然也是大忌。
  任何武林人都會把對方看成白癡,否則他怎會提出這種要求?而跟著免不了大笑拍拍屁股走開,就是不能走開,至少也會譏諷取笑幾句。
  淨意和尚的反應正如天下所有武林人一樣,所以愣住以及瞪大眼睛。
  但請別忘記他另有一種身份,是真真正正的出家人。
  因此他忽然微笑,忽然恢復安詳平靜就可以理解了,因為他現在早已不是江湖上爭雄鬥勝的武林人物。
  「在這個有限時空的宇宙之內,一切的事物和觀念都是相對的,並沒有絕對存在。」
  淨意和尚微微瞑目,聲音平和穩定而又清晰,當他開壇講經說法之時,大概就是這種親切而又莊嚴的樣子吧?
  「小幻天家派內功秘要分為男女兩途,總名都稱為動心忍性。但女徒眾修習的路數方法以及成就其後都與男徒眾不同,所以女徒修習的內功以及外功又別稱為搖魂奪魄。她們個個都能保持青春艷麗,甚至還多添了極之強烈魅力,足以挑動男人情慾,使男人為之狂亂,便另一方面,當她本身功力達到某一點,自身也有很大危險,她會倒行逆施做出種種可怕事情,以致招來殺身之禍。」
  人人都靜默專注地聆聽,雖然個個都是男人,卻也都能瞭解女人有勇氣修習這種危險功夫的心情,青春誰不想挽留長駐?魅力更是夢寐以求之物,有此兩者,就算更艱難更危險,天下女人也不會退縮。
  「現在講幾句題外話,我在此兩年多時時煉藥,其中有一種就是給呂驚鴻,使她不至於魔火焚心而遭慘死。」
  但我為何還要替她煉藥?我難道還拋撇不掉這個女人?我真的本著菩薩慈悲心腸來救她的性命?
  淨意和尚苦笑時想一下,面色才又漸漸恢復寧靜。
  啊,我本已明白,我和她的情況及發展,正是命運之中那無可抗拒的一部分,我曾經和她非常親密,也曾經非常愛她,雖然現在已不親密已不愛她,但那種關係卻曾經存在過。那就是我親自種的因,現在種的卻是果的部分了。
  「讓我們回到題內話。」
  淨意和尚緩緩說道:「我不是說過宇宙內一切都是相對的,都是二元的麼?情慾和理智正是一個好例子。當你真心都被情慾之火燃燒之時,你決找不到一絲一毫理智的影子。反過來說,當你極為理智之時,情慾也決不會抬頭,小幻天家派正是專走情及欲的路子。而揚州春風樓劉家卻是理智路子。情慾理智雖然是互不相容的,但亦互不相剋,這兩種東酉雖然可以同時存在你一身之內,但此長則被消,卻也是我們經驗中顯而易見的事實。」
  「劉家武功心法講究的是無善無惡,無愛無憎,無喜無懼等等原理,完全要合乎自然運行之理。這意思就是說必須盡力排除盡力摒棄一切情感和慾念,所以稱為大自然劍法。」
  沈神通直到現在才插口:「這些理論分析雖然很精闢高妙,但我懷疑實際上對劉雙痕有沒有幫助?」
  「表面上看來好像沒有幫助,但理論是實行之母,我們必須先從理論上找尋推究,才知道我們要克服的是什麼障礙。」
  淨意和尚看看他們表情,發現他們完全沒有反駁沒有異議的意思。
  他又說道:「在先天上,情慾力量比理智大得多,所以小幻天家派的武功成就既快又高,可以歸人速成武功類型內,但大自然劍法卻相反,正如世上盡多十幾歲少年就已經是染有許多不良嗜好的壞蛋,但十幾歲的聖賢卻是罕有稀聞的事一樣。我們不妨從這方面加以推究,相信可以找出對劉雙痕有幫助的辦法。」
  沈神通和劉雙痕都聳貼耳朵聆聽,他們當然也瞭解淨意和尚並非早就胸有成竹,只不過利用交談方式一步步找尋而已。
  「據我看天下一切宗教聖者,一切倫理道德的賢哲,他們首先必須能夠控制情慾,每一種情慾都是一個難關,也可以稱為魔劫,你若要破關祛魔,只有一個方法,就是面對魔劫,決不能躲避也不能找另一條路企圖繞過去。」
  和尚大概已經找出方法,所以眼光更見湛明,微微而笑。
  「我的意思是說劉雙痕不但要面對情慾劫難,還要進一步主動去找尋情慾險關,這是唯一可以幫助你突破的法門,你所懼怕的敵手既然是呂驚鴻,當然不可以找她。以我看來,陶正直是很理想的人選。」
  沈神通倒抽一口冷氣,和尚找的人選果然很對,但只怕找得不太對了,只怕劉雙痕過不了這一關,天知道人面獸心陶正直有多少變態古怪手段?
  嚴溫和陶正直關係極之密切,所以只要看著嚴溫就足夠了,劉雙痕若是變成第二個嚴溫那是多可惜多可怕的事。
  除了林長壽不時握拳咆哮,神態悍猛之外,其餘三人都不作聲,看來也都很平靜安詳。
  和尚既然是真正出家人,一旦進人空境,任何雜思妄念都污染他不得,沈神通多智深沉,內心情緒向來不露諸形色。
  但劉雙痕居然也能夠很安詳,以他的年紀閱歷,能有這種胸襟修養實是難得之至。
  沈神通想起有關劉雙痕四件小事。
  一是花月樓崔家雙生姊妹美麗可愛得叫人挪不開眼睛,但劉雙痕與她們同行數千里,竟好像不受任何影響,縱然其中另有內情,但在男人立場看這件事,卻仍是不能不佩服劉雙痕的。
  二是劉雙痕也曾看見李紅兒的銷魂手,當時他好像也不怎麼困難就移開眼睛。
  三是他們躲在破廟屋頂向下窺看一切情形,沈神通伸手向他討取春風丹,劉雙痕既不多問也無吝嗇,一給就給了兩顆。
  四是阻止他不可和陶正直見面,他不但真沒露面,而後來聽了解釋理由,竟然還表示感謝。
  而現在他不但很安詳甚至那微微笑容也都顯示謙虛的信心,他不但對他自己有信心,而且有慧眼,因為他顯然正在等候當世智者的忠告。
  希望我沒有看走眼,沈神通在心中對自己說。
  如此博大謙虛胸襟,加上家世武功和堅強自信,卻居然還有如此俊美容顏,老天爺是怎麼攪的?
  我平生見過不知多少俊俏風流人物,卻毫無疑問數他第一。
  「祝你成功。」
  沈神通終於說。「若果失敗,你此生不是陶正直的奴隸就是呂驚鴻的了,這種後果當然非常糟糕。」
  「是的,我會非常小心應付,我現在只有兩個問題,其一是陶正直的下落你知道麼?」
  沈神通點點頭。因為當世無雙的扒手大王司徒拙已經替他辦妥最重要的事,線索原本來自小飯館夥計老黃,得知化名郝老爺的何同曾經走入一家師姑絲繡作坊。
  那老尼還曾送出門,所以沈神通叫司徒拙將老尼姑身上所有東西扒到手找尋新線索,果然發現有封密緘柬貼,寫著呈交郝老爺親閱。
  老尼姑身上所有物件包括柬帖立刻又回到她口袋及袍袖內,司徒拙還跟蹤來取柬帖之人回到住處,料是何同無疑。
  詳情剛剛飛報與沈神通,跟著又派人飛報說何同已出門往這邊方向前來。
  沈神通正好要帶劉雙痕去見淨意和尚,便一道走出野趣園,但遠遠看見陶正直人廟,又看見黑衣大漢蹤影,所以也跟去了。
  如今沈神通當然知道那司徒拙以為是何同的人,其實卻是陶正直,至於何同是否住在一起?抑或又已經躲到別處尚未可知。
  「我第二個問題是,如果陶正直實在太可惡,我能不能殺死他?」
  沈神通苦笑一下,陶正直這條線索得之非易,假如又斷了,這回想摸出何同蹤跡只怕比在大海撈針還難了(你剛才肯出手截殺陶正直,便因此故)。
  劉雙痕微笑道:「好,我一定忍耐,我也會幫你留意,雖然我還不知道你想從他身上查些什麼。」
  沈神通居然把一切遭遇說了出來。
  現在連淨意和尚也不禁流出同情神色,當然也無限欽佩,一個人遭受這麼多折磨打擊,到現在還未找回妻兒,但卻仍然那麼堅定那麼冷靜。
  林長壽卻驚訝道:「你兒子不該取名辛苦的辛宇,這個字很不好。」
  沈神通馬上將注意力轉到他身上:「你住在林家村?你爸爸叫林貫中?」
  林長壽道:「是。」
  沈神通冷笑道:「林貫中只怕不是你親爸爸吧?」
  連淨意和尚、劉雙痕兩人都大為驚愕。
  但林長壽那麼烈性子的人,竟然沒有為這句侮辱性的話激怒,只瞪大雙眼瞪住沈神通。
  「為什麼你不發怒?以你的脾氣應該一拳就打過來?」
  「我是很想給你一拳,可是我忽然想到你絕不是亂講話的人,何況你又是師父的朋友,你救了師父也救了我,現在我只想知道你說那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如果我爸爸不是我親爸爸,那麼他是誰?」
  「你的確不知道你自己是誰?」
  「如果我不是林長壽,那我就不知道了。」
  「你性情雖是猛烈,但並不魯莽也有腦筋,剛才如果你一拳打過來,我就暫時不向你說什麼話了。」
  沈神通不論在任何地方任何時間,總會帶給人許多驚訝意外,好像他身上有個專門收藏秘密的庫房。
  「你親生母親當你三歲時去世,你親爸爸一來不會撫養小孩,二來要完成平生壯志,便把三歲的幼子交給比你大二十歲的大兒子,這時你大哥已娶了親,所以只須改個姓搬到別處,對外就可以說你是他的兒子,另外你親爸爸深謀遠慮,生怕從前或將來的仇家查出你們下落,所以用一名廝僕頂替你大哥姓名繼續住在城內。」
  大家都有些明白林長壽可能是誰,但還是要等沈神通親口說出才可以算數。
  「你親爸爸就是當代刀法大家呼延逐客。」
  沒有人作聲,連林長壽(現在應改為呼延長壽)也不知該說什麼好。
  「其實我會上你這兒來。」
  沈神通向淨意和尚說:「是因為我暗訪林家,聽見長壽的哥哥嫂嫂禁止他來看你。話中提起你會武功,又與金家有關係,叫長壽不必替你擔心,後來我與金算盤牽扯上,便趕快來看你,想不到買給你好好的幾件衣服,你連一天也穿不了,已經弄得又是破洞,又是血跡。」
  淨意和尚只好苦笑,這種時候這種心情,沈神通居然還能夠講笑話,唉,真不明白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但原來沈神通還有下文:「所以和尚你只好跟我到野趣園,向金算盤募化幾件乾淨衣服,順便養傷,那兒有吃有住,一定不會餓死。」
  劉雙痕瞧出淨意和尚的猶豫,便代他問道:「假如金算盤不肯供養呢?」
  「他一定肯,他只不過被手下遮瞞,所以不知道有人想餓死淨意和尚,看來連呂驚鴻也不知道。」
  沈神通凝望劉雙痕俊美臉蛋好一會兒,才又說道:「你回去就找金算盤、呂驚鴻,你最少也要爭取七天時間,由於你們這一來不會跟別路人馬聯手,他們必定樂得答應。」
  「至於你,」他轉向呼延長壽,「回去告訴你哥哥,你爹遺言希望呼延家的後代,用悲魔之刀跟用橫行刀的人再較量一場。記住,不是報仇,所以要光明正大,我如果能取回悲魔之刀,我會送去你家,如果我無能為力的話,那就要你們自行設法了。」
  他無能為力當然就是敗亡之意。
  「呼延長壽,回去記得拚命用心修習刀法,否則你們就很難長久保存擁有此刀,此外,當日家師孟知秋留下的密函共有兩封,何同只得其一,所以他只知道悲魔之刀刀身上鐫刻的秘訣。」
  他遞一封柬帖給呼延長壽又道:「這就是海龍王雷傲候親自翻譯親自寫下的魔刀訣,一共有五頁,我不管能不能親手把悲魔之刀交給你們,但刀訣卻應該先付與你。」
  這樣將來呼延子弟奪回寶刀的話,便有刀訣修煉,那刀訣雖是刻在刀上,但中土識得巴利文的人少得有如鳳毛麟角,得刀之人縱然明知刀訣在刀身上,卻也只好望刀興歎,所以此刀居然會碰上雷傲候,實在可說是異數了。
  一輪明月已經高掛在樹枝梢頭,小院子裡清光遍地,桂花香味也瀰漫冷空氣中。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本來是旖旎風流勾當,但主角竟是沈神通的話,便使人心生懷疑恐怕不是風流事情了。
  沈神通在院子裡賞了一會兒月亮,踱回小廳,點燃燈火。
  他算得很準,果然頃刻間就傳來兩個人的腳步聲一直走入院子。
  但只有一個人登階人廳,是個中年僕婦,面貌粗陋,不過那對小眼睛卻閃動著狡黠光芒。
  她低低啊一聲,說道:「沈老爺,幹這種事情還點燈亮火,你敢是怕沒有人曉得?」
  沈神通微笑盯牢她眼睛:「不必怕,這地方很好,雖然離你們金老爺呂夫人太近了些,但他們反而不會發現。」
  他看看提到金老爺、呂夫人之時這個叫做李嫂的中年僕婦眼中閃過驚懼,所以他覺得滿意,因為如果李嫂出賣他的話,她本人何須驚恐畏懼。
  「何況我要付給你不少黃金,雖然每一塊只是一兩,但很多塊加起來就是很多兩了,你難道不想在燈火下瞧瞧清楚每塊黃金的成色?」
  貪婪渴望的神情已完全去除恐懼,李嫂立刻說:「你要的人已經來了,她叫小瑞,人家只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子,你可千萬別駭著她才好。」
  從以上這些對話聽起來,沈神通顯然正在做偷香竊玉的風流勾當,不過任何事情發生在沈神通身上往往會有意外變化。
  名叫小瑞的少女被叫進來。
  她在燈下一露面,任何風流旖旎氣氛都沒有了。
  這是因為女孩子長得實在太難看,扁平寬闊黝黑臉龐上,鼻塌唇厚,身材膿腫,如果沈神通會看上她這種人才,還要千方百計花很多黃金約她幽會,說出去一定誰也不敢相信。
  沈神通打量過她身上丫環裝束,才道:「小瑞、李嫂,我們今兒晚上見面的事,大家永遠都不再提起,這是為了你們著想,所以希望你們不要忘記這一點。」
  李嫂答應道:「我們當然會牢牢記住的。」
  小瑞也應一聲,嗓子很粗糙。
  沈神通拿出一個脹鼓鼓的布袋,兩指從袋裡拈出一塊四方扁形一兩莊的金塊,燈火照映之下燦爛奪目。
  李嫂實在不必把小眼睛睜得那麼大的,因為這神通已經將金塊放在她掌心。
  「小瑞,你和李嫂本來都是金老爺的下人,所以你們都不滿意呂夫人?」
  小瑞應一聲是,李嫂就把金塊趕緊塞人肚兜。
  沈神通果然不是做偷香竊玉之事,他正在搜集情報,這種手法本不稀奇,只不過能夠找得到適當有用對象,就不是那麼簡單了。
  「你知道不知道有一個叫做何同的人呢?」
  小瑞搖搖頭:「不知道。」
  李嫂雖然又塞一塊黃金人肚兜,卻不禁微現失望之色,因她跟沈神通約定好每問一句話就是一兩黃金,如果小瑞知道得越多,當然賺得黃金就多,相反的如果小瑞知道得少,自然賺得就少了。
  不過沈神通顯然全無吝嗇黃金意思,所以他問了幾句廢話。
  例如:你家裡還有什麼人?你想不想贖身回家?這兩句當然完全是題外話,又例如:現在野趣園共有多少家人婢僕?其中有多少是呂夫人帶來的?
  後來的問話其實也是多餘,不過李嫂卻絕不同意,因為她已經一共揣起七塊黃金,任何問題對她來說決不是多餘的。
  沈神通拈出第八塊黃金,小瑞微笑著瞧他,大概覺得這個人很有趣而且很大方,說不定他真肯付黃金給主人,替她贖回自由吧?
  一時氣氛變得輕鬆而親切。
  「小瑞,你小心想一想,最近金老爺和呂夫人在一起之時,有沒有說過些特別的話?」
  小瑞立刻點頭:「有,我第一次看見老爺板起面孔跟呂夫人講話。他說那個女人不是普通女人,你或者任何人都不許動她,呂夫人忽然掉下眼淚,但老爺仍然很嚴厲地說,我寧可對一百個人失信,決不可欺騙沈神通。」
  小瑞娓娓道來,倒也生動。
  而沈神通那副全神貫注的樣子,任何人都一望而知這些話對他極有價值。
  正因此故,李嫂才會暗自頓足歎氣。要是小瑞老練一些,保證最少有五六塊金子入手了,她直到現在才發現沈神通有一條約定非常可怕,那就是當他們交談時李嫂絕不許插一句嘴,否則追回全部金子。
  這條約定很可能鬧出人命,如果李嫂真看不開的話。
  因為小瑞又繼續道:「呂夫人沒有說話,只靜靜地淌淚,那樣子真是可憐極了,連我也覺得很不忍心,老爺後來歎口氣說,老實說就算我肯失信於沈神通,但眼前仍要忍耐,絕對不能動那女人。呂夫人這時才開口說,那麼你是答應不論沈神通過得過不得關,那女人仍然要給我了?老爺說……」
  李嫂已快要昏倒,但覺平生所識所見的人,以小瑞最愚蠢了,這些話每一句絕對都值一兩黃金,但她卻好像對黃金有仇似的,竟然往外推去,莫非她忘記二一添作五,有一半黃金是她的嗎?
  李嫂急也沒有用,沈神通溫和注意的表情大大鼓勵了小瑞。
  「老爺說,我有什麼不聽你的呢?但我們為何要惹這麼多身敗名裂的禍事?而且我不明白你為何一定要那個女人?呂夫人說:因為你曾讚過她說她漂亮。老爺說:但那時候我根本還沒有見過她,我只不過聽底下人報告而已。」
  小瑞終於停嘴,可憐李嫂已經滿面流汗雙腿發抖。小瑞看見了訝道:「李嫂,你不舒服?」
  李嫂恨不得給她兩個大耳光,最好把她打得嘴巴淌血,但已因又急又氣而渾身無力,甚至連話聲也很低微:「我很好,你真是個讓人疼愛的小妞兒。」
  小瑞居然高興地笑一笑,道:「老爺,我的話對你沒有用呢?」
  沈神通向李嫂豎起一隻手指,一面微笑應道:「有用,有用極了。」
  一隻手指表示要扣回黃金一兩,這也是約定條件之一。李嫂雖然未曾昏倒,卻已發出極重的喘氣聲。
  「老爺,你還要不要問?」
  沈神通豎起兩指,說:「剛才的話很精彩,但你還未曾講完。」
  「是的。」她又說道:「我家老爺又說:現在你派人帶走她,但一定要記住兩件事,第一絕不許動她,第二件是一定要及時帶她回來,以免到時非交人不可卻變不出人,這樣我們才有迴旋的餘地。呂夫人對老爺所說的條件都答應了,以後就沒聽見他們提過這個女人了,這個女人到底是誰呢?」
  沈神通豎起第三隻手指。
  李嫂不是喘氣而是呻吟了。
  小瑞訝道:「李嫂,你真的沒有事?」
  沈神通當然對李嫂的心理反應過程瞭如指掌。
  他其實也不過故意是順便作弄她一下而已,並非真的小氣不捨得花錢,所以他道:「小瑞,我還有話問你。」
  這句話好像定心丸,李嫂魂魄登時都回來了。
  「你知道不知道那個女人藏在什麼地方?」
  「不知道。」
  「呂夫人的家人之中誰不見了?」
  「一共兩個,一個叫來富,一個叫王成。」
  「你知道不知道他們到底會落腳在哪裡?」
  「不知道。」
  沈神通豎起的三個指頭都收起來。
  李嫂已經心雄膽壯得很,腰肢挺得筆直,還居然敢違約開口。
  「哦知道。」她說:「哎呀,我忽然記起一開口金子就通通要吐還給老爺,所以我又駭得忘記他們在哪兒了。」
  沈神通笑一笑。他不但不生氣,反而覺得這婦人刁滑非常有趣可愛,當然,事實上卻是由於她知道那兩個家人下落之故。
  「你口袋裡的八塊黃金如果能使你不再驚駭,我猜想再給十兩一定可以幫忙你的舌頭把話吐出來。」
  黃金一塊一塊地放在桌面,每塊都燦爛得悅目極了,至少世上很少人會認為難看。
  李嫂立刻說出一個地址,那是在野趣園和城市中間的一個小村落。
  那村落莫說正當必經之路上,其實只要是在野趣園周圍數十里範圍之內,沈神通也一定知道的,因為他老早就弄得很清楚,有很多地方甚至親自踏勘過。
  沈神通的心突然跳得很急,神智也有那麼一陣子迷迷糊糊。
  一陣寒冷夜風撲面驚醒了他,眼前多出一個人,但沈神通並沒有驚訝,因為那人是丰神俊逸的劉雙痕。
  「她們已經安然回去,我把風時一直也很小心,絕對沒有人能潛近。」
  「謝啦,兵貴神速,我馬上就走,最遲凌晨可以趕回。」
  劉雙痕的聲音有點擔心,說:「如果明兒早晨忽然要動手,而你卻奔波折騰了整整一夜,況且城門閉得嚴嚴的,你把她安頓在哪兒才好呢?我看你這一去若是成功,乾脆別回來。」
  沈神通搖頭歎口氣,我何嘗不懂得撒腿一跑的辦法?但這一戰關係重大之至,最重要的是有機會把何同蹤跡查出(司徒拙等人仍然在依照指示進行查訪和監視中)。
  何同這王八蛋還不要緊,要緊的是要從他身上追查出兒子沈辛下落,目前種種跡象,都強烈顯示自己的兒子早就離開了他母親。
  其次就是悲魔之刀,這是師父孟知秋向人許下的諾言,如有可能,當然最好能保存他數十年的聲名信譽。
  所以沈神通用苦笑表示不能一走了之。
  劉雙痕卻笑得一點不苦,輕輕道:「這事似乎不難解決,但你卻是關心者亂,所以你根本不能施展你震驚天下的智慧了。」
  劉雙痕的話果然收到刺激的效果,沈神通立刻收攝心神變得十分冷靜與沉著。
  劉雙痕的笑容更顯愉快,又說道:「你忘記了,有些事情並不是只有你才辦得通。而且你運氣很好,因為你恰好有朋友願意分勞分憂,所以如果那地方太遠,就讓我獨自去,如果不太遠,你陪我走一趟,下半截就是帶她遠走高飛,這才是最勞累的正本戲,我獨個兒唱,你早早回來休息養精蓄銳,我卻學那黃鶴一去不復返,因為安頓好尊夫人之後,我直接去找陶正直。」
  此舉還有一些好處已經無須說出,例如,金算盤發現馬玉儀失蹤,而沈神通卻好像從未離開過野趣園一步,必定會反而疑惑到何同頭上,為了氣憤也為了收拾殘局,金算盤可能會托出全盤內情,同時把悲魔之刀雙手奉上,免去了一場凶危惡戰。
  沈神通忽然覺得劉雙痕高不可測,這是指胸襟才智而言,只不知在武功方面是否也如此?
  那張俊美面孔和愉快笑容並沒有答案,也沒有暗示。
  但沈神通卻忽然比劉雙痕愉快一百倍還不止。
  因為馬玉儀絕對不能再遭遇也不能再受任何挫折磨難了,所以除了劉雙痕之外,還有誰的能力可堪信任付託呢?
  人生本來就是別時容易見時難的。
  所以古往今來,無數聖哲智慧之士,用清心寡慾或苦行等嚴刻可怕方法,力圖避免有情,有情就是不能忘情。
  如果能忘情的話,哪管別離也好,相見也好,有何分別有何不同?又何來易、難之有?
  但遺憾的是古人又曾慨然扼腕歎息說:人非太上,孰能忘情?
  太上就是聖人哲人之意,世上大多數人是只是人而不是聖哲,故此大多數人不能忘情的。
  也因此公門強人沈神通渴望和嬌妻愛子相見相聚,這種心請既可理解又使人同情。
  但他能否突破命運羅網?
  沈神通果然不負強人之名。
  他以智謀及武功,盡力剷除崎嶇的人生道路上的障礙。
  不過道路卻仍然很長很長。
  不論沈神通心裡怎樣急法,也不論他動作怎樣迅速,事實卻正如他所預料,陶正直果然有足夠時間做他的事。
  李大通所率領的是一個王若梅和十五名獸人,的確只有一步閒棋。
  馬玉儀固然目瞪口呆,連徐奔也驚愕做聲不得。這是因為那面貌冶艷身材絕佳,但全身只有一件透明蟬翼薄紗的呂夫人,忽然從陶正直掌中飛起。
  她飛得很好看,像輕煙一樣冉冉上升,到了差不多兩丈高,身子在空中稍稍停歇一下,然後才像蝴蝶一樣輕盈翩翩移動在空氣中。
  這種情形真是驚人,她姿勢不但好看,最要命的是晶瑩肉體魅力四射極之誘惑,尤其是徐奔由下向上仰視的角度。
  本來任何男人看見這等情景都不免怦然心動血流加速,但這種反應卻純粹基於情慾,而沒有感情混雜其中。
  徐奔卻不同了。呂夫人長得跟她姊姊呂驚鴻一模一樣,單單這一點他本就要花很大力量克制自己,不准自己表錯情。
  平時好像沒有問題,但現在是十分特殊的情形,故此徐奔的反應好像比旁邊的男人強烈得多,好像更迷醉些就甚是合理了。
  許許多多事情竟然似是同一剎那發生。例如馬玉儀已像小雞一樣被陶正直抓住,但馬玉儀卻直至感到呂夫人在空中的舞蹈大有古怪時,才發覺自己已落在陶正直手中。
  另一方面呂夫人凌虛妙舞也已經結束,因為她有如一朵落花飄墜在徐奔懷中。
  徐奔竟忘記還有別人在旁邊,不但把她抱得很緊,還吻在她美麗朱唇上。
  陶正直笑容仍然很俊逸,聲音也很溫柔,但馬玉儀卻覺得其中似乎蘊藏著無盡邪惡。他說:「你們應該先查驗我的傷口才可以相信,因為我本人雖然有血,但別人也有。」
  徐奔身子一震抬頭望住呂夫人。
  呂夫人也笑盈盈道:「許多男人只不過看見我身體就被處死,你能夠抱住我能夠吻我,死也比別人划算光彩得多。」
  她雙手已分別按住徐奔脈穴,當她聲音提高之時,徐奔馬上感到真氣波蕩,顯然她不但已制住他重要脈穴,連他的內力亦在她控制中。
  呂夫人本來已被徐奔以極之精純奇奧劍法,破去全身武功,使她真氣提不起來,也就等於破去武功。
  然而陶正直居然能夠助她迅即復元,而且過程中無痕無跡,這陶正直的武功造詣委實可以稱為深不可測了。
  陶正直看見馬玉儀露出厭惡表情,眼光也不望向自己。當下哈哈一笑,道:「呂夫人,你願不願猜測一下我怎樣對付這位沈夫人?」
  「猜?大概猜不出了。」呂夫人一面吃吃笑著一面回答,「但我卻很有興趣想知道,你肯不肯講出來呢?」
  「當然可以。」陶正直也笑著說道,「我對她胃口好像不怎麼好,不過有些男人一定不同意,尤其是那些像野獸的人,所以我想研究那些人對她胃口究竟好到什麼程度,哈哈……」
  徐奔是苦於不能作聲,否則他一定破口大罵。
  馬玉儀卻暗暗慶幸徐奔不能開口,所以沒有激怒對方,使對方立即出手,她本人雖仍裝出楚楚可憐的樣子,其實她心中充滿希望以及鬥志,原因是她已看見一個人的面孔在窗外露了一下,這張面孔當然是故意露出來給她看見的。
  馬玉儀雖然本身簡直沒有武功可言,可是任何女子若是像她一樣經歷過無數風波苦難,也必定會堅強以及會變得大膽,而且她有一個非常奇怪的預感。
  這次的災難似乎已是最後一次,如果應付得過去,將來大概不會再發生。
  因此她必須鎮定冷靜,以便全力以赴,衝破這一重災險難關。
  但假如徐奔激了對方,使對方立下了毒手,那就什麼都不必提了。
  陶正直話聲又傳人眾人耳中:「現在,就算沈神通率領了天下無數高手趕到,我擔保他一定沒有辦法可想,何況我還下了一著閒棋。這著閒棋必可阻延他趕來此地的速度,故此當然他終於擺脫了一切陷阱伏兵趕到此地之時,他只能看見一幢很有意義的屋子。」
  「這間屋子有什麼意義呢?」呂夫人問。
  「因為馬玉儀曾經住過。」陶正直回答,「深刻的感情會使人癡心,因此聰明人也會變成傻瓜,呂夫人你最擅長利用人性弱點,當然非常瞭解。」
  「我還是喜歡多知道一點兒。」
  「你不必客氣,你已經是此道一流高手。例如從前的金算盤,現在的徐奔,哪一個不是因為癡心而被你擺佈,你不妨問問徐奔?假如他不是把你當作呂驚鴻的話,他肯擁抱你吻你麼?」
  「他大概不肯。」呂夫人承認了,又道,「就算比我漂亮十倍的女人,恐怕也不能引誘他。」
  「但這種癡心對健康沒有益處,徐奔本是生龍活虎的武林高手,如今卻有如病貓,這就是癡心的害處了。」
  徐奔冷冷道:「廢話講完沒有?」
  陶正直笑嘻嘻應道:「別急,我說的絕沒有一句是廢話,我的意思是說沈神通會由於癡心,而慘遭敗亡命運。」
  馬玉儀道:「不可能,你絕對無法擊敗他,你雖然可以折磨我殺死我,但這只不過我是他的累贅而已,如果你幫他除去我這個累贅,你就有得瞧了。」
  陶正直居然不嘲笑不反駁,稍微尋思一下,才點頭道:「你說得很有道理。」
  呂夫人皺起眉頭,但這種表情卻也竟然能予人美麗之感,她說道:「陶兄,你就算真的不敢殺她,也不應該告訴她。」
  陶正直道:「她的話也有道理。」
  呂夫人道:「可是你已經洩露了心中秘密,你已經不能使她變成不知道,這卻如何是好?」
  「很簡單,任何人肚子裡裝了再多的秘密,也得要活著才能夠宣洩,所以如果沈夫人和徐奔都死了的話,大概連沈神通也無法向屍體問出什麼秘密,何況,我還有本事能夠使沈神通找不到他們的屍體。」
  「好極了。」呂夫人欣然含笑道:「我可以下手了麼?」
  「等一下。」陶正直說道,「一來我們時間充裕得很,二來這兩個人死亡的次序亂不得,一定要沈神通的夫人先死,才輪到徐奔。」
  不但呂夫人想問,連徐奔、馬玉儀也想知道,但陶正直不給他們開口機會,詭笑一聲又道:「因為徐奔的身份是目擊證人,他必須看見聽見一切情形,然後沈神通以及世上之人才知道才相信,現在你看看我怎樣對付這個目擊證人。」
  他把馬玉儀也交給呂夫人抓住,提高聲音說話,好像要給屋外的人聽見:「假如有人襲擊我,你想都不要想搶先震斷他們心脈,請務必記住這一點。」
  呂夫人的話聲也表示也堅決心意:「我一定照做,最了不起同歸於盡,我怕什麼?」
  對,她還怕什麼?假如拼著同歸於盡的話。所以現在外面就算有很多一流高手,縱然有足夠摧毀陶正直二人之力,恐怕也不敢有所行動,除非根本不必理會馬玉儀徐奔的死活。
  那陶正直獨自走到牆角,用一些小巧工具,叮叮噹噹不知搗什麼鬼。
  徐奔歎氣道:「沈夫人,很對不起,是我害了你,因為我應該看得出陶正直也是瘋子那一類的人才對。」
  馬玉儀沒有做聲,現在講任何話看來似乎完全於事無補,她隱隱感到這個最後的災難好像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凶險得多,至少現在外面雖然有朋友,雖然想搶救她,可是正如俗語說老鼠拉龜,簡直無法下手。
  徐奔又深深歎口氣,道:「我是死是活都不要緊,因為我好像已沒有苦苦活下去的理由。但你卻不同,沈夫人,為了沈神通之故,你必須盡力求生。」
  真是見鬼的廢話,難道有求生機會還肯放棄不要麼?可是徐奔絕對不像講廢話的人,那麼他這些話是何用意?他暗示什麼?
  馬玉儀連忙定神攝心仔細觀察,首先注意到徐奔站立的姿勢。他全身雖像木頭一樣僵硬,但由於上身向外稍稍斜傾,如果不是呂夫人一隻玉手搭在他肩膀,他必定不能保持重心而傾跌。
  由於這個姿勢,因而可以令人幻想,那就是假如徐奔突然能夠動彈,而且這一動乃是起腳疾踢呂夫人小腹要害,這時呂夫人有什麼反應?她當然只好用盡她的本事,能多快就多快斜斜躍開。
  呂夫人能不能躲過徐奔這一腳可以不關心。但此時卻必能肯定呂夫人絕對來不及發出內家真力震斷馬玉儀的心脈,而也可以肯定馬玉儀來得及掙脫呂夫人的掌握。
  但徐奔自己呢?他是否同時脫困?抑是仍然在對方控制之下?他會不會慘死當場。
  這答案沒有人比徐奔更清楚,只因徐奔真氣內力受制於呂夫人並不是假的,所以他根本不能動彈,當然更不能起腳突襲呂夫人。
  但如果徐奔不要命的話,卻又可以踢呂夫人一腳。只不過這一腳卻要他付出生命代價,並非由於呂夫人反擊,而是他施展出本門內功最特殊的部分,硬是可以提聚真力踢出一腳。
  當然這一腳踢出之後他自己的心脈也震斷了,所以敵人是死是傷尚未可知,他卻一定是一具屍體。
  徐奔這種武功的隱秘,就算沈神通在此也很難猜測得出,何況是馬玉儀,自然更加不知道徐奔的生死竟是繫於她一念之間。
  所以當她再看見意外出現人影時,便立刻發動,她說:「我當然想活下去,我希望現在還有機會。」
  那邊廂的陶正直雖然很忙碌,耳朵卻仍然聽得見這邊的對話,因此他插口一面打哈哈一面說道:「馬玉儀,你絕對沒有機會。我老實告訴你,我沒有功夫也沒有興趣看你被那些獸人強姦蹂躪,我只有興趣親眼看見沈神通抱起你屍體的表情。」
  他的聲音殘忍冷酷得當真有如瘋狂之人,但言語內容卻有條有理,使人覺得他比那些神智失常的人還要可怕百倍。
  陶正直已經釘完最後一枝金釘,轉回身子,眼光到處,饒他是天下最奸最惡最聰明的人,卻也禁不住愣住。
  原來當他眼光掃去的一剎那間,他看見三道人影連番從窗外飛入。
  有人衝進來還不算稀奇,其實已是不可能之事。因為徐奔、馬玉儀兩條性命之故,稀奇的是帶頭者竟是俊美有如美女的劉雙痕,後面兩人是崔憐花、崔憐月雙姝。
  她們難道不知道硬來會使徐奔、馬玉儀一齊送命。
  陶正直剛閃過這個疑問,另一件更奇怪之事也已發生。
  那就是徐奔居然大喝一聲,竟能側身一腳撐出。這一腳不但快逾閃電,而且風聲凌厲刺耳,那種勁厲勢道大概連一堵石牆也可能踢塌踢垮。
  呂夫人縱然已經練成了堅硬如石牆的護身功夫,大概也不敢用自己身體去試驗徐奔的腳力,何況,她根本沒有這類護身神功。
  故此她倉促間斜斜飛開丈許,一切情形正如所料,她已來不及運功震死馬玉儀,也不能拖馬玉儀一起躍開。
  馬玉儀總算恢復自由。
  劉雙痕現身她的面前,不過卻是背向著她,這是由於他必須面對她的敵人,陶正直、呂夫人之故,因此劉雙痕沒有跟她打招呼。
  在她左右也有人現身,那是崔家雙姝,她們翼衛著馬玉儀,使任何人都不能由側面突襲。
  女孩子們總是比較愛管閒事,所以崔家雙姝四隻眼睛滴溜溜盯住馬玉儀,而不是陶呂兩個敵人,似乎不足為奇。
  她們不但見過風度翩翩才智絕世的沈神通,也曾暗暗問過劉雙痕,問他對於馬玉儀的意見,劉雙痕的回答相當乾脆,他說如果馬玉儀不是沈神通的女人,他一定會追求她。
  所以她們際此危機四伏險象環生時,第一件事還是先看過馬玉儀而不是敵人。
  崔憐花頷首道:「晤,很不錯,真是我見猶憐。」
  崔憐月說道:「很可能內在猶勝外表,這就怪不得一時俊彥都要俯首石榴裙下了。」
  崔憐月的話可以置而不論,但崔憐花評馬玉儀我見猶憐,這個典故卻值得一提。
  歷史上記載,當南北朝時代,桓溫伐蜀得勝,發現蜀主李勢的妹妹非常漂亮,便納為妾,而且對她極之寵愛。但桓溫的元配妻子卻是晉朝南康長公主,可不是平常人家女子,所以當她聽知有這麼回事,一氣之下就親自帶了鋒利長刀去找李勢的妹妹,她當然沒有好意,而是要親手殺死媚惑丈夫的女人。
  女人在嫉妒時弄出血案一點也不稀奇,幸而這一次居然大吉大利,人人平安無事。那是因為李勢的妹妹向長公主哭泣著說道:「我只因為國破家亡所以變成侍妾,如果你肯殺死我,那就最好不過了。」
  哀憐傷淒的聲音言調,再加上美麗動人的姿容,使得母老虎般的長公主也大為心軟,說了兩句傳誦千古的話,她說:「看見你連我都忍不住憐惜起來,何況是那個老傢伙呢!」
  這就是我見猶憐,何況老奴,既富於人情味而又淒艷的典故。
  且說當崔家雙妹正在評論時,陶正直已走過來,用不能置信的眼光望住呂夫人,道:「你怎麼搞的?看來問題忽然變得很嚴重,我請你一定逃過大牧場著名鐵騎的追殺了。」
  徐奔砰一聲倒地聲響,證實了他話的正確性,也加強了緊張氣氛。
  但難道著名的大牧場鐵騎單單只追殺呂夫人,卻肯把他陶正直放過麼?
  劉雙痕說道:「陶正直,此時此刻,你為何不替你自己擔心?這個女人值得你顧盼關心?」
  陶正直欣然笑道:「謝謝你,我雖然向來是個沒有出息,沒有膽子的人,但沈神通想殺死我,卻還沒有那麼容易。如果你想知道原因,我便告訴你,若是別人問我,我絕不說。」
  劉雙痕的笑容真是比美女還漂亮好看,他說道:「那就告訴我吧,我聽著呢?」
  陶正直聲音壓低一點兒,可是廳內的人仍然都聽得見。「沈神通這個人大多數時候很聰明,可是有時候卻會變成傻瓜,我武力可能比不上他,所以我決不跟他單打獨鬥拚命。」
  劉雙痕笑笑點頭同意,他漂亮得連男人都會為他湧起愛憐之心,女人就更不必說了。故此呂夫人幾乎瞧得呆住,而她的樣子絕沒有人會認為失禮,認為不應該。
  「劉兄弟,你心裡一定會問他陶正直雖然決定不跟沈神通拚命,但他若是找上你,你難道寧死也不拔劍一鬥?」
  「我正有這種想法。」
  「那麼我告訴你,我當然有我的方法,我只要使沈神通變成傻瓜就可以了,當然這是說時容易,做時難的事,不過,看來好像我一直都相當成功,所以沈神通始終沒有向我動手。」
  「使他變成傻瓜?」這答案真是大大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沈神通雖稱智者,他本是以機智聰明名震天下武林,要把普通人變成呆笨尚且不易,何況是沈神通。
  「你們大家都不必這麼樣目瞪口呆。」陶正直又說道,「沈神通如果不是每每在緊要關頭變成傻瓜,我陶正直就算有十條命也活不了。不久以前我還在天津死牢中看見他,他沒有向我出手,因為他把何同的性命看得比我重要,你們想想看他是不是傻瓜呢?」
  照陶正直的講法,那沈神通的確是愚蠢,至少是在那段時間做了傻瓜。因為如果沈神通不放過陶正直,當機立斷地殺了他(假如可能的話),則現在起碼馬玉儀不會有難,徐奔也不必送了性命。
  然而這個結論莫說馬玉儀、劉雙痕等人,甚至連呂夫人也覺得不能接受,不管有多少真憑實據擺在眼前,但如果沈神通會隨時被陶正直弄得變成傻瓜,那麼世上之人一定全都是白癡了。
  劉雙痕白如冠王的臉上現出好幾條皺紋,朗若寒星的雙眸中也充滿迷茫疑惑光芒。不過他的聲音仍然很平靜地道:「陶正直,這話若是出於別人口中,我根本懶得聽下去,但你卻大大不同,你的確有驚世駭俗的才智,也有扭轉乾坤的力量。」
  陶正直欣然笑道:「好說了,而我最高興的是劉兄弟你是第一個這樣誇讚推許我的人。」
  劉雙痕道:「這叫做知音所稀,古今才人總是因此悲嗟。不過我們先別討論這些閒話,我聽說你的武功很博雜竟是兼數家之長,所以在這方面,我希望先證實一件事。」
  陶正直疑道:「你要證實什麼事?」
  劉雙痕道:「假如你的武功只不過擅長逃遁,則你能逃過猛將朱鎮以及司馬無影兩人的刀劍,仍然合情合理,正如你也知道,很少人拔出兵刃時首先想到防備對方逃走的,你說是也不是?」
  「這是實情,可是你想證實什麼我仍然沒有聽懂。」
  「我只想知道你武功造詣究竟如何,唉,其實我已見過你施展身手,你誅殺黑夜神社那些高手時的威風,我真是佩服死了,只不過你夾雜的手段太多,所以我仍然估不透你真正武功造詣到了何等地步。」
  陶正直搖頭說道:「我不想跟你動刀子。」
  「我也不想。」劉雙痕答得很快,「所以是她們,而不是我。」
  他後面這句話根本無人聽得見,只因一陣奇異卻悅耳的聲響,已經瀰漫全廳,原來是崔家雙姝忽然一齊出手。
  由於她們手中的兵刃都是紫光艷艷奪目的玉簫,而紫玉簫揮動時帶出陣陣諧和悅耳聲響,所以淹沒了劉雙痕的話聲。
  崔家雙姝的紫玉簫一出手就幻現出千百道紫光艷影,她們的輕功也殊有風致,一前一後飛落陶正直身邊之時,雖是迅疾無比,卻予人裊裊娜娜風姿綽約之感,一點也不匆邃急迫。
  劍劉簫崔兩大武林世家享譽百載之久,自然不是嘴巴講講或者吹吹牛皮就可以的。現在只要瞧瞧這兩個艷麗如花,面貌肖似的美女所施展的蕭法,誰也沒有法子敢不衷心佩服。假如是她們攻擊的對象,當然沒有興趣佩服,但心中叫苦連天,卻是一定免不了的。
  任何人看見陶正直的表情,相信都可以看得出,他心裡正震天價地叫苦。
  雖然陶正直的劍法精妙嚴密得大有潑水不透之勢,可是崔家雙姝兩支紫玉簫極是作怪,一個從正面黏黏纏纏攻勢連綿不斷,另一個是後面堵住,招式宛如春蠶吐絲七葷八扯,簡直好像要把陶正直當作蠶蛹,而崔家姊妹則是織繭的人。
  由於崔家雙姝艷若春霞體態姻娜,所以這種黏黏軟軟情意綿綿的招式,不但悅耳好看,甚至足以令人心醉神搖。
  假如陶正直竟已為之目眩神搖心中迷醉,那麼他只須劍招稍稍鬆懈,讓任何一枝紫玉蕭點中身上穴道而躺下,那就什麼也不必說了。
  但陶正直一點也沒有迷醉,他甚至還能夠運功封住聽覺,不讓那陣陣柔靡怨慕迴腸蕩氣的簫聲(其實是玉簫揮舞時的聲音)分散精神,不讓蕭聲瓦解了鬥志。
  不過這麼一來他的確很辛苦很吃力,因為崔家姊妹雖然不是練就聯手合擊招式,可是她們卻是孿生姊妹,心意相通,所以根本等於是同一個人出手。而事實上卻有兩個形體兩支紫玉簫向陶正直身上各處脈穴招呼,試問陶正直如何能不大叫吃不消?如何能不叫苦連天?
  馬玉儀只不過是旁觀者,同時又是女性,照理說崔家雙姝的奇異武功不能影響她才是,然而事實上,她卻是首先露出如癡似醉神情的人。
  她在如泣如訴纏綿悱惻又宛似空山靈雨的簫韻中,彷彿看見自己還是詩樣情懷少女年華的光景。
  又彷彿回到大江邊美麗恬靜那幢房屋,有丈夫的笑容,也有兒子的笑聲。
  那崔家雙姝忽動忽靜的艷影,也使她迷迷茫茫,好像精魄竟要脫離塵世而越空飛去。
  劉雙痕忽然伸出左手,毫無忌憚地摟住馬玉儀纖腰,還摟抱得很緊很貼。
  呂夫人明眸一轉已看清楚,立刻露出嫉妒的表情,道:「原來你跟她關係很密切,所以你趕來救她。」
  她乃是出身小幻天家派高手,所以崔家雙姝這種能迷惑心神的奇門武功,對她全無威脅。
  這時崔家姊妹每個人都已攻出七十餘招,表面上她們的簫招黏纏連綿毫不痛快,但其實她們出手時有快有慢。慢時候不必形容,快的時候則卻也如天風疾雨,絕對不比任何家派的快刀快劍遜色。
  劉雙痕答話時,也是崔家雙姝突然展開一輪快攻之際。
  劉雙痕說道:「呂夫人,請你準備,我也要出手了。」
  呂大人訝道:「為什麼?而且為什麼是現在?」她的確極之迷惑不解,因為她一直暗暗以小幻天秘傳媚功籠罩著劉雙痕。
  她自然知道自己有多少力量,而以她觀測劉雙痕縱然不至於跪倒石榴裙下,也決計不會對她生出敵意不會對她採取行動。
  然而事實卻完全相反,劉雙痕不理睬她而摟住馬玉儀(真正用意是使她恢復清醒神智),這還不說,居然宣佈要向她動手,而且是在陶正直與崔家雙姝戰況正在勝負未分之時,莫非他認為陶正直必敗,所以已經不必替崔家姊妹掠陣?
  「我不明白,一點不明白。」呂夫人喃喃自語:「你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如果你喜歡女人,如果你好色,你不應該不理睬我,不應該視我如無物。但若說你不要女人,你卻抱住朋友的美妾,還抱得那麼緊,那麼親熱?」
  她剛剛把這幾句話說完,劉雙痕做一聲掣出長劍,而馬玉儀嬌美可人的身於,也從他身邊移到後面牆角。
  這時馬玉儀得到劉雙痕秘傳內功手法暗助,神智已恢復清明。何況由於陶正直忽然像一塊木頭似的跌倒,因此崔家雙姝兩支紫玉蕭一齊停歇中止了任何動作。她們雙蕭不動,異聲立消,所以馬玉儀也就不至於再陷人迷惘之境。
  馬玉儀的情況似乎很好,也很安全,但呂夫人的情況卻大大相反。
  只因劉雙痕長劍一出鞘,便瀟瀟灑灑幻化為八道耀眼精虹,罩射呂夫人全身八處要害大穴。
  他的劍要震盪出八道光影,又要攻擊對方要穴,動作當然迅疾得有如電光火石。
  但偏偏他看起來正如剛才所形容,硬是瀟瀟灑灑而絕不是急急忙忙,只不過被他這一記「逍遙八表」劍招籠罩著的呂夫人,不但沒有絲毫逍遙感覺,還被劍光灼熱得五內如焚芳心大亂。
  她一個觔斗向左邊翻出,但身在半空,已被左面光華閃掣的劍式迫得不能不改變方向。只見她纖細雪白宛如水蛇的腰身一顫,身子呼一聲向上升起兩尺。
  假如此地還有其他男性旁觀者,而他們又可能不必擔心呂夫人勝敗生死的話,他們一定會被她肉體誇張美好的曲線,以及眩人眼目的乳波臀浪迷醉得丟了魂魄。當然他們也決不知道這正是小幻天家派最著名的佈施色相媚功,這種奇功秘功融合在武功任何招式裡施展出來,的確是有強大絕倫的力量。
  那邊廂陶正直身子貼地無聲無息滑開三尺,這一著不用說也可以知道必是當世罕見罕聞奇功絕藝的一種。
  因為他雖然霎時已移開三尺之遠,但崔家雙姝卻直到他站起時才發現,換言之,當他移動時,竟然能夠令人完全沒有感覺。
  陶正直似乎並不如何畏懼崔家姊妹雙簫,因為他在躲避兩支紫玉簫夾攻之前的剎那間,心中想的卻是劉雙痕。內容是:
  劉兄弟以對呂夫人的絕世媚功好像全然無動於衷?莫非他跟我一樣,根本對女人沒有一點興趣?
  他不但能夠想到別的事情而不是集中全力應付簫招,而且還能夠像鬼魅一樣消失於崔家雙姝眼前,那是他忽然以快得難以形容身法飛出廳外。
  崔家雙姝這一仗真是打得大有迷迷茫茫,糊里糊塗之感。
  可是她們目下卻沒有時間檢討或後悔,因為那邊廂呂夫人豐滿得令人垂涎的白皙肉體往上升起兩尺之後,緊接著一定非有後續動作不可。
  故此崔家雙姝現在卻也只好先看完了,才有空考慮陶正直的問題了。
  呂夫人果然沒有使任何觀眾失望,她在那麼奇異的凶險的以及困難的情勢下,白皙的嬌軀在空氣中卻好像在床墊上滾動一樣,一下子橫滾七步之遠。
  她終於落在地上,不但站得很好,而且不得不承認姿勢甚是美妙悅目,就像一些第一流的時裝模特兒一樣,雖然故意以匆遽動作步法在台上走動,但驀然停止時,靜止的姿態卻特別動人。
  劉雙痕的聲音一向溫文有禮,但現在卻好像走到另一個極端,至少呂夫人感覺得到有絕不留情的殺氣。她聽見他說道:「你千方百計想試試劉家的大自然劍法,現在希望你已經滿意,也希望你不要再試。」
  呂夫人自然不敢再試,因為她站的姿式雖然美觀兼又誘惑,可是劉雙痕離她太近,反而大概看不見她姿勢的妙處。況且他的鋒利長劍輕輕頂住她右助要害,劍尖已經微微刺人嫩白肌肉,使她感到少許疼痛。
  「我可以死心可以不再試了,但我有什麼好處?」
  「你當然有好處,最低限度你還可以在你花樣年華里,繼續欣賞享受錦繡河山,我相信你一定很同意我的看法。」
  「是的,我同意。」她回答得很快,面上泛起苦笑,但雖是苦笑,卻仍然冶艷迷人。
  任何人若是獨門拿手絕技,盡數施展之後,仍然對敵人無可奈何,更甚的是敵人的長劍已經頂住肋下要害,在這等惡劣情勢之下,能夠保存性命是喜出望外,自是謝天謝地的事了。
  所以呂夫人再也不敢妄動也不敢囉嗦,說也奇怪,她那個近乎赤裸之誘惑的白皙肉體,這刻忽然失去光彩惑力,正如櫥窗內的模特兒,不管怎麼漂亮,總是缺乏令人心旌搖蕩的誘惑力。
  劉雙痕一掌拍落呂夫人背心大穴之時,崔家姊妹一齊叫道:「大哥,陶正直跑掉啦!」
  呂夫人吃了一掌只連續咳了六七聲便停止,表面上好像沒有什麼事,但她自己卻知道,陶正直剛才以玄門無上精純內功幫助她恢復了的真氣,現在又完全渙散,這意思就是說她又再度失去全身武功。
  劉雙痕笑著安慰崔家雙妹,道:「不要緊,就算連我也一齊出手,也攔阻不住他,所以我第一個目標是這個妖女。」
  「難道你還有下一個目標?」
  話聲是從廳門外傳進來,這個口音誰也不會忘記,因為說話之人就是陶正直。
  步聲傳來人影隨現,這個逃走了的陶正直居然又出現,他不但昂首闊步走入來,而且手中還揪住一個人衣服的後領,像拖狗一樣拖著一個人進來。
  廳外忽然也傳來驚叫喧嘩聲,其中夾雜著女人的口音,是李政的妻子貞烈夫人的聲音。
  陶正直一面人廳,一面笑道:「他們發現得太遲了,但我只希望這個傢伙的身份,能夠幫我度過劫難。」
  他的聲音神態動作都極之從容輕鬆,可是事實上卻快得難以形容,只那麼一眨眼間,他已經把手中那個人推到牆角使他直挺挺站立,又從牆上拉出一根金色細絲勒住頸子,另一端系接在對角牆上,一根釘子上。這樣他就算放手,那人亦不會倒下,因為他頸子上有一條金色絲線攔住。
  話說時囉嗦,其實陶正直一下子就已用七根金絲線攔勒那人胸腹肚腿等處,使人覺得那人簡直被蛛網封在牆角,不但不會倒下不能逃走,看來甚至連掙動一下也很不容易。
  「這是幹什麼?」劉雙痕問:「以你武功之高,難道一定要使你這等手段而不敢面面相對決一死戰?」
  馬玉儀尖叫道:「哪是李政,劉雙痕,你一定要救救他。」
  李政本是夫婦同行,他們俱是大牧場精選鐵騎之列,怪不得他被抓去及那貞烈夫人叫聲那麼尖銳惶急。
  「我知道他是誰。」陶正直笑得可惡,但仍很好看,「任何人看在他妻子份上,決不能不軟化讓步。」
  李政的娘子倏然出現在大廳門口,頭巾已掉落,所以頭髮披垂而回復女人面目,當然她面色非常激動可怕,而且更可怕的是她手中拉得滿滿地強弓大箭,對準陶正直。
  「放了他,」她大叫道:「否則我射死你這個臭賊。」
  陶正直攤開雙手笑道:「別那麼凶,請冷靜一點兒,冷靜只會對大家都有好處,決不會有害處。」
  劉雙痕也接口道:「對,李大嫂不可衝動,李大哥目前還沒有生命危險。」
  陶正直呵呵笑道:「但如果她一衝動射出勁箭,這個李大哥就不保險,照我看法很可能沒有射中我反面忽然射穿了李大哥肚子,那時才好笑哪,哈……哈……」
  李政娘子一時呆住,她當然不知道武功中有這等李代桃僵,移花接木的精妙手法,陶正直是否精擅這等秘藝不得而知,但是無論如何還是不要拿丈夫的性命去試驗為妙。
  她終於卸弦垂弓,不敢造次,其他門窗外對準陶正直五張強弓也莫不如此。
  陶正直又道:「我老早就聽說過揚州花月樓的多情簫是當世奇功,神妙無雙,剛才領教之下,果然名不虛傳。」
  崔憐月嗔聲道:「你講話最好別搖頭擺腦,真討厭。」
  「你錯了,崔姑娘,你大大的錯了。」陶正直的頭搖擺晃蕩得更厲害:「古今天下讀書人如果吟誦好文章好詩詞之時,未有不搖頭擺腦者也。現在我講述的是這麼精彩的故事,豈可呆頭呆腦有如木石乎哉?」
  「我才不管你像什麼東西。」崔憐月恨恨地道:「你究竟想說什麼?」
  陶正直道:「我只不過想告訴李政娘子,如果不是你和你的姊妹施展出多情簫奇功絕藝,我就算有三頭六臂也不能夠一下子就抓住李政。」
  崔家多情簫的奇異威力已可以從早先馬玉儀情況看得出來,所以陶正直的確沒有亂講,李政之所以被他手到擒來,無疑是因為心神受到古怪簫聲所制。
  姐姐崔憐花道:「還要你告訴我們?我們自己難道不知道?」她這時才轉眼望向李政娘子,聲音中大有歉意:「但只有武功招式我們可以控制,我們要點陶正直巨闕穴,絕對不會點到李政大哥的紫宮穴,然而聲音卻不同了,我們非常抱歉,但我們相信李大嫂你一定明白這個道理。」
  李政娘子歎氣道:「我明白,我絕不會怪到你們頭上。」
  她與李政結婚十多年來,出生入死經歷過無數患難,所以她已算得上是見慣大風大浪的人物,像現在的情形她能怪誰呢?當然,不能怪罪崔家雙姝,故此她唯有歎氣,必要時也只好認命了。
  陶正直笑容有增無減,道:「劉兄弟,真想不到你的才智和劍術一樣高妙,不過你可不可以客氣一點忍讓一下?因為我想鬥的是沈神通,而不是你。」
  劉雙痕根本不假思索便應道:「我當然不跟你作對,你莫非還不知道我們趕來此地,就首先制住妖女的主意都是沈神通出的?」
  陶正直大驚之色居然掩飾不住,連言語也不流暢吶吶道:「都是他的主意?」
  「沈神通的主意沒錯。」劉雙痕又強調一次,道,「否則我怎知第一步如何第二步如何?照我的想法,上上之策就是集中全力對付你,你若是落敗傷亡,一切問題都消失了。但為何沈神通不此之圖,反而要我傾盡全力瓦解呂夫人那妖女的戰鬥力量?難道那妖女若是安然無恙,竟會發揮出比你更大威力不成?」
  陶正直居然也不必想就連連點頭,道:「她當然可以,你一定忘了她是小幻天家派嫡傳高手,唉,如果不是她運氣不好,碰上劉兄你的話,老實說只憑她一個人,就可以把此地內內外外連男帶女一齊掣服擒下,當然這過程中我也得幫幫她的忙,但無論如何那時候她是主角而不是我。」
  小幻天家派在江湖上聲名雖然不響亮不轟動,可是像劉雙痕崔家雙姝等出身於武林世家的高手,當然知道厲害,換言之,陶正直的話至少不算吹牛嚇唬人。
  但世上卻往往有不少人深信自己貞烈氣節或者正直性格,可以不怕邪怪妖異之事,像外號貞烈夫人的李政娘子就是這類人之一,她厲聲喝道:「我不信這一套,那個妖女豈能連我都迷得住?」
  陶正直笑笑應道:「你有權不相信,不過你可別忘記一個事實,那就是連花月樓的多情簫簫聲(不是吹奏,只是揮舞時的聲響),你們都受不了,全都為之如癡如醉,試問小幻天神奇媚功誰還能受得?」
  李政娘子縱然仍不信服,但在理論上,她卻找不出可以反駁的話,只好憤憤緊閉嘴巴。
  劉雙痕道:「剛才你問我是不是還有下一個目標,現在我回答你好不好?」
  「當然好,」陶正直說時還用手指指住自己鼻尖:「是不是我?」
  「對,我們現在全力對付你了。」
  「很好,以你的大自然劍,加上多情簫,毫無疑問足以跟我決一死戰,何況廳外還有幾把可怕的強弓。」
  劉雙痕聳聳肩頭,微笑道:「照你這樣分析,我應該趕緊動手才是,但我為何沒有動手?還跟你在講東講西,好像閒得很無聊的樣子?」
  他問得很有趣,試想誰會將這種問題,反而向敵人請教呢?
  陶正直卻不表示詫異,並且還回答他的問題:「那自然是由於李政之故,你們有沒有聽過投鼠忌器的故事?」
  他問的是崔家雙姝,不過她們卻不理睬他,甚至還把眼睛移開不去看他。
  劉雙痕道:「這就是癥結所在了,你已殺害了徐奔,跟大牧場的仇已結得夠深,何必又多拖一個人落水?話說回來,假如你獨力不能對付我們這些人,也沒有話說。但你分明有足夠能力,至少你脫身逃走毫無困難。所以講來講去,我仍然是想知道你為何拖李政落水。」
  陶正直仰天哂笑一聲,想了一下才道:「你可能當真不瞭解,但沈神通一定曉得。他絕對知道如果我救助了呂夫人,由於耗費不少真元內力,武功登時大打折扣,故此當你全力趕緊收拾呂夫人之時,我也就找到機會抓住李政作為人質。」
  事情好像很簡單,只不過經過相當曲折而又緊湊,所以讓人眼花綻亂而已。
  但是不是這麼簡單?那陶正直當真因真元內力,一時恢復不過來,所以覷空覓隙抓住李政作為人質?
  實情是否如此暫且不管,反正陶正直此人心計深沉,古怪花樣極多,誰也不敢自信一定能看穿能測透他。
  劉雙痕好像已不想討論這件事,所以不再追問,話題也立刻轉到人質身上,他說:「陶正直,你別傷害李政,我們也放了呂夫人。」
  陶正直答非所問:「劉兄弟,在任何情形下,我都不會抓你作人質,也不會傷害你,但對別人我就絕不會忌憚憐惜了。」
  他眼睛卻是瞧著崔姊妹,顯然所謂別人就是她們兩個。
  劉雙痕笑一下,道:「你明知我極之關心她們,你是不是利用她們威脅我?」
  「正是此意。」陶正直連連點頭道,「這是你和我之間能維持和平能不傷感情的唯一辦法。」
  劉雙痕不再駁話這件事,說道:「我還是要舊話重提,我放呂夫人,你也放了李政如何?」
  呂夫人叫道:「陶正直,救救我,我願意做你的奴婢。」
  可惜她聲音已失去蕩人心魄之嬌媚魅力,這一點自然與她真氣渙散失去武功有關。
  陶正直道:「我不幹,你我之間既無恩亦無愛,故此我只有互相利用價值,可是你現在已失去一切條件,你對我已全無價值,我把你這個廢物換回來幹嗎?」
  話很殘忍冷酷,卻也是實情。
  人類絕大部分的活動都是建築於互相利用價值之基礎上,講可怕一點,甚至連父母與兒女之間亦有這種現象,兒女如果身、心兩方面都能自行生長成熟的話,大概就不必有父母了。
  已經沒有人需要詰問陶正直剛才何以肯幫忙呂夫人,這個疑問已經不存在了,因為徐奔已死,大牧場力量(目前來說)已被擊垮,所以呂夫人已沒有利用價值。
  陶正直又道:「劉兄弟,請問沈神通囑咐你第二步應該怎樣做呢?」
  劉雙痕沉默了老大一會兒功夫,才道:「他沒有說。」
  陶正直眼中露出疑色;「他為何不說呢?」
  劉雙痕道:「因為,他根本連第一步應該如何,也沒有對我說,他只告訴過我幾句話。」
  陶正直一時大感震撼,只因為他忽然發現世上多了一個足以頡頏的對手,而這個對手卻正站在他眼前。
  他仍然問道:「沈神通對你說過什麼話?」
  「沈神通說,目下局勢既複雜又千變萬化,一時不能分析得清楚,所以你自己看著辦,第一步怎樣做第二步怎樣做,你自己決定好了。」
  照他這樣說法,沈神通的確講過第一步,第二步這些話,所以他當初沒有對陶正直說假話,只不過有內容的步驟,跟沒有內容的步驟,那就相差不可以裡計了。
  總之,如果劉雙痕由到達現身直到現在,一切行動俱是他領導的話,則劉雙痕腦筋之佳反應之快,只怕也已不遜於沈神通。
  陶正直面色比泥土還難看,聲音也很乾澀:「我一向以為臉孔跟腦筋總是配不起來,越漂亮越像木頭石頭,所以我一點都不提防你。」
  「跟你談話真是有趣極了,唉,我以前想法也和你一樣。」
  陶正直的聲音仍然不像平時悅耳:「好吧,就算我不知道你第二步該怎樣做,但你總該知道我應該怎樣做吧?」
  「我也不知道,這是老實話。」劉雙痕說道,「假如你寧可聽假話而不聽老實話,我大概會繼續勸你放了李政,把呂夫人換回去。」
  李政娘子面色一時變得雪白,眼中露出內心深處的疑懼。
  以她的立場自是李政性命為重,不管付出多大代價,只要能救回李政就行了。可是聽劉雙痕口氣,卻好像不把李政的危險當一回事,這叫她如何能不為之臉色發白?
  陶正直皺起眉頭,很不以為然地道:「你知不知道,你的話多麼傷李政娘子的心?」
  劉雙痕微笑道:「難道為了不傷她的心,你就肯答應交換人質的條件麼?」
  陶正直道:「你為何不試一試?」
  李政娘子聲音甚是嘶啞,大概是驚懼緊張過度之故,她跟著說:「是呀,劉公子,你可以試一試呀,我……我還可以籌出一千兩黃金。」
  劉雙痕面上微笑忽然消失,因為局勢已變成好像是他不想救李政性命,甚至好像是他從中作梗,但事實上是不是這樣的呢?
  事實上當然不是,根本他正在殫精竭智極力想教李政。任誰也懂得一個簡單原則,那就是越想得到的東西,表面上越須裝出漫不經心毫不在乎,這樣才可以談得攏甚至殺低對方的價錢。
  所以這件事李政娘子確實不應該插嘴不應該參加,然而揆諸事實卻又怪她不得,因為李政是她的丈夫而不是別人。
  雖然怪她不得,但劉雙痕心裡已經很不舒服,故此微笑也消失,他冷冷地道:「李大嫂,究竟是誰抓住李政?是誰使李政有生命之險?是我還是陶正直?」
  李政娘子道:「可是你卻不肯跟他談談條件。」
  談談條件當然沒有什麼不可以,就算談不攏亦沒有什麼損失,主持談判的人又不會因此而少了一塊肉。
  因此連崔憐花也用同情眼光瞧瞧李政娘子,又用不同意的面色對著劉雙痕,說道:「李大嫂說得對,談一談有什麼關係呢?」
  但劉雙痕忽然露出的啼笑皆非表情使任何人都明白他一定另有苦衷,這一點連李政娘子也明白了。
  因此她們都極力擠出含有歉疚意思的苦笑。
  這時她們聽見劉雙痕向陶正直說道:「陶正直,你贏了。」
  陶正直迅即恢復平常神態,不再是那種可憐兮兮無路可走的樣子,他笑道:「劉雙痕,我跟你打賭,這些女人們沒有一個上過菜市場,你敢不敢賭?」
  「我不敢,她們如果上過菜市場,當然懂得怎樣爭斤論兩地討價還價,也懂得裝出並不想買的姿態,但事至如今好像已沒有什麼好說的了,你不妨把條件說出來,如果你有的話。」
  「你的確很聰明,我沒有什麼條件可說。」
  李政娘子雖然心裡還塞滿濃濃歉意,但仍然忍不住地問道:「劉公子,你是什麼意思?難道他非殺死我那當家的不可?」
  「不,你放一百個心,他絕對不想殺害李政。」劉雙痕說道,「因為我們完全沒有談判的資格,所以他懶得多講,他反正勝券在握,大可以捉弄我們一下。」
  「你確實是聰明人。」陶正直又讚他一次,「本來你們還有少許談判資格,因為你和崔家姊妹大可以不管李政死活跟我一決死戰。我當然不想發生刀來劍往這類危險的事,所以我或許會軟化一些,換言之,你們越不在乎李政安危生死,我就越會讓步,可惜那些女人掀了你的底牌,哈哈……哈哈……」
  李政娘子崔家姊妹被他這番話刺激得痛苦不堪,另一方面,由於直到現在還弄不清楚這兩個男人究竟有何意圖?為何都沒有觸及問題核心?為何全無具體意見提出?所以她們又復為之煩惱頭痛之極。
  她們過後也許不再記得現在對男性佩服之情,但此時她們卻的確感到男性當真是高一等的生物,她們也強烈感到女性好像不大適宜這種充滿險惡風波生涯,她們似乎更適宜於平穩安定的生活。
  至於日後她們肯不肯讓自己歸於平談?讓自己回到廚房?誰也不得而知。只因人生是如此變幻無常,命運是如此離奇莫測,明天的事誰知道呢?
  陶正直又仰天長笑數聲,說道:「我要走了,你有何打算,是情詞懇切地挽留我?抑是企圖使用武力?不過據我看法,你可能恭送我揚長而去,對不對?」
  劉雙痕立刻道:「對,因為我們認為趕快施救李政,比找你麻煩重要。」
  陶正直笑容未斂,施施然向廳門行去,他只走出三步,李政娘子已如一縷輕煙飛過去落在牆角李政身前。
  陶正直冷聲音恰好鑽人她耳朵,由於他的話聲堅凝強勁有如錐子一般,所以別人就算不想聽亦辦不到。
  那股鑽人眾人耳中的聲音說:「李政可以不死,假如你們小心一點的話。」
  李政娘子登時有如泥雕木塑動也不敢動。
  劉雙痕大聲道:「外面大牧場的朋友們,別攔阻陶正直。」
  五把拉滿勁弦搭著硬箭的強弓有四把立刻垂下,但其中之一已經出手。
  弦聲一響,前後兩支長箭挾著勁烈破空聲,已射到陶正直咽喉和小腹兩處要害。弓弦其實一共兩響,只因發前者連珠手法,已臻精妙之境,快得間不容髮,所以聽起來好像只有一響。
  陶正直右手按劍沒有任何動作,只用左手揮拂一下,表情和手勢都顯示出漫不在意的味道,就像我們隨手趕開討厭的蒼蠅一樣。
  但如果我們用趕蒼蠅的手勢對付兩支急勁長箭,後果自是不問可知,所以那兩支勁疾長箭忽然變成樹枝一樣掉落地上之時,大牧場其餘的鐵騎們(也是箭道高手)登時明白何以劉雙痕不讓他們出手之故了。
  發箭的那個鐵騎姓杭名吉,此人性情暴烈武功高強,現在也只有他不管劉雙痕的暗示,兀自發難撲截。
  這杭吉肩寬膀闊,甚是高大,他宛如巨鷹般由屋頂沖瀉落地,強壯的身形帶出勁急風聲。
  陶正直感到好像被一堵石牆擋住去路,所以沒有法子不停住腳步,面上微露訝色,大概是奇怪何以還有人膽敢攔阻。
  不過他第一眼瞧的不是杭吉的面孔,而是杭吉握刀的手,第二眼才看他的人。
  杭吉嗔目厲聲喝道:「老子姓杭名吉,小兔崽子好好記住,可別忘了。」
  陶正直訝道:「你是什麼意思?我為何要記住你?你以為你自己是誰?」
  「我是你老子。」杭吉跟著還罵了一句三字經,接著道:「老子是怕你見到閻王爺,竟說不出斬下你狗頭的人是誰。」
  「啊,原來如此,謝謝你的好意。」陶正直話聲表情連一絲火氣都沒有。
  劉雙痕聲音傳出廳外:「杭大哥,別攔住陶兄去路,咱們還有要緊事商量。」
  但杭吉仿如不聞,明晃晃大刀斜斜豎起,他這姿勢的意圖是如此明顯,就算不懂得武功叫不出招式名稱的人,也敢擔保杭吉已經決心要出刀砍劈陶正直。
  剎那間四下忽然靜寂得連繡花針掉落地上也聽得見,這是因為杭吉既已決意拚命,便絕對不可再跟他說話,也不可以再勸他,以免他心神分散反而慘死。
  杭吉拚命之心顯然誰也不能挽回,因為他更不搭話,手起刀落,那把寒光耀眼的大刀勁斬陶正直頸子,看來他的確一心一意想斬下陶正直的腦袋。
  大牧場餘下四鐵騎本來都居高臨下,這時,個個迅即彎弓搭箭準備幫助杭吉。他們人人身經百戰,自是深知雖然單憑幾把強弓奈何不了陶正直,但用來擾亂牽制他卻極有效的道理。
  杭吉第一刀沒有斬下陶正直腦袋,但並不氣餒失望,假如陶正直的頭是這麼容易斬下來的,他老早就活不到現在了。
  杭吉自是明白此理,所以他毫不停滯緊接著連發三招,登時但見刀光盤繞漫天匝地。
  只瞧得劉雙痕等人個個心馳神醉目瞪口呆,原來杭吉這三招有剛有柔,有慢有快,每一招都是六刀,三招一共十八刀殺將過去,刀光殺氣森厲嚴密,大有一代名家氣勢。
  這就是令劉雙痕為之目瞪口呆之故,誰想得到此大牧場鐵騎中竟然潛隱著有這等特殊刀法大家呢?
  劉雙痕只不過驚訝而已,但陶正直卻是既訝又駭,額上冷汗如漿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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