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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憐香玉獨鬥天孤叟


  何仲容嘴撅得老高,接將上來,刀化「乍陰似陽」之勢,一圈藍虹擋住烈火旗。刀風沉潛不厲,似是陰勁。但刀旗相觸之時,卻變為剛還之勢。左同功微噫一聲,各自震開兩步。
  尉遲剛認得這柄寶刀,怒聲喝道:「你這廝警頭縮尾,算是哪一門好漢。現在可敢報出萬兒來麼?」何仲容冷笑一聲,並不置答。這刻連旁邊的女羅剎郁雅,也禁不住抽空偷覷他一眼。卻因他太過醜怪,忙又移開目光。左同功老堡主情知此人功力奇高,絕招又多,真不知他如何學會。心中實在不敢小覷此人,烈火旗一舉,以全力進攻。
  何仲容這次現身,本以為女羅剎郁雅會乘機遁走,誰知她竟沒有逃遁,眼見轉眼間便撤退不了,心中一急,手中刀兇猛無侍地使出少林十八路無敵神刀,「橫江截斗」、「月湧星垂」、「夜波關山」,一連三招,劈出千重刀影。這三招並非連在一起的招數,是以更覺神奇威猛。
  左同功見他勇不可擋,不敢直擺其鋒,使出遊斗身法,左閃右避。何仲容刀光暴漲,一招「天女散花」,忽然改變攻尉遲剛。尉遲剛咬牙挺劍,以祭天十三式中的「舉火燎天」之式,封架從頭上落下的寶刀。尉遲軍唯恐兄長又蹈自己覆轍,傷毀兵刃,大叱一聲,從側面刺出一劍。
  何仲容身形一轉,大家招數都落了空.他右手一推.恰好推在女羅剎郁雅腰上,潛這真力一送,郁雅不由自主,呼地飛高丈許,郁雅並非愚蠢之輩,這刻已知這個來救自己的人,用意要她逃走,便趁機隱身在數丈外的一叢野樹後。
  用遲軍自作聰明,叫道:「這廝是個啞巴哩!」叫聲中挺劍刺去,突然劍上一震,一股大力湧到,把他震開數步。他不覺氣餒起來,原來他這一劍刺去,出手稍慢,反而把左同功烈火旗精微變化的招數給阻住,左同功左掌一推,把他震開數步,這一來他自知因功力較差,在這種高手激鬥的場合中,不但不能制敵,反而絆礙自己人。這教他焉能不氣餒。
  尉遲用也不敢逞強,收劍退開,何仲容一看那氣焰迫人的尉遲兄弟也不敢多事,便知這個面容嚴峻的瘦長老人定是不可一世的人物。此念如電光火石般掠過心頭,手中寶刀一緊,運聚全身內力,一連使出崑崙派絕招「龍子初現」,武當的絕招「急流鼓掉」,少林派絕招「如來痛背」,三招齊發,藍虹寒芒迸射如雨,直似一幢火樹銀花,欺入左同功烈火旗圈中。
  左同功為之微凜,烈火旗疾展數下,旗刀相融,雙方內力竟不相上下。但因何仲容主動搶攻,稍佔上風,左同功低嘯一聲,身形況空而起,快如電閃般從何仲容肩上掠過。左家堡以天馬行空身法,建驚武林。左同功這一躍,已出全力。只見他本在何仲容左上方躍過,但一過了他肩頭,依然向右方一移,身形略沉,左腳快得異乎尋常地倒蹬出去。
  這一招左同功自問天下間能接得住者,不過寥寥數人。這幾個人不但武功卓絕,還因經驗豐富,應變神速,方能接住他這一腳。目下這花子年紀尚輕,雖有一身不可思議之功力,料他定因應變不及而傷於這一腳之下。一旁的尉遲兄弟看到左同功此等神奇身法,都禁不住驚佩交集地喝起彩來。
  彩聲未絕間,啪地一響,人影倏分,尉遲兄弟雙雙挺劍躍出,準備擒住受傷的敵人。哪知藍虹忽現,勢疾力猛,駭得尉遲兄弟分向左右出開。何仲容快如鬼滋,瞬眼間已隱人黑暗中。尉遲軍為人較為浮躁,回頭詫道:「怎的那廝還能逃走?」
  左同功勝國大凜道:「這廝一身武功,真是匪夷所思。剛才他刀招尚未使完,因老夫躍到他背後,這廝居然能以左手半轉身軀,使出岳家散手中的『直搗黃龍』之式,無意中恰好將一腳之危化解。」
  左同功解釋了其中原故之後,便不覺得稀奇。不過何仲容功力之高,卻使得他們心存凜懼。左同功也有點兒同意尉遲軍的說法,認為這個神出鬼沒的年輕花子,很可能是個啞巴。
  且說何仲容脫身之後,一身冷汗地向黑暗中躍去。忽見一叢樹後有雙眼睛在窺伺著他,何仲容也不作聲,故意筆直馳過,剛剛過了那叢樹,倏然躍回來,一刀劈去。他的目力在夜間如同白晝,故此在暗中窺伺的那對眼睛瞞不過他。
  藍森森的刀光,挾著猛烈的風力,直向那人頭頂劈下。那人倏然一又身,何仲容看清面孔,不由得暗喚一聲糟糕,趕緊偏開刀鋒,左手疾伸出去,猛可一勾。原來那人正是女羅剎郁雅,她雖有一身武功,但主要的是想不到何仲容會向她攻擊,而且出手之快,無可形容,是以連躲避之念也未泛起來,卻被何仲容一句。嬌軀不穩,直撞何仲容懷中。
  她勃然大怒,待得何仲容左臂微鬆之時,突然五指箕張如鉤,扣住何忡容右肋腋淵和大包大穴,她的手法自成一家,指上力量一剛一柔。直把何仲容扣得氣促心跳,全身俱軟。她嫣然一笑,道:「這滋味好受麼?」
  要知她外號是女羅剎,平生心狠手辣,越是殺機填胸,越發笑臉盈盈。如果以為她含情送笑,那就大錯特錯,死了也莫名其妙。何仲容空有一身精純武功,但此刻被她制了先機,四肢酸軟,竟連絲毫掙扎之力都沒有。
  女羅剎郁雅突然臉色一沉,其寒如冰。何仲容看得清楚,心頭一震,想道:「這番完了,可持我連一句分辨的話也說不出來。」只聽女羅剎郁雅道:「你敢對姑娘輕薄,實在死有餘辜。你叫什麼名字?剛才助我之故。便是為了向姑娘輕薄麼?」
  何仲容正在想,她扣住穴道,哪能回答,突然她那用用陰柔勁力扣住大包穴的食指鬆開,氣促之感登時消失,自知已能開口。趕快道:「郁姑娘指下留情,在下豈敢對姑娘無禮。」
  郁雅芳心大震,啊了一聲,放手連開,吶吶道:「你……你……你是何仲容?」何仲容吁口氣,收起寶刀,也不再掀唇裝出怪樣,道:「正是在下,險些變作姑娘指下之鬼。」
  郁雅驚喜地道:「你沒有死掉麼?」
  何仲容真想放聲大笑,但唯恐驚動敵人,只好忍住,道:「在下如果死了,焉能和姑娘說話。」
  她輕笑,道:「你這個人真教人難測,數日不見,本領便大了不知多少倍,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何仲容不願說出服下成玉真所贈的小還丹之事,含糊道:「我自己也不大明白,對了,那瘦長老人是誰?武功真強。」郁雅想起早先身陷重圍之事,猶有餘怖,道:「他就是當今四堡五寨中,左家堡堡主左同功,你能將他迫退,這消息足以震動武林,若不是他自矜身份,我早就被殺了呢!」
  何仲容問道:「他們為什麼要圍攻你一人?到底這裡面有什麼古怪?我只覺得所有的人,好像都懷有什麼秘密。」
  女羅剎郁雅道:「你既然沒有參與在這漩渦中,最好別知道得太多,我曾有誓言,不可告訴任何人,但如果你一定要問我,我不惜違背誓言,也可告訴你。」
  他心中一震,凝視著她,歇了一下,坦白地道:「我不要知道這件事好了,謝謝你的好意。」
  郁雅輕輕歎口氣,道:「你不知道最好,但你老是在成家堡出沒幹什麼呢?何不遠走高飛?」
  何仲容反問道:「四堡五寨的勢力,遍佈天下,你叫我走到什麼地方去?況且我還有牽累,走也不容易。」
  女羅剎郁雅疑惑地尋思他所謂牽累的意思,最後忍不住問道:「你有什麼牽累?是不是捨不得成姑娘?」她的聲音十分尖銳,有一種不尋常的味道。但何仲容卻懵懵然,僅僅被她尖銳的聲音嚇一跳,道:「你別這麼大聲。」
  她用力咬唇一下,道:「怕什麼?她聽見了不是更好麼?」何仲容有點糊塗,反問道:「她聽見了有什麼好處?你們只怕又得打一場大架。」
  女羅剎郁雅怒道:「我才不跟她打呢?」言下之意,乃是說自己決不因他之故而和成玉真爭風打架。但其實何仲容並非此意,仍然體味不出她的酸意,道:「那就最好啦,唉,我真是頭痛得很,可惜我那位好朋友不在。」他想起摯友高棄,假如他在此地,便可以帶了老人周工才離開此地。
  女羅剎郁雅換了一臉笑容,道:「成玉真也不在堡中,你怎的不問?」何仲容恍然點頭,敢情她離開成家堡,故此約定了三更見面,卻沒見到人。「成姑娘哪兒去了?你可知道?」
  女羅剎郁雅笑臉盈盈,道:「她到流沙谷死亡嶺百蟲洞去,你也走一趟麼?」這時她滿腔留意,故意說出成玉真的去處。「那地方就在翡翠山再過去,十分好找,但我先警告你,那地方十分凶險,去者有死無生。」
  何仲容詫問道:「那麼她去幹什麼?」郁雅道:「她麼,去救人呀。這些事你大概不知道,我從頭簡略地告訴你,先是岳沖、雲紀程和峨嵋派的龔樹德,為了取悅金鳳兒,便訂下賭約,到那流沙谷死亡嶺百蟲洞中,誰先取回火玉贈與金鳳兒,便算誰贏了。規定是昨日的清晨回到成家堡,但這三人俱沒有回來,其餘的人誰敢到那等凶險之地去找他們。但據我所知,昨晚金鳳兒和左家堡少堡主左良去了,至今也沒回返,於是成玉真為了同派的金鳳兒,便漏夜趕到死亡嶺去了。同行的有什麼人,我還沒查探出來,但我知道已有許多高手暗中趕去。不過那都是岳沖、雲紀程、龔樹德那邊的人,如果他們碰上金鳳兒和成玉真,因禍由她們惹起,必定對她們不客氣呢。」
  她見到何仲容驚愣的樣子,冷笑一聲,道:「謝謝你剛才相助之恩,現在我得走了。」何仲容立刻道:「郁姑娘且慢,在下還有個不情之求。」
  郁雅心想這人臉皮越變越厚,自己對他十分不滿意,但他還開口向自己求幫助,真是又好氣又好笑,但她不知怎地,又無法拂袖而去,便漠然問道:「什麼事你說吧。」
  何仲容見她態度冷下來,為之猶疑一下。要知何仲容骨頭最硬,要不是女羅剎郁雅為人與別的人兩樣,越生氣時,越發露出笑容,因而使他誤會了,只要她早一點兒露出不高興的樣子,何仲容便不會說求她相助的話。
  這時何仲容心中雖略有猶疑,但想到自己一命已不長久,同時江湖門道也十分外行。要想把老人周工才神不知鬼不覺地送走,談何容易。終於道:「有一位老丈,遭遇十分淒涼,我已由成堡主手中將他救出來,卻無法把他送走,脫離成家堡勢力,不知你可肯幫我這個忙外
  女羅剎郁雅聞言微訝,敢情這件事對成家堡卻是敵對行為,心念一轉,於脆地答道:「可以,但要把老人家送到哪裡去?」
  何仲容路忖思,道:「揚州會不會太遠?」她點點頭,道:「遠近都是一樣,不瞞你說,我可以動用我們佈置的力量,連夜將老人家送走。相信那成永無法查出。」
  何仲容為之大喜,只要老人家周工才能夠重出生天,他已可算是報答了他。當下約定請郁雅在此地等待,他自個兒如飛回到成家堡中。轉眼間已潛入秘道,回到那個秘密石室之中。
  老人周工才等得心驚膽跳,見他無恙歸來,喜不自勝。何仲容將經過情形以及重托郁雅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訴老人。周工才問知何仲容沒將自家何以被成家的禁的原因說出,稍覺安心。只因以他這種學問,四堡五寨的頭兒都會忌憚他或是迫他出力幫忙,這樣豈不是出了龍潭,又人虎穴。
  「這樣安排太好了。」老人緩慢地說:「但以我閱人的經驗來看,何老弟你一定逢凶化吉,絕不至於夭折,我到了揚州,將在離城西二十里處的那座石山附近建屋暫居,老弟你如離開此地,務必到揚州一行,我會在建屋時,預佈暗號,到時你一看便曉得我的居所。」
  何仲容苦笑道:「假如我不死的話,定必赴揚州一行,但這個機會只怕甚微。」
  老人周工才堅決地道:「不,我們一定能夠再見。」何仲容不再多說,把周工才負起來,潛出堡外。只見女羅剎郁雅已趁他去負老人出來之時,調了一輛雙輪輕車來,車輪用厚厚的布裹住,這樣蹄聲便可以掩住輪聲。駕車之人是個三十來歲的壯漢。
  郁雅將老人周工才攙上馬車之後,玉手一揮,那壯漢駕車疾馳而去。何仲容心中一陣茫然,之後問郁雅道:「郁姑娘你已和成家堡扯破面皮,今後到什麼地方去?」口氣甚是懇切關懷,郁雅心中微喜,道:「這樣還不算扯破面皮,只要我不是當場被擒,他們不會對我怎樣。我仍然可以像沒有發生過什麼事地留在堡中,但我看明日的以武會友恐怕要暫停舉行了。」何仲容拱手道:「那麼再見吧。」不等她詢問,轉身沒入黑暗中。
  女羅剎都雅頓腳恨恨罵一聲,也自回房歇息。這時何仲容並沒有休息,施展腳程,直撲翡翠山。不久,已到了翡翠山。上了山頂,縱目四看,那邊的流沙谷如一條白色長帶,從山上可以看到此谷的半環。
  忽見翡翠山腳有兩騎向成家堡那邊馳去,只因距離過遠,又在黑夜,到底不及白晝,只隱約見到馬上的人,其中一個好像是女的。何仲容猜想可能便是成玉真,但這時已無法趕下去看清楚,同時想起金鳳兒陷在死亡嶺中,已無疑問。假如是成玉真撤退,有兩個可能。一個是金鳳兒已死,她留之無用。第二個是聽郁雅說過,這流沙谷乃是天險之地,她可能是知難而退。
  不論是哪一個原因,流沙谷死亡嶺百蟲洞一定非常駭人。但何仲容認為自己有一點比別人強勝之處,便是別的人一定會愛借自己生命,而他則大可不必。
  當下直馳下去,不久已到了流沙谷邊緣。沿著這道流沙谷走了不遠,忽然發現前面隨風傳來人聲。卻因眼光被起伏的丘陵和樹林阻擋住,因此不知是什麼人。何仲容反而微笑一下,想道:「發現人跡更佳,我先看看他們攬什麼鬼,等會兒自家也可事先趨避。」
  潛行過去,躲在一塊石後窺看,只見谷邊站著三人,一個老者,虯髯繞頰,面目粗擴。一個少年,身量高大,肋下挾著一對雙懷杖。另一個卻是個少女,五官端正,面含悲慼之容。何仲容僅僅認得那高大少年乃是衡州府衛家寨少寨主衛成功,其餘兩人均不認識。
  只聽衛成功道:「成玉真搗鬼了大半夜,終於不敢過去,白白害得咱們苦等。」那老者雙眉一鎖,道:「此地實是天險,剛才那廝陷人流沙中竟毫無挽救餘地。」旁邊那個少女輕輕歎一聲,道:「千不該,萬不該,卻中了左昆借刀殺人之計,幸好他們也搭上兩個,否則更不值得。」
  老者目光電射,打量了片刻,倏然道:「成功取出長索來,老夫姑且試試。」
  衛成功豹眼一瞪,道:「爹爹沒見到成玉真那一撥人麼?那廝也備有長索呀!」
  何仲容暗自點點頭,心說原來這老者乃是衛家寨老寨主,怪不得站在那裡,氣度便自不凡。只聽老寨主衛效青傲然遭:「那廝如何能與為父相比,你不必多言。」
  衛成功不必再說,從背後解下一捆長索,粗細僅如末指,是以這一捆索少說也有三十來丈之長。另外那個少女也解下一捆長索,先接起來。衛效青握住一頭,吸一口氣,便向流沙谷疾馳而去。
  衛成功十分緊張,手中長索不住滑走,但他雙目眨也不眨,凝望著老父身形。轉眼間老寨主已馳出二十餘丈之遠,衛成功緊張地道:「柳虹影,你小心幫忙我看著爹,以免……」剛說到這裡,基聽老主衛效青大喝一聲,衛成功為之一驚,十指齊齊抓緊長索。只見這條長索陡然一震,何仲容目力最好,看清楚鄭衛效青身形忽然一沉,浮沙及腰。但當下沉之時,已大喝一聲,谷邊長索隨聲抓緊,衛效青登時借力挺身飛起半空。
  衛效青老堡主這一手輕功,與及應變之速,的確不愧是一時高手,只看得何仲容大為佩服,差點兒脫口喝彩。這時衛效青身在半空,復又借長索之力,一抖一扯,忽地飛退回三丈之多,然後飄落沙地上。
  假若那片沙地又是流沙的話,衛效青便無法再逃此厄。衛成功父子關心,一頭冷汗,限見老父腳踏實地之後,並無異狀,這才呼口氣,叫聲好險。衛效青飛縱回來,道:「尚幸是我,才不至於陷在流沙谷中,不過那片浮沙下陷時,有點兒古怪。看來營救之事,不能操之過急。」
  柳虹影道:「那怎麼辦呢?衛叔叔,岳沖大哥已被困兩日之久了。」
  衛成功不悅道:「柳妹,你沒看見剛才的危險麼?這件事得從長計議啊。」柳虹影便不作聲。衛效奇安慰她道:「你不要著急,試看金老大愛女被困,今宵最早來了,但研究了好一會兒,卻最先回去。他的獨生愛女何等寶貝,還不敢輕易犯險,看來這樁事,必須我們暫時中止內訌,共謀應付之方呢!」
  何仲容想道:「你們幾個老頭,縱然能合力計議,但哪一個肯率先以身犯險?到時候還不是望而卻步,我可不能等待他們。」
  但見衛效青等三人,連談邊走,不久工夫,已經走遠。何仲容忖道:一既是有好些人被困,必定還有人在營救,我可不能叫他們看見我在這裡。」想罷三面尋視,只見不遠處有塊巨石,下面似有洞穴,便奔過去,隱匿在洞穴中。
  他連夜未睡,這時稍為定下來,便覺睏倦,立刻盤膝運行內功,調息呼吸,不覺又入無我之境。過了不知多久,猛一睜眼,紅日跳升,陽光遍地。
  何仲容跳起來,跌足自怨,只因在夜色中,行事較佳,身形不易暴露。他並不知死亡嶺上,還有一位厲害無比的異人天孤叟翟寒,卻僅僅不欲自己在闖過這座流沙谷時,被成家堡那一於人看見。
  這時已是卯初,他立下決心,不再猶疑,回身奔到一座樹林後,砍削了一株直直的樹幹,長約丈半。然後持村干直撲流沙谷。他的打算並無驚人之處,僅僅準備碰上浮沙之時,可能旁邊不遠已有實地,靠著這根長達丈半的樹幹,也許可以脫出險境。
  走人沙谷中,便放緩腳步,沉住氣一步一步地走,這樣一旦踏人浮沙之中,還不至於陷入中心,手中丈半長的樹幹可發揮作用。
  走了半個時辰,才走過大半個流沙谷,他嘴角噙著一絲冷笑,邊走邊想道:「天下事往往出人意料之外,我不怕死,居然便平安走過大半個沙谷。」他腳下漸漸加速,比早先快了幾倍。
  其實這時天孤叟翟寒因兩日兩夜都有人來侵襲,以致沒有休息。現在已回到所居洞府之中,打坐用功,那流沙谷沒人操縱,便毫無危險。
  何仲容拋下手中樹於,吁一口氣,現在他已站在山麓。
  朝陽曬在光禿禿的嶺上,倍增寂寞之感。嶺上大大小小的石頭,大部分由白色變成黃色,這些岩石不管風吹雨打,依然無聲地屹立嶺上。
  何仲容站了片刻,便向嶺上奔去,忽見嶺上洞穴甚多,這麼大的一座山嶺,如果四面俱是一樣,則最少也有千餘個洞穴。
  卻見朝陽照射之下,地上的石頭,許多都反映出光芒,一看而知這些石頭因有什麼蟲蛇之類爬過,留下動液曬乾,是以會有這種反光。他忽然記起此地稱為死亡嶺百蟲洞,不消說這嶺上一定是毒蟲甚多,故此別無生物,因而稱為死亡嶺。推論下去,人類也難以在此嶺上生存,金鳳兒性命,豈不是岌岌可危?
  走了幾丈,忽見一個洞穴,隱在一座巖岡之後。他想了一下,便走過去。只見洞口一丈之內,俱是幼細潔白的砂。極是乾淨整潔,連一塊石子也沒有。
  他微笑一下,忖道:「這個洞穴門戶高大,生像修道人居住的洞府,不似剛才一路所見的洞穴,俱甚陰暗低矮,裡面若有毒蟲,必定是一種秉性喜潔的蟲類。我難得到這裡來,何不入內一看,開開眼界?」想完便做,踏人洞內。只見洞頂甚高,足有兩丈,不但四壁全是光滑的白石,連地上也一式平滑白石,甚是光亮。
  他深深吸一口氣,似乎嗅聞到一種花葉海香,但這洞中寸草不生,於淨之極,這陣香氣從何而來。看看轉人洞後的一條市道,想來這陣香氣,一定從後面飄送出來,便不猶疑,走入甬道中。這條甬道開在最內那面石壁的左邊,大約有兩丈長,豁然開朗,原來又是一個石室。
  這個石室中也如外面一般,空空蕩蕩,四壁俱是光滑白石,於燥明亮。石室中近門邊的壁上,一個大白石花盆浮嵌在五尺高處。
  這個花盆內貯有泥沙,植著一株狀如水仙的綠草,但盆中僅有紅色的細砂,並沒有清水,故此立刻可以斷定這株水仙似的綠草,不會是本仙。剛才聞到的香氣,正是這株綠草發散出來。
  何仲容頗感興趣地細看那個白石花盆,花盆作八角形,一端黏附石壁上,毫無嵌痕,因此他推測這個花盆,一定是昔年居住此洞的人,開闢洞府之時,因勢乘便,將壁上突出的一塊石頭雕成花盆。但令人不解的,便是這個石室中連一張石几也沒有,昔年開闢洞府之人,縱然他遷或仙去,但總該留下一些笨重的傢俱,諸如石几石椅等物。
  那種香氣把他薰得渾身都不自在起來,他便退出石室,回到外面那間石室中,忽然好奇地忖想道:「這間石室和內裡那間,形式一模一樣,難道是天生如此?這種天工未免太奇巧了。呀,不會,光是看那個八角花盆,便知乃是人力,但這條甬道緊緊靠在一邊,長達兩丈,那麼兩室之間,留下來幹什麼?為什麼不多辟一室,或者緊鄰此室而闢建,何必多費手腳,弄這條長達兩丈的兩道呢?」
  要知何仲容並非故作多疑,因他曾與當今土木之學唯一名家周工才聚了不少時候,雖然沒有學到什麼深奧的理論,但這些普通的原則,諸如設計上盡量利用最小的面積,求得最大的效用,他哪能不明白。
  目下這兩間石室,大可貼在一起,縱然不喜歡這樣,也不該留下長達兩丈的地方,棄置不用不說,還得弄條長長的甬道。這一點他想了又想,越發可疑。
  他走出洞門外看看,那塊巨岩正是天然最佳的門戶屏障,地上那片細砂,甚是柔軟舒適,試一走動,竟無一顆黏附腳底。提起一些攤在掌中細看,砂質溫潤如玉,顯然不是凡沙。
  何仲容眨眨眼,又走人洞中,先閉住呼吸,直人甬道,站在中間處,用寶刀柄敲敲兩邊牆壁。他以內力運到刀柄上,傳聲甚遠。側耳聽時,左方突出來的石壁,傳聲空洞,不似另一邊那種堅實的回聲。
  一道靈光閃過心頭,他驚喜地上下審視石壁,暗忖這處若然是個秘密的石室,金風兒可能囚禁此地?當然,他也可能僅僅發現她的屍首。這個能夠發現金鳳兒的思想本不合理,因他尚未知道死亡嶺上還有那藥他公冶辛的師兄天孤室僅寒隱居,那麼金鳳兒如何會被國秘室之中?不過他心心唸唸都記掛著金鳳兒,是以這刻忽發此奇想。
  一直轉人內室,竟沒有半點可疑之處。基然心中一動,伸手扳住那個離地五尺的八角花盆,先向左推,卻絲紋不動,於是又向右方扳回來,微聞喀登一聲,這個八角石花盆移動了三寸之多。但石壁上毫無門戶出現,何仲容焦躁起來,亂搖一陣,無意向下一扳,吱地響了一聲,生似門鍵已啟。
  他眼珠一轉,隨手一拉,咿呀一聲,那石花盆竟是一道石門的把手,這時應手而開。
  石門內這個石室恰是兩丈長闊,高達丈半,整個石室都是雪白反光的平滑玉石,是以甚是光亮。床幾桌椅一應俱全,都是白色的玉石所製,雕有名式精巧圖案花紋,美觀之極。
  何仲容搖頭看了一眼,微微一怔,原來石床上一個目陷額突的老人,企膝而坐,但背脊卻倚在牆上。
  石門開闔時聲音甚響,但這個枯瘦得異常的老人;卻毫不動彈。他心想這個老人不是死了,則必是睡著,看了半晌,走入室內,輕輕喚道:「老丈請醒醒。」
  那老人越看越可怕,面色灰敗如死,何仲容上前輕撫一下,觸手冰冷,心頭一震,知道這老人果然已死。看他死的如此孤獨,如果自己不是無意間人此洞,找出這個秘室。或許再過數百年,他的屍骸也無人發覺。
  這時才看見那個老人,一手掩著胸口,手掌中露出一塊薄薄的白玉牌。生似這塊玉牌,乃是他最心愛之物,故此瀕死之際,猶自抱在胸前。老人床邊的石几上,放著一個玉如意,色作微紅。何仲容感歎一聲,覺得死在這裡,倒也不錯,隨手拿起那枚玉如意,突然一驚。
  原來那枚顏色紅潤的玉如意,一人掌中,只覺一陣暖熱,由掌心傳人心中,甚是舒服。他怎知此是流沙谷死亡嶺特產火玉,雖在絕寒之地,佩有此玉,便不畏寒冷。
  何仲容隨手放在囊中,好奇之心忽起,想道:「這枚玉如意這麼奇怪,那位老人手中白玉牌,想必也有奇異驚人之處。」遂伸手輕輕取過來,只見一面雪白瑩潔,玉質絕佳。翻過那面看時,不由得微微一怔,定睛而瞧。
  那白玉牌的另一面,赫然是一幅人像,畫筆精妙絕倫,刻工也細緻無比。將那個女人半身像畫得栩栩如生,眉目含情,幾乎可以呼之而出。
  這個女人清麗絕俗,秀髮如雲,披垂雙肩,倍添一種嬌媚之態。漆黑的眼珠和櫻唇,都上了顏色,鮮艷之極。獨惜雙睛過露,眼神外吐,不是壽相。
  何仲容看了又看,但心中並無一絲褻念。他之所以不肯釋手,原來是在心中將這個畫中玉人,來跟金鳳兒成玉真兩位一時絕色作比較。何仲容為人正派,雖然對金鳳兒和成玉真有所偏愛,但仍能客觀地細細比較。但覺這三位絕艷仙妹,各有所長,實在不能評出高下。
  他看看那靠在壁上死去的老人,浮起一陣憫然之感,想道:「這位老人真是多情種子,直到瀕危之際,仍然將這面刻繪著他心愛的人的玉牌,貼在心上,卻不知這位畫中人,是他的什麼人?」
  他又看了一眼,忽然又看到在那美麗的人像下面,刻著好些奇小的字跡。定神看時,那些字是「彩雲歸山,已無出岫之期,昊天不仁,遺我此哀,心死成灰,是曰天孤。翟寒識。」
  何仲容看了似懂非懂,揣摩一會兒,有一點兒他敢肯定的,便是這個繪刻此玉的人,姓翟名寒。
  其實這幾句並不深奧,所謂彩雲歸山,便是喻指佳人已死,有如彩雲一般,回到深山去,再沒有出岫的日子。蒼天殘酷不仁,遺留給他以這種無法排遣的悲哀。於是,他的心已像她的身體一般死去,並且化為灰燼。自今而後,他便自稱為天孤。也即是如今武林中人因他年老而稱為天孤實翟寒。
  何仲容讀書太少,只知這些話十分悲慘,便歎一口氣,忽生奇想道:「翟老丈啊,你當年活著之時,雖然遇到這麼悲慘的事,但你仍然比我幸福,因為你可以有所惦念哀痛,同時也曾有過一段美妙難忘的時光。但我呢,卻一無所有。」
  他開始陷人哀愁之中,回想起自己年來的生活及遭遇,是那麼空洞乏味,不禁感到十分空虛。
  這塊玉牌,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攜走,於是他輕輕放回老人只有枯骨的手掌中。
  退出石室,心中感慨仍在,隨手關住石門,照原來樣子閂緊。那八角石花盆的事香,使得他噁心欲嘔,頭腦暈眩,忙退了出洞。
  他茫茫然順腳而走,忽聽有人叫道。「何仲容!」
  叫聲甚是嬌細。似是女子口音、何仲容為之一震,不知是誰認出他的廬山真面目。四面一望,不見人影,暗想除了成玉真之外,便只有女羅剎郁雅知他沒死。這個呼喚他的人,莫非就是郁雅麼?聽她叫聲如此微弱,可能是被毒蟲惡蛇之類咬傷了。這麼一想,登時焦急起來,一面四顧,一面叫道:「可是郁姑娘麼?」
  那個聲音又響起來,道:「不是,我姓金,你可記得?」這個嬌軟的聲音,彷彿從一堆石頭裡透出來,何件容聽她自報姓金,大喜不已,循聲躍過去,不覺失笑。原來那一堆石頭堆疊甚高,把一個石洞的出口堵住了大半。從外面看來,怎樣也看不出這裡有個石洞。
  洞內三尺之遠,一位姑娘婷婷而立,但滿身以至頭髮,都有細沙沾染。這位姑娘正是他冒險越過流沙谷的找尋對象金鳳兒姑娘。
  何仲容衝進去,喜道:「老天,果然讓我找到你。」
  她沒有做聲,呆呆看著他。何仲穿詫道:「金姑娘,你怎麼啦?為什麼不出去?你身上的沙哪裡來的?」
  金鳳兒低下頭,道:「你是來找尋女羅剎郁雅麼?」何仲容睜大雙眼,呆了一下,心中想道:「她這般情景言語,難道真個對我有情,故此剛才我叫錯,因而不悅?」這個思想他一向不敢讓它湧上心頭,就是怕自己自作多情,將來鬧出笑容。此所以不論成玉真或金鳳兒,無論對他如何好法,他也不敢作此想。
  現在情勢又不相同,何仲容奮勇鼓起膽子,問道:「假如我是特地來找郁雅姑娘,你仍然會跟我離開此處吧?」。
  金鳳兒突然抬頭,雙目凝也著他,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何仲容立刻不會回答,吶吶道:「我……我沒有什麼意思。」這時他的心中,極是後悔自己的試探,意來這番沒趣。
  她舉起左手,只見一條極細的金線,縛住玉婉,另一頭卻通向石壁上。她苦笑一下,道:「我怎能出洞去呢?」何仲容眉頭一皺道:「這條金線扯不斷麼?」說著,伸手捏住那道金線,運力抖扯一下,那條金線紋絲不動。她又道:「你剛才走過洞口,我認得你的背影,若是你正面對我,恐怕反而認不出來呢。」她嫵媚地笑起來,頰上兩個酒渦,任何男人看了都得怦然心動。
  何仲容透口氣,心中的不安漸已消失,細細看那條金線,敢情不是線,而是極幼細精巧的金鏈,一頭扣住她的手腕,另一頭從洞壁穿人去,不知繞了多大的彎,才從另一邊出來,復又扣好。何仲容哼一聲,取出寶刀,先剁剁那條金鏈,地上的石頭被刀刃剁得粉碎,但那條金鏈依然分毫無損。他立刻轉向石壁進攻,誰知這道石壁,竟是千載巖骨,堅硬無比,寶刀叮叮噹噹地鑿了十餘刀,不過攻入半尺。但有一樁異處,便是那塊岩石竟然會向內移動,假如再砍鑿下去,那塊石頭可能滑入深處,使得金鳳兒貼在石壁上,那時節有力難使。
  金鳳兒輕輕歎道:「何仲容你不必徒費氣力啦!」何仲容聞言住手,她又道:「我們還未談過話,分別了五年,你一定有許多事可以告訴我。」
  何仲容搖搖頭,道:「我自從離開姑娘,一直在鏢行中混飯吃,這段日子,想起就要噁心,金姑娘你呢?」
  她露出兩個酒渦,輕輕搖頭,算是回答了他的反問。忽又問道:「你在成家堡初見我時,可認得我?」
  何仲容坦白地道:「我從來沒有忘記過姑娘,故此現在雖然長大了,但一眼便認出來。不過不知那時姑娘可記得五年前之事,故此不敢上前和你說話。
  他由衷地道:「想不到姑娘你一位千金小姐,尚記得我這個流浪人,後來又承蒙你在水牢解開我的穴道,贈以鋼銼。此所以我一聽郁雅姑娘說及你失陷於此地,便冒死而來。我因曾經傳出死訊,除了在水牢中碰上成姑娘和後來碰上郁姑娘,她們知我尚活之外。別無他人,是以早先一聽你的叫聲,便以為是她們兩位之一。」
  金鳳兒歡然道:「你果真為了我冒險到此地?」他誠懇的點頭,隨即又歎口氣,道:「但這個難題,如何解決呢?哎,難道嶺上有人居住,是那人將你囚系此地麼?」
  金鳳兒揚一揚手上的金鏈,道:「若不是有人,難道我自己縛住自己?敢請你還不知隱居此嶺有個天孤叟翟寒?他的大名,天下無人不知,武功之高,連我爹爹那一批人都不敢說贏得他。」
  「天孤叟翟寒?」他腦中閃過那面玉牌下面刻著的字,微感迷糊,然後又評道:「這個計謀毒辣,只看壁上那塊絆住金鏈的石頭,設計之巧,可以知道這個人的是足智多謀。」
  金鳳兒微笑道:「你著急什麼,人始終不免一死,早點兒死了,也無所謂。有你這樣對我,再得到我爹來見上一面,我死也無憾。」何仲容聽了,心中又淒涼又興奮,正在細味她話中那句「有你這樣對我」的意思,只聽金鳳兒又道:「你可以多留一會兒,陪陪我麼?」他毫不考慮,昂然道:「當然可以。」
  四目交投,忽然糾纏在一起,難解難分。片刻之後,她慢慢垂下眼光,面上浮起美麗的笑容,使人覺得既可愛,又異常可憐。好些細砂從她頭髮上沒下,何仲容走近她身邊,舉手輕輕替她排掉發上的細沙。他的動作非常自然,根本已完全忘掉世俗上一切拘謹。
  金鳳兒嚶然一聲,倚貼在他身上。一剎間,這兩個年輕的幻想豐富的男女,齊齊擁抱住對方。
  何仲容自覺已換了一個人,他只要有一口氣在,絕不能讓金鳳兒死在此洞。雄心豪情,陡然洶湧上心頭,突然鬆手退開一步,堅決地道:「我去找那天孤受用寒;要他親自來解開這條金鏈。」
  金鳳兒還未及說話,何仲容已轉身疾奔出洞。這時何仲容毫不猶疑,疾奔上山巔,他準備奔上嶺巔,打量好此嶺形勢,這才決定下一步的行動。
  還未奔到山巔,忽聽旁邊有人冷哼一聲,這一下哼聲,直鑽入耳中,宛如有魂之物,可見那人內力之精純
  何仲容立時止步,方一回首,只見一處岩石之後,走出一位精神矍鑠的老人。
  他看得出這位老人面上的神情,孤寂無比,一種擔人於千里之外的味道,令人見面卻步。
  何仲容道:「老丈可是武林中鼎鼎大名的天孤叟翟寒?」他的話首先捧他一句,竟使得天孤叟翟寒一時發作不出,只冷冷點頭。
  何仲容喜道:「在下正怕此嶺地方甚大,無處找尋老前輩。」
  天孤叟翟寒冷澀地道。「你叫什麼名字,是哪一派的?來找老夫作甚?」
  連三個問題.言語卻簡潔異常。何仲容忙道:「在下何仲容,此生並無師承,如今膽敢來謁見老前輩,實是求情而來。那邊的一個石洞中,老前輩扣禁著一位金鳳兒姑娘,與在下有點兒淵源。」
  說到這裡、天孤叟翟寒已現不耐之色,冷冷道:「心死成灰,是日天孤……」剛剛說了這兩句,何仲容雙目一瞪,忖道:「他這兩句話,可不正是那方玉牌上刻著的麼?這樣看來,這位老人才是正式的天孤叟翟寒哩!」當下正想告訴他關於石洞秘室的經歷。那天孤叟翟寒容色變得大大不善,冷冷續道:「老夫隱居此嶺數十寒暑,凡是出人我禁區者,有死無生。」
  何仲容大大不服,心想他這種口吻,比之開山立寨的盜匪更加凶橫,衝口駁道:「為什麼你有這種權力?」天孤叟翟寒微覺一怔,這句平凡的反駁,居然令他為難了一下。原來大凡人類,俱會有這種心理,便是碰上了普通人,都據理力爭,但如明知對方不可理喻,則除了動之以情之外,不會用道理駁潔。天孤叟翟寒出了名的孤僻不近人情,是以擅人此嶺的人,一旦面對著他,都不會問他有什麼權力這麼幹。如今驟然被何仲容一問,他回心一想,果然沒有可答之言。是以不由得為之一怔。何仲容察言觀色,立刻又強調地道:「除非此嶺是你買了下來,在流沙谷四周立下告示牌,不許任何人進人,才可以斥責擅闖的人。但也不至於要處死啊!」
  天孤叟翟寒一來無言可對,二來他多年來未曾說話,口舌生硬,心中急時,便說不上來。只見他面色一沉,眼露凶光,生澀地道:「老夫就是不准任何人擅闖,違者處死。」說罷呼的一掌,迎面拍到。
  何仲容暗運真力,出掌相迎,啪的一響,兩人對了一掌。這一掌彼此都貨真價實,盡出全力。何仲容接是接住,但身影搖晃一下,一終於退了一步。天孤叟翟寒見他年紀輕輕,功力卻高明至此,微噫一聲。倏然又遠足全力,一掌拍去。何仲容這回不肯硬架,一招「急流鼓桌」,先抵住了對方掌力,然後錯腕扣脈,掌心更暗藏力量,俟機外吐。這一招原是武當派絕招,變化精微之極。
  天孤叟翟寒一看而知這一招內蘊變化,收回肉掌,雙拍齊飛,夾拂而至。袖尚未到。已有一股腥風撲鼻。何仲容心中一動,疾閃開去,鏘的一聲,掣出寶刀。
  那陰森凶騖的老人冷笑道:「成家堡的藍電刀能奈我何片語聲中兩道寬袖,宛如雙龍出海,飄舞封拆。何仲容使出少林無敵神刀,如雷霆萬鈞,猛攻勇砍,霎時已鬥了十二招。
  天孤叟翟寒大喝一聲,乘他刀法至此而盡,手法微挫之時,呼一聲左袖捲住他的藍電刀,右手拍拂到他面門之前半尺之處。何仲容雖然明知對方衣袖拂不到面門,但仍然盡力往後一仰,倒躥出去。老人噫一聲,屹立原處,鷙視著他。
  何仲容冷笑道:「你袖中一定有古怪,但暗箭傷人,算得什麼本領?」天孤叟翟寒嘿然有頃,才問道:「老夫一向以一雙鐵袖一對肉掌,便足以縱橫湖海。最近才練成袖裡乾坤,內中藏有一對具有靈性的飛蛇。老夫雖曾以這一對飛蛇,噬斃了五六個江湖人,但因知者已死,外間終無人能知,你是如何知老夫袖中有物?」要知他說這一番話,並非無話找活,只要何仲容說出原因,他便可以在毒死何仲容之後,設法補救。
  何仲容何嘗有什麼慧眼,只因早先對方雙袖一拂時,腥風撲鼻。他曾被那毒丐江邛以詭異手法,種毒體內。這印象深刻無比,是以一嗅聞著腥風,便直覺地留意對方雙袖之內可能有古怪。最後這一招,對方明明可以拂上身來,卻不這麼辦,僅僅拂向他面門半尺遠。這一來靈機一動,趕快退開,並且開聲喝問。誰知果然喝穿內中玄虛。但這種一波三折的道理,如何說得明白,索性故作玄虛,道:「這有什麼可以驚怪的,明眼人一看而知。」
  天孤叟翟寒倒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怒哼一聲,縱起半空,直撲下來。這一瞬間,雙袖招數選連變化,教人無法捉摸。何仲容朗聲大喝,舉刀來封,不知不覺又使出十八路無敵神刀。天孤叟翟寒無隙可乘,卻仍然搶攻不已。轉眼間已使完第十二招,天孤叟霍寒左袖拂處,又捲住藍電刀,右袖已送人何件容胸前。這一次何仲容已無法倒退,心中叫一聲我命休矣。只見對方鐵袖到了胸前半尺之處,便自停止前進,但袖內射出一股白線,已襲到胸口皮肉。何仲容明知大難難逃,反而定睛而看,只見那道白線,竟是一條身板幼細,頭作三角形的白鱗小蛇,長度卻不清楚。那條鮮紅的蛇信,已沾上衣服。
  天孤叟翟寒左袖一拂,何仲容手中藍電刀飛上半空。但他卻感覺不到蛇牙咬噬,定一定神,只見那條白蛇筆直對著他胸口,蛇信吞吐不休,卻沒有咬下。正看之時,手臂一緊,右肘曲池穴已被對方五指扣住。
  天孤叟翟寒掌中捏住敵人性命,卻不即取,冷冷笑道。「無知小輩,這就是老夫不准任何人擅闖禁地的理由,你能反抗麼?」何仲容哈哈大笑,道:「這有什麼了不起,你看看我顏色變了沒有?你儘管發令教毒蛇咬我,何仲容要是皺一下眉頭,算不了好漢。」
  天孤叟翟寒聽了反而眉頭一皺,道:「小輩你在老夫面前叫字號充人物,可找錯了對象。」何仲容面不改色,道:「那麼你為何不取我性命?」
  他陰鷙地注視著他,慢慢道:「你可是天生就不怕死?」
  何仲容道:「我向來不作違心之論,本來我也怕死,但有些情形之下,卻不會怕死。」
  「哦,果真是那妞兒的力量。」他果然放鬆了手,收回那條白色的飛蛇,繼續道:「你明知老夫不會放過她,故此也求一死,可是這樣?」
  何仲容見他沒有殺死自己,倒覺得不悅,冷冷道:「也許是這樣。」
  老人眼中陰鷙之色漸收,換上茫然迷惘之情,最後歎一口氣,道:「你去吧,老夫不殺你了。」
  何仲容大大一愣,情勢轉得太快,使他有點兒迷惑,當下問道:「老丈真是放我走?」
  天孤叟翟寒點點頭,道:「是的,而且趕快,趁老夫心意未改,即速離開此地。」
  何仲容問道:「那麼金風兒姑娘呢?老支可肯放她離山?以後我保證她絕不再來侵擾老丈清靜。」
  天孤叟翟寒生性孤僻,最厭恨有人囉嗦,雙目大睜,怒道:「再多說幾句老夫連你也不放過。」
  何仲容想起身中毒丐江邛的劇毒,明日便得自殺,遲早不過一日光景,是以夷然不懼,大聲道:「老丈不放過我可以,請放走她吧。」
  天孤叟翟寒不耐多言,道:「你可別後梅。」
  何仲容抗聲道:「大丈夫一諾千金,決不後侮。」
  「很好,你伸出手來。」他說,一面探手入長衫內摸出一支銀針,尖端烏黑。何仲容如言伸出左手,老人捋住他的手掌,一針刺在他脈門處,然後鬆手,將針收回袋中。
  「你已中了老夫我神針,只有十二個時辰之命,如今老夫去替你放開那妞兒,但你不得對任何人洩露老夫袖中秘密。」
  何仲容乾脆的點點頭,便跟老人飛奔下山,暗自苦笑想道:「反正多加些毒素在體內,也沒有什麼了不起。唉,我這一生,就像一場噩夢。」
  不久已到了金鳳兒藏身的洞中,她一見何仲容果然把著名孤僻凶毒的天孤叟翟寒也弄了來,勞心驚訝不置。心想這何仲容本領之大,不可思議。高興起來,雙頰上迷人的酒渦一直浮現不收。何仲容看得有點兒發呆,暗歎自己緣慳福薄,這位天生麗質的姑娘,分明已對自己有心,卻無福消受。
  天孤叟翟寒用一根頭髮,不知如何一弄,將金鏈解開。金鳳兒向他道謝一聲,他卻不瞅不睬。金鳳兒撲到何仲容身邊,挽住他一隻胳臂,低聲問道:「他怎肯放我呢?」
  何仲容微笑道:「將來我再告訴你,現在你先回去吧。」她訝然道:「你不走麼?為什麼呢?你不走,我也留下。」
  天孤叟翟寒收起金鏈,粗暴地道。「小妞兒你趁早走,他已為你換口性命,你該感到滿足。」
  金鳳兒聰明絕頂,聞言已知不妙,尖叫道:「不,不,你騙我的。」天孤叟翟寒自顧自走出洞去,毫不理睬於她。她轉眼望著何仲容,哀求地道:「你別答應他,我們一齊回去。」
  何仲容搖搖頭,道:「本來我不想讓你知道,但是……噢,你別這樣,我的性命算得什麼呢!」金鳳兒咬唇道:「不行,我去找老傢伙算帳。」轉身便想奔出洞去。何仲容吃一驚,只因他知道天孤叟翟寒不但功力奇高,而且袖中飛蛇防不勝防,趕快猿臂一伸,攔腰把她扭住,急急道:「姑娘你萬萬不可魯莽。」
  金鳳兒心慌意亂,嚶然一聲,倒在他的懷中,俏眼中已流下淚珠。何仲容心靈大震,這一剎那間,他已確切地知道自己在這位艷妹心中的份量。突然一陣衝動,低頭吻在她兩片櫻唇上。
  在這熱情如火,兩情融洽的頃刻間,何仲容已忘掉自己生命短促的煩值,而光是這麼頃刻的溫存,他覺得已補償了一生的不幸。再也沒有別的遺憾。
  金鳳兒摟住他的頭顱,夢幻地道:「仲容哥哥,我老是記掛著你,直到現在,我還記得你見我因我的囡囡掉在田中而急得哭了,那種憐惜我的眼色。那麼冷的天氣,你居然肯涉水替我拾回來。後來我一直在想,你必定是個非常俠義的人。五年來,我盼不到你回到我們堡中,學那六手未識的無敵神刀,我更加仰慕你的骨氣。」
  何仲容感動地道:「我一個窮小子,居然得到你這個仙女般的紅顏知己,已經不枉此生了,風妹妹……」兩人又緊緊地擁抱在一起。他又道:「我有自己的苦衷,故此請求那老丈換回你的性命。幸好是這樣,否則我們的痛苦更大。」
  她動一下,問道:「為什麼你說幸而這樣?」何仲容苦笑一下,道:「我們身份懸殊,若然我能活下去,你家中肯讓你和一個窮小子要好麼?與其一生痛苦思念,倒不如像現在這種結局。」
  金鳳兒悲悲切切地哀哭起來,何仲容溫柔地擁抱著她,自家也暗暗垂淚。過了好一會兒,金風兒哭了一場,神思昏沉,竟然睡熟在他懷中。
  天孤叟翟寒突然出現,走過來一指點在她睡穴上,然後道:「你送她出谷之後,也別回來。記住你只有十二個時辰的壽命,老夫的戮神針針尖蘊有天下無二之奇毒,當世之間,除了老夫師弟藥仙公冶辛能夠解救之外,再無他人能夠救你。」
  何仲容真恨這個老人心地惡毒,使不言語,抱著金鳳兒直奔到山下,越過流沙谷,施展腳程,趕到翡翠山下,便將她放在一叢樹後的大石上,從囊中摸出那枚燙手生熱的玉如意,放在她掌心中。
  起來瞧瞧她睡熟的美麗姿態,悲不可抑,心想自己真是福淺緣薄,命既如此,夫復何言。終於揮淚離開,直奔回流沙谷去,原來他忽然想到一個主意。
  他奔回去時,方向稍偏,錯開原來渡谷處有數里之遙。堪堪到達流沙谷邊,忽見在那一片白茫茫的沙地旁邊,一共站著二十多個人,不遠處一座小岡邊掛著二十餘匹駿馬。
  何仲容大吃一驚,急忙縮回岡後,幸而那一堆人都全神貫注在流沙谷對面,故而沒有發覺他。那一堆人他首先認出了成玉真姑娘,然後便是成老堅主、金大立堡主、衛老寨主衛效青、衛成功、柳虹影。還有曾經截阻他由水渠出來的左同功老堡主。
  他再細細一看,許多年輕的他都在看棚上見過,如趙素之、左昆、孿生兄弟鍾智、鍾勇。柳虹影的兩個弟弟柳堅、柳城、雲紀程的妹妹雲霞。光是這一些年輕人,連成玉真在內,已有十個,加上不是四堡五寨的峨嵋陰劍龔樹仁,共有十一個年輕的。年紀老的一共是人男一女,大都在六旬上下。何仲容雖然未見過其中四五個,但從他們的氣派態度來看,無疑這九人就是名震天下,四堡五寨的當家人物。
  陰劍龔樹仁最是沒趣,這些人當中,只有成玉真曾經招呼他一下,但其後成玉真也極為擔心金鳳兒的生死,無暇理他。是以站得較遠,顯得孤零零的。
  那九個老的,果然就是四堡五寨的當家人物,這時全都聚齊。只因他們雖然分裂為三派,但表面上仍然沒有擺明。加之這次大家都有子女失陷在死亡嶺上,單獨靠幾個人之力,絕對無法飛渡流沙谷。是以不約而同,一齊聯合起來,暫時拋棄掉心病。
  他們帶來一捆長索,幼細僅及小指。這麼一大捆,少說也有數十丈之長。何仲容到達時,他們已開始動手。只見三個老人,一齊伸出雙手,舉在頭頂。六隻手掌上,放著一塊一尺見方的石頭。
  何仲容沉住氣,看他們如何過谷。只聽那三個老人齊齊大喝一聲,六掌微沉,然後同時向上一推。
  呼的一聲,那塊石頭斜斜飛起,帶著一道黑線,直上半天。何仲容隔得雖遠,卻已看到那條黑線,敢情是捆縛在石上的細繩。此時地上的大捆繩索一圈一圈地消失,隨著石頭飛遠而消失得更快。那塊石頭有如長了翅膀,筆直飛出數十丈遠,然後墜在流沙谷那邊的山麓。
  那道細小的繩子,已隨同石頭橫貫流沙谷,在雪白的沙地上,變成一道界線。這邊八個老人齊以雙手執著繩索,但並沒有扯起來,谷中的繩子依然貼在沙上。
  那個白髮皤然的老婆婆,突然向谷中躍去,其快如風,沿著細繩在向死亡嶺疾馳而去。何仲容自服小還丹後,目力迎異昔時,已自看出那婆子在沙上走了兩丈之遠,衝力已消,便改為踏在繩上飛馳。
  這邊的八個老人,十六隻手掌挨著執住繩子這一頭,全都顯出十分吃力的樣子。何仲容方感詫異,不知他們鬧什麼玄虛,那位老婆婆已到了谷心,忽然傳來一下響聲,剛好在她腳底陷了一個大坑。
  但那老婆子並沒有跟著沙陷而墜下,仍然捷如飛鳥,直渡向山麓。原來她腳下踏著的細繩,已由這邊八個老人一齊合力,運布內家真力,故此沙陷之後,依然挺直。那老婆子乃是四堡五寨中百粵韶洲趙家寨的當家趙大娘,論起輕身武功,在九人中要算第一。故此腳下繩子雖然承力不大,她卻仍能在上面馳過谷去。
  那趙大娘到達山麓後,立刻執起繩子那一端,這邊成永也獨自握住一頭,兩人一運力,細繩扯得筆直,高達胸口。
  金大立堡主首先疾馳入谷,貼著繩索直奔過去。這刻縱然腳下崩陷,以他的功力,定可及時抓住繩索。轉瞬間他已渡過此谷,又有一位老人縱入谷去,這位老人,何仲容未曾見過,原來是西安府岳家堡堡主岳真,他也是貼著繃得直直的細繩,飛馳過谷。
  第四位尚未縱下谷中,只見死亡嶺上,一條人影如奔雷通電般瀉下來。一晃眼已堪培馳到山麓,此人來勢兇猛,使得那抓著繩索另一端的趙大娘,也鬆手轉身,觀看來人是何路數。
  那條人影驟然止步,現出身形,卻是個頎瘦老人。他洪聲喝道:「即速停止擅闖老夫禁地,否則後悔莫及。」山麓那邊的金大立岳真和趙大娘豈是怕事之輩,但因此時有人質在對方手中,投鼠忌器,都不立即頂撞。
  那老人正是天孤叟翟寒,只見他面寒如水,又道:「你們想是四堡五寨的人了,很好,近百年來已罕能碰上你們九人俱在一起,老夫今日不緣趕上,倒要試一試號稱武林之絕的金龍八方天馬陣,有什麼出奇的能耐。」
  趙大娘冷冷道:「若是藥仙公冶辛口出此言,我們非把他當場殺死不可。但你這個天孤地僻的老鬼。不知天高地厚,且饒你這一趟。」天孤叟翟寒聽她聲如梟嗚,口舌尖利,心中雖氣,但明知說她不過,當下陰測惻笑一聲,道:「現在你們聽著,第一,不准再有一人過谷,第二,你們都回到那邊去,要怎樣比劃都可,老夫奉陪。如若不聽老夫之言,嘿嘿,可就後悔莫及。」
  金大立和岳真,俱因子女失陷在死亡嶺上,唯恐那天孤叟翟寒因他們不聽警告而一怒殺死人質,這時異口同聲道:「這兩件都可以辦到,但老朽等子女失陷於流沙谷中,前後共有五人,天孤裡你只須回答一事,便是他們可曾健在?」
  「全部健在。」他冷冷道:「現在過去那邊,老夫一道與你們過谷。」趙大娘最是氣憤,但此時不能發作。只好忍耐。四人一齊越谷回到這邊。六個老人迎將上前,大家停步在谷邊平地上。
  天孤叟翟寒環顧九人一眼,陰聲道:「我這流沙谷死亡嶺從來罕見人跡,想不到今日如此熱鬧。但四堡五寨之名,只可欺欺庸俗之輩。」
  趙大娘立刻道:「老鬼你也沒有什麼了不起,閒話休提,如今只要你贏得老身,便教你開開眼界,試一試金龍八方天馬陣的威力,看看是否有資格稱為武林之絕。」
  趙大娘此言,乍聽以為她自負氣盛,其實卻極為高明。第一點封住天孤叟翟寒責問四堡五寨之人,何故擾他清靜之因。第二點她的武功,比之其餘八人,高低相差最多不過一線之微,故而她若輸了等於八個人單打獨鬥,都難望贏得對方。第三點,趙大娘雖是名震武林的成名人物,但天孤叟翟寒年逾九旬,比她與及餘下八老,都大上二十多歲。細究起來,趙大娘勝了固然成名露臉,輸了一招半式,也不致對聲名有多大影響,故此這一戰對她而言,利多於害。
  天孤叟翟寒冷笑道:「老夫不顯點兒手段,你們大概不知武林尚有別人。」說著,走將開去,趙大娘卻不跟過去,因此相距已有四丈之遠。天孤叟翟寒方一站定,已聽趙大娘梟聲喝道:「翟老鬼接招。」一道黑影,直奔對方。天孤叟霍寒鐵袖一排,一股潛力,將那道黑影盪開。原來那趙大娘以一條長達十丈的玄絲飛爪成名江湖,乃是趙家寨不傳之秘,淵源深長,招數極是毒辣精妙。
  這時但見她施展那長長的飛抓,如臂使指,剎時間已攻了四五招。天孤叟翟寒不愧是當今武林前五位高人中藥仙公冶辛的師兄,一雙鐵袖,飛舞拆封,隨手消解了趙大娘的攻勢。
  趙大娘又連攻了七八招,身形卻自動湊近去。原來大凡兵器起長。則內力越難貫注,龍其是玄絲飛抓上的玄絲,乃是軟物,更難貫注真力。此所以她雖因距離遠而佔得有攻無守之利,但對方化解她的攻勢,也甚容易。她為了要使得招數有力凌厲,就不得不自動縮短民離。
  天孤叟翟寒浸淫於武功達八十年之久,火候之精純和功力之高強,不在話下。此時一任對方招招猛攻,卻夷然無事,只將雙袖連揮,便自化解,由始至終,雙足未曾移動過一寸。
  八老在四周圍觀,見此情形,已察覺趙大娘武功雖強,但比起此老,尚遜一籌。各人心想敗局已成,便早作準備。那仙霞嶺雲家寨老寨主雲布和南昌府鍾家寨寨主鍾子光,因與她同屬一派,份外關心,彼此打個限色,特別移得近些。
  眼看趙大娘已迫近到兩丈之內,玄絲飛抓漫天匝地般卷將過去,招數極是繁複毒辣。那天孤叟翟寒也較見吃力,開始移步問避。但二十招不到,天孤叟霍寒陰惻出長笑一聲,突然改守為攻,一袖盪開飛抓,捷逾鬼魅,直撲到趙大娘身邊,左袖是「惡風暴雨」,右袖是「女娟補天」。兩袖各挾沉重潛力,分頭襲至。趙大娘猛可橫門,忽地自懷中射出一道烏光,直取敵腹,去勢之快,較諸敵袖猶有過之。
  八老齊齊喝彩助威,原來她懷中射出的烏光,乃是玄絲飛抓的另一頭,繫著一枚烏金環,以左手控制,專門對付迫近身來的敵人。天孤叟翟寒只好撒招讓開,但雙袖上下四搖,不離趙太娘身形,二十招不到,已迫得趙大娘形勢凶險。何仲容卻連連在心中叫怪,皺眉尋思一事。
  原來他記得那天孤叟翟寒那對寬大而厲害的鐵袖內,還有一宗飛蛇的絕藝。這刻眼看鐵袖屢屢拂到趙大娘面門胸前,如要取她性命,可說易如反掌。但天孤叟翟寒並沒有以劇毒飛蛇突襲。這一點頗教他不解、故此皺眉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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