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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前知之能樊潛公


  大車內的薛飛光迅即把車簾放下,仍然從簾縫邊窺看。
  那個假裴淳冷冷道:「兄弟奉了辛姑娘之命,要殺死樸兄。」
  樸日昇掠過寒懼之意,又望見他左手的劍,正是那一日胡二麻子仗以力迫古奇喇嘛的天幻劍,深知厲害,何況又是在裴淳手中。
  當下道:「辛姑娘還有什麼盼咐沒有?」
  他用意在拖延時間,俾便欽呂喇嘛恢復氣力,可以出手助戰。
  假裴淳道:「當然有啦,她說樸兄若是曉得她的手段,心中服氣的話,那就隨在下前去拜見。她自有法子教樸兄服服貼貼的充任奴僕。」
  樸日昇沉吟道:「辛姑娘目下在什麼地方?有多少人在身邊?」
  假裴淳道:「她離此不遠,身邊的人也不多。」
  這話說得十分老實誠懇,一如裴淳平日口吻,就連神態聲音也無一不十分相肖。
  薛飛光在裴淳耳邊道:「辛姊姊的易容神技真是驚人,我們若不是在一起,決計瞧不出她假扮你。」
  裴淳答道:「連我自己也認不出哪,咱們萬一定散,你一定不敢貿然相認了。」
  薛飛光笑道:「天下間恐怕只有我才認得出你的真假。不過咱們若是萬一走散了,她扮作我時,你決計認不出來。」
  正在說時,樸日昇已得到欽昌暗號,曉得可以動手,當下長笑一聲,道:「去見辛姑娘之事慢慢再說,她能使裴兄和這位慕容兄都充任她的奴僕,手段之高,令人十分佩服。但本爵記得咱們從無機會決一死戰,今日狹路相逢,這心願非達成不可。」
  那裴淳退開兩步,皺眉道:「你當真不肯去見辛姑娘麼?」
  樸日昇縱聲長笑,道:「不錯,裴兄若是贏得本爵,那時本爵已是毫無知覺的屍體,見不見她也是一樣。倘使裴兄死在本爵手中,更不須提及此事。」
  他要與裴淳決一死戰的意思十分堅決,欽昌大喇嘛舉步走過來,冷冷道:「慕容施主如若從中阻梗,須得先把洒家殺死。」
  北惡慕容赤搔搔頭,露出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他自然知道這個裴淳是辛黑姑所扮,因此要等她的命令行事。
  假裴淳頓首道:「很好,咱們今日就決一死戰。」
  說時,掣劍出鞘,劍身上映像出千百道光華,眩人眼目。然而卻另有一事吸引了樸日昇的注意力。
  原來當假裴淳抽劍之時,一張字條隨劍飄跌地上,恰好落在兩人之間。字條上有些字跡,恰好向著樸日昇那邊。
  樸日昇迅即瞥視一眼,只見紙條上寫著:「只須纏鬥,毋作兩敗俱傷之打算,淳於靖立即趕到。」
  字跡纖麗韶秀,一望而知這是辛黑姑預先寫上的命令,推算定裴淳拔劍應戰之時,定是對方迫他決戰拚命,因怕裴淳死心眼拚命,所以囑他游鬥。
  樸日昇大吃一驚,心想若是淳於靖趕到,那時別說拚命,只怕連逃走也辦不到。
  心念一轉,便道:「這張紙條你瞧見了沒有?」
  假裴淳目不轉眼的凝視著他,應道:「什麼紙條?」那意思是怕他哄騙自己分散心神,突施暗算。
  樸日昇道:「你即管拾起來瞧看。」
  說時,退開七八步遠,欽昌喇嘛也跟著他後退。樸日昇轉眼一望,但見札特已失去蹤影,曉得是欽昌的決定,不由得大為佩服。
  欽昌喇嘛突然說道:「國舅爺雖是有取勝的把握,但今日卻不是決戰的時機,還是暫時走開的好。」
  樸日昇道:「國師言不輕發,必有至理,本爵就收回決戰之心。」
  他們迅即轉身奔去,剎那間已去得遠遠。
  假裴淳突然尖聲大笑,收劍入銷,向幕容赤道:「我略施手段,便把這兩個一流高手駭退,你說妙不妙?」
  慕容赤那麼凶悍的人,這刻的表情,馴如羔羊,連連道:「妙,妙……」
  假裴淳所發的笑聲和話聲已恢復辛黑姑口音,又道:「你猜他們會不會察破我的手段?」
  慕容赤陪笑道:「不會,姑娘的計謀手段,天下無雙,憑他們這兩個傢伙怎能窺破姑娘的算計。」
  這話極盡恭維拍馬屁的能事,而在慕容赤這等猛漢口中說出,便毫無虛偽的意味,實實在在是這慕容赤心中的話。
  辛黑姑嗔道:「胡說八道,以他們兩人的智能,不出十里,便能夠覺察破綻。」
  慕容赤忙道:「是,是,小人胡說八道。」
  辛黑姑道:「走吧,不然他們回轉來拚命,我可吃不消。」
  話聲一歇,兩人先後奔去,瞬息間,失去影蹤。
  薛飛光歎口氣,道:「假使你也像那北惡慕容赤一般的俯首聽命,任她叱喝而又還須恭敬應是,我若見了,當場就得為你難過而死。」
  裴淳道:「聽梁藥王前輩的口氣,好像相信她有這等能為。」
  薛飛光叫車把式繼續上路,一面道:「正因如此,咱們才須趕快打破黑獄,救出那些被困高手。有了這一股力量,才可以跟她和樸日昇對抗。」
  大車走了七八里路,薛飛光不時向外張望,忽見樸日昇和欽昌喇嘛等七八個人騎著駿馬迎而馳來。這一群人之中,有個鬚髮皆白,身軀佝僂的老頭子,騎術甚是精妙。
  薛飛光十分注意這個佝僂老人,等他們掠過大車之後,這才鬆一口氣,道:「樸日昇已搬請出他的靠山來啦,可惜咱們沒法查出這位老人家是誰?」
  裴淳沉思一陣,道:「樸日昇以先天無極門的武功為主,這位老丈恐伯是先天無極門中的老前輩。」
  薛飛光道:「幸而他們匆匆趕路,若是當時曾經對咱們這輛大車起疑,這回迎面碰上,定必攔住瞧瞧。」
  裴淳笑道:「他們見了我,一定認為我就是剛才與他們為難的那個我,自然不肯放過。」
  說到這裡,笑容忽收,又道:「他們會不會回轉來搜看大車?」
  薛飛光道:「應該會回轉來搜查。」
  裴淳大驚道:「那麼咱們趕緊走。」
  薛飛光曉得裴淳並不害怕對方,而是為了自己打算,怕對方加害而不能分身保護,微微一笑,道:「你想想看,這輛大車焉能與他們的健馬相比?即使咱們下車躲起來,可是這一群人,個個都是久走江湖的大行家,略一盤潔那車把式,便知道了是咱們兩人,然後展開搜索,咱們決躲不過。」
  裴淳膛目道:「那麼咱們沒有別的法子,只好等他們追回來啦!」
  薛飛光道:「法子不是沒有,可是別人行得通,你卻行不通。」
  裴淳道:「為什麼呢?」
  薛飛光道:「這法子是咱們用點兒穴手法弄死這車把式,然後躲起來。如此對方一則盤詰不出是什麼人下手,二則不知咱們幾時下車逃走。便不易搜查得著我們,縱然找得到我們,可是他們由於不知車中之人是你,人手一定分散,我們還可以從容擊斃樸日昇的手下才逃匿無蹤。」
  裴淳聽她說得頭頭是道,不由皺起雙眉,道:「真是糟糕極了,這條路果然行不通。咱們身為俠義之士,豈能無辜殺人。」
  薛飛光淡淡笑道:「那麼咱們只好等他們回轉了。」
  裴淳呆了一下,道:「不如你先下車,讓我獨力應付他們。」
  薛飛光道:「此法萬萬行不通,試想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的話,我焉能獨生。與其如此,不如放手跟他們拚一拚,好歹也撈回一點本錢。」
  裴淳搖頭歎氣,但一點辦法也沒有。
  大車走了一會兒兒,薛飛光道:「你不妨瞧瞧後面,我相信他們應該出現了。」
  裴淳如言從車後的簾縫望去,只見不遠處塵頭大作,果然是樸日昇那七八騎迅快馳回來。
  他急得搓手不已,口中連連道:「這便如何是好?這便如何是好?」
  薛飛光泛起笑容,瞧起來甚是頑皮可愛。裴淳本想埋怨她不該在這等緊急之時,還用這等嬉鬧的態度對付自己,然而回心一想,終於沒有言語。
  那七八騎霎忽間已馳近到數丈之內,他們可以清清楚楚的瞧見樸日昇的颯颯英姿,那個傷樓老人的面貌也瞧見了,但見他長得眼凹腮陷,面骨盡露,當中的鼻子鉤曲如鷹嘴,平添幾分陰森可怕的味道。
  馬上之人無不以極銳利的目光向大車掃射,一直馳到切近,篩聲響亮得震耳。
  車把式回頭望見這一批人馬,便把大車側駛路邊,讓出道路。他深信車中的年輕男女具有法力神通,尤其是車上的少年來去無蹤,曾經突然現身與這些人搏鬥過,最後把他們駭跑。他一則以為辛黑姑所扮的人真是裴淳,二則認為樸日昇曾經敗逃。是以心中坦然不懼,面上神色平靜如常。
  那七八騎減緩速度,緩車而行,欽昌大喇嘛搖頭道:「咱們不必查看啦!」
  他們這等高手,目力極強,雖是不能透視車簾,可是大車駛行之時,簾子搖晃不定,總會現出縫隙,而他們也就從這些偶爾一現的縫隙中,看得出車廂之內坐著一男一女,並非空空無人。
  一個黑衣人大漢應聲道:「既然已到了切近,何妨挑簾一瞧。」
  那白髮鷹鼻老人毫無表示,漠然地眺望遠處。
  薛飛光縱是胸有成算,可是際此決定關頭,面色不禁變得十分沉凝緊張。她瞧見那老人的神情,暗覺奇怪。用手肘碰了裴淳一下,正要開口。突然間,嘴巴被裴淳的手掌掩住,做聲不得。
  她登時會意,向裴淳點點頭,裴淳才移開手掌。薛飛光俏聲道:「阿淳,我彷彿見到許多人圍繞在旁邊,你瞧瞧是什麼回事可好?」
  話聲微微發顫,似是十分諒慌一般。
  當她開口之時,裴淳便現出焦急的神色,及至她這麼一說,頓時便鬆一口氣。
  那鷹鼻老人低哼一聲,收回漠然的眼光,落在樸日昇面上,瞧他如何取決。
  樸日昇微微招手,眾人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從容道:「咱們挑簾瞧上一眼也無不可……」話聲未歇,那勁裝大漢立時迫近車邊,伸出鞭子挑揭車簾。
  他的鞭子伸出一半,忽然被一條黑影纏搭住,再也送不出去。原來是樸日昇以鞭絲纏住他的鞭子。
  樸日昇又道:「但咱們是何等身份之人,出手焉能落空,以致貽笑江湖。國師既是認為此事沒有嫌疑,咱們立時就走。」
  他一鬆鞭絲,當先縱馬馳去。那鷹鼻老人跟著催馬,說道:「日昇這一手高明得很,而欽昌國師智名滿天下,也不負這等盛名。」
  那黑衣勁裝大漢賂一遲疑,便也隨著眾騎馳去,競不敢挑簾查看。
  蹄聲遠遠消失之後,薛飛光才透一口大氣,道:「這是我平生最凶險的一場鬥智。」
  裴淳道:「我真不懂你和他們的腦筋是如何動的?」
  薛飛光道:「我這一場取勝的關鍵有二,他們只推算得出其一,卻算不出第二個關鍵。第一點兒便是我們的大車與他們人馬碰頭之後,大凡賂有頭腦之人,必定怕他們回轉來搜查,因此若不是催大車快走,就是離開大車,在荒野中藏匿。事實的發展是咱們既不催車,亦不曾藏匿。那麼,欽昌大師便會考慮到咱們會不會擺空城計,故意如此。」
  裴淳道:「不對,他只要想得到這一點,決不會輕輕放過咱們,這不過是舉手之勞的事。」
  薛飛光笑道:「這就是第二個關鍵所在,憑欽昌喇嘛的智能,也不由得疏忽了。此一關鍵是樸日昇此人的身份與眾不同,又自視極高,以他的膽識氣魄,若然推算之下,認為此車沒有敵人,他決計不准手下挑簾瞧看,免得被天下之士看輕。我看準了這一點,才敢博上一博。事實咱們也沒有別的路可行了。但欽昌喇嘛不曾想到樸日昇身上去,一時疏忽,遂判定任何人都伯有人出手挑起車簾,所以決不敢使用空城計,由此推論,大車之內不是敵人已經十分明顯。」
  裴淳搖頭道:「這到底太冒險了。」
  薛飛光微微一笑,心想要贏得欽昌這等智者,焉能不冒大險?
  裴淳又肅然地道:「你雖是才智過人,可是百密一疏,譬喻剛才人家用天涯咫尺的耳功查聽之時,你競不曉得,差一點就露出破綻。」
  說到這處,忽見薛飛光秀眉一皺,不禁心下著忙,暗想她正在高興之時,何必澆她冷水,使她感到不快。便又說道:「不過幸虧你實在聰明無比,不但立刻曉得有人查聽,而且很快的將計就計,把他騙過。」
  薛飛光道:「這種隨機應變的手法只是彫蟲小技,不值一哂。我卻覺得這個老人十分可怕,那天涯咫尺耳功是怎樣的功夫?」
  她敢情是為了這事皺眉,裴淳心中一寬,答道:「說起來駭人聽聞,這一門功夫極是深奧艱難,可以媲美佛門的天耳通,當真能查聽得出數十里方圓之內的聲音。說不定咱們現在的對話完全被他聽去。」
  薛飛光面色一變,道:「這門功夫果真如此厲害?」
  裴淳點點頭,神情沉重,又道:「據我師父說,古今以來,沒有幾個人練得成這等功夫,反過來說,凡是練成這等功夫之人,一身武功定必到達神化之境,我們這些人遠非他的敵手。」
  薛飛光驚道:「連你和樸日昇等都不是敵手?」
  裴淳見她甚是震驚,心中一軟,微笑道:「我們還可以一拼,但最好還是別碰上他。」
  薛飛光這才賂為放心,沉吟道:「此老直呼樸日昇的名字,由此可以推測出他的身份地位何等崇高。」
  他們正在談論之際,樸日昇等七八騎己馳出五六里路之遙。
  那白髮鷹鼻老人突然間長笑一聲,道:「這兩個孩子好生狡猾大膽,咱們差點兒栽啦!」
  樸日昇在馬背上欠身道:「師叔說的是誰?」
  白髮老人道:「那大車之內坐的一男一女,正談論剛才咱們回搜之事。如此這般主意全是女孩子所出,咱們回去瞧瞧,便知是誰了。」
  欽昌喇嘛泛起驚訝之容,道:「像這等聰慧的女孩子,果是罕見,想必是極獲權軍師重視的薛飛光了。男孩子一定是裴淳無疑。天下武林之中,除了此人出自中原二老門下,所以識得魏老先生的神功之外,再也沒有別人如此博知廣聞。」
  樸日昇心中掠過寒意,暗付:這裴淳雖是傻頭笨腦,可是目下不但武功精進至驚人的地步,同時又福大命大,到處得能人相助,實在十分可怕。
  這七八騎一齊勒馬回馳,迎截駛行緩慢得多的大車,哪知一直往回急馳了十多里路,仍然不曾見到那輛大車的蹤跡。
  這又是一宗十分駭人聽聞之事,按照常理而言。雙方本是同向而行,只是一快一慢。目下快的一撥回頭迎截,應該在五里之內就互相碰上才對。
  樸日昇命兩人分向兩頭緊趕二十里,前後加起來就是四十里路,以防這輛大車真的有日行千里的速度。
  其次,樸日昇等六人則在這十里之內,紉加踏勘,瞧瞧這輛大車,是不是匿避曠野之中。
  以他們這等眼力如電,閱歷極豐的武林高手,不久就找到了大車原先的轍跡。
  沿著遺跡追查,到了一處樹林邊,忽然失去所有的痕跡,生像這輛大車到此處突然化作一陣清風,去得無影無蹤。
  這種無外法解釋的怪事,連智能高如欽昌喇嘛,也究思不出一點兒線索。
  一個滿面虯髯的大漢說道:「在下但覺這輛大車似是忽然破空飛去,照事論事,往昔武林之中也曾有過相似的怪事,也是蹄痕車轍忽然消失,無法再行跟蹤追趕。可是那不過是預先佈置好人手,與及許多消滅遺跡的用具,由得力人手把馬車抬起,運到數十丈外才放下驅走,加上種種佈置,才能滅去蹤跡。」
  他一口氣說到此處,越發覺得那輛大車失蹤得古怪,大概是憑借超人的力量,如正邪的法術等等。
  樸日昇頷首道:「不錯,除非預先佈置,決計不能隱匿起一輛大車的蹤跡。他們說話之時,師叔還聽得見,怎的一回頭來就消失無蹤?難道他們預有安排?但怎知恰好走到此地?又怎知咱們會再度回截?」
  欽昌喇嘛長歎一聲,道:「如若此舉是那小姑娘預先策劃安排的話,洒家現下就甘拜下風,再也不敢沾惹她啦!」
  這話說得十分洩氣,但誰都不覺得他過火,敢情不但是他,連樸日昇和那姓魏的鷹鼻老人都泛起此感,根不得趕緊查明真相,假使他們具有這等搬運神通,那就不是人力所有能對抗,自然非認輸不可。
  假使是薛飛光的精密計算,預先安排。則她的才智也不是人力所能抗拒,亦是非認輸服低不可。』數十里方圓之內全都查遍,毫無線索。樸日昇大感氣沮,率了眾人離開。
  他們七八騎方馳行之際,曾經越過一輛馬車,這輛馬車他們來去都見到,固然與那大車全然不同,而且駕車的是兩匹長程健馬,那大車的健騾決計不能變成馬匹,更不會化為兩匹。
  此所以他們根本不曾注意,誰知馬車內共有三人,其中的兩個正是裴淳和薛飛光。另一個是個中年文士裝束的人,留著三紹黑鬚,神字秀朗。
  他們在車內雖然都睜大雙眼,但口鼻間呼吸均勻,間或有人發出睡覺時的囈語聲和磨牙聲。
  這些聲音完全是針對那魏老人的天涯咫尺耳功,使他以為車中的三人都睡著了。
  後來馬車舍下大路,駛入一條岔道,不數里,到達一座村莊。
  他們走人一間探大的莊院內,宅主人是個胖胖的富紳,為人和靄有趣,對那中年人十分恭敬,口口聲聲都是樊先生。
  這莊主人姓王,乃是鄉間富紳,人稱王員外。他對裴、薛二人也十分恭敬。
  擺開筵席,賓主寒暄過之後。薛飛光起身捧杯向那樊先生道:「我們若不是得樊老前輩搭救,今日萬萬脫身不得,這一杯聊表敬謝之忱。」
  樊先生與她乾了一杯,微微而笑。裴淳瞧出蹊蹺,低聲對薛飛光道:「這位樊潛公老前輩有前知之能,你別向他使用心思計謀。」
  薛飛光道:「知道啦!」
  轉眼望住樊潛公,又道:「樊先生可知道我心中打什麼主意麼?」
  樊潛公道:「山人焉有不知之理,你在想怎生想個法子試一試山人是不是真有前知之能,但你一時之間,卻想不出什麼方法最是妥當。」
  薛飛光嚷道:「哎呀,正是如此。」
  王員外笑道:「薛姑娘用不著試啦,樊先生的神技,乃是千真萬確。今日你們諸位發生什麼事,我雖不知道,但樊先生在舍下住了數日,足不出戶,也沒有往來。直到昨天,忽然吩咐各事,當時已說今日要用的,而今日就接了兩位回來,可見樊先生的神算真個靈驗準確。」
  薛飛光佩服不已,道:「原來是昨天已經動手佈置,這等神算絕技,固然足以驚世駭俗,而樊先生想出的計策,更是高明不過。」
  裴淳打趣地道:「可是當時你還遲疑不決,幾乎拒絕聽從樊老前輩的指示呢。」
  他們不由得想起早先的經過,那是當他們談論了姓魏的鷹鼻老人之後,忽然大車停住,兩人從簾內望出去,只見一輛以車攔住去路。
  馬車上跳下四個壯健漢子,每人扛了一疊長長的木板,迅快奔到大車前面,七手八腳的把木板鋪在地上,分作兩行。這兩行木板的一端就在大車雙輪前面,另一端則斜人林問。
  車把式大聲道:「喂,你們是怎麼回事?」
  此時一個壯漢把走到車邊,道:「小的們乃是奉樊潛公樊先生之命,要把大車藏起。」
  裴淳訝道:「阿,是樊老前輩。」
  隨即向薛飛光道:「他就是指點我搭救梁藥王的那位前輩,又留下錦囊,使咱們得以會面。」
  薛飛光搖頭道:「此事可疑得很,樊老前輩何故要這麼做?」
  裴淳道:「這個我也不明白。」
  薛飛光道:「除非那位前輩親自出面,認明無訛之後,才可依從,否則自投羅網,連拚一拚的機會有沒有,教我們豈能甘心。」
  她的意思是倘若此舉乃系樸日昇或辛黑妨詭計,因而入了牢籠,豈不被別人恥笑。
  裴淳覺得她言之有理,正在沉吟,馬車那邊傳來一陣語聲,道:「兩位敢是信不過山人麼?」
  他們循聲望去,便見到了樊潛公端坐車內。
  薛飛光詢問似的望了裴淳一眼,裴淳點點頭,表示那人就是樊潛公。薛飛光當即一躍而出,玉手一點,車把式微吭一聲,雙目立閉。
  一個壯漢這個昏睡的車把式搬到大車之內,裴淳也躍落地上,訝然道:「你何故點他穴道?」
  薛飛光道:「非如此不可,你不信就去問問那位老前輩。」
  此時有一名壯漢已卸下健騾,薛飛光眼珠一轉,已明其意,道:「裴郎,煩你表演一手,速速把健騾舉起,不使四蹄著地,送入林內。」
  裴淳愕然道:「真的要這樣做麼?」
  樊潛公的聲音傳過來,道:「請裴少俠把騾子送入林中,該處已挖好一座地窟,足以藏起大車和牲口。人窯之後,還須少俠把牲口擊昏,以免發生意外。」
  裴淳不得不服氣薛飛光腦筋的靈敏,當即如言抓住牲口,一掌拍在腦袋上,那頭健騾頓時四足軟癱,昏了過去。
  裴淳一手托起牲口,迅快奔入林內,果然見到一叢雜樹下面,有個巨大的地洞,敞開了入口。
  他把牲口放在地窖之內,出來一瞧,那輛大車已被壯漢們推入來,由於有兩條木板墊地,是以車輛過處,毫不留下痕跡。
  那輛大車霎時間已推到地窖之前,順著斜斜的土坡推人窟內。一轉眼間,四名壯漢已收拾好各物,都躲入地窖。
  上述便是裴淳他們乘坐的大車,何以像空氣一般突然消失之故,那欽呂喇嘛和樸日昇等人,雖是智計過人,閱歷極豐,然而如何能想得到,這中間多出一個具有前知之能的樊潛公?這種奇妙的安排,實在出乎常情之外,正如前此商公直忽然間被四名高手攔截一般,任她想破腦袋也弄不清其中玄妙。
  這刻裴淳對樊潛公已經是佩服之極,因此一見薛飛光眼珠轉動,而樊潛公微微而笑之時,便告訴薛飛光不可亂出主意。
  樊潛公道:「薛姑娘乃是聰明絕頂的人,所以凡事非再三試驗之後,決難深信不疑,既是如此,我們就當席一試,免得薛姑娘將來老是懷疑於心。」
  薛飛光大喜道:「樊先生若不怪罪,這是最好不過的了。」
  樊潛公背轉身軀,道:「你可任取一物,扣覆在碗內,山人便推算給你瞧瞧。」
  眾人都引起莫大的興趣,薛飛光取了一支羹匙,想想又放下,另取一個小瓷碟,但一想此物在席上,容易猜出,便改變主意,從囊中取出一枚銀探,輕輕放在席上,用一個空碗蓋覆住。她道:「行啦!」
  樊潛公回過頭來,微笑道:「山人擅長的是六壬神數,此是古來兵法家必須精研之術,不須揣帶任何用具,單以左手四指節作天地盤即可卜算,甚為方便。此所以諸葛武侯遇事能於袖中捏指一算,便知凶吉。」
  他話聲一頓,環視眾人一眼,又道:「山人已佔得一課,名日獨足,三傳皆是酉。乃知碗內只有一物,其色白,其質堅冷,其形圓,屬五金之列而甚貴重,依此卦象,再知酉為金銀,可以斷定薛姑娘置放碗下之物是一顆銀豆。」
  薛、裴兩人都發出讚歎之聲,揭碗而驗,果然不訛。
  樊潛公又道:「這六壬神數,極是不可思議,但須得天才傑出之土施展,方能應驗如神,此是因為占斷推察之時,千頭萬緒,其中取捨的分際,非天資聰慧過人,往往失算,薛姑娘如若有意,山人願將此術傳授。」
  這個結論當真是大出薛、裴二人意料之外,薛飛光喜心翻倒,連忙離席檢在行禮,上稱師父。
  席散之後,他們在一間幽靜的屋子裡,樊潛公把月將、用時、四課、三傳等推演法式一一授與薛飛光,雖然不算繁複,但歌訣也甚多,裴淳只聽得頭昏腦漲,便不再聽。
  薛飛光卻十分專注用心,以她的聰明才智,兩日之間就學熟了布排課式之法,牢牢記住那數十首口訣,但接著下去就是占斷推察的要緊法門,包括占時、月將、日辰、三傳、年命、十二天將、地支、課體、陰神、遁干、克應、四德、祿、驛馬、丁、鬼、空、合、刑、沖、破、害等等。每一顆變化分合之後,又大異其趣,至此薛飛光才深知樊潛公以前的話確有至理,若是才質凡庸之士,單是這些名詞,就足以弄得頭昏眼花,更別說要從其中抉擇出合適準確的來應用了。
  她白天聽樊潛公講解,晚上則閱讀秘錄,極是專注用功,如此又過了五日,總算已窺門徑,但還須浸淫精研才行。
  這日早上,樊潛公便命他們繼續動身北上,薛飛光問道:「師父,你老要到何處定居?我們幾時再見?」
  樊潛公道:「等到你精通了這六壬神情數之時,我們便很快就會見面了。」
  裴淳是巴不得快點兒動身去打破黑獄,救出淳於靖等人。他自己卻有個想法,認為世間人事繁瑣,變幻不定,有時候憑仗堅心毅力,可以改變命運,所以他競不向樊潛公叩詢前程凶吉。
  別過之後,裴、薛二人繼續向北進發,一路上安然無事的到達了保定府境。
  那不歸府在保定府的什麼地方,他們可不知道,兩人入城之後,薛飛光轉眼瞧見裴淳神舒坦,好像胸有成竹一般,忍不住問道:「咱們怎麼個走法呢?」
  裴淳聳聳肩,道:「我也不曉得。」
  薛飛光訝道:「但你好像很有信心找得到的樣子。」
  裴淳理直氣壯地道:「李師叔說過我有你這麼一個女諸葛同行,一切都不成問題,再者你已學會了六壬神數,這還有什麼為難的?」
  薛飛光又好氣又好笑,道:「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你已經胸有成竹呢,我告訴你,這六壬神雖是靈驗無比,不可思議,但是有些事物仍然推算不出的。我可不知這是人生太過複雜多變,抑是個人的功力成就有所不及。」
  裴淳不大喜歡談論空泛的理論,當下問道:「那麼你現在算得出那不歸府的所在嗎?」
  薛飛光道:「讓我試一試。」
  左手在袖內暗布天地盤,排即四課三傳,尋思有頃,道:「照卦象而言,那不歸府應在東北方,並且是城郊之外。」
  裴諄道:「好,咱們便去瞧瞧。」
  兩人一同向北門行去,穿過不少大街小巷,薛飛光扯一扯裴淳衣袖,道:「裴郎,此地許多人認識你呢!」
  裴淳訝道:「是麼?我雖然笨一點,可是記性不差,只要見過一面,總想得起來,但這城裡可沒有碰上一個面熟的入。」
  薛飛光道:「我說的錯不了,這些人不但都是武林中人,而且好像一個人傳一個人,才趕來瞧你的,你的名氣現在一定很大,不比初人江湖。」
  她陡然停住腳步,道:「倘若咱們一直出城踏勘,找尋不歸府的下落,但既然有這許多人認識你,恐怕不歸府中也有所警覺、而不便下手。」
  裴淳道:「這可顧慮不了這麼多啦,咱們一找到地方,就闖入去救人。」
  薛飛光搖頭道:「不行,那不歸府何等厲害,昔年連趙伯伯也險險脫身不得,咱們如若公然闖入,便連一點點主動之勢也佔不到,焉有勝理?」
  說時環顧四周情形,他們已折人一條僻靜胡同之內,外面是條橫街,行人也不多,甚是幽僻。
  她道:「你且在此處稍等片刻,我到外面瞧瞧,如若發現有尾隨而來的人,便回轉來叫你。」
  裴淳道:「叫我做什麼?」
  她道:「你不妨上前問他是不是認出你,怎麼認得?何故追隨不捨?」
  他頷首道:「好,免得悶在心裡怪難過的。」
  她走出橫街,只見四丈外轉角之處有兩個大漢,見她出來,立刻縮退。
  薛飛光笑吟吟走過去,到了切近,那兩人剛好再探頭出來瞧看,變成對面相視之勢,他們先是吃一驚,但隨即泛起喜色,薛飛光很快就明白,這是他們見裴淳沒有跟來,所以露出喜色。
  她不禁在心中冷笑一聲,暗想憑你們這等二三流的腳色,姑娘一舉手就可以打發了。
  那兩個大漢連退數步,其中一個招手道:「薛姑娘來得正好。咱們有要緊的話奉告。」
  薛飛光心頭一凜,尋思道:「他們連我是誰也查明白了,可見得背後另有高明。」
  當下坦然走過去,道:「誰差遺你們來的?是不是……」
  她沉吟一下,才道:「是不是辛姊姊?」
  那兩名大漢都露出欽佩之色,答道:「聽說薛姑娘才智絕世,果然不假,不錯,在下等正是奉辛姑娘之命,向薛姑娘轉告一句話。」
  薛飛光面色微微發白,可見得她情緒大受震撼。
  她道:「你們說吧!」
  那大漢道:「辛姑娘說,薛姑娘若是自現在起悄然離開裴淳,那就罷了。如若不然,她便要先收拾了你,才對付別人。」
  薛飛光一聽果然不出她心中的猜想,長歎一聲,道:「辛姊姊眼下在什麼地方?」
  他們搖搖頭,沒有回答,薛飛光決然道:「好吧,我悄然離開裴淳就是。」
  心中卻轉動著一個惡毒的念頭,那就是假裝服從,做出離開的姿態,好教這兩人毫不防備,然後突出手殺死他們滅口,此舉須得十分迅速和不讓他們發出聲息才行,否則驚動了別人,便不能在辛黑姑面前抵賴了。
  她黯然地舉步走去,掠過那兩人,暗中提功聚力,偷偷側頭斜睨,見他們果然毫無防範,便又迅即轉眼查看四周情勢。
  不看猶可,這一看卻看出了一件奇事,原來對面的轉角處有一個人站著不動,此人輕裝緩帶,相貌俊逸不群,敢情就是樸日昇。
  兩人目光相觸,樸日昇拱拱手,徐步走過來,比個手勢,那兩名大漢便迅即溜走。
  薛飛光眼睛睜得又大又圓,流露出心中的驚訝,須知在她算計之中,樸日昇決不可能在此地出現。
  樸日昇微笑道:「英雄宴上一別至今,姑娘的芳姿玉貌,常在本人魂夢之中,這才得知姑娘竟是如此的動人。」
  這樸日昇向來風流自賞,因此薛飛光對他這番話,倒不感到驚奇,她很快就恢復鎮靜,道:「除了這些廢話之外,還有別的事沒有?」
  樸日昇口中嘖嘖兩聲,道:「這怎能算是廢話,本人愛慕姑娘之心、可以質諸天日,聽姑娘的口氣,本人竟比不上裴淳呢!」
  薛飛光道:「你自然比不上他。」
  樸日昇目射奇光,冷冷道:「然則姑娘乃是深愛裴淳,決計不肯嫁給旁的人了,是也不是?」
  他眼中射出妒恨之光,這原不足為怪,然而薛飛光感到有點兒不對,不禁凝眸尋思,樸日昇神色漸見緩和,只因薛飛光沒有立即回答,好像是對於如何回答大費躊躇一般。
  樸日昇很耐心地等待她開口,薛飛光那顆玲瓏剔透的心,霎時間推想了許多,突然想通了其中玄奧,答道:「我也不一定肯嫁給我師兄,但你們兩人比較起來,他比你好得多啦!」
  樸日昇道:「笑話,他的相貌、才學、風度和武功都比不上我,何以你會覺得他比我強些?」
  薛飛光細察他的語調表情,發覺他並非當真憤怒,心中更加有數,應道:「我也不知道,或者是因為他為人忠厚誠實,使人感到可以依靠,總之他比你好得多,我不用多說了。」
  樸日昇聳聳肩,道:「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好了,現在本人卻有一件事要跟你商量,那就是關於辛黑姑之事,本人正傾全力對付她,倘若裴淳肯與我合作,定可把她的勢力擊潰,這是合則兩利之事,你幹不於?」
  薛飛光搖頭斷然地道:「我不幹,而且我還要想法子通知辛姊姊。」
  樸日昇道:「你不幹也不要緊,去通知她也行,但裴淳多半肯跟我合作。」
  薛飛光道:「你的想法恐怕錯啦,我師兄是寧可辛姊姊統馭天下武林,也不願你得勢,退一萬步說,縱然你不是替元廷出力之人,但他心中時時感激辛姊姊救過他一命之恩,所以也不會跟你合夥,哼,我老實告訴你,連李星橋伯伯他們都這麼說的。」
  樸日昇目瞪口呆,薛飛光泛起頑皮開心的笑容,又道:「對不起,我要失陪啦。幸虧那兩個傢伙是你的手下,要不然我師兄一定會因我突然失蹤而莫名其妙,他這個老實人心中一急,說不定會闖下大禍。」
  她不等樸日昇表示,迅即轉身奔去,眨眼間已回到裴淳身邊,道:「我碰見樸日昇啦。」
  裴淳道:「他何事到此地來?」
  薛飛光道:「這人可笑得很,他居然想與你合作對付辛姊姊。」
  裴淳本無拒絕與樸日昇合作之心,可是薛飛光的口氣表示合作之事十分可笑,好像是萬萬辦不通,因此這個老實人不知不覺之中受到影響。隨口附和道:「是呀!」
  薛飛光又接著道:「目下他既然在此地現身,咱們便須從速離開,免得辛姊姊不能集全力對付樸日昇,走吧。」
  她當先奔去,裴淳只好跟在後面,卻見她仍然一直向北走,出了北門,再走了二十餘里路,才在一座路亭中歇腳。
  薛飛光微笑道:「裴郎,剛才好險,我差一點不能再見到你了。」
  裴淳大吃一驚,道:「什麼事?」
  薛飛光便把當時經過情形詳細說出,最後說道:「你要知道,那樸日昇其實是辛姊姊化裝的,我起初感到不對,再三尋思,才發覺她雖然化裝得十分神似,連聲音甚至說話的內容,也無不像是出自樸日昇之口,可是她卻沒有學到樸日昇的瀟灑飄逸,這才被我看破。因此,她試探咱們會不會跟樸日昇聯合,我便將計就計,一則使她放心,二則讓她全力先對付樸日昇,而我們便有機可乘,得以擊破黑獄,三則望她以後對付我們之時,不會太毒辣。」
  裴淳道:「但願你都弄對。」
  接著便沉吟起來,欲語不語。
  薛飛光笑道:「還有一點要告訴你,那就是辛姊姊對你很有意思,所以當時她探量我對你的態度時,我不得不裝出對你沒有意思的姿態。」說到此時,粉面不禁飛紅。
  她的話不啻說她對裴淳有意思,肯嫁給他。所以饒她在裴淳面前如何的不怕羞,也不禁紅了臉。
  裴淳安慰地笑一笑,便又問道:「那麼我們一直到此處,又有什麼計劃?」
  薛飛光道:「當我奔回找你之時,辛姊姊定必仗著絕世輕功,躲在一側竊聽我們的說話,所以我使個手段,使你親口表示不會和樸日昇聯合之意,然後離開,我估計她最多跟蹤到離城十里左右就不再跟,定是另派別人跟蹤,所以直到此處才放歇下來說話,不過,她不會輕易放過我們,這一路上必定一直都有人跟蹤,以各種方法向她報告我們的行蹤,然而我們又不能隨便擺脫這些跟蹤之人,因為我們一旦失去蹤跡,辛姊姊就會提高警覺,說不定帶了北惡慕容赤回不歸府坐鎮,有她在場,我們便連萬分之一的機會都沒有啦!」
  這番分折極是合情合理,裴淳不禁皺起眉頭,道:「這便如何是好?還是直闖不歸府吧。」
  薛飛光道:「你瞧我略施手段,準保騙得過辛姊姊。」當下向前走去,不久,就經過一座繁盛市鎮,薛飛光買了不少應用之物,裴淳瞧了心中直在納悶。
  在鎮上打過尖,午陽之下再行上路,此時路上行人最稀,薛飛光看準地形,便授計裴淳,他們來到一座樹林旁邊,裴淳人林出恭,薛飛光自個兒蹣跚向前走去,忽然間從另一片樹林之內,奔出一個紅衣番僧,出手猛攻薛飛光,好像要擄走她或殺死她的意思。
  薛飛光也不是庸手,竭力抵抗,一面尖聲呼救,但那紅衣番僧功力高強之極,只見他掌力到處,側邊有一排碗口粗的樹,登時掃斷了四五棵,枝葉橫飛,聲勢驚人之極,眨眼之間,薛飛光已被番僧擒住,迅速奔人林內。
  他們隱沒不久,裴淳便從原先的林子奔出來,一見地上的情形,四下一瞧,便追人林內,頃刻間樹林中發出一片樹木折裂的暴響,遠遠可以見到樹木斷倒了不少,枝葉濺上半空,聲勢甚是猛烈。
  不多時,裴淳抱著薛飛光出林,只見她愁眉苦臉,雙足癱軟,似是負傷不輕。
  這一幕其實是一場假戲,那紅衣番僧乃是裴淳所扮,目的是讓辛黑姑派出跟蹤他們之人目擊其事。
  裴淳抱著薛飛光向回頭路走去,入鎮之後,便找到一間小客棧落腳。
  薛飛光這一番苦心,只不過製造出一個理由,可以歇息在離保定府不遠的地方,而這一番做作,當真是天衣無縫,誰也瞧不出破綻。
  到了昏暮之時,他們兩人都已準備妥當,等到天色一黑,便從店後翻牆而出,向保定府的方向奔去,將近到達北門之時,便隨意從一條寬大的岔道向東面轉去,這是因為薛飛光日間起的神課,指出不歸府是在東北方。
  他們才走了兩三丈,薛飛光一把抓住裴淳,低聲道:「你瞧見了沒有?」
  裴淳道:「瞧見什麼?」
  薛飛光道:「地上遺留下不少蹄痕車轍,若然前面只有村莊人家,決計不可能遺留下如此的痕跡,其次,這條岔道甚是寬闊,然而看起來甚是荒蕪,似是許久以來行人稀落,但這些蹄痕車轍,卻十分鮮明,一望而知是最近留下的。」
  裴淳道:「想不到這麼一點遺跡,也讓你推論出如此多的道理,那麼你的意思是說,不歸府應該就在前面了?」
  薛飛光道:「不錯。」
  說時,打量四下形勢,只見此路兩旁都是荒曠野地,樹林錯落,黑夜之中目光無法及遠。
  但她卻若有所悟,當先步入荒野之內,卻是循著這條岔道向前走去,轉一個彎,忽見里許外有燈光閃動,兩人停下腳步,薛飛光道:「我猜有燈光之處大概就是那不歸府了。」
  裴淳道:「遠遠望去,好像只有幾間屋子,那不歸府不會這麼簡陋吧?」
  薛飛光道:「此處與大都相距不過百里之遙,如果不歸府乃是高樓大廈,屋宇鱗接,恐怕早就被元兵占為駐紮之地,所以這不歸府雖然佔地不小,但定必有潛隱實情之法。」
  裴淳甚是服氣,道:「咱們過去瞧瞧,我猜這不歸府的重要部份,定必隱藏在地底。」
  地點頭表示贊同,領先奔去,卻舍下直接通往之路,而是兜個大圈,裴淳初時不明其故,稍後便捂出道理,心想:師妹心思好生縝密,她為了防備不歸府佈置得有崗哨把守,所以采迂迴的走法。
  不一會兒兒,他們已兜到那數幢屋宇後面,但見四下俱是荒野之地,別無人家,先前他們走過的那條岔道只通到這幾座屋子前便沒有了。
  他們在後面細細查勘過,才繞到前面,院牆甚是高峻,都是用大石砌築而成,瞧起來甚是堅固。
  但那道大門的木板似乎已經朽壞,完全敞開,因此院內屋中的燈光透到外面。
  兩人躍上牆頭,薛飛光一攏眼神,正要查看動靜,突然被裴淳攔腰抱住,退落院牆之外。
  她沒有出聲詢問其中緣故,以免發出聲響,驚動對方,裴淳嘴巴貼在她耳邊道:「有惡犬,大約有四五隻之多,我瞧見其中一隻好像警覺地昂起頭張望。」
  薛飛光秀眉一皺,心想這些惡犬定必十分靈警,實在很難對付。
  但同時也明白這道大門為何不關起來的緣故,敢情是這樣好讓惡犬自由奔出。
  裴淳又俏聲道:「待我先躍入去,出其不意把惡犬群通通擊斃,你瞧可使得麼?」
  薛飛光念頭一轉,悄聲道:「就這麼辦,你用天機指功夫,無聲無息地隔空點死那幾隻惡犬,我們然後進去,見一個人就弄倒一個。」
  裴淳道:「如此甚好,但萬一此地不是不歸府,那就很對不起人家啦!」
  薛飛光抿嘴一笑,道:「這也是沒有法子之事,試想淳於幫主他們何等重要,縱然不能確定此地就是不歸府,也須冒險一試。」
  她一提起蒙難的人,想起前日英雄宴上,眾英豪被誘人布幃奇陣後的遭遇,人等多數被擒到此地,裴淳頓時熱血上湧,心中焦焚,更不遲疑,吸一口真氣,便獨自躍上牆頭。
  但聽數響哧哧破空之聲連珠響過,裴淳在牆頭向也招手,表示一切如計劃解決。
  薛飛光便從大門走入去,正門掩上,兩旁的窗戶透出燈光。
  他們掩到窗下,悄悄向屋內望去,只見廳內燈火通明,兩個勁裝疾服的大漢正在低聲閒聊,另外還有一個家人打扮的老人,躺在醉仙椅上睡覺。
  薛飛光暗中點點頭,付道:這兩名大漢才是真的守夜之人,那老人家只有一個作用,那就是碰到與武林無關之人聞入,便由這老家人出面應付,不使外人察覺此地有可疑之處。
  裴淳依照她的指示,到另外幾間屋子窺望過,都沒有人,他查看之時乃是耳目並用,因此縱然有人躲在目光不及之處,他仍然能從呼吸聲查聽出有人。
  他回轉到窗下,薛飛光便比個手勢,裴淳會意,提聚起功力,隔著窗戶向廳內遙點,指力破空而入,那兩名大漢先後閉日倒下。
  薛飛光指住醉仙椅上的老家人,裴淳不禁遲疑了一下,但見她好像決心不放過任何人,只好揮指點去,那老家人身軀一震,依舊躺著不動。
  兩人推門而人,薛飛光把大門掩緊,一直走到醉仙椅旁邊,低頭細瞧,裴淳跟過去,她低聲道:「裴郎,不是我細心的話,咱們就栽啦!」
  裴淳訝道:「怎麼啦?」
  薛飛光道:「瞧,這個老家人其實一點也不老,鬚髮都是染白的,我相信在這張醉仙椅下面或四周,必有告警的設備。」
  他細心一瞧,果然瞧出這個老家人面皮緊而飽滿,決不是年老之人,薛飛光從椅下發現一個鋼環,另一端是鋼絲,沒入地下。
  她沉吟了一下,道:「此地的佈防不算嚴密,也沒有多少人守衛,但這一著卻萬分高明,昔年設計建造此府的人,用心之精巧,實在令人佩服,這一關事實上最是難防,任何人闖入來,都不會注意及他,只要他不要逃走叫喊,那就不會對付他,然而誰也不知道報警的裝置便是在他控制之下。」
  裴淳很小心觀察地面和四壁,終於讓他發現在醉仙椅後有塊屏風隔住的地面,現出咧縫。
  他叫薛飛光瞧看,薛飛光很快就找到開啟的樞紐,一陣輕響過處,地面一塊石板自行豎起,現出一道門戶,下面有梯級,也有燈光照射。
  薛飛光囑咐裴淳道:「這條路定是不歸府的入口無疑,說不定有許多高手把守,若是動起手來,你萬萬不可心軟,須得盡快搶制機先才行。」
  裴淳道:「我知道啦!只要記起淳於大哥他們被困在此地,我就可以變得十分兇惡地對付敵人。」
  他當先拾級而下,下面是一條甬道,相當寬闊,轉了幾個彎,便有一道門戶,雙扉緊閉。
  當下薛飛光教裴淳過去把門打開之後,不要放手,裴淳如言做了,薛飛光才奔過甬道,躍出門外,裴淳跟著出去,一鬆手,那道門又閉上了。
  他們再向前走,轉一個彎,便又是一道門戶,薛飛光心中一驚,趕快奔去,伸手一推,這道門應手而開,但卻發出一陣軋軋之聲。
  兩人跨入室內,先轉人左邊牆內,薛飛光瞧清楚那堆人在幹什麼之時,不禁駭得掩住眼睛。
  裴淳趕快環抱著她的纖腰,但見這一堆人都是猙獰惡漢,圍繞著一個身穿黑衣的大漢,這個黑衣大漢手中提著一把鬼頭刀,刀上鮮血未於,一滴一滴地向下淌。
  黑衣大漢腳下有個人雙手倒縛,跪倒地上,頭顱已砍斷了一半,歪側垂下,鮮血四濺。
  這景像極是觸目驚心,尤其是四周的猙獰大漢都裂嘴怪笑,身穿黑衣的劊子手面上流露出滿足的表情,益發令人感到這是一群殘酷好殺的魔鬼。
  他們向前走,轉過一堵石壁,但見三個赤身大漢,一齊抓住一個十歲左右的孩子,他們把那孩子扯得手足將斷未斷,其中一個低頭咬在小手上,競是爭吃人肉的光景。
  薛飛光覺得一陣噁心,頭髮都要豎起,就連裴淳也感到不忍多睹,連忙與她向前走去。
  這一回卻是一男一女正在受刑,女的上身赤裸,乳房被割去一隻,鮮血染紅了半邊身軀,她面孔因痛苦而扭歪,但仍然可以看得出長得甚為美貌,那個男的則仰躺在一張長木台上,四肢勒縛在台側,不能轉動,一例蒙面大漢正用一塊燒紅了的烙鐵燒炙他的肚子,而他的胸口已現出許多處焦痕。
  這個男子滿面汗珠,張大嘴巴,但雙眼仍然向那女子望去,在絕望之中隱隱閃出憐閔的光芒。
  這一瞥當真是深情無恨,實在教人感動得要為這一對情侶掉下同情的眼淚。
  薛飛光掩住眼睛,悲哀地道:「我不要看,我不要……多麼悲慘啊!」
  裴淳胸中熱血騰湧,道:「待我殺死這些惡漢,給你出一口氣。」
  他大步上前,一掌向那個手持烙鐵的蒙面大漢擊去,砰的一聲,那個大漢應掌而倒,化為無數碎片,敢情是用泥土雕塑的人像。
  薛、裴二人頓時恢復了神智,但薛飛光仍然不敢向那受刑中的男女望去,她上前拖著裴淳,道:「我真傻,這些分明是假的……」
  突然間一陣幽細的語聲不知從何處傳來,道:「那也不一定全部是假的,其中也有剛剛放置的真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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