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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張君接著又道:「如果你擊斃此婦,我發誓放過吳丁香他們,甚至此生永不踏入宜陽地面都行。」
  王鴻範道:「這話更值得考慮了。」
  吳丁香道:「張君是男子漢大丈夫,他的諾言,可以相信。」
  王鴻範道:「你也勸我殺死錢如命麼?」
  吳丁香點頭道:「她如此可憎可厭,若是死在你手下,我決不同情她。」
  錢如命一瞧情勢不妙,敢情這個隱名敵人,可能會最先對付自己了。證明張君對他也十分忌憚,可見得他的武功,必定十分精深高強。
  她連忙道:「喂!你別受他們利用,阿張的諾言靠不住。」
  王鴻範淡然道:「何以見得呢?」
  錢如命道:「因為他身上有一個大秘密,我若說出來,你就懂得為何不可信他之故了。」
  王鴻範凜道:「那麼你不妨說出來聽聽。」
  錢如命道:「好,我說,阿張其實不姓張,而是姓封名干。」
  吳丁香身軀一震,忖道:
  「我的天呀!敢情他是陸鳴宇的師兄,乃是弄得天下大亂的真正幕後人……」
  封干仰天長笑一聲,道:
  「錢如命,你宣佈出這個秘密,等如是自掘墳墓,老實告訴你,我固然受制於你的厭功,但這個秘密,亦是我大感束手縛腳的原因之一,如今你既揭穿,我已沒有什麼顧忌,更迫得非殺死你不可了。」
  錢如命心中大為震驚,因為她深知封干的武功,非同小可,若然橫了心來搏殺自己,定能如願。
  雖然她由於曾施暗算之故,動手時佔了不少便宜,可是封干憑仗心底的那一點慾火,扳回不少劣勢,是以真拼之下,只須付出相當代價,定可殺死自己
  不過她面上全無一點驚懼之色,反而泛起悍潑的表情,厲聲道:「好,你不妨試試看。」
  封干冷哼一聲,轉身向窗口行瞿。
  他步伐一跨開,頓時發生一種奧妙的「節奏」,不但是他的對象錢如命,即使是房內的王鴻範和吳丁香,也被他這陣「節奏」所籠罩。
  所謂「節奏」,也可以說是一種無形的感覺網,只要網中之人,有所舉動,他都得知並且生出反應。
  不過這其中仍然大有分別,例如這刻他的目標對著錢如命,則她的動作,將引起封干兩種反應,一是追趕,一是迎擊。
  換言之,錢如命對他也只有兩種反應,一是逃走,一是搶先攻擊。
  可是,他這陣奧妙玄奇的「節奏」,卻已使錢如命失去主動之勢,她縱是搶攻,明明先出手,但封干的反應,必是迎攻,而且可以快她一線。
  她如是逃走,情況也沒有改變,當她開步之際,封干受到感應,會比她更快的追撲上前,縮短距離。
  當然這等「節奏」,並非人人可以發現的,須得是一流高手,才能感知。
  那錢如命和吳丁香,真是女性中罕有的高手,是以居然都感覺得出封干的這陣節奏。
  吳丁香只不過驚訝而已,但錢如命卻苦了,打深心中泛湧起「進退皆難」的痛苦之感。
  她急忙叫道:「封干,你若是落在對頭手中,也不會好受。」
  封干冷冷道:「當然不好受,但你比我先遭受報應,我總算撈回一點本錢。」
  錢如命道:「但我們仍可訂立互不侵犯之約。」
  封幹道:「不行,你已洩了我的底,這個秘密,馬上傳出江湖。」
  錢如命道:「你以為人家不知你的底細麼?」
  封幹道:「他如何得知?」
  他已停下腳步,距窗口只有四五尺。這刻縱然「節奏」消失。但以他的功力造詣,有把握隨時追上錢如命,自然更有把握封拆她任何攻擊。
  錢如命曉得危機並末消失,是以急忙答道:
  「我看那廝定已曉得你的來歷,才會一點也不在乎你,但假如你我聯手,加上我的手下,必可制服他們。」
  封干搖頭道:「你說的雖然有理,但我不要與你聯成一氣,因為你太可厭了,我恨不得馬上殺了你。」
  錢如命仍然不肯死心,道:
  「你雖然快意於一時,但在兩敗俱傷的情況之下,你仍然難逃大劫,這又何苦來呢?」
  封干忽然改變話題,道:「錢如命,這個人當真不怕你的厭功麼?」
  錢如命道:「那是他自己說的。」
  封幹道:「老實告訴我,他怕不怕?假如你騙我,到時咱們聯手,也贏不得他。」
  錢如命道:「為什麼?」
  封幹道:「因為我估計錯誤之故。」
  錢如命一聽,可就不敢騙他了,忙道:「他似乎沒有說謊。」
  封干歎口氣,頭也不回,高聲道:「這位仁兄一定是逍遙門下的高人了,是也不是?」
  王鴻範應道:「不錯,貧道王鴻範。」
  封幹道:「我聽過你的名字,無怪你要嚴守秘密了。」
  錢如命插口道:「封干!我們聯盟呢?抑是為敵?」
  封幹道:「那我得聽聽這位仁兄的意見了。」
  錢如命道:「你為何沒主意了?」
  封幹道:「假如他不乘這之危,我就不與你聯盟,省得厭煩。」
  錢如命吃一驚,道:「你們既是仇敵,他的話你如何能信?」
  封幹道:「他是逍遙老人的座下首徒,說的話豈能不算數?」
  錢如命聽過「逍遙老人」的傳奇事跡,頓時心頭大震,凝目向王鴻範望去。
  只聽王鴻範道:
  「封干,我從洛陽跟到此地,你的一切情形和行蹤,都在我掌握之中。因此,你與錢如命聯盟也好,為敵也好,我是任憑尊便,也不答應你什麼?」
  他的話等如答覆對方說,若要乘機下手,則機會甚多,最顯然的是當封干逃走之際,身上負傷。其時王鴻範若要下手,可說易如反掌。
  由此推論,王鴻範的意思,乃是要把他留給查思烈了。
  封干馬上下了決心,冷冷道:「錢如命,你聽見沒有?我可要動手啦!」
  他說話之時,已說力激起殺機。是以一股森寒的氣勢,湧撲出去。
  錢如命連退六七步,封干身形閃動,如影隨形般飛出院中,與對方仍然保持四五尺的距離。
  他催發凌厲的殺氣,不住地湧撲敵人。
  現在他只希望對方受不了,膽裂逃走。這時,他就能施展出煞手,一擊斃敵,解除「厭功」的牽制。
  可是錢如命不但沒有逃走,反而更令人感到煩厭難耐,原來她已全力施展出「厭功」,對付封干可怕強大的氣勢。
  封干心中煩厭得幾乎作嘔,真想立即轉身逃走,遠無避開這個可怕的女人。
  他之所以不敢發招攻敵,便是因為感到對方的「厭功」,壓力強大絕倫。因此他發招之際,無法集中全部的心志。這等情況之下的招式,威力比平時減弱一半遠不止,相信一定不能擊敗敵人。
  這時,封干已感覺到王鴻範和吳丁香,已經從房門走出。
  但這兩人乃是觀戰的意思,一定不會幫忙錢如命,所以他放心得很,全不理會。
  他與錢如命相博了好一陣,雙方都感到精疲力竭,當然他們不是真的失去體力,只不過心理上有這等感覺而已。
  在封干而言,他渴想逃走,遠遠避開這個女人,在錢如命方面,她也感到對方的殺氣,森冷難當,亦想逃走。
  如果他們老是勢均力敵地對耗下去,這一場架,大概還有得耗的。而且也很難分得出高下。
  但封干驀然氣勢大盛,一伸手,已取出兵刃,卻是一柄金光燦然的手狀兵器,稱為「金魔手」。
  錢如命身子一震,舉起雙刀。
  她不明白對方何以突然氣勢陡然增強,以致自己的「厭功」,相對減弱。
  封干也沒有想到其中道理,他滿腔的煩厭,乃是忽然化為「仇恨」,因而激發起強烈無比的殺機。
  原來在人類的情緒中,「恨」的強度,絕對不下於「愛」,而更甚於「情慾」。因此,當封干從「情慾」轉化為「恨」之時,勢力大增,頓時勝過了對方的「厭功」了。
  他隨即含恨發招,「金魔手」幻化為一雙大手,挾著金芒風聲,疾向錢如命胸前要害抓去。
  錢如命但覺他這一招的後著變化,無法測度,不敢破拆,迅即舞動雙刀,幻射出重重光影,護住全身。
  「嗆」的一聲,封干的金魔手,抓中這層層刀光,只把對方震退兩步,卻不曾衝破刀幕。
  封干厲嘯一聲,迅快連續出手急抓。
  「嗆嗆嗆」連響三聲,錢如命雙刀布成刀幕,居然嚴密如故,僅僅是身形震得向後退而已。
  但見她刀刀從胸內向外砍劈,快密無匹,幻成一層層刀幕。
  她這等手法,固然奇幻嚴密之極,可是守多攻少,終是被動挨打的局面。
  王鴻範看到此處,微微一笑,道:
  「想不到『斷情刀法』仍然流傳於世,無怪封干一時之間,也無法可施了……」
  吳丁香眼見封干已不硬拚,繞圈尋隙。當下道:
  「王先生,封幹不是號稱為天下無敵麼?何以連錢如命也贏不了?」
  王鴻範道:
  「他剛才的一招『九幽抓魂,』乃是當世絕學,能在瞬息之間,連抓九下。以他的功力造詣,大概天下已少有接到第九下之人了。」
  吳丁香道:「但是……」
  王鴻範道:
  「我告訴過你,錢如命使的是『斷情刀法』呀!這一路刀法,配上她的厭功,布成一道刀幕之時,天下只怕沒有什麼人能夠擊破……」
  吳丁香越聽越不懂,道:「那麼到底誰厲害呢?」
  王鴻範道:
  「封干若不是曾經中了暗算,則她這道刀幕,仍然攔阻他不住,現在可就難說了,除非付出相當的代價。」
  原來武功之道,博大精深,而又受到環境人心的影響而發生變化。
  因此,同一套拳術,在不同的人手中施展出來,固然大有分別。即使是同一個人,施展同樣的拳法,可是由於時間、地點、氣候、情緒、健康狀況等條件的變易,亦將使這套拳法的威力,發生變化。
  以封幹這等絕頂高手,由於功力深厚,訓練有素,故此極少會有「失常」狀態。可是目下他已中過暗算,使他的條件發生了變動,因而他出手之際,其威力也有許多令人意想不到的變化了。
  吳丁香乃是大行家,自然一點即透,恍然地哦了一聲,便凝神觀戰。
  但見封干迅即改變打法,不再以「九幽抓魂」的絕招強攻,而是星拋丸擲,身形忽騰忽伏,從四面八方進擊。
  他的身形飛旋起落的速度,越來越快,到後來簡直快要幻化為無數人影,團團圍繞著錢如命進擊不已。
  吳丁香看得花容失色,忖道:「這封干的武功,大概可以當得上天下第一了,假如錢如命不是制握著機先,如何能抵擋得住這等奇絕的武功?」
  她自知若是自己上場,碰到封幹這一路奇奧變幻的武功,定然招架不上二招,便得受傷落敗不可。
  王鴻範徐徐道:
  「他這一路武功稱為『三十三天羅』,乃是人魔沙天桓的平生絕技,昔年所向無敵。看來封干當真已盡得沙天桓的心法了……」
  只見錢如命仍然以「斷情刀法」,雙刀交織,布出一道道的刀障,嚴密護身。
  封干的金魔手不時擊中刀障,發出「鏘鏘」之聲。
  鏖戰了好一陣,封干雖然佔了十成攻勢,可是還未收拾下錢如命。
  吳丁香只看得瞠目結舌,忽聽王鴻範又道:
  「封干的三十三天羅布好之後,錢如命就難以活命啦!」
  吳丁香隨即問道:「為什麼呢?」
  王鴻範道:
  「封干自知吃虧,是以不借當我面前,也使出這一路壓箱底的武功。他這門功夫使足之時,便宛如布下了數十面羅網,只要錢如命任何一刀,功力招式,略有差失,封干金魔手立即攻入,生像是水銀瀉地一般……」
  他停歇一下,又道:
  「快啦!他的天羅地網快要布好了,你要知道,這重重羅網,乃是他全身功力集結而成,看似有形,其實已是一種氣勢。是以當錢如命露出破綻之時,他的金魔手不一定當真攻入,可是在對方而言,已受到同樣真實般的一擊了。」
  吳丁香這才明白其中奧妙,才注目間,忽見王鴻範疾撲出去,快逾閃電。
  他的身影在金魔手白刃交織的光影中,一掠而過。
  卻見場中人影倏分,錢如命像一截枯柴似的,拋開七八尺,砰的一聲,落在地上,已不再動彈。
  封干卻站在原地,冷冷地凝望著王鴻範。
  王鴻範手中已多了一把窄長如帶的軟劍,也是全神貫注地望著封干。
  兩要相距只有六尺左右,凝立如山,身形紋風不動。
  雙方對峙了一陣,封干沉聲道:「王鴻範,你何故救了此婦一命?」
  王鴻範道:「出家人有慈悲之心,既然碰上了,便是有緣,是以不得不出手,救她一命。」
  封幹道:「此婦死有餘辜,你可知道?」
  王鴻範道:「就算她罪惡如山、但目下已不能為惡,你尚有何憾?」
  封干冷冷道:「現在輪到你了,是也不是?」
  王鴻範道:
  「錢如命受了重傷,對你已解除威脅,而你亦沒有損耗真元,因此目下動手的話,也不算是乘人之危?,對不對?」
  封干仰天厲聲長笑,道:
  「我不得不承認你很公平,並沒有趁機佔我便宜。只是你應該把我讓給查思烈才對。」
  王鴻範道:
  「我本想如此,但情勢迫人不得不爾。假如今日放過了你,天地茫茫,只怕不易再找到你了。」
  封干冷笑道:「本人如果一心想走,只怕你仍然攔阻不住。」
  王鴻範道:「你可以試試看。」
  他說得十分從容篤定,使得封干反而心大心小,一時不敢魯莽行事。
  王鴻範又道:
  「如果你決定一拼,本人將以逍遙門的武功,為世除害。同時也可使世人得知,到底是你『三十三天羅』絕世厲害?抑是敝師門的『逍遙一劍』較高明?」
  封乾麵色微變,顯然他對王鴻範所說的『逍遙一劍』這門絕技,大是驚懼忌憚。
  只見王鴻範跨前一步,隨隨便便那麼一站,頓時教人感到充滿了舒徐閒豫的氣度,似是十分逍遙自在,毫無牽滯。
  這正是『逍遙一劍』絕技的神髓,若然發散不出這等舒徐閒豫的氣度,根本就不能修習這門絕世劍術。
  封干陡然向右側環躍起,杏若飄風,一下子已踏上牆頭。
  他這個動作,不問可知他是決心逃走。
  說得遲,那時快,兩道劍光宛如電掣般沖瀉而下,直取牆頭的封干。
  這兩道劍光乃是從更高的屋頂出現衝下來,交剪一擊,封干雖然擋架住,可是身形已被沖得飄回院中。
  但見牆頂上劍光乍斂,現出兩人,一個是文士裝束,另一個則是中年美婦。
  但封干已沒有時間看清楚,因為他腳末站穩,王鴻範已飄然攻到,劍上交耀出燦爛銀光。
  封干揮動金魔手,凶毒地封拆反擊。然而七八招過處,他已感到大大不好,敢情他強橫了一輩子,曾經蹂躪天下的人物,這刻卻老是心頭怵懼,怎樣也激不起鬥志,是以凶焰漸見減弱。
  吳丁香這刻方才曉得「逍遙一劍」這門絕藝,敢情是極上乘的劍術,使到空靈縹緲之處,宛如人間散仙,完全不食人間煙火。
  再看封干的『金魔手』招招都含有凌厲凶煞之氣,但這一股氣勢,碰上了仙真般的清寧淡遠之氣,頓時有如積雪向陽,馬上融化得無影無蹤。
  她恍然忖道:
  「原來這兩種人間絕藝,先天上暗具生剋之性,無怪以封干的狠悍,以及絕世功力,聽了『逍遙一劍』的名稱,也禁不住大為失色了。」
  才想之時,王鴻範突然身劍合一,化為一道銀虹,繞空電駛旋舞。但見他馭氣蹈空,飄飄若仙。
  封干在銀虹圍擊之下,宛如凍窗上的蒼蠅一般,四下鑽撲,卻無法出行那疏闊的銀虹圈子。
  這兩大高手的一場拚鬥,雖然不過是三十餘招下來,勝負之數已分。可是吳丁香已看得目眩神搖,訝駭交集,幾乎懷疑這只是她的幻覺。人間那得有人一直蹈空飛轉,腳不沾地的?同時封干的詭奇奧妙手法,層出不窮,每每在生死一發之際,得以脫險。這等情景,彷彿置身在山陰道上,直是目不暇給了。
  牆頭上的中年男女,一直按劍觀戰。他們剛才聯手合擊之威,宛如電掣,有石破天驚之勢。吳丁香雖然記掛著這兩大高手,不知是誰?但目下戰況激烈了,她委實抽不出時間去瞧看他們。
  忽見封干大喝一聲,那支「金魔手」橫抽直掃,一連破拆了三招,緊接著驀地吐出、微響一聲,竟然抓咬住那道銀虹。
  王鴻範飄然落地,狹長如帶的銀色軟劍,斜斜外指,壓住敵人的兵刃。
  他們搏戰至今,還是第一次短兵相接,面面相對地峙立。
  封干顯然已用盡平生功力、才造成此—局勢。
  吳丁香心頭一震,忖道:「這廝真是橡魔鬼一般,叫人無法估計測得出他的能力……」
  卻見王鴻範瀟灑地微微而笑,並且開口道:
  「封干,難道你定要身首異處,形神俱滅,才肯甘心麼?」
  封干哼了一聲,道:「你且讓我瞧瞧地上那兩人是誰?」
  王鴻範道:「你看吧!」
  他並沒有收回劍勢,但封干所感受的壓力已減輕許多,同時又得到他的允諾,知道他不會趁機變招攻擊。這時才得以移動目光,向牆上望去。
  他瞧了一陣,才道:「你從未見過他們。」
  王鴻範道:「他們是我的師弟何鴻文和師妹李鴻蓮。」
  封干一怔,道:「你們師兄弟一共還有多少人?」
  王鴻範道:「還有一個師弟,但他虔心向道,已不管塵世之事。」
  封干仰天歎息一聲,道:「我輸啦!」
  他一鬆手,兵刃落地,發出「嗆嗆嗆」的聲響。
  王鴻範劍勢一顫,如銀蛇鑽動,快得眼幾乎看不見地刺中了封干的胸口。
  不過王鴻範僅僅是以劍尖點中對方胸口,似乎連衣服也沒有扎破。
  封干既沒有倒下,亦沒有負傷之狀。
  吳丁香雖然測不透此中玄妙,不過一瞧王鴻範已經退開了兩步,還收起軟劍,便知道大勢已定。
  封干再瞧瞧何李二人,才又道:「不但我輸了,連家師也老早輸了。」
  何鴻文接口道:「這話怎說?」
  封幹道:
  「家師直到幾個月前離世之日,還堅信逍遙老人,不曾找到傳人。誰知令師早在數十年前,已經有了衣缽傳人。」
  李鴻蓮道:「你憑什麼認為我們是衣缽傳人?」
  她可不是明知故問,而是的的確確認為這幾個同門並沒有得傳師父衣缽。雖然逍遙老人曾經宣佈,在武學方面,王鴻範是繼承之人,在道術方面,范鴻志是傳人。看起來似乎已經有了付託。
  然而她認為師父只是不得不爾,由於他老人家年事已高,勢難覓徒傳功,才把衣缽傳給了他們。
  封干應道:
  「依我看來,有兩點理由,可以測知你們已繼承了逍遙老人的衣缽。第一點是道法和武功於一身,但似他這等人物,千截難有,所以他須得分別擇人而傳。唯其如此,方足以證明逍遙老人當真已繼承有人了。」
  這番理論,似理實而高超,在場之人,莫不覺得除非像封幹這等人物,決計無法作此推論。
  李鴻蓮又道:「第二點呢?」
  封幹道:
  「你們的年紀和功力,已顯示出修為的日子,至少有二十年以上。可是江湖上全然無人得知,可見得你們一直沒有混跡江湖上。」
  他停歇一下,又道:
  「逍遙老人修習的是散仙法門,講究的是自在來往,不留痕跡。如果你們享有盛名,那反而證明你們不曾得到正宗心法。」
  吳丁香聽得似懂非懂,忍不住道:「任何家派之人,也可以不混跡江湖呀!」
  封幹道:
  「可是武功練到這等程度,其間一定有一個階段,非得出世磨練不可。唯有逍遙老人的家數,不能入世,沾惹是非,以致分心,此是他們這一派的莫大矛盾,我不知道遙老人用什麼方法,能夠克服這一先天上的缺陷。」
  王鴻範微微一笑,道:
  「封兄高論,真是教人佩服,我疑惑了幾十年才想通的問題,竟不料封兄能夠一口道破……」
  原來他們同門四人,曾經由於逍遙老人封關之故,無法入世修積善功,耗費了幾十年光陰。
  王鴻範也是出關之後,方始悟得此中玄理。卻不料封干竟也曉得,是以心中大為佩服……並且也真真正正瞭解何以師父絕世功力,仍然一直把人魔沙天桓視為敵手,從來不敢輕忽之故了。
  但見封干深深吸一口氣,面上泛起一片潮紅,但施即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種刺眼的慘白色。
  吳丁香一瞧而知他已經受不了內傷,不禁輕輕啊了一聲。可是突然考慮到整個情勢,似是不便向他慰問,當下便不言不語。
  不過封干卻感激地向她瞅了一眼,接著轉向王鴻範道:「我可以走了吧?」
  王鴻範道:「請便。」
  封幹道:「依你看來,我還有沒有生還的機會?」
  王鴻範爽快地道:「相信沒有機會了。」
  封幹道:「我精修苦練了幾十年,這些功夫心血,難道完全白費?我可有點不大相信。」
  王鴻範道:「那麼你試一試便知道了。」
  封幹道:「在我離開之前,有個小小要求,只不知你能不能答允?」
  王鴻範道:「封兄還有什麼未了心事?」
  封幹道:「我想把錢如命帶走,她是人間一大厭物,罪孽深重,在你們來說,她也是死有餘辜之人……」
  何鴻文訝道:「你帶走她有何用處?難道你還受不夠麼?」
  李鴻蓮接口道:「錢如命已活不成了,封兄何須多此一舉?」
  封幹道:「我知道她活不成,但我仍然要親手取她性命。」
  何鴻文道:「封兄的心胸也未免太狹隘了。」
  封幹道:
  「老實說,今日與王兄的一場決戰,我仍然輸得不甘服。假如不是錢如命之故相信王兄想贏得我兄弟,仍須付出相當代價。」
  他停歇一下,又道:
  「錢如命的厭功,對我雖有影響,可是到了與王兄決戰之際,倒是不起什麼作用。然而由於她曾在我身上做了手腳,以致我不得不激起『情慾』,這一點後來與王兄決鬥之時,在至為微妙的變化時,可就發生重大的不良影響,使我的功九不能達到至為精純的境界,說來說去,都是這個可厭可恨的婦人所害,因此,我定要取她性命。」
  李鴻蓮道:「原來如此,相信大師兄會答允你的要求的。」
  王鴻範馬上應道:「抱歉得很,出家之人,最重因果,此事恕難遵命。」
  他說得很堅決,是以封干曉得用不著多說了。
  他沉重地吁口氣,舉步行出去。
  何鴻文、李鴻蓮在牆上,監視著他的行動,直到他已走得看不見了,這才飄落院中。
  何鴻文馬上就走開,院中只剩下王李吳三人。
  吳丁香先向王鴻範他們,謝過救命之恩。接著皺起眉頭道:
  「王先生敢是打算救活這錢如命麼?」
  王鴻範道:「是的。」
  吳丁香憂慮地道:「為什麼呢?」
  王鴻範道:
  「因為錢如命一死,封干就可能得救。你要知道,只要錢如命活著,不但她的厭功,能夠遙遙阻撓封干,而且必要之時,尚可借她之力,找到封干的下落。」
  吳丁香恍然大悟,道:「原來封幹不一定會死的,你是故意留下他的性命,好讓查公子報仇雪恨。」
  王鴻範道:「我只是盡力安排而已。但天下之中,往往出人意料之外……」
  他轉眼向李鴻蓮望去,問道:「你派人通知查公子沒有?」
  李鴻蓮道:「人是派去了,只不知可找得到他?那信差是個鄉下人,說不定有了差錯,不能達成任務。」
  他們又談了陣,何鴻文帶了李益來到。
  此時錢如命的手下人,早已各自將燈籠火炬插掛在廊,柱或牆上,走得一乾二淨。
  李益與吳丁香相見,四道目光,頓時糾纏在一起,久久不能分開。
  何鴻文過去檢視錢如命的情況,突然一驚,道:「大哥,錢如命已經死啦!」
  眾人都吃了一驚,何鴻文翻過錢如命的屍體,看了一眼,便道:
  「她是被毒蛇咬死的,這條毒蛇,還在這兒。」
  大家都趕緊過去圍攏著觀看。只有李益因不懂武功,是以被禁止走近那邊。
  但見一條細細長長赭紅色的毒蛇,冗自盤繞在錢如命的身邊。
  它被人驚擾之下,馬上昂起頭,紅信吞吐,還發出一陣極細細的絲絲聲。王鴻範道:
  「怪不得封干在這兒講了半天話,原來他還有這麼手,直到他確知錢如命已經斃命,才始離去。」
  何鴻文也道:「這廝真厲害,咱們須得馬上追搜,務必將他當場殺死,才可永除後患。」
  王鴻範沒有作聲,過了一會,才道:
  「封干甚是自負,認為天下已無敵手,因此,他不可能飼養這等毒物,再說,假如是他施的毒手,他何必提出帶走錢如命的要求?」
  眾人一想也對,如果王鴻範答應他的要求,則錢如命已斃之事,馬上揭穿。
  王鴻範又道:
  「以我看來,錢如命真是惡貫滿盈,是以在她所制服的高手中,有一個是飼養毒物的大行家。他當窺伺了很久,但一直末得其便。直到剛才,他方始得到機會,急忙放出毒蛇,弄死錢如命。這樣,他們才得恢復自由。」
  吳丁香道:
  「若是如此,此人可能聽到我們的話,曉得錢如命不會死。顯然我們此舉為的是對付封干,可是對他們也大大不利,所以他才放出毒蛇。」
  王鴻範揮掌虛按,掌力湧出,那條毒蛇,頓時變成一團肉泥。
  這條毒蛇之死,不但不是結束一件事,反而是增加了兩件麻煩。
  第一件是他們要不要查清楚施放毒蛇之人是誰?要否查明他的用心?因為這人也可能與封干是一黨;聽得錢如命的存在,對封干大是不利,便立下毒手,趕緊把錢如命除掉。
  第二件是封幹這一去,極可能得以不死,而且由於錢如命已經斃命,失去了追蹤的線索,大是可慮。
  王鴻範沉吟尋思,似是委決不下。
  這時不但何李二人,連吳丁香也一樣感到王鴻範行動太慢了。不管是追趕封干也好,或是追查放出毒蛇之人也好,亦須馬上付諸行動。如若不然,再過片刻,這些人早已潛蹤匿跡,如何還找得到?
  王鴻範耗費了不少時間,才道:「以你們看來,這個施放毒蛇之人,將往那裡走?」
  大家對這個問題,又考慮過。
  何鴻文馬上道:「他逃走的方向,誰也不難推測,但咱們人數不少,最低限度可以分頭去追查。」
  李鴻蓮道:「是呀!我們還可順便找一找封干。或者簡直以追趕封干為主。」
  王鴻範望向吳丁香,道:「你怎麼說?」
  吳丁香道:「若是大家分頭追趕,則縱然追不到封干,也一定可以追到涉嫌施放毒蛇之人。」
  王鴻範道:「你們說得甚是,那麼我們分派一下工作,定好路線。」
  他向李益招招手,教他走過來,對他道:「剛才你一直處於危險之中,你自家一定不知道。」
  眾人都感到十分驚訝,向李益上下打量。
  李益道:「小可真是一點也不知道。」
  王鴻範道:
  「我剛剛在想,假如這個施放毒蛇之人,其志僅在殺死錢如命,事情就簡單了,可是他的用心不是這麼簡單。」
  大家都感到奇怪,因為王鴻範好像已發現了什麼證據,口氣之中,甚是肯定。
  李鴻蓮道:「大哥如何得知此人的用心?」
  王鴻範道:
  「說穿了也很簡單,便是那條毒蛇,仍然在錢如命屍身下面,這一現象,證明這個人還在附近,並且聽得到我們說活……」
  他淡淡一笑,又道:
  「剛才他趁亂逃走,我們便不會留意。但現下他只須動彈一下,咱們就能馬上把他抓出來。」
  這幾句話,好像是警告那人不可動彈似的。
  吳丁香道:「這條毒蛇如果不在錢如命的屍身下面,便又如何?」
  王鴻範道:
  「那就證明他已經遠走高飛。這是很微妙的推理,那個人因為決定留在附近,以免咱們追趕封干之時,卻把他追上了。同時為了要潛藏在附近,生怕收蛇之時,會被我們發現,是以索性不收回毒蛇,減少一個被咱們發現的機會。正因他在附近,所以尚能指揮那條毒蛇,令它潛伏不動。」
  王鴻範這一番理論,甚是玄妙曲折,不過卻有說服的力量,教人不得不信。
  吳丁香勉強找出一個反駁的理由,道:「這個人可以放棄了毒蛇,一逕逃走啊!」
  王鴻範笑一笑,道:
  「我剛才已提過。假如他逃走的話,很可能會被我們追上,雖然我們的追兵,目的是封干而已,如果這個理由還不充分,我再補充一點,那就是此蛇如此奇毒通靈,主人必定珍惜寶愛之極,豈肯輕易放棄。」
  他說到此處,忽然舉手向左方指去。
  那何鴻文李鴻蓮二人,迅如閃電般一齊向他手指方向撲出。
  但見他們騰空飛去,一個起落,已到了五丈餘遠之處。
  這時他們向屋下急降,失去了影蹤。
  片刻工夫,這對師兄妹齊齊返轉,何鴻文手中,提著一個人。
  何鴻文將此人丟在地上,踢了一腳,此人便能動彈,慢慢地爬起身。
  他顯然已經受了傷,所以面色蒼白之極。年紀約是五十左右,外貌沒有什麼特徵,腰間插著一口劍和一支耀目的竹笛。
  他先不看別人,也不說話,卻伸手把身上的灰塵,小心地拍個乾淨。
  王鴻範道:「你是什麼人?何處人氏?」
  那老者這才抬頭向王鴻範望去,緩緩道:「我姓鄭,名祥,是江南人氏」
  這名字既通俗,籍貫則廣含數省,甚是泛泛。再配上他那平凡無奇的相貌,真是使人很難留下印象。
  王鴻範點點頭,道:「你可是施放毒蛇之人?」
  鄭祥道:「是的,在下本來不知此事有這麼大的影響,一心一意只想殺死這惡婦,好恢復自由之身。」
  王鴻範道:「如果你所供屬實,則殺死錢如命之舉,也怪你不得。」
  鄭祥道:「諸位若不見怪,在下感激不盡。」
  王鴻範道:「但你所供,可是句句屬實呢?」
  鄭祥道:「當然是真的啦!」
  王鴻範轉眼向何鴻文等人望去,問道:「你們認為怎樣?他可是講真話麼?」
  何鴻文道:「這倒是不易判斷了。」
  李鴻蓮道:「只憑他這幾句話,實在不易觀測,吳姑娘以為如何?」
  吳丁香遲疑一下,才道:「我雖然感到王先生對此人有所懷疑,卻瞧不出道理何在。」
  王鴻範道:
  「好,我告訴你們,此人不是江南人氏,真姓名也非是鄭祥。以我的判斷,他一定是封干的心腹手下。他的武功,一定不出少林武當峨嵋華山等數大門派,現在咱們先證實最後說的武功一項。」
  這位逍遙派的掌門人,向何鴻文望去,問道:
  「你剛才與他動過手,雖然只是兩三招的事情,但他的路數,大概也有點印象吧?」
  何鴻文驚訝地道:
  「大哥猜得—點不錯,他曾以小天星掌抵卸我壓頂一擊,這是少林絕藝……」
  李鴻蓮插口道:「但大哥怎生得知呢?你可曾目擊他們動手?」
  王鴻範道:
  「當然沒有啦!我之所以這樣猜測,原因是三弟最先表示說,不易判斷得出此人之言,是真是假。同此可見得他使的武功,既不是人魔門中心法,亦不是奇門異派的手法,若是人魔一派的心法,三弟一望而知,無須多說。如是奇門異派,三弟也可作一個判斷。正因為此人使的是少林武當家派的武功,而這些家派,有不少地方相肖相似,所以三弟一時不能肯定。縱然能得肯定,亦不能從他武功上,看出此人所言的真偽。」
  吳丁香捉到他話中漏洞,馬上道:
  「這些理由,似乎還不能令人聯想到此人使的是少林武當等家派的武功絕藝呀!」
  王鴻範笑一下,道:
  「當然,當然,我是預告假設此人乃是與封干同路之人,那麼他為了掩飾自己的真正身份,最好使用流傳世上甚廣的少林等家派的手法。其次,封干洞悉少林等數大門派的心法,轉而傳授與他,也是極合情理之事。」
  直到王鴻範如此精微地分析之後,關於「武功」一項,眾人已沒有話說了。
  王鴻範停了一下,又道:
  「關於他的姓名和籍貫,我一聽他報上,就知是假之理由,由他停身時拍掉身上灰塵之舉,使我瞧出了不少內幕。」
  眾人至此仍然沒有法子猜測,吳丁香道:「請問這一個動作,有什麼含意?」
  王鴻範道:
  「這個動作表示他是個有『潔癖』之人,而真正患有潔癖之人,倒是不多。尤其是男人,更屬少有。假如不是潔癖、那麼他一定是精通使毒,以及練過『蠱毒』這門功夫之人了。」
  他稍稍停一下,又道:
  「此人既然能飼養指揮毒蛇,可見得他是練過蠱毒功夫之人而這門功夫,天下只有苗疆或交趾等地流傳。由此可知他絕非江南人氏,而是封干在苗疆收羅的手下。」
  眾人但覺他智識淵博之極,錯非如此,實在無法從一點點線索中,推測出這許多驚人的道理來。
  王鴻範一瞧眾人皆無異議,便又接著道:
  「苗疆等地之人,姓氏古怪,他當然不能使用。所以既改了姓,又用這種通俗的名字。殊不知此舉反而有欲蓋彌彰之嫌。」
  他的目光變得好像兩把利刃一般,釘住那名被捕之人,又問道:「你到底叫什麼名字?」
  那老者已經被他的神奇推理所懾服了,不再狡辯,應道:
  「在下實是貴州人氏,名叫朗騰。」
  王鴻範問道:「你跟隨封干已有多久了?」
  朗騰道:「已經有二十年了。」
  王鴻範道:「以你的年紀計算,可知封干收用你之時,你已是三十餘歲之人了。」
  這一點是擺在眾人之前的事實,誰也可以猜得到,是以不足為奇。然而王鴻範這一問的用心,卻無人理會得,故此大家都等著聽下去。
  朗騰道:「是的,在下跟隨封大爺之時,已是三十四歲了。」
  王鴻範道:
  「你雖然狡猾能幹,但封幹不會衝著這一點收用你。因為他若是只要找個精明能幹之人,何須跑到貴州那麼遠?若說他認為你是可造之材,然而你年事已長,也學不了什麼好功夫去。因此,我認為他之所以跑到那麼遠,收用你這種年紀之人,自然是因為你本身已有某種成就……」
  他停歇一下,才把結論說出,道:「你的成就,自然是在蠱毒方面,對也不對?」
  朗騰簡直沒有話說,只有點頭的份。
  王鴻範道:「這樣說來,陸鳴宇的蠱術,雖然不是使毒,但與你必有關連,對不對?」
  朗騰道:「是的,那也是我們那兒的一種秘術,可是因為全以心靈力量為主,所以我們很少人修練。」
  王鴻範道:「陸鳴宇現下在宜陽城中,這事你一定曉得無疑。」
  朗騰望著對方充滿了智慧光輝的眼睛,心中大是畏怯,竟不知該怎樣防禦的好。他點點頭,承認曉得陸鳴宇是在宜陽城中。
  王鴻範道:
  「你當然曉得,因為你乃是藉著你的蠱毒秘術,追躡在陸鳴宇後面。這就可以附帶解釋封干何以會往這邊來之故了。他與你暗中吊住陸鳴宇,等到封干傷勢一愈,他就出手取陸鳴宇之命。」
  朗騰根本不能答辯,連連點頭承認。
  王鴻範道:「如果你能夠悔過,同時帶我們找到封干,你便尚有生機。」
  朗騰沒有立刻回答,歇了有會,才道:「若是在下不這樣做呢?」
  王鴻範凜然道:
  「你二十年來,追隨著封干,幫他作了不少惡孽,如今若是尚不悔改,使封幹得以遠走高飛,繼續作孽的話,這等罪惡,無殊是你親手所為。我唯有取你性命之後,再全力去搜尋封干。」
  他的態度很鄭重,卻不是疾聲厲色。然而他的決心,卻能令人深切體會,曉得他將是言出必行。
  朗騰面上泛現出怖色,妨佛已看見了死神,他害怕得甚至連身子也在發抖。
  吳丁香等人一方面覺得不解,一方面生出鄙視之感。因為這個人手段如此詭毒,年紀又不小,當然已見過許多世面。可是他一旦面臨生死關頭,便變得如此怯儒,實在叫人看不起他。
  何鴻文忍不住道:「朗騰,你沒聽我大哥說麼?如果你肯悔改前非,仍然有一線生機呀!何須如此震恐?」
  朗騰緩緩抬起目光,向他瞧去,忽然間懼色全收,前後簡直變了一個人。
  他道:「封大爺是我的恩公,又是我的主人。我就算死一百次,也不能背叛他……」
  他的面色忽然變得極為蒼白,眼中的神采,亦迅即消失。
  王鴻範道:「想不到封幹這等奸惡之士,也有一個橡你這等忠心之人。」
  朗騰張了兩次口,都沒有發出聲音,緊接著身形一歪,摔倒在地上,動也不動。
  王鴻範阻止何鴻文查看,道:
  「他已經使用了獨門秘術自盡了,現在我才知道封干為何會收他為僕從之故,唉!封干的識見眼力,實在不是常人可及。」
  吳丁香道:
  「怪不得他剛才顯得那麼恐懼,敢情他一旦曉得王先生的決心,便也決意自盡。這時,他已感到死亡的黑影,籠罩到他頭上。」
  李鴻蓮道:「真是不經一事,不長一智,我那時還以為他是個懦夫呢!」
  何鴻文道:
  「這個人的忠心,誠然值得敬佩,但他的一死,卻斷了追查封干的線索,大是可恨。」
  王鴻範道:
  「人的智慧、不論多麼高明,總跳不出命運之神的掌心。假如封干氣數不該絕,咱們縱然設下更嚴密的羅網,亦是無用。」
  他當先行去,帶著眾人,巡視這座莊院。
  這時熹微的晨光,又出現在天邊。
  他們巡視了一匝,除了一些僕役下人之外,沒有發現其他可疑之人。
  他們走出莊門,在朦朧的晨曦中,可以望見平坦廣闊的莊稼地。冷風迎面吹來,李益不覺打個寒噤。
  別人俱是身懷絕藝之士,當然不感到寒冷。吳丁香馬上挨貼著李益,用自己的體溫,幫助李益驅寒。
  他們雖然沒有說話,可是這等情致纏綿的小動作,卻比千言萬語還說得清楚。
  王鴻範道:「吳姑娘,我瞧你還是躲起來的好。」
  吳丁香訝道:「為什麼呢?」
  王鴻範道:
  「遠處有不少人正向這邊奔來,若是查公子和各門派高手趕到,於你似乎有點不便。」
  吳丁香吃了一驚,舉目望去,但一來光線不夠,二來大概相距甚遠,是以全無所見。不過她可不敢疑惑王鴻範的話,因為人家的絕世武功,她是親眼見過的。
  她向李益道:「那麼我就躲避一下。」
  李益捏著她的手,道:「你可不要跑掉啊!」
  吳丁香心頭一陣溫暖,道:「你放心,我不會跑掉的。」
  李鴻蓮道:「你如果不想被人發現,最好躲遠一點?」
  李益忙道:「那麼你先到我們莊子等我,好不好?」
  吳丁香曉得此是最妥當之法,當下道:「好的,你慢慢料理各事,別急著來見我。」
  她迅即轉身奔入莊中,從莊後離開。
  這邊廂王鴻範等人,不久就看見遠遠有一二十道人影,踏著迷濛晨曦,迅快地向這邊行來。
  轉眼間這一群人已走到切近,但見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其中尚有僧道女尼等形形色色之人
  王鴻範等一眼望去,只認得高青雲和查思烈兩人。
  高、查二人見到王鴻範和何鴻文李鴻蓮等,都急步上前,恭敬行禮。
  別的人如少林寺的—山大師,華山派的梅庵主,峨嵋派的程一塵,武當派的風火雙劍,甚至鬼厭神憎曾老三等人,部詫異地打量王鴻範他們,心想這幾個人不知是什麼來路,居然能使高青雲查思烈如此恭敬?
  高青雲向眾人介紹道:
  「這一位是宜陽李公子,相信諸位縱然未曾見過,亦知道有關他的事了。現在在下要鄭重介紹的,便是這幾位。」
  他先一一說出王鴻範等人的姓名,然後才道:
  「他們皆是逍遙老人前輩座下高弟,今日可說是第一次與世人見面。」
  眾人一聽敢情這些人是逍遙老人門下,無怪高青雲查思烈,都如此恭敬執禮了。
  王鴻範等與眾人一一見過,他們表現出沖淡高曠的氣度,確能令人聯想到散仙般的逍遙老人。亦唯其如此,這一派武功,方足以在宇內無數家派中,獨樹一幟而有壓倒天下之勢。
  正因他們恬淡謙退的風度,使得各派的高手們,除了欽敬之外,再也沒有會被排擠於九大門派外的疑懼。
  當高青雲介紹到洛川派的姚文泰時,王鴻範雖是心胸深廣之人,可也禁不住向他多看了一眼。
  雙方寒暄客氣已畢,王鴻範就道:「諸位一路前來,不知道可曾見到封干沒有?」
  高青雲與他關係不同,是以由他答道:
  「好叫王大哥得知,這個惡賊,已經死在查公子的手底了。」
  此言一出,王鴻範等人,甚感欣慰。敢情這個一代惡魔,畢竟已是惡貫滿盈,終於死在阿烈手中。
  查思烈道:「我們在宜陽城內,誅殺了陸鳴宇之後,馬接到消息,便往這邊趕來。」
  他以尊敬的目光,望著王鴻範,又道:
  「想不到在路上便碰見了封幹那個惡賊,小弟這時,正應了俗語說的『冤家路窄,分外眼紅』這句話,馬上全力出手。」
  李益聽到此處,情緒也達到緊張的最高潮,要知他最耽心之事,便是這一群人既然碰見封干,那就可能從封干口中,得悉此間的經過情形。因而連帶將吳丁香的秘密、也洩與姚文泰得知了。
  他提心吊膽地聽著,忽聞查思烈說是全力出手,頓時緊張萬分,心想他如果是一擊斃敵,封干就沒有機會洩漏吳丁香之事了。
  李益的緊張,只有高青雲覺察。這是因為高青雲亦惦掛著吳丁香的秘密,生怕此行,會被姚文泰撞破。
  只聽查思烈道:
  「小弟萬萬想不到傲視天下的封干,這回居然不堪一擊,得手之後,才知道是王大哥已經替小弟制伏了這廝。」
  李益大吃一驚,問道:「查公子如何得知是王先生下的手?」
  眾人都微笑地望著這個書生,顯然這個問題,只有外行人才會提出。
  查思烈道:「小弟認得封干身上的傷勢,乃是王大哥『逍遙一劍』,是以曉得。」
  李益心中頓時放下一塊大石,但還不是完全放下,又道:
  「封干實在凶得緊,但他馬上就死掉嗎?」
  查思烈微微一笑,道:「那倒沒有,他後來還說了不少的話。」
  李益不禁又提心吊膽起來,偷偷向姚文泰望去,但見這個帶著凶悍之氣的中年人,面上露出難以猜測的表情。
  曾老三突然接口道:「李公子,你是書香世家,最好不要嘮嘮叨叨的問這些江湖仇殺之事。」
  他的聲音,只聽得大多數的人,心中泛起厭憎噁心之感。
  但他還未停止,又道:
  「你最好從今以後,忘記了這一切事情,忘卻這些人,完全不相識,這樣你就可以省去無數煩惱了。」
  當曾老三說到後面。有些人已經走入莊內,以避開他那極端乏味可厭的聲音。
  李益心中為了吳丁香而提心吊膽不已,是以對他的話聲,倒沒有什麼感覺。
  曾老三驚訝地回視美麗的柳飄香一眼,道:
  「娘子,愚夫一定是功力猛退,再也不能在江湖上混啦!」
  歐陽菁接口道:
  「那倒不是,在我感覺之中,你聲音的可厭可憎,仍然如故。便人家不怕而已。」
  原來她一看李益這個書生,居然也不怕曾老三的聲音,已大為驚詫,是以曾老三一說,她已會得此意。
  現在其他家派之人,差不多都走開了。要知這些人無一不是當世著名高手,不但武功高強,同時閱歷甚豐。是以都不約而同的趁這個機會,溜入莊去,分頭搜查,同時避開曾老三的聲音。
  阿烈等這一夥人,反而向外面移去,分別在靠近莊河橋頭旁邊的板凳和石塊上坐下。
  曾老三忽然換了一種聲音,道:
  「王先生等三位,都是逍遙自在的散仙,世間任何煩惱,無法侵擾,此是兄弟不得不服氣之事。但這位李公子,他憑什麼一點也不怕呢?」
  現在他的話聲,與常人無殊,而且他的表情,再也不是那麼死板板的,而是有驚疑,也是現出對世事的熱心。
  這一點可就連最深知李益的高青雲,也覺得不解。因此,大家都訝異地望著李益。
  李益自家也說個出一個所以然來,其實他根本不關心這些,只想快些知道,封干有沒有洩漏秘密。
  王鴻範突然道:「曾兄這一方面的功夫,比之錢如命如何?」
  曾老三想一下,才道:「想來她最近比我更高明了。」
  王鴻範道:「這就是了,錢如命的厭功,也不能打倒李公子,當時也使她十分驚奇。」
  歐陽菁仗著年小,搶著問道:「為什麼呢?」
  王鴻範道:
  「錢如命終於曉得其故,原來這世上有兩種情況,可以抵抗厭功。這話卻不包括修練之功,而是出乎自然的不怕。」
  他停歇一下,又道:
  「一是心中懷有真情,另一是心中充滿了強烈的情慾。後者不必多說,關於前者,例如慈母為了保護兒女,又或是男女之間的真摯感情。在這等狀態中的人,都能自然而然地抗拒厭功侵襲。」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其中最感受得深刻的,便是高青雲。
  他不禁想起了吳丁香嬌柔的語聲,盈盈的眼波,以及細膩的,令人心軟的感情。可是這些都成了過眼雲煙了,因為李益已代替了他的位置。
  他輕輕吁一口氣,抬目望著天邊的朝霞,付道:
  「看來我竟不是真正勇敢之人,因為我只敢恨,而不敢愛。仇恨可以無牽無掛的去做,但『愛』則有許多義務責任,須得擔承,所以我不敢付出我的感情。」
  他的思想忽然轉到李慧心身上,接著下了決心,轉過眼睛,向李益望去,道:
  「你可以放心,封干臨死之前,只悄悄與查公子講了一些話,別人都聽不見。」
  李益這時才放心了,歡愉地笑二下。
  李鴻蓮道:
  「查公子,你血仇已報,大事已了。只不知今後打算怎樣?我等這一別去,將來大概不易再見面了,所以我們想知道你的打算。」
  阿烈道:「小弟還有很多事料理,例如到各家派去拜訪,以了結恩怨。」
  何鴻文笑一笑,灑脫地道:
  「這等事最多不過跋涉之勞而已,所以我們關心的是另一件事。」
  他的目光投向歐陽菁,顯然是指他們之間的婚事。
  阿烈沉吟了一下,才道:「小弟也不知該怎麼辦,但我會和高大哥商量一下,或者到冀北走一趟。」
  王鴻範道:「那麼你最好是先上冀北走一趟,其他的事,反正有的是時間。」
  他們起身,向眾人稽首辭別,也不再找其他的人告別,逕自結伴飄然去了。
  剩下這些人之中,阿烈高青雲和李益,都各自在心中琢磨自己的事。
  曾老三哈哈一笑,道:「喂!喂!你們別作庸人自擾了,我曾老三洞達人情世故,一定替你們解決所有的問題。」
  他雖然很熱心,可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卻是這三人都敬謝了他的好意,因為大家心中有數,天地間最壞的使者,大概得數曾老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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