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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死裡逃生


  街河上的防舶,這刻都點上燈,沿河望去,但見繁星密佈,絃管均符歌在夜風中沸騰能耳,顯現出一片繁華熱鬧。
  靠近龍王廟繁盛街道的幾條胡同,是著名的玩樂去處,案按楚館邵張燈結綵.迎賓接客,是以不但走馬王孫、紈褲子弟喜次流連,即使是普通的遊人,也大都要來看一看。
  在這些銷金絕窟之中,有些班子來自揚州,有些來自蘇、抗,有些則是京、津成本地的北地胭脂,各自高張艷幟,惹得那些達官貴人和富商巨賈都紛效蜂蝶輕狂,呼朋引類,夜夜盛筵,真個說不盡的博麗風光、冶艷景象。
  公孫元波在席上所有的人之中看來最是年輕,不過他也和席上其餘八九個人一般,雖是穿著便服,卻看得出是食俸當差的吏人。
  這一家「迎春館」的姑娘們川流不息地進出,伺候這些都有點惡勢力的大爺們,因此當簾子挑起,進來一個女子時,那些已唱了不少酒、正在喧鬧調笑的客人們,都沒有加以注意。
  公孫元波看起來也有酣然酒意,他身邊的姑娘小菊剛好走開了,所以他有餘暇斜眼瞧看門口的女子。
  他只看見這個女子的側面,但見她面頓和頸子的皮膚都雪白奪目,甚是嬌嫩可愛,然而那只高挺微鉤的鼻子卻將這一切都破壞了,使人不能想像她會是個美貌女子,也就是說,雖然她的輪廓眉目都長得很好,但這只鷹鼻,卻足以把所有的美感都破壞無遺。
  席邊那個彈琵琶的歌女,在浮瓊佳音中,剛好唱到「我想著香困少女,但生的嫩色嬌顏,都只愛朝雲暮雨,哪個育風雙騖單?」席上便有三四個人大聲喝采叫好。公孫元波忽然瞥見簾邊的鉤鼻女子抬起玉手,他大吃一驚,煥然向右方數去的第三個火撲去,把他推跌地上。
  他這麼一撲,不但碗盤跌了一地,發出大片瓷碎的脆響,並且還有幾個人被他一齊撞翻,滾跌地上,一時叫聲和罵聲大作。
  但這時候在公孫元波和那個被他推落地上之人所坐高椅的靠背正中,卻各多了一支袖箭,深深嵌入板內。
  假如他們不是及時倒下,這兩支勁道十足的袖箭,無疑都已經釘在他們身上了。
  公孫元波身子才碰到地面,已經借力一滾,雙腿微微縮起,恰從人縫和桌椅間滾過,到了牆根。
  他迅即躍起來,在一片喧聲中向門口望去,打算過去對付她。
  可是目光到處,這個鉤鼻女子已經不見蹤影,而門口的簾子亦被扯掉。
  公孫元波心中方自一動,感到不妥時,便見一支長箭勁射入屋,來勢之快,宛如閃電。
  他已來不及用任何方法擊落那箭,幸而他乃是在門口右方的牆下,外面之人根本看不見他,是以此箭並非向他射到。
  這支勁箭一閃即隱,隨之而起的是一聲慘叫。
  公孫元波轉自一瞥,但見剛才被他推倒的那個中年人當胸中箭,一望而知心臟已被貫穿,死狀甚慘。
  他捨去正門,衝入內問,迅即從後窗躍出去。此時他不但沒有絲毫醉意,反而矯健得如生龍活虎一般。
  出得後窗,趕快轉到前面,但見大門外有人影晃閃,似是剛剛奔了出去。
  他技步追出,外面巷中有不少行人。公孫元波這時實在沒法子辨認剛剛奔逃出來之人。
  才走出七八步,猛然感到刀風襲頭。他叫聲「不好」,已知道這是一個行人從後面揮刀劈來,當即一側身避過刀勢,左腳順勢向後撐蹬,「啪」的一聲,已踢向那人小腹。
  那個偷襲他的人,小腹只中了一腳,身子立時向後飛拋,口中慘叫一聲,大概已活不成了。
  公孫元波一腳得利,卻是頭也不回,身形仍向前奔,但才衝出大半丈,對面兩個行人一下子掀去外衣,齊齊亮出兵刃,一個使刀,一個使劍。
  他們只擺開門戶,就逼得公孫元波不能不煞住腳步。
  此時迎春館內一片喧嚷駭呼,真有驚天動地之勢。
  照這種張揚鼎沸的情況看,馬上就會有巡邏的官兵和捕快趕到現場。
  公孫元波發現這兩個截住去路的人,刀劍擺出的招式都十分奇奧,氣勢堅凝,顯然皆是功力深厚的武林高手。
  在這一剎那間,公孫元波已將整個形勢想了一遍。他估計這兩個攔路截殺之人,都必定練有某種絕藝,並且無疑是專門用以攔路襲擊的武功,所以與這兩人萬萬不可硬拚。
  由於他們沒有戴上面罩,本來的面目已經暴露,雖說巷中光線暗淡得很,但在練過武功之人來說,已經是夠看得清楚了。
  他們既是暴露了面目,顯然已有充分準備佈置.認為定然可以取他性命。
  但這一點正也是他們的弱點,因為公孫元波只要能夠拖延一點時間,等到駐城官軍和捕快們大量湧到時,他們非躲開不可。
  總而言之,公孫元波只要設法拖延時間.就可以逃出對方的天羅地網。
  他雙手在靴邊抄出兩把匕首,一個虎撲,衝向右方便刀的大漢,惡狠狠地揮動匕首,欺身刺戳。
  那個大漢眼中精光一閃,似是奇怪他何以這般剽悍,竟敢搶攻!
  大漢同時略一提對,迅急劈出。
  公孫元波的一對匕首,較之人家的長刀短了一截,是以對方如迅雷般的一刀,登時把他進撲之勢逼住,還不得不交叉匕首,硬架這一記。
  兵刃相觸時,發出一陣震耳的叮哨聲。公孫元波被敵人這一刀震退兩步,不禁心頭一凜。斜刺裡一道劍光迅即捲到,原來是使劍的大漢已經出手從側面攻到。此人的動作迅速利落,一點時間也不浪費,顯然是增長襲擊暗殺的高手。
  公孫元波拚命向前一俯身,滾過敵人這一劍,反手還了一匕首,敵人果然「涮」地躍開。
  但這麼一來,他已陷於腹背受敵的險境中。
  使刀的大漢揮刀斜劈,取他頸側動脈要害。公孫元波雖然用匕首架開,可是已經手忙腳亂,手腕也震得有點麻木酸痛。
  他迅即以背靠貼巷牆,以便減少被攻擊的面積。此法對付一般的人有用,但目下這兩人皆是武功精強之上,效用就大打折扣了,而且這麼一來,他便注定不能突圍逃走,只有挨受攻擊的命運了。
  那兩個大漢都泛起獰笑,向他一步步逼近。
  公孫元波明知險象環生,凶多吉少,可是他仍然感到一絲安慰,那就是他現在至少已逃過了亂箭穿身之危了。
  原來當他看清情勢,曉得自己唯一的機會便是拖延時間之際,他腦海中突然泛起那支勁疾異常的長箭把那個人射死之事。
  他頓時恍然大悟,得知對方敢於公開截殺,也不掩起面孔,敢情是仗著高處尚有這一個箭手在監視之故。
  當然此箭大有來歷,不比凡弓俗翎,所以公孫元波才如此戒懼,不敢讓那箭手有機會對付自己。
  就是因為那支勁箭不同凡響,所以公孫元波才冒險奮身撲攻那兩個武林高手。搏鬥之勢一成,這兩人便反而成了他的掩護,使高處那名箭手受到妨礙而不能發箭。
  不過現在他的情勢也沒有改善多少,只不過陷入另一種危機中而已。
  公孫元波心知今日若想逃出大劫,只有智取,無法力敵。當下顯示出他那過人的冷靜特性,在這千鈞一髮之時,心中仍不慌亂,迅快地動腦筋,找尋脫身之法。
  巷外的街道上,已隱隱傳來唁喝和雜沓的蹄聲,一聽而知是維持治安的官兵和捕快們的聲響。
  使劍的大漢首先發難,「剛剛剛」劈刺了三劍。
  公孫元波單用左手匕首,「鉻骼骼」連續封架了三招。
  右方的大漢趁隙出手,刀劈如大鵬展翅,斜抹他腰腿之間。
  公孫元波右手的匕首已有點夠不上,就算可以挑中敵刀,但決計難逃左方長劍夾攻的毒手。
  在此等情況之下,他只好拋棄了所有修習很久的把式,自己另創卻敵之法。
  他背脊微微一弓,借那巷牆的阻力,猛可跳起兩三尺,雙腳縮起,接著向使刀大漢胸口蹬去。至於他手中的兩把匕首,已經決定完全用來對付左邊的攻擊。
  他這一跳和一縮,敵刀便落了空,而他借巷牆抵住後背之力,迅急蹬出的反擊,來得怪誕之極。對方做夢也想不到他的反擊能夠攻出這麼遠,是以雖然迅即躍退,卻已遲了一點,被他雙腳蹬中胸口,發出「砰」的一聲。
  與此同時,使劍的敵人施展精妙的劍法,一招「玉女投梭」,創光惡毒地攻來,直取頸上要害。
  公孫元波雖然來不及查看對方使的什麼招數,但他卻感覺得到自己致命的弱點是在頸子的部位。
  恰好他一腳險中另一個敵人,所以能借那反彈的力量拚命扭開上半身,左手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那口鋒快的匕首使勁扔擊敵人。
  敵人那口長劍從他頸邊擦過,只差那麼一點就被刺中。公孫元波在百忙中,仍然感到劍鋒上傳來一陣徹骨的寒冷,令人魂飛膽落。
  他的匕首亦沒有擊中敵人,這個使劍的大漢一看同伴中腳受傷,怒喝一聲,左手劍訣化作掌式疾劈。
  這一掌劈中公孫元波的小腹,公孫元波的身子被震得贓牆飛開五六尺之遠才掉在地上,發出巨大的響聲。
  使劍的大漢定睛裡去,只見公孫元波俯扒在地上,動也不動,於是他那張凶悍的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他提劍行去,要向公孫元波補上一劍,卻聽到使刀的同伴大聲呻吟,同時巷子兩邊都出現了很多人影。
  靠近街道那邊的巷口,不但人喧馬嘶,同時還有許多盞燈籠正要人巷。
  使劍的大漢馬上改變主意,迅即奔上前拉起同伴,挾著他躍過了巷牆,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
  這時在胡同內幾家妓院出來的人以及打巷口那邊進來的官兵,都看見有人拿著刀劍躍出巷牆。
  許多人都鼓噪起來。七八名軍士衝到公孫元波倒僕之處,燈籠光照耀下,但見他手中還握著一把匕首。
  領隊的校尉是個壯健的中年人,微微皺起的濃眉顯示出他的機智。
  他吃驚地親自動手,把地上的人翻過身子,道:「怎麼是公孫元波?」
  一個軍土道:「他活不成啦!」
  那校尉面色一沉,抱起公孫元波!
  另一名軍上碰了先說話的夥伴一下,低聲道:「別多嘴,那人是官長的朋友。」
  那梭尉抱著公孫元波,大踏步行去,來到肇事生端的迎春館,一徑進去。
  一個漢子滿面堆著驚煌的笑容,道:「趙老爺你來得好,若是換了別位老爺,那就慘啦!」
  趙老爺面色沉寒.冷冷道:「我來你們也好不了。」
  他發覺口袋中多.一件沉甸甸的物事,不問而知乃是一封銀子,最少也有二十兩重,當然是這個漢子巧妙地塞入他貸中的。地也知道這些人手法利落得很,一定不會被別人看見。
  那漢子低言道:「趙老爺.屋子裡有一個死人.小的已經受不了啦!」
  那梭尉眼睛一瞪,想道:「這一位是俺的朋友!」
  漢子忙道:「啊!啊!那又不同啦……」他看了一眼義道:「公孫老爺也是熟人,他出了什麼事呢!把他放在這邊的一刊和好不好?」
  姓趙的校尉不作聲,跟他行去,到了屋內一個房間裡,便將公孫元波的身體放在簡陋的木板床上。
  他們迅即離房,趕去查看和勘驗那邊的命案.出房之時還把房門帶上掩好。
  床上的公孫元波突然睜開眼睛,把憋了很久的那口氣吐f出來.但卻又皺皺眉頭.好像什麼地方有點疼痛的樣子。
  他雙手探入衣服裡面摸索了一陣,解下一副肚兜似的物事,拿到眼前翻看一下,但見那個肚兜表面上仍然完好,可是拆開面上那層夾布,便看到裡面還有一層厚約一寸的黑色皮革。
  裡面這層厚厚的皮革已經有一部分裂開,露出一排整齊的薄鋼片。
  這個特製的肚兜,碎裂之處乃是被那個使劍之人掌勢劈中,才變成這等模樣。如果沒有此物抵消了那一記掌力,公孫元波自然已經活不成了。
  他迅即將肚兜丟在床底下,整理好衣服,又從懷中掏出一些藥物,很快吞嚥了。
  過了一陣,他臉上忍著的疼痛神情漸漸消失。
  外面人聲噪亂,似乎除了原先的官兵之外,又來了不少公門捕快。
  這個房間內,桌上總算還有一盞殘燈,發出暗淡的光線照耀著。雖然可以看見房中的景象,但這個破敗簡陋的宙間.加上這一盞欲滅的殘燈,卻使人不禁泛起了淒涼孤寂之感。
  這等景象,正好像公孫元被目前的處境,竟也是如此慘淡灰暗,前途茫茫,似乎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不但是他個人如此,連同他所效忠的主人,也同樣處於可悲的灰暗境地中,整個大環境都對他們十分不利。
  剛才席上中箭死去的,是潛伏在對方內部的得力人員.今日的宴會,乃是迫切中的安排,以便迅即從他那兒接取一些關係重大的案件。可是這一次木但失敗了.而且由於他急切中出手掩護搶救那個人,連他的身份也暴露出來,因此才有後來攔路襲殺之舉。
  照早先的情形分析,對方分明亦得到正確的情報,洞悉這個宴會的隱秘。而對方不但徹底摧毀了他們的計劃,並且將計就計,利用「同舟共濟」的心理,故意在眾目瞪陵之下,向那人施以暗算。果然馬上就把他的身份揭穿,隨即加以襲殺。
  公孫元波沮喪了一陣,才努力振作起精神,自己安慰自己道:「他們終究沒有把我殺死,所以還算不得大獲全勝。我知道自己被殺死的老胡是極富心計機謀的人,也許他亦曾預防到有失而暗中留了一手亦未可知……」
  他迅即跳下床,奔到窗邊,從縫隙向外面望去,目光一轉,已看見對面的後屋頂似乎有人蹲在那兒,遙遙察看這邊的動靜。公孫元波馬上就聯想到射死老胡的那支勁箭,心下大加凜惕。
  公孫元波略一計算距離,發覺那人所蹲之處,距剛才飲酒作樂的房間,至少有十丈以上,在形勢而言,倒是十分吻合,恰可居高臨下,望見房中飲宴請人的動靜。
  、在這等黑夜之中,相距遠達百步以上,竟能夠一箭中的,而且勁遭強絕,貫穿了胸膛,這等箭術,即使是字內第一流的武林名家高手,也不能不驚駭汗下。尤其可異的是如此強勁的長箭,發出時居然不聞弓弦響聲,而破空之聲亦完全不聞,可見得此箭速度之快,簡直已是超過聲音,是以箭到之時,尚未聞屍。
  公孫元波忖道:「這名箭手,無疑用的是『三寶天王』的嘴金灣。聽說在這張寶谷之下,已不知有多少英雄豪傑送了性命。」
  他看了一陣,忽見對面屋頂上的人影隱沒不見,似是已經離去,當下心中稍感寬慰。
  窗外稍遠處的院落,燈炬高舉,照得明如白晝,有不少荷戈佩刀的軍士正在走動。
  其時正當明憲宗成化末期,恰當太監何直弄權之後,天下人心洶洶不安,中外為之騷然。
  這大名府與京師相距三四百里,城臨漳、衛二水之北,是通往魯、豫兩省的重鎮。依照明代兵制,各郡府皆設衛所。由於近年盜賊蜂起,道路不靖,所以較大的郡府,治安都漸漸依賴各衛所的官兵。因此這迎春館發生血案時,在巡邏中的總旗趙武才會聞風馳來,處理此案。
  這時有些捕快和軍士,走出大門外仰首四望。
  公孫元波曉得他們正在踏勘發射長箭的地點,心想那名兇手已經走了,哪裡還查得出眉目?他忽然看見一張熟面孔在院落內的人影中晃來晃去。這張面孔他死也不會忘記,因為此人正是早先持劍襲擊他、最後劈了他一掌的人。
  所有的人,包括總旗趙武和本府捕快頭領,都不敢向他問話,更不敢妨礙他的行動。
  公孫元波自然曉得箇中原因,敢情這個相貌剽悍之人,穿著的是款式質料都特別的衣服。那是一襲青色的竣緞長衫,腰身處略略收緊,與一般直腰身的長衫不同,佩著寶劍,舉止間流露出飛揚跋扈的神氣。
  這種衣服,正是直屬無子的東廠和錦衣衛的外出便服。這東廠和錦衣衛,前者是皇帝特設的一個機構,由寵信的太監主持,專門偵察朝臣行動,權力極大,任何官吏,都可以羅織罪名,陷於刑獄中。
  東廠最初創自明成祖,當他尚是親王之時,便設立這個機構,偵伺在南京的建文帝以及宮廷內的動靜。
  到他即帝位之後,便用這個機構專門偵察臣屬,以防有謀反逆叛之事。
  到憲宗成化十三年春正月,命設西廠,由太監何直主持,偵察外事。廠址設於靈濟宮前,選錦衣官校百餘人任職,不論是大政、小事、方言、巷語,都在刺探之列,如有所疑,即可擅捕用刑迫供。
  但是西廠到了五月時,由於羅織了幾件大案,使得朝臣人人都既自危,而又憤激。大學上商格上疏力諫,憲宗終於撤去西廠。不過才過了一個月,又恢復了西廠。
  這一回,直到五年後,何直之寵稍衰,才於成化十八年三月罷撤西廠,中外為之歡欣鼓舞。
  此後,直到正德武宗即位,才又復置西廠,後來太監劉道優誅,西廠才永遠裁撤。但東廠卻仍然如故,一直到明代鼎革為止。
  由於東、西廠在有明一代不知冤殺了多少忠臣義土,所有朝臣無不畏之如虎。因此後世史家認為,明代中葉以後政治敗壞的原因,都是因東、西廠之權。有人說,明代的政治,在制度上,權力分執於六部尚書手中。在習慣上權力是操於內閣,但事實上,天下權柄都總攬子東、西廣的太監手中,可見得東、西廠為害之大了。
  但明代的君主,除了東、西廠是他們的耳目之外,最早的還是「錦衣衛」。該衛是明太祖所設,京師共有二十衛,其中十二衛是天子的親軍,用以保護宮禁。
  錦衣衛執掌巡察緝捕和辦理詔獄之責,衛中的刑具十分殘酷。死於毒刑下的,不知有多少人!
  上面說到的東、西廠和錦衣衛,事實上就是君主的耳目,不論換什麼人主持,免不了潛求暗訪奇才異能之上做他們的爪牙。
  公孫元波見到的那個佩劍長衫大漢,一望就知道是東廠的旗校。他們除了武功超群之外,還有天大的勢力作後盾。只要是在官家任職之人,無不知道他們的權勢和厲害,所以誰也不敢惹他們。
  這時公孫元波暗暗捏了一把汗,如果這廝要察看一下自己的死活,趙武當然不敢拒絕。一旦見面,他見自己未死,必定動手,而這刻自己內傷未癒,決計不是他的敵手,結果必死無疑。
  但見這個剽悍大漢東看看,西看看,卻沒有詢問什麼,忽然走出大門,揚長而去。
  公孫元波鬆一口氣,又等了一會,總旗官趙武推門進來。
  他見公孫元波沒有死,又是驚訝,又是喜歡,道:「元波,你們到底搞什麼鬼?」
  公孫元波聳聳肩道:「一場無妄之災,連我自己也搞糊塗啦!」
  趙武道:「依我看來,今夜之事可大可小。鬧大了的話,我老趙只好等著人頭搬家。」
  公孫元波故作不懂,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趙武愁眉不展地道:「什麼意思?哼!廠裡的人也出現了,我處置得稍有不當,腦袋非搬家不可。」
  公孫元波心知這回當真可能連累了老朋友,頗感歉疚,但自己的秘密身份決計不能洩露,當下只好說道:「你別發愁。我連夜逃到別處,永遠躲起來就是。只要我不露面,他們就不會查究了。」
  趙武道:「你有把握躲得過他們的耳目麼?」
  公孫元波道:「當然啦!我只不過是大名府的一個小吏,認得我的人有限得很。我隨便往哪兒一躲,只要不碰見那個傢伙,就沒事啦!」
  他說到這裡,胸中充滿了殺機。敢請他已聯想到如果能殺死那個使劍的人,危險就去了大半。餘下還有一個可慮的人,就是那個鉤鼻女子,但好在她鉤鼻的特徵十分顯著,不難迅即查出,亦殺以滅口。
  趙武可沒有察覺公孫元波眼中射出的可怕光芒,沉思地道:「不錯,你躲起來,我也把這個隱瞞起來……」
  他微微揚手,可是握著拳頭,所以不知道他捏著什麼。
  公孫元波敏感地猜想他拳頭中一定藏著老胡想傳遞的情報,登時大為焦急渴望,恨不得馬上搶過來瞧瞧。,他表面上卻裝出一點也不在意,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趙武的話,說道:「老趙,我往哪兒藏起來好呢?」
  趙武想了一下道:「當然是遠走高飛,到南方去,越遠越好。」
  公孫元波心生一計道:「對,就是這樣決定。我這一去,今生今世,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和你重聚。咱們就在這裡握別……「他伸出手去,聲音和態度都非常誠懇熱情。
  趙武也伸出手來,但卻先將手中之物換到左手,才與他相握。
  在這一瞬間,公孫元波已看見那是一張紙條。
  趙武已感慨地道:「唉!你說的不錯,咱們當真是後會無期了。我的老友又少了一個。」
  公孫元波覺得自己老是想看那張紙條之舉,實在太過卑鄙,於是決心暫時忘了此事,懇切地握住友人的手。
  誠摯的友情,暫時溫暖了他的心,使他在這驚濤駭浪和波詭雲活的生涯中,感到無限平安與寬慰。
  可是那張紙條,公孫元波到底還是忘不了。
  他本來想坦白地把看一看那紙條的渴想心情告訴趙武,請求他給自己瞧瞧,然而他在宦海官場中打滾了這些日子之後,深知人性的奇妙。例如拿目前這件事來說,趙武的冒險庇護,已經足以說明他為人的尚情重義,可是公孫元波若是鄭重和坦白地求他交出紙條,趙武的反應不是不肯,而是會很鄭重地探詢原委,方始決定要不要交出。
  這是因為公孫元波的這種態度會引起趙武的疑慮,所以加以重視之故。
  .!回。
  公孫元波決定玩一點手段,他裝出不在意的樣子,問道:「你手中的紙條是幹什麼用的?」
  趙武道:「是撿到的……」
  公孫元波淡淡地「哦」一聲,道:「你還有閒情逸致檢廢紙玩麼?」
  趙武道:「這是在死者手裡撿到的呀?」
  公孫元波道:「給我瞧瞧。」
  他說這句話時,仍然是不大感興趣的聲調和態度,可是他內心卻非常緊張。他故意淡漠含糊地索取這張紙條,完全是避免引起對方重視的一種手法。
  趙武道:「沒有什麼看頭……」
  公孫元波聽了這一句話,那顆心頓時向下一沉。
  幸而趙武已經伸手攤掌,現出那張已皺成一團的紙條,接著說道:「你要瞧就拿去吧?」公孫元波心頭一陣狂喜,面上可不敢有絲毫洩露,同時伸手去取的動作也不敢太快。
  那張紙團終於至IJ了他手中,他暗暗舒了一口氣,同時以感激的心情唸了一聲佛號。
  他展開紙條一瞧,但見上面寫著八個字,寫得甚是端正工整,那是:「滅燭留奚,樂在其中。」
  公孫元波皺眉道:「他這話無聊得很……」
  趙武問道:「那是什麼意思?」
  公孫元彼道:「上一句是說姐兒讓他留宿之意,下一句『樂在其中』可不必解釋啦!」
  趙武叵而仰天一笑道:「若是如此,哪一個男人不曾得過快活的,他說的倒是不錯。」
  公孫元波隨手丟掉那張紙條,以表示他完全不把這張紙條當作一回事,但他腦筋卻轉得飛快。
  他迅速村道:「這張紙條,大概是老胡準備在沒有機會與我當面說話時,便交給我。何以見得呢?因為一則這張紙條的字跡十分端正工整,可見得是慎重考慮過之後才小心寫下的,如果不是有作用在內,何須寫得如此鄭重?二則他臨死時還捏在手中,可見得本有傳遞之意……」
  既然要他留宿妓院,他今晚就不能離開此城了。因此他頂得設法說服趙武,使他也認為有改變計劃之必要才能。
  他故意沉吟一下,才道:「趙兄,你看我現下離去,會不會碰見那些人?」
  趙武點頭道:「這倒是很可慮之事。」
  公孫元波道:「不如這樣:我索性躲在此地,過個一兩天才乘夜逃去。你看可使得麼?」
  趙武道:「此地人多眼雜,而且人人都來的,只怕不甚穩妥。」
  公孫元波道:「對方也必定會這麼想,認為我若是沒死,必定想法子逃得遠遠,豈敢躲在人人來的窯子中?所以我若是躲在一個靠得住的姐兒的房間裡,他們一輩子也找不到。」
  趙武道:「你瞧哪一個姐幾靠得住呢?」
  公孫元波道:「你去辦你的事,我有辦法。」
  他把趙武支走之後,自己從後窗翻了出去,他離去以前可沒有忘記拾起那張紙條。
  房間後面這一邊,也有不少人走動。公孫元波仗著熟悉地形,行止都得到最佳掩護,兼以動作迅速,是以不久就溜到一座院落中。
  他繞到一扇窗子後面,定一定神,側耳傾聽了一陣,四下沒有可疑的徵兆,這才鬆了一D氣,設法窺視屋內。
  這一扇窗戶,不管有沒有關上,都難不住公孫元波,而他所以如此小心,卻是因為他剛才提氣走動之時,小腹似乎隱隱作疼。
  此是內傷的徵象,雖然不嚴重,但若是碰上強敵,就大受影響了。
  是以他現下決計不可發生任何意外,尤其是他好不容易又獲得了老胡的情報線索,勝券在握,更不可失敗。
  屋內燈火明亮,他的目光從窗縫透入去,只見銀燈之下,一個妙齡少女正在更衣。
  她這刻不但把外衣脫了,連內衣也解了一半,露出骨肉停勻的身段。在燈光下,肌膚如雪,甚是使人遇想。
  公孫元波心中叫聲「不妙」,眉尖為之大皺,但他的目光卻不捨得移開。
  那個女子不知為何掉轉身子,竟變成向著窗子。因此,公孫元彼此時把這個紀年玉貌的美女一覽無遺。
  冷風踢颶,吹得公孫元被的脖子一片冰冷。但窗內由於生著爐火,是以那個美女雖然裸露著整個身體,也沒有寒意。她以優美的動作,把目一套寬鬆的便服穿上。
  公孫元液透一口氣,心中暗道:「老天爺千萬保佑,別叫人發現我扒在窗戶上偷看才好。」
  他恨不得趕快進去,為的就是伯被人看見蹤跡。偏偏這個身材健美、眉目嫵媚的女子正在更衣,如果他一闖入去,她準會驚得尖聲大叫,以致驚動了別人。這便是他不敢貿然入屬之故了。現在她雖是穿上衣服,但外間不知有人沒有,所以公孫元波仍然不能冒失,還須咬牙熬下去。
  那個女子終於走出內間,接著傳來林壺輕碰和傾茶的聲音。
  公孫元波不再客氣,輕輕揭開窗戶,溜入房中。
  窗戶開會之際,雖然有寒風灌入,幸而為時甚短,所以大概外房之久不會發覺。
  他迅即藏身床尾的帝慢裡面,但見帝后有一個光致精美的木馬桶,還有一個男人用的便壺。雖然這些物事尚未使用,所以不會發出異味,但心理上總是大受影響,他不由得聳肩苦笑一下。
  過了一陣,低微的步聲傳了入來,接著聽到一聲呵欠。
  公孫元波從簾縫望出去,但見入房之人只有那美女一個,此時大為放心。
  他知道這個美女上床以前一定會進來一下,假如她一撥開帝幄,赫然發現一個男人之時,定會驗得魂飛魄散。因此他連忙低聲道:「小桃,別害怕,我是公孫元波……」
  那個名叫小桃的美女,仍然免不了嚇一跳,接著看見公孫元波走出來,這才透口大氣,浮起了笑容。
  公孫元波向裡面指一下,低低問道:「有人麼?」
  小桃搖搖頭,長長的秀髮向兩邊飛揚,風姿甚美。
  她道:「你怎麼偷偷躲在這兒?小菊可知道?」
  公孫元波道:「她不知道。」
  小批咬住嘴唇,面靨上的表情似瞑似笑,道:「不行,她知道了,我定要被別人罵死……」
  公孫元波搖搖頭,表示不是偷歡之意。但小桃接著道:「況且胡二爺剛剛遭遇慘禍。你們是朋友,我更不可以跟你……」
  公孫元波焉能不知道這個道理?在當時的窯子裡,講究很多規矩。這些姐兒雖是賣笑的神女,談不到貞操和感情,但現邊是她們不許與老相好的朋友押呢,正和「朋友妻,不可欺」的道理相同。
  他苦笑一下,在整得厚厚的椅子上坐下,道:「小桃,我此來並不是要偷香竊玉。雖然我很喜歡你,但你說得不錯,現在絕對不行……」
  小桃訝道:「那麼你來幹什麼?」她的自尊心沒有受到損害,因為公孫元波的話說得很有技巧。
  公孫元波歎一口氣,道:「你先給我喝幾口熱茶,好不好?」
  小桃本來拿著一壺熱茶,雖然她已喝過,但這等小事倒不必計較。她輕輕「啊」了一聲,走到他跟前,微微俯身,一手按住他的大腿,一手把茶壺送到他唇邊。
  她們受過訓練,對於服侍男人,已經是出眾了。因此公孫元波盡可以放心,不伯地會把整壺熱茶都准入他嘴巴裡,而且他這樣喝法既舒服又香艷,實在是一種享受。
  公孫元波鼻中嗅到她的香息,口中喝著又香又熱的茶,舒服之餘,便不禁記起早先所看見的豐滿玉體了。
  他微微瞇起眼睛,端詳這個青春煥發的俏麗女子,目光迎大到她高聳的乳脯,恰好從她寬鬆的衣領,窺見挺起的白皙肌膚以及一道深深的乳溝。他趕快移開目光,免得自己想入非非。
  小桃當然看出來了,只微微笑一下,道:「別怕,我不會吃了你的。」
  公孫元波道:「胡說,男人也怕女人麼?」
  小桃道:「你如果是個無賴,當然不怕。」
  公孫元波道:「這樣說來,我竟應該遺憾自己不是無賴了,是麼?」
  小桃道:「是的。」她很自然地一擺柳腰,便坐在他的膝上了。
  他們的表現已經十分親呢,這個健美的女郎已經自動投懷送抱,只等公孫元波決定是「大嚼」抑是「放棄」。
  小桃的行為當然不是沒有把握。要知公孫元波風度翩翩,相貌英俊,為人一向溫文有禮,加上他們時時見面,笑濾不禁,是以小桃報早就喜歡這個年輕人。若不是礙於當中有一個小菊——公孫元波的相好——的話,她早就向地勾引了。
  現在她口中雖然說「不可以」,但她的行動,卻顯然地表示「可以」公孫元波心知如若處理得不好,她一氣之下,可能使他此行目的完全失敗。
  他腦筋一轉,登時有了計較,當下長長的歎了一口氣,裝出滿面憂愁煩惱之色。
  小桃驚訝地道:「你怎麼啦?」
  公孫元波道:「我在本地站不住腳啦!」
  小批道:「為什麼廣公孫元波道:「因為有人要殺死我!」
  這話若在平時,她抵死也不信。但剛剛老胡中箭慘死,她親眼所見,印象猶深,影響之下,馬上深信不疑。
  她道:「這怎麼辦?你快逃走吧!」
  公孫元波道:「要逃走也得想個穩妥辦法,現在人家一定在外面守著。」
  小桃道:「這話正是,你有什麼打算呢?」
  公孫元波道:「我想躲到明天半夜才溜出去n當然我不能躲在小菊那兒,免得被人猜到,把我搜出……」
  小桃看他可憐兮兮的樣子,大有虎落平陽的淒涼況味,當下不禁激起無限的同情,衝口說道:「那麼你就躲在我這兒吧,好不好?」
  公孫元波感激地道:「我此來正是希望你肯收留我……」
  小桃苦心中充滿了高貴的行善情操,態度更為溫柔地道:「你在這兒一定沒事,誰也想不到的,不要說什麼收留不收留這種話。」
  公孫元波點點頭。他雖然裝出可憐的樣子,但舉止間仍然十分康灑。
  小桃更覺得義不容辭要幫助這個本路的英雄,而且還不能勾引他,否則就變成意義完全不同的一回事了。
  她起身走到床邊,展開裝被,一面道:「你睡在這兒,我到外間和碧兒睡……」公孫元波擺手道:「萬萬不可!我在這兒躲著之事,連那丫置也不可得知,怕只怕她不知高低輕重,洩露了口風。」
  小桃苦心一陣蕩漾,道:「那怎麼辦呢?」
  公孫元波道:「我隨便打個腦兒就行啦I但一定要吹熄燈火才行。」
  小桃道:「你不好好睡一覺,如何有精神氣力逃走?乾脆到床上睡,反正我又不怕你……」
  公孫元波不禁笑道:「好傢伙,總有一天,我定要叫你害怕.『tit.ff小批毫不示弱,道:「你得有本事才行,光是吹牛唬得了誰呀!」
  公孫元被一直惦念著老胡的「情報」,他雖然判斷東西一定是藏在「滅燭留完」的地方,所以下一句才暗示說「樂在其中」,但那是什麼物事,如何才能取得?而且假如他沒有猜錯的話,要怎樣才能使她放心地交出來?
  因為老胡事前一定精心佈置過,巧妙地使這個艷妓為他保守秘密,而又不讓她知道內情。以是之故,公孫元波曉得如果弄得不好,反而會壞了大事,適足以使這個艷妓不肯交出東西。
  他起身走到床邊,忽然靈機一動,裝出脫衣之狀,但旋即又中止了,卻深手入袋,取出那張紙條。
  房中燈光甚是明亮,因此小批看得明白。
  公孫元波發覺她露出注意瞧看的樣子,心想這張紙條可能是一張提貨單,便緩緩展開。他一面打開紙條,一面注意她的神情。只見她神色變得輕鬆安恬,微微堆上笑容,於是迅即將紙條交給她。
  小桃輕輕道:「燒掉它吧。」
  公孫元波不作聲,卻依她之言,在燈上點燃。
  小批接著說道:「把燈吹滅,然後上床來。」
  公孫元波依言吹熄燈火,摸上床去,滑入被窩中,觸手竟是她那溫暖潤滑的肌膚,頓時心施搖蕩。
  小桃伸手攬著他。公孫元波微微一震,感到她似是又展開攻勢,而最苦的是自己好像沒有什麼防禦力量。
  他暗自忖道:「她終究是一個人盡可夫的妓女,雖然身價甚高,不似一般娼館,可以隨時召薦枕席,但到底仍然是出賣色相的女子,與真正的『朋友妻』不同,我們是貪歡尋樂,也不算是敗法之事。」
  他的心中一方是生理人欲的交戰,另一方面智慧又告訴他,小桃的異常動作,可能是看見紙條上的兩句話,誤以為他要求她「滅燭留類」。當下不禁浮起了上當之感。
  小桃把他攪得緊緊,面孔埋在肩胸上,他可以感覺得到她那高聳的、富於彈性的胸部壓在他臂膀上。
  四下靜寂無聲,房中一片黑暗。當此之時,床上的兩人雖然沒有動彈,可是公孫元波的慾火卻漸有燎原之勢。
  他忽然間發覺她的嬌軀開始微微地抽搐,顯然她正在作無聲的哭泣。
  公孫元波的滿腔慾火,此時消退了大半,雖然他覺得十分奇怪,但他既不動彈,也不開口問她。
  過了好些工夫,公孫元波感到他頸子等處被涼賄賂的淚水泊濕,這才柔聲說道:「你為什麼要哭呢?」
  小桃哭泣了這一陣,情緒已經平復了下來,抹抹眼淚答道:「我怎能相信這件事是真的呢!可是他這樣的一個好人,卻被人用箭射死……」公孫元波揣摩她話中之意,迅即曉得她的哭泣乃是悲喜交集,並不完全是悲傷。而這件事,自然是被箭射死的老胡安排下的。
  他暗暗不滿地在肚子裡嘟吹道:「不知老胡作了怎麼樣的安排,雖然不是圈套,但已是能教我傷腦筋請個老半天了,這人真是有點莫名其妙。」
  但他旋即感到不可怨忽一個已經亡故的朋友,是以心中又泛起歉然之情。
  只聽小桃問道:「胡大爺托你之事,可是當真的?」
  公孫元波一點也不知道是什麼事,但事至如今,就算是必須娶她為妻,他也只好認命了。他硬著頭皮道:「自然是當真的。」
  小批拾起頭來,迅速地在他臉上吻了一下。她這個動作沒有絲毫色情的成分,只表示出她內心的興奮。
  公孫元波一點也不曾誤會,當下笑道:「你有什麼打算呢?」
  他的問話,意義十分含糊,可以作各種解釋,只要對方回答,他便可以從答話中尋出頭緒線索。
  小桃道:「唉!我現在真不知道是高興好呢,還是應該為老大爺傷心?」
  公孫元波道:「你先高興一下吧!」
  小桃道:「胡大爺可會怪我?」
  公孫元波道:「不會,因為這是我叫你這樣做的。」
  小桃把豐滿的上身壓伏在公孫元波健壯堅實的胸膛上,她道:「胡大爺一定不會怪我,你想想看,我已渴望了這麼久的事,今日當真實現了……」
  公孫元波心中一震,忖道:「難道老胡這傢伙,竟弄個圈套給我鑽麼?」
  他吃驚的是小桃話中之意,極似是獲得了她這個男人,以托終身,是以為之狂喜不禁。若是如此,則不是圈套又是什麼?
  這個嫵媚健美的女郎,那富有彈性的肌肉、撲鼻的香氣等等,都使公孫元被感到一種壓力。
  他心思轉來轉去,突然靈機一動,道:「老胡可曾交給你一件什麼物事沒有?」
  小機道:「有,有,是給你的一封信。」
  公孫元波訝道:「他寫的是給我的麼?」
  小桃道:「當然不是,這封信沒有寫明給哪一個,但他曾經將那張紙條給我看過,作為記認。所以我看見了這張紙條,才知道是你。」
  她起身下床拿信,公孫元波才鬆了一口氣。
  在黑暗中,她翻動櫃子,最後點上燈,還把燈拿到床邊來。
  燈光灑在她那白皙的手臂上,還可以從寬鬆的領口,瞥見一部分隆起的胸前雙丸。
  公孫元波的目光卻落在她手中的一個信封上。他迅速坐起身,接到手中,但見此信沒有封口,因此,此信的內容必定被她看過。
  他抽出信筆一照,抬頭稱呼,寫著「次山老弟如晤」,信中大意說小桃知書識字,氣質淡泊,不類風塵中人,並且與他十分融洽相知,故此決意為她贖身,讓她有機會擇人而事。請「次山老弟」將前托人款項轉交與她便可,如有不敷,還請代為墊滿此事。
  信求是老胡的簽署,一點不假。
  老胡這封信內,沒有一句提到有關情報之事,可是公孫元波看了,已降然於胸,曉得情報的藏放地點了。
  他將信還給小桃,道:「老胡的囑托,我一定辦到。你最好把此信燒燬,因為他身遭慘死,如若你被人查出你有這麼一封信,定必受累。」
  小批道:「哼!我才不怕呢!如果我知道是什麼人害死他的,我一定替他報仇。」
  公孫元波道:「你是一個弱質女流,不必想這種事。我不會放過這兩個兇手的。」
  小桃抓住他的肩頭,急急問道:「你知道兇手是誰麼?快告訴我。」
  公孫元被道:「別亂來!那些人個個兇惡無比,殺人如麻,你碰一碰他,就不得了。」
  小桃沉聲道:「我碰他才沒事呢!你幾時聽過女人會把男人碰得生氣的?」
  公孫元波道:「我說的當然不是這種碰法呀?」小桃道:「對呀!難道我報仇之法,竟是拿刀子去殺他麼?」
  公孫元波見她說得認真,當下變得十分鄭重,道:「你用什麼方法?」
  小桃道:「我不知道、但我將用殺人不見血的辦法送他去見閻王爺。」
  公孫元波道:「你等我當真替你贖身之時,再替老胡報仇不遲。假如我不拿錢給你,你何苦為老胡冒險?」
  小批道:「不對,只要胡大爺真有此心,就夠了。現在你已證明確有此事,可見得胡大爺不是哄我。你縱然昧著良心,吞沒了錢財,但胡大爺的恩情,我還是要領的。」
  她對人情事理分析得十分透徹,即使是公孫元波這等人物,也不禁大為折服。
  他暗自忖道:「老胡的不幸遇害,不論在私情在公事,都是一大打擊。但如果得到此女相助,定然大有稗益。」
  因此,他必須要更徹底地瞭解這個女孩的思想為人才行。
  他道:「恕我冒昧說你一句,其實以你的姿色,加上你在青樓中頗有才名,要為你贖身脫籍的人一定不在少數。老胡也不過是其中的一個而已,你何以好像特別感激,甚至願意為他冒險報仇?」
  小桃把燈放在桌上,然後裊娜地回到床邊,坐在床沿上,這才嚴肅地道:
  「你問得好。我對胡大爺乃是感恩知己之意。不錯,以前,有過好些人要為我贖身,迎娶回家……」她補充解釋了一句,道:「當然只是小妾,不是髮妻。這些人的情意,我並非不感激,但胡大爺又不同了,」公孫元波大感興趣,道:「你似是頗不簡單,怪不得老胡很看重你,只不知他與旁人有何不同?」
  小批道:「我和他之間,並非男女相呷之情,只不過十分談得來,情感融洽,有如兄妹一般……」
  公孫元波「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
  小批又道:「他在任何時間,都沒有把我當作墮落煙花的低賤女子看待。」
  公孫元波道:「這一點很重要麼?」
  小桃道:「當然啦!從前有一位秀才老師,給我講解過豫讓的故事。你可知道這個故事麼?」
  公孫元波道:「你說來聽聽。」
  小桃道:「那是戰國的時候。像讓是晉國人,起初在范中行氏那兒做事,不為所用,無所知名。干是,他轉到智怕那兒做事,智怕很寵信他。後來,智伯為趙襄子所滅,豫讓非常悲憤,漆身為職,吞炭為啞,使形貌完全改變,不再被人認得出來,然後圖謀刺殺趙襄子,為智伯報仇。你猜他成功了沒有?」
  公孫元波聳聳肩,道:「如果不成功,有什麼意思呢?」
  小批道:「正因為不成功,才有意思呀!」
  公孫元波道:「這話怎說?」
  小桃道:「因為他行刺不成功,反而被趙禁子抽獲。趙襄子就責備他說:『你不是曾經在范中行氏手下做過事嗎?後來背叛范中行氏,到智怕那邊。你既然不是什麼忠臣烈士,為何卻為了智伯,來行刺我?』豫讓說:『范中行氏以常人(即普通人)看待我,我放以常人報之。智伯以國土遇我,我故以國土報之。』」她停歇了一下,又遭:「豫讓雖然優劍而死,但史冊上永遠垂名,就因為他的見解高超,行為壯烈。我倒不想在史冊國名,可是胡大爺既以知己遇我,我便以知己報之,你說對也不對?」
  公孫元波道:「老實說,我實在感動得很……」
  他已下了決心,縱然因為判斷錯誤,為洩露秘密而遭到慘敗,他也必冒險把這個有見地有血性的美女,招攬為巴方的一分子。
  他道:「小桃,你既是願意為老胡報仇,我不妨把兇手告訴你。」
  小批嬌艷的面靨上,現出沉毅的神情,點頭道:「好!你告訴我。」
  公孫元波道:「加害老胡之人,顯然事實上有一個箭手,發出那支長箭,但如果你深究一下,這個箭手卻不是真正的兇手,因為他只是奉命行事。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小桃道:「我有點明白了。」
  公孫元被道:「老胡是為了一個理想,以致犧牲了生命。反對他這個『理想』、企圖撲滅這個理想的人,才是真正的兇手。」
  小桃點頭道:「這一點我也聽得懂。」
  公孫元波道:「你必須知道,與老胡攜手並肩為這個理想奮鬥而遭到殺身之禍的志士,已經不知道有多少人了。若是元四不除,繼老胡之後,還有許多人要被殺害,而且大明江山一半將落入異族之手,一半將分裂為許多王國,爭伐征戰,更不知有多少生靈要被某毒呢I老胡和我的理想,就是要阻止這種可怕的淪亡於異族的大劫發生。?
  小桃驚道:「這麼大的事情,我哪裡能插手呢?」
  公孫元波道:「你插不插手還是其次,我只要你知道老胡是怎樣一個人,而殺害他的人,並不是那個奉命行事的箭手,而是另外一些亂臣賊子。」
  他這幾句話凜然道來,使小機感覺得到他一股忠烈英勇氣概,不禁肅然起敬。
  地道:「你也是願意為這個理想獻身的人麼?」
  公孫元波道:「是的,而且我們都相約發誓,若是我們獲得成功,我們絕不趁機挾功求爵。我們為了國家,為了天下蒼生,可以拋頭顱,灑熱血,卻不要一點報酬。」
  小桃道:「唉!唉!為何你早不告訴我呢?不然的話,我也可以跟隨你們做點事了。」
  公孫元波道:「現下大明朝發室可危,西北有助朝各部劫掠窺伺,寇占河套;荊、襄流民百萬,自從劉千斤聚眾作亂七八年之久,雖被討滅,但已種下禍根;荊、唐、鄧之間遍地盜賊,隨時隨地會割據叛亂;廣西桂、柳之間,大籐峽瑤人蠢合歐動;沿海則是倭寇伺機作亂。此外,各地落王心懷貳志的更是不在少數。總而言之,假如當今大明憲宗皇帝昏庸荒唐如故,而皇太子被害死的話,不出三年之內,大明江山就將大半落在異族之手了。」
  小桃聽得目瞪口呆道:「真有這麼可怕的麼?」
  公孫元波道:「是的,而且東宮太子的性命危如累卵,時時有被人陰謀殺害之險。」
  小桃難以置信地道:「那怎麼會呢?太子深居東宮之中,誰能加害於他?」
  公孫元波道:「萬歲爺自從十六歲即位,至今已有二十年,最寵信的是萬貴妃,這事你一定聽人說過……」
  小批道:「我聽說過,當今宰相萬安,便是萬貴妃的侄子,對不對?」
  公孫元波歎口氣,道:「這是卑鄙的好臣,哪裡是萬貴婦的侄子!我告訴你吧!萬貴妃常常自恨門閥卑微,萬安知道了,便自稱是萬貴妃的侄子,博得貴妃的歡心。唉!這個老好臣,只曉得結納內廷宦官,鞏固自己的權位,哪管天下疾苦和朝廷安危!」
  小桃道:「是不是萬安想加害太子葉公孫元波道:「他倒不是主謀,那萬貴妃才最可惡。這個老扶婦不知有何狐媚之術,把皇帝迷得死死的。當初憲宗皇帝登基之時才十六歲,萬貴妃已經三十六歲了,可是這個昏君一直迷戀她,直到現在,還是一樣……」
  小桃笑一笑,道:「她一定長得很漂亮,而且有過人的本事吧?」
  公孫元波道:「她果然長得很漂亮,直到現在,已經是五十多歲的人,但瞧起來還像是二十歲左右的少婦。」
  他也輕鬆地笑一下,接著道:「至於她有沒有特別的本事,那就只有萬歲爺曉得啦!」
  小桃道:「聽你的D氣,似乎是萬貴妃想加害太子,是也不是?」
  公孫元波道:「不錯,她天性妒忌無比,曾經生過一個孩子,未滿一歲就死了,以後就不再懷孕。可是她一得知任何妃子、貴人或是宮女有了身孕之後,一定設法通人家飲藥墮胎,所以十幾年來,皇帝還沒有後嗣。」
  小桃訝道:「那麼這位太子千歲殿下呢?他可是已經有十六七歲了麼?」
  公孫元波道:「這是宮廷中的一件大秘密。千歲殿下直到七歲,才見到他的親生之父。」
  小校道:「真有這等事麼?」
  公孫元波道:「當然是真的。當年萬歲爺梳頭之時,對鏡歎氣說,已經快要衰老了,還沒有兒子。這時替他梳頭髮的太監張敏,立刻跪優地上啟奏說:萬歲已經有兒子了。皇上大為驚愕,加以追問。張敏便說,官人紀氏已生了一子,潛養在西宮內,不敢給萬貴妃知道,現在已經七歲了。是上大為歡欣,馬上到西它去看皇子,於是命名枯崩,封紀氏為淑妃。」
  小批聽得十分入神,這時才鬆一口氣,道:「紀淑妃和太子見過是上之後,現在一定很快樂啦!」
  公孫元波道:「快樂什麼2自從皇上見到千歲殿下之後,不久.紀淑好就無故暴斃宮中,太監張敏也駭得吞金自殺了。」
  小桃驚道:「那麼干歲呢?」
  公孫元波道:「幸而皇太后聽到這回事,馬上把千歲接到仁壽宮,親自撫養,才活得到現在。」
  他停歇一下,又道:「因朝中大臣、宮中太監都是萬貴妃的人,朝廷上沒有人敢說話,而東廠和錦衣衛都在萬貴妃控制之下,千歲的性命,簡直危險得朝不保夕。我們這一群,都是為了保護千歲而與東廠苦鬥。假如千歲能夠安然活著,直到登基之時,大明江山就可以保存了。」
  小桃道:「啊!原來是這樣。」
  公孫元波道:「假如你見過千歲殿下,你就明白我們何以都肯拋頭顱,灑熱血,為他效忠了。他當真是個英明而又仁厚之人,若能登基,必定是大明歷朝最仁厚而又有作為的皇帝。」
  小批懇切問道:「你肯讓我參加你們這一切麼?」
  公孫元波銳利的目光,在她秀麗的面上以及充滿了迷人曲線的胭體上,由上而下仔細地瞧過,便露出遲疑的神色,歇了一下,才道:「我們當然歡迎你參加、」小桃見他曾經遲疑考慮,當下問道:「你可是有為難之處?」
  公孫元波搖頭道:「沒有呀2」小桃道:「那麼你何以有點難以作答的樣子?」
  公孫元波道:「我是忽然想起另一件事,與你參加我們陣之舉無關。」
  他分明是支吾搪塞,小桃心中明明曉得,卻不便追問下去。
  她放下帳子,上床鑽入被裝中。此刻她的身份已變成公孫元波的同路夥伴,是以好像已不須任何顧忌,豐滿的身體緊緊暖著公孫元波。
  公孫元波沒有任何反應,自個地苦笑一下。
  小桃道:「可是有兩件事,你一定要依我。」
  公孫元波道:「若不依你,你就不加入我這一邊了,是也不是?」
  小機坦白地道:「是的。假如你們連這兩件事也不肯依我,我犯得著跟你們跑麼?」
  公孫元波大感興趣,頓時極希望知道她的條件到底是什麼,於是說道:「你且說來聽聽。」
  小桃道:「第一件,你必須給我親手殺死那個兇手的機會。」
  公孫元波道:「使得。第二件呢?」
  小桃道:「第二件是讓我親見皇太子一次。」
  公孫元波鬆一口氣,道:「這也使得,但可不能限定時間。」
  小桃道:「當然啦!我只是指有機會的時候。」
  公孫元波道:「好,你的心願一定都可以達到。」
  小桃大為欣喜,伸手挽著他道:「你可不能騙我。」
  公孫元波感到她身體上傳來陣陣熱力,使他呼吸緊迫,體內升起一股慾念。
  可是他外表上好像全然無動於衷,像一塊木頭似的躺著,動也不動。
  他突然發覺小桃的一隻手已經伸到衣服下面,撫摸他的胸膛。接著,她竟然替他解開衣服扣子。
  公孫元波大吃一驚,道:「你幹什麼?」
  小批吃吃笑道:「你可是伯羞麼?」
  公孫元波道:「當然不是。」小桃的手沒有停止,所以公孫元波很快就敞胸露肚,而她自己在被窩中一陣扭動,馬上就變成一個光滑赤裸的靦體,碰觸到公孫元波的身子。
  他感覺得到她那嫩滑的肌膚與自己身子磨擦碰觸,形成一股強烈的誘惑。
  但他仍然像木頭一般,動都不動。
  小桃忽然聽到這個年輕男人發出歎息,聲音中似是包含著很大的煩惱。
  她悄聲問道:「你怎麼啦?可是身子不舒服?」公孫元波道:「不是。」
  小桃道:「那你為什麼歎氣?」
  公孫元波道:「你一定要知道麼?」
  小批道:「是的,快告訴我。」
  公孫元波道:「剛才你曾問我,為何對你參加我方之舉態度遲疑,好像有點顧慮,現下一併把答案告訴你。」
  小桃憶道:「快說,我在聽呢。」公孫元波道:「這是因為我們有一條規矩,凡是參加我們陣營,變成了一家人,就嚴禁有非禮越軌之行,也就是說,我們已不能發生男女關係了。」
  小桃聽了這話,大感詫愕地「哦」了一聲,過了半晌才道:「但這件事你請我願,有什麼關係呢?況且也不會有人曉得。」
  公孫元坡道:「如果我們對自己的規矩也是陽奉陰違的話,我們還談什麼理想?還談什麼犧牲個人?」
  小桃道:「你的想法很令我欽佩,但是我和別的女子不同。我只是個勾欄中的娼妓,人盡可夫,多你一個;也沒有什麼打緊。」
  公孫元波沉重地道:「不,你雖然生不逢辰,淪落於風塵中,可是你既然參加我們這一邊,則在我們眼中,你已經不是娼妓,而是我們的家人骨肉。在我眼中,你比別的女子高貴得多了。」
  小桃沒有作聲,可是她的表情顯示出她已大受感動。那對動人的眸子中,已浮現迷濛的淚光。
  她這數年來,沒有一分一秒忘記自己是「娼妓」這件事。在她感覺中,也從來沒有人不拿她作妓女看待,可是這個英俊的年輕男子,顯然是真心實意地把她當做一個「人」看待,甚至還當作他的家人骨肉。
  她起初只不過是受到感動而且,但很快就體會到這是一件真真實實的事,絕對不是幻想,因此她一則為以前的苦日子而悲從中來,滿腔苦酸都湧上了心頭;另一方面,她卻為了自己命運的劇烈扭轉更改而極為快樂,快樂得可以痛哭一場。
  兩行清淚,無聲地流過她的面頰。這些淚水中,有著無限的悲情,也含著訴說不盡的歡欣快樂。
  這時,兩人的欲情都完全消退,心中一片聖潔坦然,默默地擁抱在一起。
  公孫元波改變話題,道:「小批,你想親手為老胡報憂之事。含有很大的危險性,你知不知道?」
  小批道:「我知道,但我不怕。」
  公孫元波道:「這兇手是東廠高手無疑,因此,你只能先以色相迷池,然後加以毒殺。我唯一可以幫助你的,是事後替你移屍滅跡。如果中途發生變故,例如被他發覺你下毒,他當然不放過你,這時我卻沒有法子趕到相救。」
  小桃道:「你躲在一旁不行麼?」
  公孫元波道:「不行。東廠的高手自知多行不義,所以時刻提防,警覺無比。他如果留宿此地,定必先行查看過全房內外,始肯放心住下;同時在附近可能還有他的黨羽手下搜索巡邏,因此,我連附近也不能藏身,以免被他們發現,因而妨礙了你的計劃。我定須躲在別處,等到四五更時才潛來此處。你可利用燈光作信號,告訴我下手的情形。如果順刮,我就依照計劃,進來替你作善後安排。如果不順利,我便回去,等下一次有機會才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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