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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花樹迷陣


  趙海萍雖有一身很好的武功,但他出道之後,就被一位同門師兄介入東廠錦衣衛隊,很少在江湖中走動,是以經驗閱歷,均甚缺乏。
  他依圖索駭,費時半年,才找到那「藏真圖」揭示所在。
  但那揭示含意,一時間不易思解透徹,他徘徊在括蒼山三峰飛瀑之處,數日夜的工夫,仍未能解出揭示指說的藏寶之處。
  但他嗜武成狂,雖遇挫折,仍不灰心,出山採購了很多乾糧,重返揭示所指的三峰飛瀑之下,苦苦尋找……
  就這樣耗去了他半月工夫,但毫不氣餒,足跡遍及了那三峰飛瀑附近十餘里方圓的幽谷絕壑。
  那藏寶所在雖未找到,卻被他尋到一處風景絕佳,地勢又異常隱密的白雲峽。
  這白雲峽本是昔年天機真人的隱居之處,天然的環境又經過一番人工潤飾,峽口緊依千丈絕崖的聳雲巖,那絕峰頂端,這正是三百年前三音神尼遠從阿爾泰山,找到括蒼山和天機真人比武三晝夜對拆五千餘招的地方。
  第四天上這兩位蓋代奇人,互以上乘內功相拼,結果鬧個兩敗俱傷,兩人都為對方重手法擊傷內腑,對坐運功調息之時,忽然大撤大悟,覺出這一場生死的拚鬥,毫無絲毫意義,可是為時已晚,因為兩人都知已難久人世,醒悟之後,比敵為友,遂把兩人絕世武學合錄成三本秘笈……
  趙海萍在白雲峽口一座石洞之中,看到了天機真人留下的若干痕跡,也回想到這兩位前輩奇人的悲慘收場,但這悲慘往事,並沒有促成他丟棄尋找《歸元秘笈》的決心,反而更堅定了他尋找《歸元秘笈》的意志。
  因為他從白雲峽口石室內,看到天機真人遺留的痕跡之後,更堅信這一流傳在武林中傳說的真實性。
  他在白雲峽口石室內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又回到「藏真圖」偈語所示的三峰飛瀑之處。
  他在那三峰飛瀑之下,又苦研用了兩天,仍是找不出一點頭緒。第三天上忽然遇上了兩個武林人物。
  趙海萍已很久未見到人蹤,此刻驟然遇到了兩個人,心中甚喜,三人交談之下,才知那兩人也是為《歸元秘笈》而來。
  這兩來的更是冒昧,即無「藏真圖」指示藏寶所在,亦無絲毫線索可循,只是只人說過「藏真圖」所示的山態勢形,就冒冒失失找上了括蒼山來。
  真虧他們那份毅力,在那深山大澤之中,苦尋了半年之久,才找到這三峰飛瀑之處。
  趙海萍聽兩人說出了這般經過,心裡暗自好笑,忖道:我還認為當今之世,只有我一個這樣愛武如狂之人,原來還有志同道合的寶貝朋友。
  忽然心念一轉,暗道:我早有「藏真圖」偈示,但耗費了月餘之久,仍未找出那《歸元秘笈》的置放存在,何不聯合這兩人的力量,同心尋找。
  他久居宮廷,不知江湖間險詐可怕,經過一番交談,立時就取出懷中「藏真圖」,和兩人研究那渴語所示寶藏所在。
  這兩個都是綠林大盜,一個叫周奇,一個叫康全,全稱為金陵二虎,兩人橫行江南十餘年,積案如山,江南六省官府捕快雖然為兩人吃過不少苔杖之苦,但因兩人行蹤隱密,武功又高,一直無法緝捕兩人歸案。
  後來六省捕快聯手合作,並邀請了江南幾家大鏢局的鏢師相助,躡蹤緊追不捨,在一次激烈的拚搏之中,二虎雙雙受傷,但乃被兩人衝出重圍逃走。
  二此經過這次挫折之後,忽生再求深造之心,準備練成絕世武功,以圖稱霸江湖,兩人聽說《歸元秘笈》的傳言,遂結伴入山,苦心尋找了半年之久,但仍然找不出一點眉目,正值心灰意懶、準備離山之際,忽然遇上了趙海萍。
  周奇,康全看到了「藏真圖」後,雄心復熾,兩人相互望了一眼,頜首微笑。
  要知金陵二虎,數十年形影不離,早已心意相通,一眨眼,一點頭間,均能了然對方心意為何,只是趙海萍感覺不出罷了。
  當下三人仔細研究了圖上偈語含意,找出那存置《歸元秘笈》的石洞。
  二虎看那石洞深不見底,陰氣逼人,遂鼓勵趙海萍先下去一查究竟,兩人故作慇勤,採了很多老籐連接一起,趙海萍一心想著那《歸元秘笈》,哪裡還能顧及二虎心存惡意,也不思索就抓起葛籐一端,當先而下。
  二虎緩緩把葛籐放長,下到二百餘丈,才覺出葛籐一輕,周奇哈哈一笑,道:「這愣小子倒是好騙得很,這座石洞深達兩百餘丈,想那洞中必然藏有毒物,先讓他替咱們掃清了道路,咱們再下去不遲。」
  康全笑道:「依我看來,咱們根本就不用冒這入洞之險,待那愣小子取到《歸元秘笈》出洞之後,你可隨意和他閒扯,我在後面出其不意,給他一刀,既可免除入洞之險,又可少去日後麻煩。」兩人計算得雖好,無奈天下事,大都不從人願,趙海萍入洞之後猶如泥牛沉海,二虎在在洞口等了兩天兩夜工夫,仍不見趙海萍出來。
  第三天,周奇再也忍耐不住,說道:「不行,咱們得下去看看,要是那楞小子得到了《歸元秘笈》不肯上來,咱們這個當可上大啦。」
  康全搖搖頭道:「石洞之中,哪有吃喝之物,依我看多半是被什麼毒物所傷,死在石洞中了。」
  二虎研討了一陣,最後還是抵不過《歸元秘笈》的誘惑,周奇首先下洞,哪知這一去,又是晝夜沒有消息。
  康全終於也忍耐不住,把垂入石洞的葛籐一端,繫在一株松樹上,正想要攀籐而下,心中忽的一動,暗忖道:這石洞之深,實非任何輕功可以躍登上來,只要有一隻猴子把這葛籐嚼斷,我就活活餓斃在石洞之同。
  忽然又一個念頭,展在腦際,莫不是兩人得到《歸元秘笈》,從石洞中另外的出口溜走,要是真有什麼凶險之事,周奇總該有一點驚訊上來,再說他那一一身武功,也非一般的毒蛇猛獸,能夠傷得了他。
  本來他準備不冒入洞之險,但這一轉念,立時垂籐而下。
  流入洞中的溪水,擊在石壁之上,散成千萬點黃豆般的水珠兒,四下飛落,冷風徐徐,陰寒浸肌,康全一面運氣御寒,一面打量石洞中形勢。
  只見石洞愈深愈形收縮,到洞底時只餘下兩丈方圓大小。
  靠東南面光滑的石壁間,有一座高可及人的石門,半開半閉,入門後是一道曲折的夾道,夾道很窄,僅可容一人通過,而且黑暗如漆。
  康全拔出背上單刀,護身而進,走了一段,夾道逐漸開朗,兩邊夾壁,色凝翠玉,晶瑩透明,碧光耀目。
  又轉過兩個彎,文道已盡,景物豁然開朗,一塊畝許大小的草地上,種滿著各色花樹,趙海萍和周奇正在那花樹中間,穿來走去,但卻給終不離丈餘方圓,更妙的是,兩人有時只相隔一株花樹,對穿而過,但卻不聞不見。
  康全雖不懂五行奇門之術,但也意識到這花樹林是一座奇門陣式,看兩人在林中穿來走去,始終無法走出,不禁心生寒意,哪裡還敢入陣……
  正在為難當兒,突覺後面一陣急風襲來,他來不及多作思索,反身一刀劈去。刀劈出手,才看出是一支奇大的白鶴。
  巨鶴似無傷人之意,是以毫無防備,被他一刀劈中左翼。
  這一刀激起英鶴野性,但聞一聲長鳴,斂藏在腹下的雙爪,突然一齊伸出,右翼也同時斜撲而下,擊落他手中單刀。
  康全心頭一驚,縱身向後躍退,匆忙之中,忘記了他身後就是那花樹陣式,待他警覺,人已落入陣中,只覺眼前一花,頓時迷失了方向,周奇、趙海萍亦同時不見。
  要知這花樹陣式,是天機真人和三音神尼比武兩敗俱傷,大澈大悟,化敵為友之後,為合《歸元秘笈》,避居此洞,因怕遭人困擾,用反五行之法布成這座花樹陣,奧妙無窮,置陣中,如墜入濃雲密霧,耳目俱失效用……
  三人被困入陣中,各居一處,本都難免餓斃,但因趙海萍攜帶乾糧較多,生平又未近過女色,元陽充沛,耐受飢餓之力要較二虎強了很多,是以,他還毫未感到飢餓威力之時,二虎已難耐譏餓之苦,暈倒當地。
  趙海萍乾糧用盡,七日之後,人也逐漸支持不住,周奇、康全早已在數日前餓斃在花樹陣中。
  這時,他已不再作出陣之想,閉目靜坐在地上休息,一個人到了完全絕望之時,靜中反而十分清明。
  他過去的生活,又極單純,雖然日夕生活在粉白黛綠的美女群中,但他全心全意都用在武功上面,對後宮三千佳麗,視若無睹,以翠蝶絕世姿容,和對他纏綿愛戀的情意,都無法激起他心中半點綺念漣漪……」
  要知那反五行花樹陣式,雖然奧妙無比,但最厲害的,還是那由心念而生的諸般幻想,對陣中受困之人,折磨最大,幻隨念變,隨生隨滅,這並非是那反五行花樹陣中有什麼邪術,而那五行變化,和鮮艷的各色花葉,給予人由心念而生的一種幻覺。
  因為凡是被困在陣中之人,必將千方百計,想法出陣,對心力智力消耗均大,時間既久,心智逐漸削弱,諸般貪念、色慾、往事,便趁虛而入。
  再加上那各色鮮艷花樹,給人視覺的一種錯覺,眼前境界,亦隨著那泛起心頭的往事,幻人化出各種不同的形像。
  成以色慾之事,對被困陣之人,害處最大。在一種由心而生的錯覺中,那五色繽紛的各種花樹,都化成千百個艷裝美女,著像成形,似幻如真,諸般往事,一一在腦際閃過,眼前景物,也隨著轉變。既著色像,由念生淫,到最後由淫生欲,由欲焚身死狀之苦,不堪言喻。
  天機真人和三音神尼,不用他物布成這反五行陣式,而單選各色花樹,其作用也在對付一般淫惡之徒。
  因為武林之中,有「道戒淫行」的規律,不少江湖豪客,風塵怪俠,能戰破名利自甘淡泊,但卻不能戰破情關,逃避私慾,俗戒一開,萬惡踵至。
  趙海萍雖近三旬,但猶童身,既不動色慾之念,先逃過了反五行花樹陣式最利害的一關。
  但他在半月來東撞西走,一心想闖出陣外,難免心浮氣躁,靈智閉塞,五行相輔相生,幻化出遙長無盡的旅途,在他認為已奔行千百萬里,其實只是在丈餘方圓之內打轉,此刻,出陣之望既杳,雜念隨之消去,盤膝閉目,靜坐一陣,靈台忽然空明,想起懷中「藏真圖」來,探手入懷,摸了出來。
  睜眼見花色奪目,眼前幻像盡失,不覺呆了一呆,忖道:這片花樹陣,只不過數丈方圓大小,怎麼我奔走千百萬遍,仍然未走出陣,心念一動,霍然躍起,那知剛舉一步,忽覺眼前一黑,花樹盡皆隱去不見。
  他已吃過苦頭,不敢再移動一步,心知只要向前一走,不支力盡筋疲,絕難停得下來,因他已有十餘日奔行經驗,只要向前一舉步,丈餘外就現出一個轉彎的路口,轉過一個彎,眼前又是一個,那彎口無盡無止,不知道有多少。
  他略一定神,又在原地坐了下來,但他心中出陣之念未息,靈台不淨,著像生幻,只覺自己坐在一片枝葉蔽天的大森林中,一片漆黑,伸手難見五指。
  他閉上眼,一面運氣調息,一面暗自忖道:花樹陣這等奧妙,如果「藏真圖」上未示明出陣之法,縱然得到「藏真圖」,只怕也無人能闖得過這攔路花樹陣式,要是如此,天機、三音兩應老前輩,既不必合錄《歸元秘笈》,亦不必勞神繪製這「藏真圖」了,不管圖上有無出陣之法,先把它打開看看再說。
  他先摸索著把圖攤展身前,然後才睜開眼睛,那知他心中仍序著出陣之想,眼前仍是一片黑暗,無法看得清圖上景物,不禁黯然一歎道:「看來我今生已無出陣之望了。」
  心灰意懶之際,索性仰身向後一躺,忽然手指觸到懷中一快圓滑之物,心中一動,霍然又挺身坐起來,探手入懷,取出一顆龍眼大小的珠子。
  明珠在手,眼前驟然一亮,霞光閃閃,照明了數尺方圓地方。
  這顆明珠,本是皇宮中珍品,俗稱為「夜明珠」,為各色珍珠中,最為名貴的一種,千數百年難得一粒,本是明孝宗御書房中裝飾之物,有一夜孝宗在書房批閱奏折,忽然一陣微風,吹得桌上燭光搖擺。
  他本是皇帝之尊,平日氣指頤使慣了,還認為是守值太監送夜點,不小心使夜風吹入書房,頭也未抬,就罵道:「該死的奴才……」話剛出口,摹聞身側一聲冷笑,寒光一閃,案頭上多了一把清鋼匕首。
  轉臉看時,只見一個黑衣勁裝大漢,手執寶劍,黑布包臉,雙目中凶光閃閃,哪裡還敢開口。
  那大漢伸手取了案上的夜明珠後,轉身又奔到後壁,摘取壁上的一幅唐代畫聖吳道子手作的「送子天王圖」。
  他雖是萬乘之尊的天子,但看到那深入案頭的耀目匕首,也不敢出口大氣,手握硃筆,呆呆坐著。就在那黑衣大漢舉手摘圖之際,摹聞一聲「萬歲休驚」,微風動處,趙海萍一射而入,就在御書房中,和那黑衣大漢展開了一場猛烈的拚搏。
  趙海萍怕驚了駕,一出手就施展本身絕學。
  劍光如幕,把那黑衣大漢堵在一角,連下殺手。
  激戰二十回合,那大漢吃趙海萍點中穴道,當場被擒。
  孝宗目睹他勇猛擒賊,龍心大悅,意把那顆「夜明珠」,轉相賜授。
  趙海萍看珠子華光奪目,甚至好玩,隨手接過放入懷中。
  這次他因得「藏真圖」偷離皇宮,還走浙東尋找《歸元秘笈》,臨行之際,想到了尋寶需耗時日不短,這顆明珠,定然值錢不少,隨把它揣入懷中帶走,以備費用,不想此時派上用場。
  在那閃燦珠光照耀之下,「藏真圖」上的一切景物,均清晰可見。
  只見橫寫在白絹上的「藏真圖」三個大字,己然褪色,下面四句似詩非詩的謁語寫道:
  萬功歸秘元,一劍神州寒。
  蒼松節明月,石上流清泉。
  偈語下面,畫著幾座連綿的山峰,夾著一道幽谷,谷內峰迴路轉,曲折盤旋,幽谷盡處,蒼松林立,一鬆特高,有似撐傘,月光松下照,滿地鋪銀星,一道清溪繞過松下巨石,直向一個深澗中流去。
  溪水不大,如一條水簾下垂,那三峰飛瀑的背景,卻用一種寫意的手法,描繪出來,黑色很淡很不易看得出來,想是天機真人,三音神尼在繪製這「藏真圖」時,怕得圖之人輕易地找到藏寶所在,故而不肯把那三峰飛瀑的背景,明顯地畫在圖上。
  他仔細地檢視全圖一遍,但卻看不出一點有關脫出這花樹陣式的暗示,不禁心頭一涼,順熱把白絹一折。
  但見三座高峰,兩前一後的排成了品字形,一道瀑布由正峰倒瀉而下。
  原來這白絹是兩層折在一起,外面明顯地畫出了藏寶所在背景,裡面卻指示出歸無秘笈存放的山洞。
  他忽然心中一動,又仔細檢視,那三峰飛瀑擊在懸崖中一塊大山石上,濺飛起一片水珠,看了一陣,仍是不解。
  他出陣之望既絕,反而定下心來,閒坐著無事可作,就數那濺飛水珠作戲,初數一遍,尚無所覺,待他數到第三遍時,心中忽有所感。
  原來那濺飛水珠,共有九九八十一點,左五右四,分成九排,雖然距離不等,交插而過,但每一水珠大小卻完全相同,似非隨筆點成,且散而不亂,極易辨認。
  趙海萍本不懂星卜五行之術,但他在絕望之際,忽然發現了一線生機,雖全不知其然,但卻油生一試之念。
  他茫然站起身於,右手捧著夜明珠,左手握圖,依照那濺飛水珠圖形,左轉五步,右行四步,然後又依圖形,側轉半身,再轉九步。那圖上濺飛的水珠,除分成九排之外,另用交插方式,顯示出五個轉身方向,每一轉向四十五度,正是反五行花樹陣式的破解之法,只可惜趙海萍不懂五行奇門之術,方位拿不準確,多耗不少時間。
  也幸得他不知其然,只是存著僥倖之心,失敗了,亦毫無灰心失望,一次不行,二次再來,轉了有頓飯上夫,忽見眼前綠草如茵,原來已脫出那花樹陣式。
  回道望去,花色漫爛,查點花樹,共計九九八十一株,和那濺飛水珠暗相吻合,但置身陣兒卻絲毫看不出刀階歹懶花樹,有何特異之處。
  他幾乎不相信,那幾株花樹能把自己困在其中半月之久。
  突然,他目光觸到了僵臥在花樹林中的周奇。康全,心頭微覺一,叫道:「周兄,康兄,兩位也下這石洞中來了嗎?」
  他一連高呼數聲,聲音也越叫越大,可是周奇、康全早已死了數日之久,哪裡還會聽到呼叫之聲,別說人死去,就是活人,被困那陣中,耳目也要失去靈效……
  他雖想重回陣中,救兩人出來,但想到那被困在陣中之苦,不禁心中生寒意,長歎一聲,轉身向裡走去。
  穿過了一片廣闊的草地,地勢又漸窄狹,迎面白石壁間現出兩扇石門,趙海萍運起真力一推,石門應手而開。
  石門裡面是一座三間房子大小的石穴,左右各放置一塊大青石,開拓如運台,上面盤膝坐著一尼一道,滿室奇香直沁肺腑,中間有一座青石峰台,台上端放一個一尺見方,五寸厚薄的玉盒,台前一座石鼎,鼎中滿是白色香灰,奇香就由那白色香灰中散發出來。
  趙海萍估計那一尼一道,必是傳言中的天機真人,和三音神尼的法身,面對著這兩大武學宗師法體,不禁心生敬慕之意,立即伏身拜了三拜。
  抬頭望去,只見那一道一尼合掌閉目靜坐,狀似參禪入定一般,心中大感不解,暗道:這兩人歸真已有數百年之久,何以法體如生,毫無殘損,難道這兩位前輩奇人,都已練成了金剛不壞之身嗎?」
  他心中疑竇重重,但一時間卻思解不透,只得暫時悶在心中,緩步對那石案走去。
  只見那石案玉盒蓋上,刻著「秘笈重寶,珍惜莫損」八個大字。
  他本是嗜武如狂之人,一生之中都在想著如何練成絕世武功,但他並未存爭霸江湖、逐鹿武林的心願,只是愛武太深,養成了他除武功什麼都不想的怪痺。
  他打開那案上玉盒,只見盒中端端整整地放著三本白絹製成的冊子,另有靈丹一粒。靈丹下面,放了一紙白箋,立時發現四個正楷娟秀字跡寫著《歸元秘笈》。
  那《歸元秘笈》共分上中下三冊,上冊是講述學武的初步門徑,及各種內外功修習之法,以及玄門吐納之術,和佛門中禪坐之法,記載之廣,遍及天下各門各派的內功優劣利弊,速成、緩進,不下數十種,分記三十六篇。
  中冊卻是記的掌、兵刃、暗器、療傷、點穴、震穴、擒拿等各種手法,無一不是神奧絕學,而且每招都注有破解之法,趙海萍只看得數頁,已自心馳神搖,響往不已……
  他匆匆翻閱一遍,又打開第三本看。
  這下冊所載,和上,中兩冊大不相同,全篇中是講一種內功口袂,而且字字博大深奧,句句含蓄玄機,從頭至尾,再無第二種武功,記載到後幾頁字跡了草,顯然那執筆之人,已快耗盡心智,無法再求字跡端正……
  他吃力地把全書看了一遍,對上、中兩冊所載各種內外功、拳掌、兵刃、暗器、手法,雖也有很多不盡了然之處,但他卻能意會到那都是曠古絕今之學,獨對第三冊上所記載之一種內功口訣,全然不解,只覺有很多記載特別古怪,既非人身穴道,亦非運氣行血之法,初看時覺著太過深奧,索然無味,再看了一陣卻又感糊糊塗塗,不知所云。
  要知那《歸元秘笈》下冊所載,正是天機真人和三音神尼,以上乘內功互拼受傷,化敵為友之後,合錄《歸元秘笈》。
  這日,完成了上中兩冊後在山腹密洞對坐,各述本身內功修為之法,天機真人所修為玄門一元罡氣,三音神尼修習的是佛門般若禪功,兩人相互說出了本身上乘內功修為之法後,各運心智去推敲對方所習內功要旨,對坐三晝夜,忽然大司妙諦,發覺了這玄門一元罡氣,和佛門般若禪功,如能相輔並進,則可另達一種出神入化之境。
  玄門一元罡氣,是以養生為主,練氣化神,由神還虛,保嬰固元,返老還童,克敵於舉手投足之間。
  佛門般若禪功,則以修命為主,以靜養意,以意行動,意通玄關,功走任督二脈,運轉於奇經八脈之內,克敵於呼吸之間。
  天機真人本身內功已達登峰至極之境,聽二音神尼說出本身內功修練要訣之後,經過三日夜沉忖推敲,忽有大覺,啊的一聲,睜開了眼睛。
  那知三音神尼也在同時睜開了眼睛,微微一笑。
  原來兩人都在同一時間中語出療治傷勢之法……
  天機真人指著石案上錄成的上中兩冊《歸元秘笈》,笑道:「如果我們在進入這山腹石洞之後,不錄這兩本秘笈,不布那反五行花樹陣式,先要談到你般若禪功的修練之法,也許我還可療治好本身傷勢……」
  音神尼笑道:「你玄門一元罡氣,和我們佛門般若禪功,分則養生保身,合則體命變修,我們不能在入洞之初,互談修練之法,可見天意使然。但我們既然悉此大道,不如把它加錄一本下冊;留傳後人。」
  兩人在合錄《歸元秘笈》之初,只想到上下兩冊,但經悟出玄門先天氣功,和佛門般若禪功,能合一修為之後,易名為「大般若玄功」,錄記在下冊之上。
  就在下冊完成之日,兩人心智亦耗消殆盡,無法再控制內腑傷勢,以致內傷劇烈惡化。
  這時,兩人都知道無能再支撐下去,雖然悟出玄門一元罡氣和佛門般若禪功合修可療內傷,但只是時間來不及了。
  一則兩人因合錄《歸元秘笈》耗費心神大多,二則因拖延時間過久,數十年苦修的一口真元之氣,已逐漸消散,縱知療傷之法,但已無能自救。
  幸得兩人早已有備,石室內需用之物,早已備齊,天機真人拼盡最後一口元氣,把石門掩上,三音神尼把《歸元秘笈》放好後,又把預先置放在石鼎中的原香草燃起,又留了一粒靈丹,然後面對面盤膝而坐,剎那間白煙裊裊,滿室清香。
  這兩位武學宗師,就在白煙瀰漫之中,合目而逝。
  那原香草本是天地間錘靈之氣孕育而生的一種異草,能保屍不腐。這種異草生無時地,極難尋得。昔年天機真人遊蹤海外時,在一座荒無人跡的島上發現,他本是學博古今之人,一望之下,立時認出是千載難遇的奇物,隨把它移植到白雲峽來,兩人坐松數百年屍體能毫無殘損,就是得原香草之力。
  且說趙海萍把三冊《歸元秘笈》從頭至尾閱讀了一遍,除了對下冊上所載「大般若玄功」不解之外,上、中冊所記載內功。拳劍,無一不是奇絕之學,只看得他心馳神往喜極而位。
  在《歸元秘笈》上冊最後幾頁之中,記載著那反五行陣式出入之法,以及星卜之學,簡潔明瞭,字字金玉,趙海萍雖然讀書不多,但因那上面記載,多是實用法門,稍一用心,即可看通。
  他在石洞之中一住數日,因服用過三音神尼遺留的靈丹,一直不覺倦困。
  這日,他忽覺腹中有些飢餓,屈指算來,入洞已有兩旬之久。抬頭望去,只見天機真人道袍衣袂,微微飄動,不禁心頭一顫,暗道:這石室乃兩位武學宗師奉安法身之處,我豈能在這裡久留不去。心念一動,立時輕步出了石室,翻身帶上了石門。
  這時,他已知道了那反五行花樹陣式妙用,出陣自然是輕而易舉之事。
  他走近周奇。康全橫屍之處一看,只見兩屍體已經開始腐爛,臭氣觸鼻欲嘔,不覺心生憐念,忖道:如果我不得「藏真圖」之助,也難脫出這花樹陣式圍困,只怕此刻也已死去多時
  他本想把兩人屍首移出陣去,找一處地方埋葬起來,忽地心念一轉,回想起兩人鼓勵自己入陣之事,但兩人卻不肯和自己一齊入洞,卻在自己入洞之後,又悄悄跟隨而來,這一推想,立時覺出了兩人的用心險惡,當下打消了移屍之念,自行出陣。
  幸得那垂入洞中的長籐,尚未為野獸噬斷,立時攀籐上了石洞。
  他攀上那山腹地洞之後,又回到白雲峽口那座石室之內。
  開始研究《歸元秘笈》上的武學,那石洞不但異常深大,而且裡面分成了五個單獨的石室,還遺留著天機真人昔年丹爐。
  匆匆十年,他武功已然精進數倍,不但拳掌。兵器之學,天下無雙,即使玄門一元罡氣,亦有很大成就,但那《歸元秘笈》之上記載的武功,乃天下武術精華大成,趙海萍十年苦學,成就雖大,但也只學得上、中兩冊內十之三四而已。
  這日,他突發奇想,用白紙偽制了一部假的《歸元秘笈》,重入山進入石洞,放在那石盒中,然後再把「藏真圖」放置在昔年天機真人和三音神尼比武的聳雲嚴頂,在他想:這部武林奇書,數百年來,不知多少武林高手為它濺血送命,如果有人尋得「藏真圖」,找到那山腹石洞之後,找到的只是一部假書。那不但是一件十分好玩之事,也許還能免除日後為這部奇書的連綿慘劫。
  他想的倒是不錯,只是他生性頑皮,讀書又不多,提筆之時,不知寫些什麼才好,想了頓飯之久,仍不知如何落筆,想得煩惱時,就隨手亂畫一通,鳥獸魚蝦,無一不全,因他書畫不佳,畫在上面的東西大都是似像不像之物。
  他把假的《歸元秘笈》送回到山腹石洞之時,他見一隻巨鶴擋在天機真人和三音神尼法體奉安的石室門口。
  這時,他武功已精進很多,隨手一掌就開碑裂石,他見巨鶴擋在石室門口,也不思索這山腹石洞之內哪來的生物,隨手一把抓去。
  那知巨鶴忽地一展雙翼,閃電飛起,不但把他一掌讓開,反而一沉左翅,橫掃過來,而且力道奇大,捲起呼呼勁風。趙海萍微微一呆,疾躍而退,雙手伸縮間連抓五次。
  但那巨鶴靈活無比,竟似懂得武技一般,雙翅扇動,一連閃躲過他五次擒拿。
  這一來,卻引起他的興致,長嘯一聲,飛身撲擊過去,那巨鶴倏然一展雙翼,疾沉數尺,掠地飛過,避開他這一擊之後,右翼忽地一轉,反向他後背攻去。
  這一鶴一人,就在山腹石洞之內,反五行花樹陣邊,展開了一場搏擊。斗了頓飯之久,趙海萍換了十幾種擒拿手法,但始終未能把那巨鶴擒住。
  趙海萍久戰無功,不禁心中氣了起來,暗自忖道:我十年前,已有伏虎降獅之能,那知練了十幾年《歸元秘笈》上記載的武學,竟連一支白鶴也打不過了,一面打,一面在想《歸元秘笈》上各種擒拿手法。
  忽的被他想到了一種奇絕的擒拿手法,但因對付那大白鶴迅猛的撲擊,分心不少,無法凝神思解,心中十分焦急,哪知越急越是想不出個中要訣。
  人鶴又相鬥了一陣,趙海萍突然盤膝而坐,潛動真力,左手發掌,呼呼掌風如輪,把那巨鶴逼在丈餘外處,右手卻探入懷中摸出《歸元秘笈》。
  他這十餘年來,日夜研讀那上,中兩冊,是以對各種分類記載武學部位,記的十分清楚,很迅捷地就找到擒拿篇中所記的一招「降龍伏鳳」。
  他默記了手法要訣,把奇書放回懷中,一面目注巨鶴,一面暗中運氣。
  這時,那巨鶴正脫出他掌力迫襲,展翼急撲而來。
  趙海萍不再發掌擋擊,霍然一躍避開,左掌反手一揮一招「羅漢飛杵」,向那巨鶴身前三尺左右處擊去。
  這一掌拿捏的恰是時候,掌力發出,剛好把巨鶴前衝之勢擋住。
  那巨鶴似已知他掌力威猛,長鳴一聲,雙翅倏然一沉,鶴身微微一頓,長頸疾伸,前衝之力,倏然間變成向上飛沖之勢。。
  趙海萍心中大喜,一收左掌力道,忽地急躍而起,直向巨鶴撲去。
  那巨鶴吃趙海萍左掌收回內力一帶,上衝之勢,微微一頓,趙海萍已追襲而至,右手疾出,抓住了巨鶴雙腿。
  因它要把前衝之力,改變成向上飛沖之力,必得把長頸和雙腿伸直始可。
  趙海萍右手抓住那巨鶴雙腿之後,用力向下一拉,左手閃電般由鶴背掠過,抓住了巨鶴長頸,大笑聲中,雙手運力,前後扯直,身軀又微微向前伏去,那巨鶴頸腿受制,單余雙翅克敵,又被趙海萍一扯,鶴腹觸地,空自展翅掙扎,只擊的地上碎石斷草亂飛。
  趙海萍待巨鶴無力掙扎之時,忽地一鬆雙手,躍開了。
  那巨鶴略一休息,猛又撲擊過來,趙海萍縱身躍開後,大笑道:「好啊!我已在這深山大澤悶了十幾年啦,今天就借你這野禽活動活動筋骨吧!」大笑聲中,重施故技,又把巨鶴雙腿和長頸抓住。
  如是擒放,一連數次,在趙海萍只是覺著好玩,並未存心收伏巨鶴,但當他第五次放手之後,忽見那巨鶴伏地長鳴,既不再撲擊,亦不飛走。
  趙海萍認為它已被自己整怕,也未放在心上,逕推石門,進入天機真人和三音神尼坐化石室。
  他取出懷中的偽制《歸元秘笈》,放入石案上玉盒中,然後帶上石門,繞過反五行花樹陣式,到了出洞之處。
  抬頭望去,不禁心頭大駭,原來他入洞時垂下的一條長籐,已不知被什麼獸類咬斷,這兩百丈深淺的地洞,四面光滑如鏡,下半段又滿生青苔,別說趙海萍眼下無能攀上,就是他再修為十年,只怕也不易飛躍出洞。
  正感為難當兒,突覺一物觸於左臂之上,轉頭望去,原來是那只巨鶴,不知何時已到了身側。
  他心一動,暗道:這巨鶴力大無窮,也許能載我出洞,何不騎上一試。
  他心念轉動之間,已自跨上鶴背,人剛坐好,念還未息,那巨鶴已長頸伸動,展翼而起。
  只因那洞底太過狹窄,巨鶴雙翼無法用上全力,是以飛行很慢,愈上洞口愈大,那巨鶴飛得也愈快。
  驀然日光耀目,山風拂面,待他發覺出了石洞,那巨鶴已高飛到百丈上空。
  初時,心中不免有些擔心,怕巨鶴越飛越高,跌下來非要摔個粉身碎骨不可,但片刻之後,恐懼之心完全消失,因為那巨鶴飛行雖快,但身於十分平穩,乘坐鶴背上,絲毫不覺簸動之苦
  忽地一陣冷氣拂面,眼前驟然一黑,如陷夜色之中,原來進入了一一片濃雲之中。
  大約有一頓飯工夫,日光忽地重現,回首望那片濃雲,色灰如墨,閃光劃空,雷聲盈耳,想是那片濃雲籠罩之下,正在下著大雨。
  俯瞰萬峰千山,閃電般向後倒逝,那巨鶴飛行之快,直似流矢離弦。
  這時,趙海萍不但已無恐懼之心,反而覺著著十分好玩,心中暗自喜道:這乘鶴邀游,實是天下第一等快心樂事,怎生想個法兒,把這巨鶴收服才好。
  忽地巨鶴雙翼斂收,由那萬丈高空中急湧而下,趙海萍心中一驚,右手一把抱緊鶴頸,暗道:要糟!莫不是這巨鶴飛得力盡了?由這等高空跌落下去,縱是鐵打銅澆之人,也要跌個片片碎裂……
  他心中轉念未息,忽覺那急瀉之勢一緩。
  鶴翼平伸,輕飄飄落在一個絕峰之上。
  趙海萍跳下鶴背,仔細一看,原來這巨鶴降落之處,正是白雲峽上的聳雲巖頂,心頭大喜,急把懷中「藏真圖」取了出來,找到天機真人和三音砷尼比武之處放好,再看那巨鶴之時,昂首挺立,紅冠在臼光照射之下,鮮艷耀目,不但毫無睏倦之態,而且不時張翼轉頭,似欲振翼再飛。
  趙海萍看得心中喜愛之極,奔到巨鶴身側,手拂鶴羽,那月鶴忽地伏地長鳴,偎依在他懷中。但苦於不懂馴鶴之法,一時間不知如何處理。
  突然,他目光觸到那巨鶴長頸之下,掛著一節竹筒,立時伸手取過。那竹筒不過二寸多長,大指粗細。他這時功力何等深厚,雙指微一用力,那竹筒已應手而碎。
  只見那竹筒之內,藏著一片白絹,趙海萍展開白絹一看,只見上面寫道:
  巨鶴玄玉,千年神物,性已通靈,力降龍虎,留贈新主,萬望善顧。
  下面屬名天機真人留贈與有緣獲取《歸元秘笈》新生主,絹上並記有馴鶴之法。
  趙海萍收服了靈鶴之後,心中高興至極,每日練武過後,總要騎在那大鶴背上,飛游一陣。
  這日,他忽然想起了往昔之事,暗道:我離開北京,轉眼間十幾年了,不知昔年的舊友是否都還健在?
  這靈鶴玄玉飛行迅速,日行數千里,我何不乘鶴回到京中一遊,一則探望錦衣衛隊中幾位舊友,二則也可便看看翠蝶怎麼樣
  他本是胸無城府之人,想到了立刻就作,當天夜中就乘鶴北上。
  要知靈鶴玄玉,乃千年以上神物,不但飛行迅快,而且續飛之力,異常強大,這遙遙萬里的行程之間,只經過一次休息,在第二天初更過後,已然到了北京。
  這時,他已懂馴鶴之法,降落之後,立時遣鶴游飛在高空之中,自己卻徑往皇宮奔去。
  深宮內苑,雖然深遠宏大,但他昔年出入記憶猶新,是以仍可辨認出道路。他生性雖非愚蠢,但因心狂愛武功,致養成了除武功之外,什麼事都不喜用心去想的怪僻。他已十餘年未履深宮之內,也不想這十年之內會有好多變化,仍然和往昔一般,明目張膽地向裡面闖去。
  突然間,暗影中響起了兩聲怒叱道:「什麼人這樣大的膽子,競敢在深夜之中擅闖深宮?」隨著那兩聲喝叱,一點寒星挾著劃空尖風打到。
  趙海萍隨手一抄,接著偷襲而來的一枚銀梭,笑道:「你是什麼人,敢對我施放暗器,當心我打爛你的屁股。」
  他驟然間回到了十年前的舊地,往事泛湧心頭,還以為自己是十年前的身份,皇帝的貼身侍衛,是以在接得施襲之人銀梭後,衝口反問了人家一句。但聞一陣颯然風動,暗影中躍出來兩個勁裝握刀的錦衣衛士。
  兩個人四雙眼睛,一齊盯在趙海萍身上打量了一陣,不禁皺起了眉頭。
  原來趙海萍在白雲峽一住十年,全神集中在練武之上,早已把整容穿衣之事忘去,弄得衣衫破損不堪,僅可勉強遮住身體,發長數尺,亂須滿腮,除了一雙眼睛中,可見炯炯神光之外,耳、鼻、口盡被亂髮掩住。
  但聞左道握刀一人,冷笑一聲,道:「哪來瘋癲之人」,左手疾伸,抓住刀背,右手呼地一掌拍出,但聞一聲悶哼,那人便仰身栽倒。
  右面一人見同伴一交手間,就被擊倒在地,心中又驚又怒,再喝一聲,掄刀攔腰斬去。趙海萍雙肩一晃,不退反進,一舉步,已欺到那人身側,右掌一揮,劈臉打去。
  在他心想,只不過打他一個耳光好玩,可是他忘了此刻他功力是何等深厚,但聞砰的聲,那人腦袋應手而碎,連哼也未哼一聲,就橫屍地上。
  他似是想不到這輕輕一掌,就把人腦袋震碎,不覺呆了一呆,回首再看左面一人,早已氣絕多時,滿臉都是鮮血,原來那人吃他一掌,震得五腑離位,七竅湧血而死。
  他望著兩人屍體,心中突然襲上來一陣恐懼之感,暗道:我擊斃錦衣衛士,何殊殺官造反,如果被查了出來,那可是株連兒族的大罪……
  要知他十餘年前,被選為孝宗的貼身侍衛,曾數度奉旨抄斬犯人的家族,少者數十,多者數百,不分男女老幼,盡皆刀刀誅絕,內中又大都是封疆大史,內閣要員,位居極品之人,那抄斬家族時的諸般慘像,一一在他眼前展現,兒哭女啼,慘不忍睹
  他正在想得入神,突覺雙手一緊,回頭望去,只見一柄寒光間閃的刀鋒,抵在他背心之上,三個錦衣衛士,分站他兩側身後,雙手亦被人左右拉住。
  那用刀抵在他背心之人,年齡較大,望了望兩具橫臥屍體,冷笑一聲,道:「這兩個人,可是你殺的嗎?」
  趙海萍道:「我只不過隨手一揮,哪知竟把兩人打死了?」
  那人看他長髮飄垂,亂髮遮面,身上又無兵刃,分明是個瘋顧之人,哪裡肯信他之言,一皺眉頭,怒道:「就憑你這樣三分下像人,七分倒像鬼的樣子,也敢大言不慚,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趙海萍道:「我怎麼不知道,這是皇宮內苑……」
  那人接道:「這皇宮內苑,也是你來的嗎?」
  趙海萍道:「我要見皇帝,不到這裡來,到哪裡去找?」
  那人冷嗤一聲,道:「你胡謅些什麼?」
  手一加勁,刀尖直向他背心刺去,這時趙海萍的玄門一元罡氣,已練有基礎,雖然毫無防備,但這至高的內家氣功,自含著一種抵禦攻擊反彈之能。那大漢看趙海萍瘋瘋癲癲,想一刀把他刺死算了,那知雙手微一用力,忽覺對方被刺之處一軟,直似刺入一團棉花,剛覺不妙,一股反彈潛力,已自擊出,只感兩手一麻,單刀脫手飛出到一丈開外。
  那個分握趙海萍雙腕的錦衣衛士,亦覺著他被握手腕,忽然一熱,如觸在火燒的紅鐵之上,不覺雙雙鬆手,退了兩步。
  趙海萍哈哈一笑,雙袖一拂,左右兩個錦衣衛士,被他隨袖佛出的內力,震倒地上,身後那年齡較大之人,看他一舉手間,就有這等威力,早已心寒膽裂,轉身一躍,狂奔而去。
  他奔了幾步,不聞有人追趕,停住步回頭一看,哪裡還有趙海萍的影兒。
  原來趙海萍在他奔逃之時,也同時向前跑去,因他心中記著殺人之事,感覺十分不安,只望早些逃出皇宮,騎鶴南歸,哪知心中一慌,未再留心辨認去路,翻越過幾座屋宇,迷了方向。
  這時,天上星辰,忽又被一片烏雲遮去,仰臉望天,只見一片漆黑,亦無法從星斗位置上辨出方向,只得運足眼神,四周張望,想自昔年的忘記之中,看出停身之處,以便覓出宮之路。
  他這十年來依《歸元秘笈》所載的玄門吐納之術,修習一元罡氣,內功進境極大,雖是在暗夜之中,目光仍可達及數丈外微細之物,但見重重樓閣,盡隱在茂林修竹之中,卻是自己從未到過之處。
  要知皇宮內苑,不但建築宏偉,而且深遠遼闊,趙海萍昔年雖得選為明孝宗貼身侍衛,出入深宮,但他足跡所及之處,只不過十之三四而已……」
  靜夜中,突然響起了一聲銅鐘,鐘聲並不大,但餘音悠長,歷久不絕。
  緊接著四外響起一種細微竹哨之聲,屋面上,火光忽現忽隱
  趙海萍忽然想起這正是錦衣衛隊,在夜間對付強敵的佈置工作,只要讓他們佈置就緒,再想闖出他們箭綱攔截,勢非要大開殺戒不可。
  他心念一轉,暗道:前面茂林修竹想必是寵嬪妃的居住之所,我不如轉向來路,趁他們尚未佈置完成之時,衝出深宮,乘鶴一走了之。
  他心念未息,突聞身後不遠處,一個低沉的聲音,說道:「再往前搜,就到了皇上遊樂的豹房禁地,要被怪下罪來,哪個能擔當得起?」
  只聽另一個陰冷的聲音,接道:「劉公公已傳下令諭,無論如何得把那入宮之人擒獲,咱們西廠中人,只聽劉公公的意旨,管他什麼豹房禁地不禁地,捉賊要緊……」
  趙海萍隱在暗處,聽幾人的腳步聲音,直對自己停身之處而來,忖道:我如此刻現身,必難免一場拚搏,如果,宮中高手,相繼聞警趕來,我一人決難抵擋,還是先把行蹤隱起來的好。
  他做事,素來不喜深思,想到要隱起行蹤,立時一展身,直向茂林葉中竄去。
  哪知,幾個搜索來的西廠禁衛,都是奸閹劉謹重金聘來的武林高手,趙海萍如能伏身暗處不動,藉濃雲夜色掩護,或能逃過兒人搜查,他這一心急奔逃走,帶起的衣袂飄風之聲,立時引起搜尋之人的注意,但聞一聲陰惻惻的冷笑,三道破空寒光,並向他身後打去。
  趙海萍回手一拂,兩把飛刀,吃他內功震落,另一把卻從他身側擦飛而過,寒鋒閃處,擊在一株手臂粗的花樹上,但聞喳的一聲,花樹登時兩斷。
  就在回手拂刀的一瞬間,來人已追到身側,一左一右的把他挾在中間。
  趙海萍細看兩人,一個是年約六旬的枯瘦老叟,鼠目濃眉,兩臂長垂膝下,嘴角掛著一份陰冷的笑意,另一個年約四旬,身軀魁偉,雙手握一對虎齒鋼輪。
  那枯瘦老叟打量了趙海萍兩眼,一語未發,右手突然一伸,疾抓而下,出手就是鷹爪力重手法,捷逾電奔。
  手握雙輪大漢,一見那枯瘦老叟出手,一分虎齒鋼輪,平推橫擊,一齊襲去。
  趙海萍自學那《歸元秘笈》上武功之後,一直就沒和人動過手,剛才只不過隨手一擊,不想就把兩個錦衣衛士擊斃,現下忽遇強敵,心頭大喜,早把那殺人大罪,忘置腦後,呵呵大笑道:「好啊!咱們就打一架玩玩!」右掌忽地一招「龜騰九天」,逼開雙輪,左手卻疾伸而出,擒拿那枯瘦老叟右腕。
  這兩招雖是一齊出手,但卻用力互異,右掌力打,左手巧拿,心分二用,雙手各成一路搏擊之勢。
  那枯瘦老叟猛一收丹田之氣,倏然收住下擊之勢,疾躍而退。
  但聽趙海萍一聲大笑,擊出右掌忽地向後一收,身子轉了半周,左右雙手易敵而攻,這一招不但變的迅快無比,而且其間少了收發之勢,搶儘先機,左掌易拿為打,正擊在手握雙輪大漢背上,右手拿住那枯瘦老叟脈門,用力向前一帶後,又陡然鬆開他被拿脈門。
  這幾招都是《歸元秘笈》上記載的絕學,這兩人就是武功再強上幾倍,也難以躲得開。那手握雙輪大漢,吃他一掌打個嘴啃泥,栽倒地上,那枯瘦老叟被他扣緊脈門,全身勁力頓失,如何還能抗拒他那一帶之勢,不自主向前一栽,正好摔在那手握雙輪的大漢身上,他剛剛掙扎欲起的身子,又被那枯瘦老叟全身重量一撞,砰地一聲,再度摔在地上,那大漢在被撞之後,反臂一輪,向上擊去。
  那枯瘦老叟血道剛活,輪風已到,這等生死之間,也無法用口解釋,右時一推,擊在那大漢握輪「曲池」穴上,挺身躍起,反手一把拉起同伴,替他解了穴道。
  再看趙海萍時,早已不知去向,兩人相對驚愕,思索良久,仍是想不出對方用的什麼手法,竟能在舉手之間,就把兩人制住。
  手握雙輪大漢,用衣袖擦去滿臉泥土,道:「活見他奶奶的鬼,老子跑了幾十年江湖,就沒有遇上過這等怪事,怎麼搞的?糊糊塗塗就被他在背上擊了一掌。」
  那枯瘦老叟生性陰險,也較持重,淡淡一笑,道:「反正這皇宮四周,那已重重封鎖,除非他先找個隱密地方藏起來,料他也逃不了……」說著話,反向來路奔去。
  趙海萍在擊倒了兩人之後,並未走遠,隱身在一株花樹後面,查看兩人舉動。
  他昔年隨侍孝宗,知道守衛皇宮中的錦衣衛隊,用一稱連珠匣弩,能夠連續放射弩箭,箭經劇毒淬練,最利夜間防守,聽那枯瘦老叟說出錦衣衛已守各處之言,心中不禁一動,暗道:眼下陰雲密佈,夜暗如漆,分辨不出方向,如果硬闖出宮,只怕不易,不如暫在這花樹葉中坐息一陣,待雲散星現,辨出方向再走。
  他本是不善心機之人,想到就做,當下閉目盤膝而坐,行起玄門吐納之術,片刻間,雜念盡消,雲台空明,由丹田緩緩升起一股熱流,分行四肢百骸。
  他行功未完,突聞一陣步履交錯之聲,急奔而來,剎那間,已到花樹林外。
  趙海萍心頭一驚,趕忙收斂心神,逆轉真氣,想把緩行四肢的熱流,重聚於丹田之中,以備迎敵。這正是修為上乘內功的大忌,一個不好,氣滯內體經脈,凝聚不散,輕則受傷,重則殘廢。
  他在心急之下,頓忘大險,只覺逆返真氣,帶動全身血液,回攻內腑,鼻息忽然轉重,遍體熱汗湧出。
  那花樹葉外之人,均是武林中傑出高手,耳目靈敏至極,趙海萍鼻息之聲,早已驚動搜索的人,但見那花樹枝搖葉動,一道強烈的燈光,照射過來,略一移動,停射在趙海萍的身上。這時,他逆轉真氣,尚未完全納歸丹田,只要一動,真氣必將停滯經脈之中,只好靜坐不動。
  忽地寒光一閃,一把飛刀,劃空襲來,趙海萍雙手難動,只好一張嘴,用牙齒把襲來飛刀咬住,燈光照射之下,看那刀身一片藍光閃動,知是淬毒之物,不覺心頭一震。
  他這一分心神,正在逆轉的真氣,驟然滯留不進,右腿左臂隨著同時一麻,他還未來得及轉動心念,忽聞兩聲輕叱,僧袍飄動,一柄禪杖,捲著疾風劈下,兩支虎齒鋼輪,也在同時平推襲到。
  幸得他一部分真氣,已歸納丹田,人雖受傷,武功未失,大喝一聲,挺身而起,左腳點地一躍,避開一杖雙輪,右掌呼地一招「直叩天門」,疾勁的掌風,正擊在手握雙輪大漢前胸,只聽一聲慘叫,那大漢魁梧的身軀,登時震飛出七八尺遠,雙輪手,七竅流血而死。
  那揮杖施襲的和尚,看他舉手一擊,威勢如此之重,不禁微微一呆。
  趙海萍右腿左臂,已失作用,單余左腿右掌克敵,看一掌得手,立時左腿用力點地,一挫腰,騰空而起,右手一探,抓住了和尚禪杖一端,用力一拉,左腿疾踢而出。
  那和尚被他一拉,不自主向前一栽,正好迎上了趙海萍踢出左腳,登時被踢個頭骨碎裂,腦漿橫飛。
  他受傷之後,激起了滿腔怒火,出手儘是殺手絕學,不但精奧難測,而且快速絕倫,那和尚屍體還未栽倒,禪杖已被他奪到手中,振腕一投,直向那燈光發射之處投去。
  禪杖出手,疾若奔雷,但聞一聲慘叫,那照射在花樹葉中的燈光一閃而熄。
  可是他這奮勇幾擊,使滯留在體內的真氣,劇轉惡化,麻木的左臂右腿,開始迅快延展。擴大,氣喘血湧,再難支撐。他心中明白,如不趁僅存的一口元氣支持著退走,再有敵人襲來,只有束手就縛。當下轉身一躍,直向那茂林修竹叢中奔去……
  要知他此刻神志已經不很清楚,哪裡還能分辨方向去路,只知背向敵人逃奔。
  花木樹葉外雖然環守候著七八個西廠高手,但都被趙海萍出手幾擊的奇猛威勢震懾,那執燈照射之人,又被趙海萍飛杖擊斃,花樹叢中又恢復一片黑暗,一時間誰也不敢入內搜索,直待趙海萍走了很久,幾人才想起用暗器的方法,迫使對方現身,一人出手,群起傚尤,剎那間飛刀、袖箭、金膘、銀梭,紛紛向花叢中打去。
  幾人打了半晌,不見動靜,才壯著膽子進了花樹叢搜尋,但見滿地落花斷枝,刀、箭、鏢、梭,哪裡還有敵人的影子。幾人略一商量,分出一部分人繼續搜尋,一部分把三個死去的屍體抬回覆命,其實,幾人心中都明白,以來人武功而論,別說幾人之力,就是盡出東、西兩廠高手,也無法攔擋得住,分人搜追,也就不過是虛張聲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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