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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是非生飛鴿傳柬


  方兆南抬頭仰望,只見那當空皓月,已然被山峰遮去。
  他心中想著這半宵之間的奇怪際遇,像經歷了一場夢境一般,若真若幻,感慨眾生。
  忖思之間,人已到了對岸,回頭望那較大的浮閣,己為夜色隱去。
  他跳上湖岸,放腿向前疾奔,一口氣跑出去十幾里路,才長長吁了一口氣,放慢腳步,向前走去。
  在他想來,這一陣緊趕急奔,定然已離了是非之區,那知腳步剛剛緩了下來,突然身後響起一聲嬌滴滴之聲道:「怎麼,才到這裡嗎?」
  方兆南心頭一震,索性轉過身回頭瞧去,朦朧夜色之下,只見那手執拂塵的紅衣少女,肋下挾著那黃衣少年,含笑站在數尺之外。
  她神情十分悠閒的放下肋下扶持的黃衣少年,笑道:「你已和我三師妹有過締盟之約,今後咱們都算是一家入了,我這作姐姐的問你幾句話,不知你肯不肯說?」
  方兆南道:「在下知無不言。」
  紅衣少女格格一陣嬌笑,身軀微一晃動,人已欺到方兆南面前,道:「那『血池圖』究竟放在何處,只要你肯告訴我,我絕不會留難於你,而且還以幾件稀世珍物相贈……」
  她身於相距方兆南不過尺許左右,一陣濃香直襲過去。
  方兆南把身軀向後縮了一下,笑道:「在下連『血池圖』是什麼樣子都未見過,姑娘逼我拿出圖來,實使人大為作難之事。」
  紅衣少女微微一笑,道:「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如若激怒於我,你就別想活著離開這九宮山!」
  方兆南道:「在下字字都是真實之言,姑娘不肯相信,但請下手搜查就是。」
  紅衣少女略一沉吟,笑道:「好吧!你先把外面衣服脫去。」
  方兆南只不過是隨口用來的一句應急之言,那知對方竟然當真起來,真的要叫他脫去身上的衣服。
  只是,已經出口之言,又不好再改口否認,只得緩緩解去衣扣,脫下長衫。
  紅衣少女笑道:「怎麼不脫啦?你如把那『血池圖』藏在貼肉內衣之處,單單脫下一件長衫,要我如何個搜法?」
  劑匕南怒道:「你如不信,儘管在我身上搜查,難道要我脫去全身衣著下成?」
  紅衣少女格格一笑,道:「一點不錯,脫的一絲不掛,全身赤裸,我才能相信你真的沒有暗藏『血地圖』。」
  方兆南道:「大丈夫可殺不可辱,我乃堂堂七尺之軀,豈能在你一個婦人女子面前脫光了衣服?」
  紅衣少女一揮手中拂塵,笑道:「你如不肯脫光衣服,讓我搜索,我就只好自己動手了。」陡然向前欺了二步。左手疾向方兆南肩頭抓去。
  方兆南縱身向旁一閃,避開了一抓之勢,反臂一掌,「巧打金鈴」,當胸擊去。
  紅衣少女嬌聲笑道:「可惜我那三師妹已經不在此處,再也無人相救於你了。」
  口中笑語盈盈,人卻斜向右側橫跨了兩步,右手拂塵下垂。
  左手疾如閃電而出,一把抓住了方兆南右腕脈門。
  要知武功一道,有不得分毫之差,這紅衣少女武功要比方兆南高出許多,是以舉手之間,就擒住了兆南脈門要穴。
  方兆南脈門被扣,行血返向內腑回攻,只覺右臂一麻,全身勁力頓失。
  紅衣少女右手拂塵輕輕一樣,掠著方兆南面門掃過,笑道:
  「你如下肯獻出『血他圖』來,我就用拂塵把你這一張俊臉掃個血肉模糊,瞧我那仙女般的三師妹,還會不會喜愛於你。」
  方兆南冷笑一聲,道:「生死之事,也算不得什麼,何況毀我之容?」
  紅衣少女笑道:「你很倔強,不過,我不信你真是銅打鐵鑄之入,咱們試試看,到底是那一個狠。」
  驀聞長嘯劃空,一條人影疾如離弦流矢而至,眨眼已落到兩入身側。
  來人身法奇快,方兆南和那紅衣少女都下禁暗吃了一驚。
  轉頭瞧去,只見一個胸垂長髯,手握竹杖的老叟,巍然靜站在兩人數尺之外,正是那以醫術丹道馳譽江湖的知機子言陵甫。
  他呆呆的望了兩人一陣,突然大喝一聲:「還我『血地圖』來!」舉手一杖「泰山壓頂」,向那紅衣少女當頭劈下。
  此人功力深厚杖勢非同小可,竹杖帶起嘯風之聲,威勢極是驚人。
  紅衣少女柳眉一顰,右手拂塵一揮,疾向竹杖上面捲去,罵道:「老不死的瘋瘋癲癲的鬧什麼鬼?」
  言陵甫雖為失圖、毀丹的巨大刺激,鬧的神智迷亂,但他武功並未消減。
  一見那紅衣少女揮到拂塵,捲向竹杖,立時一個轉身,帶動下擊杖勢,易打為掃,呼的一招「橫掃千軍」攔腰直擊過去。
  紅衣少女見他出手兩招攻勢,看來凌厲無比,心中暗吃一驚,左手潛運內力向前一推,把方兆南向後震退了五六尺遠,同時自己也飄身向後而退,讓開一杖。
  她武功雖高,但因很少和人動手,歷練經驗甚少,目睹對方出手兩杖威猛無傳,未免有點心慌,不自覺間,把方兆南握住的右腕鬆開。
  言陵甫一擊不中,大喝一聲,竹杖疾變一招「順水推舟」直點過去,他功力深厚,這些平平常常的招術在他手中施展出來,威力卻強猛異常。
  紅衣少女放開方兆南後,緩開手腳,不再退讓,微微一側嬌軀,竹杖掠著身側而過,右手拂塵一招「疾風拂柳」,反擊過去。
  言陵甫神智雖然迷亂,但心中卻緊記著那白衣少女相告之言,說偷他「血池圖」之人,是一個身著紅衣的少女。
  是以,他看得紅衣少女後,不同青紅皂白,舉杖就劈。
  他武功雖然高強,但那紅衣少女反擊的一招「疾風拂柳」不但迅快絕倫,而手法十分詭異難測,言陵甫一杖點空,人卻被那反擊之勢,逼的向後退了三步。
  兩人這一動手,神智迷孔的言陵甫愈發認定那「血池圖」是這紅衣少女所竊,怒喝了一聲,道:「還我『血他圖』來!」
  揮動竹杖,全力猛攻過去,剎那問杖風如嘯,排山倒海般直罩過去。
  紅衣少女雖被橫裡殺出的言陵甫氣的怒火高燒,但她在盛怒之下,仍然嬌笑不絕,揮動手中拂塵,和言陵甫展開了一場搶制先機的快攻。
  方兆南看兩人交手數招之後,即行以生命相搏的惡門.打的激烈絕倫,心中暗暗忖道,」我此時若不定,待兩人分出勝負再想走,就來不及了。」
  一揮臂,撿起地上衣服,轉身疾奔而去。
  那紅衣少女雖然看到方兆南奔逃而去,但因言陵甫竹杖攻勢猛烈,無法擺脫那綿綿不絕的攻勢,只好眼看著方兆南逃去,不能抽身迫趕。
  這一股憤恨之氣,一股腦兒全部發在言陵甫的身上,拂塵招數一變,著著都是致命殺手,那柔韌的拂塵,被她用內家真力貫注上面,揮擊之間,根根豎立如針,斬脈拂穴,狠辣無比。
  但言陵甫的武功,亦非泛泛,紅衣少女武功路數雖然怪異,但一時之間要想傷他或是勝他,亦非容易之事。
  方兆南放腿向前跑了一陣,突然靈機一動,辨認了一下方向,越山而走。
  他有了一次教訓,知對方腳程較自己快速甚多,不敢再稍作停留,雖然已易向越山而走,但仍然全力奔行趕路,太陽爬上了積雪峰顛,旭光雪色,幻化出奇麗無比的晨景。
  方兆南已跑得力盡筋疲,找了一處大岩石後,盤膝坐下休息。
  他原想運氣調息一陣,俟體力恢復後,再繼續趕路,要知他這一日夜的時間,一直在驚濤駭浪和焦慮之中度過,體力及心智消耗甚大,這一緩氣坐下休息,自是難免沉暈人睡。
  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醒來已經是中午時分。
  只覺腹中飢腸轆轆,甚是難耐。
  正待起身去尋找些食用之物充飢,忽聽一個低沉的聲音說道:「久聞知機子言老前輩丹道醫術獨步武林,咱們兄弟這次如能見得到他,想必可得到一點厚賜。」
  方兆南心中一動,立時打消了去尋食物之念,側耳聽去。
  但聞一個嗓音甚尖的童腔說道:「師父再三告誡咱們,說言老前輩生性甚是怪僻,見他面時,不許有所告求,免得他瞧咱們不起。師兄還是旱些打消得人厚賜的念頭,免得到時大生失望之感。」
  只聽另有一人笑道:「師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師父雖和言老前輩相識,但卻從無往來,此次忽然要咱們捷足送這一封機密函件於他,想來這信中,定然是有著極重大的事故,說不定信中所說之事,和言老前輩有著什麼重大牽連。」
  要是果真如此,咱們這千里傳信之苦,當可邀得言老前輩歡心,賜咱們幾粒靈丹,豈不是極為平常之事?」
  那尖嗓門的重音,重又響起,笑道。『但願師兄說的不錯。
  咱們已經休息了很長時間,是該起身趕路啦!」
  方兆南探頭向外瞧去,只見兩個身著青色道袍,背插長劍的少年,已起身向正西方向走去。
  他因沒有瞧到兩人,無法分辨兩人的年齡。
  兩人步履十分迅快,方兆南略作忖思,該不該叫回兩人,告訴他們言陵甫遭遇之事,兩個道人已走的沒了蹤影。
  他緩步走出大岩石後,仰臉長長吸一口氣,心中暗暗付道。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兩人來歷不明,如若好心相告他們.反而惹出一場麻煩來,那可是大不划算之事。」
  方兆南這數日之中,連遇奇變,心中早已生出警惕之心,不願再生枝節,而延誤救師妹的時間。
  正待繼續趕路,忽聞衣袂飄鳳之聲,來自身後,不禁心中一驚,轉頭望去,只見一個身著灰色長袍老者,和三旬左右中年漢子,急奔而至。
  這兩入的身法雖快,但卻滿臉風塵之色,那灰袍老者瞧下出什麼,中年大漢卻現出了滿臉睏倦之容。
  顯然,兩人是經過長途的趕路。
  兩人相距方兆南五、六尺處,突然停下腳步,四道眼神,一齊朝向方兆南,上下的打量。
  半晌工夫,那老者才一抱拳,笑道:「借間兄台一聲,可見過兩個身著道裝的人走過去麼?」
  方兆甫心中暗道:「看這兩人行色,分明是追蹤那兩個道裝之人,看來這其中定然有著什麼事情。」
  他一時之間,不知是否該告訴兩人,沉吟良久,答不上話。
  那中年大漢看方兆南久不肯答話,心中已感不耐,一翻腕,拔出背上的判官雙筆,指著方兆南,厲聲喝道:「你這人耳朵聾了不成?問你的話聽到沒有?」
  方兆南靈機一動,暗道:「這兩人來勢洶洶,如若追上那兩個道裝之人,只怕要有一場火拚,眼下好惡難辨,倒不如給他裝聾答啞,含含糊糊的應付過去。」
  當下故作聾啞之狀,偏頭瞧了兩人一脅搖搖頭,轉身緩步而去。
  他曾見過那聾啞的黃衣少年舉動,是以學來十分相像。
  灰袍老者雖是久走江湖人物,但見方兆南的舉動之間,確似聾啞之人一般,毫無裝作的破綻,不覺一皺眉頭,道:「這人看去十分英俊,一點不像聾啞之像,怎的竟是一個聾啞之人?」
  那中年大漢暴喝一聲,道:「這小子那裡會是真聾,分明是故意裝作,我去把他揪回,給他兩耳光,他就會講話啦!」
  灰袍老者一伸手,攔住那中年大漢,道:「如是裝作之人,豈能瞞得過我一雙眼睛,此刻寸陰如金,豈可把這寶貴的時間浪擲在身有殘缺之人的身上。」
  中年大漢似是甚畏懼那灰袍老者,見他伸手相阻,竟不敢強行出手。
  但他口中卻大聲說道:「我就不信他真的會是個聾啞之人,看他眉宇間英華蘊斂,分明還是個身有武功之人……」
  那灰袍老者冷笑一聲,截住了那中年大漢的話,接道:「不錯,他不但身懷武功,而且你還未必是他敵手。但身有武功之人不見得就沒有聾啞殘缺之疾,我走出幾十年的江湖,難道還會走眼不成?」
  中年大漢見那老者臉上隱現生怒之色,不敢再多接口,翻腕又把兩支判官筆插入背上。
  但他仍然不肯相信方兆南是身有殘缺的聾啞之人,兩道眼神,一直緊盯在方兆甫背影之上,想瞧出一點破綻。
  只見他不快不慢的緩步向前走去,直到背影消失不見,始終來回頭望過兩人一眼。
  那灰袍老者傲然的一笑,道:「老夫終日打雁,還真能讓雁兒啄了眼珠不成?你此刻可相信老夫之言麼?」
  中年大漢目睹方兆南走去的沉著神態,心中亦不覺活動起來,暗自付道:「此人如非聾啞,怎麼能走的這般沉著?」
  回頭對那灰袍老者笑道:「成兄究竟是見聞廣博之人。一眼之間就能辨出對方是聾啞之人,實叫在下佩服。」
  那老者聽得中年大漢的頌讚之言,臉上卻毫無喜悅,輕輕歎息一聲,道:「咱們得快些趕路,如若被那兩個小道士搶先見知機子言陵甫,咱們就算白跑這一趟了。」
  說完話,振袂向前奔去。
  原來他目睹方兆南夫時的從容神情,心中突生疑慮,但因那中年大漢的幾句頌讚之言,又使他不便改口承認自己看走了眼,只好借趕路之事。應付過去。
  方兆南故裝聾啞,緩步走過一個山彎之後,陡然加快腳步。
  一口氣跑出了六六里路,才停了下來。
  經過這一陣奔跑,腹中飢餓更甚。
  放眼四外看去,盡都是綿連不絕的山勢,別說借食之處,就是可資充飢的山禽走獸,也看不到。
  他雖是練就一身精純的武功,但一夜間未進一口食用之物。
  又連番經歷凶險奔走,體力。精神,都已感到不支。
  飢餓疲累,使他不能再強撐趕路,緩級席地坐下,閉目運氣調息。
  忽然問,一陣烏羽劃空之聲,掠頂而過。
  方兆南警黨的一躍而起,隨手撿起一塊山石,運足了腕力。
  一抖手,疾向一隻振翅而過的飛烏打去。
  他本是暗器能手,出於認位奇準,飛石破空訂去,一隻雪羽健鴿應手而落。
  他折集了一些乾草枯枝,摸出千里火筒,燃起乾草,又撿起地上健鴿,正待放入火中燒食。忽然心中一動,暗道:「這等荒山之中,那來這只孤自飛行的白羽健鴿?常聞人言,江湖之上,有飛鴿傳書之事,莫非今日被我遇上不成?」
  心念一轉,分開鴿羽,果然在那白羽健鴿的左翼之下,找出一個小指粗細,寸許長短的竹筒,用著極細的白線,繫在鴿翼之上。
  這竹筒異常細薄,隨手一捏,立時裂成兩半,一卷白紙,應聲而現。
  方兆南展開紙卷一瞧,只見上面寫道:「天風道兄清鑒:手示奉悉,弟因要事,不克即時應召赴約,六日後當兼程趕往,絕不誤大會之期,謹此奉復。」
  下面並未暑名,卻書著一個太極圖樣。
  方兆南在江湖上走動時日雖然不久,但因天風道長的名頭太大,大江南北武林道上,無人不知其名。
  方兆南雖未見過被譽為江南四大名劍之首的天風道長,但卻常聽人談起此人之名。
  他雖是遁身世外,跳出五行的三清弟子,但他乃天生俠骨之人。常常伸手管些不平之事,隱隱被譽為江南七省白道領袖。
  他墾著手中紙柬,心中忽生不安之感,暗自想道:「天風道長被武林譽為一代大俠,武林中人,個個對他敬仰,這飛鴿傳書信,自不能等閒視之。
  這復書之人既和他稱兄道弟,想來定然也是極具聲望的武林高人,書中所說的大會之期,看來是一場十分重要的聚會……」
  心念及此,突然又想到適才所見那一大一小兩位道人,以及那灰袍老道和隨行的中年大漢,跋涉急追兩個道人之事,此中蹊蹺,似非單純。
  這一聯想,只覺其間事非.糾結貫穿,互為因果。
  他本是極為聰明之人。一念所及。百感頓生。
  但覺那兩個傳書道人,和那灰袍老者及中年大漢,深入九宮山來,不只四人之間互相牽纏,而且都可能和「血池圖」有著關連。
  只是箇中詳情,錯綜複雜,局外人,縱有非凡才智,一時間,也難猜想得透澈。
  他只顧用心推想那兩個道人和灰袍老者中間是非牽纏之事。
  忘了把打落的白羽健鴿投入火中去燒烤。
  待他想起腹中飢餓之時,那點燃的乾草枯枝,早已燒完熄去。
  正待起身,再會撿折一些枯枝幹草,忽覺一隻手掌,緊緊的按在自己背心之上。
  同時,身後傳來了一個冷冷的聲音,道:「快些把手中紙柬交付於我,如若妄圖抗拒,我只要一吐掌力,立時震斷你的心脈。」
  對方手掌接著之處,正是人背心上」命門」要穴,方兆南被勢所迫,只得舉起手中紙柬,交於身後之人。
  就在他舉起手臂之時,突覺後肩處「鳳府」穴一麻,頓時失去知覺。
  昏迷中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醒來時滿目漆黑,耳際間車輪轆轆,手腳卻是動彈不得。
  原來他已被人綁了手腳,勒著雙目,放置在一輛馬車之中。
  聽蹄聲急響,和身軀顫動,已知那馬車正迅快的向前面奔馳著。
  他暗中運氣,行集兩臀之上,奮力一掙,想把捆綁雙手的繩索掙斷。
  那知剛一掙動,突覺臉上一涼,身側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說道:「朋友放識相點,如果妄圖掙斷繩索,可別怪我心狠手辣,挑斷你手上的筋脈了。」
  敢情這馬車之中,還有人看守著他,方兆南心知難以抗拒,頓消掙脫縛手繩索之念,暗自歎息一聲,不再掙動。
  他雙目被人用黑布勒住,也不知是晝是夜,只聽蹄聲得得急奔,車聲轆轆不絕,車行極是快速。
  他盡力克耐著激動的心情,用十分柔和的聲音問道:「朋友,在下很少在江南道上走動,自信和你們談不上什麼恩怨,你們這般的對付於我,不知是何用心?」
  只聽身旁一人笑道:「你這話待見著我們瓢把子時再問吧!
  現在最好別多講話,免得自討苦吃。」
  方兆南忽然想到腹中飢餓之事,心念一動,登時覺著飢火難耐。暗道:「我腹中飢腸轆轆,一旦有逃走機會之時,也難和人動手奔行,不如向他要些食用之物吃下,再待機行事。」
  正待啟口,忽聽車外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說道:「怎麼?那小子醒過來了?」」
  車內之人答道:「醒來好一會啦!」
  車外那沙啞嗓門的人,又道:「那小子看上去十分扎手,你要小心一點,另讓他弄斷了繩索,咱們就要交班的時間了,要是出了事,可是大不划算。」
  但聞車輪急響,馬車速度突然加快起來。
  方兆南聽兩人對答之言,心知縱然啟口,也難要得食物,索性一語下發,靜坐養息精神。
  馬車又奔行了一個時辰左右,突然停了下來,方兆南只覺身子被人抬下馬車,向前走約百步左右,忽聞波濤盈耳,似是到了江邊。
  他雙目雖已被黑布勒住,但憑藉聽覺相辨,覺著被人抬到船上,身子剛被放好,船已起錨開行。
  這般人似都是久經訓練,動作熟練無比,而且一語不發。
  江風怒嘯,水聲震耳,船身被洶湧的波浪顛動甚烈,方兆南不善水性,又加飢餓過久,精神早已不支,漸感頭暈目眩,終於暈迷過去。
  待他再度醒來時,景物已經大不相同了。
  只見自己停身一座燭火輝煌的大廳之上,兩側錦墩排列,坐滿了人,高低肥瘦,總共不下二十餘人之多。
  大廳上首,端坐著一個年約五旬,鷹鼻鷂眼。身軀修偉,長髯垂胸、滿臉肅殺之氣,身穿天藍長衫的人。
  此人相貌雖然叫人望而生畏,但嘴角之間,卻故意露出三分笑意,也不知是他長相過於肅殺,或是他笑的過於勉強,使人瞧去更增陰森之感。
  在他左側,坐著一個五短身材的人,一身青綢長袍,留著兩撇八字鬍,但雙目神光炯炯,一臉精悍之色。
  右面卻坐著一個白髮白髯,骨瘦如柴,雙目如睜如閉的老叟。
  那正中鷹鼻鷂眼之人,手中拿著方兆甫由鴿身取得的白色紙卷,一見方兆南醒來之後,立時一拱手,朗聲笑道,「屬下無知,開罪兄台,在下這裡代為謝罪了。」
  說完,欠身而起,抱拳作禮。
  這等客氣之言。在他口中說出,便使人聽來有種陰森森的感覺,方兆南手腳早被解去束縛,見人欠身作抱拳作揖,只好起身還了一禮。
  鷹鼻鷂眼之人,微微一矣,道:「江南道上,甚少見兄台露面,想必大駕是由遠處到此了?」
  方兆南道:「在下由江南而來,遊蹤九宮山中,不知那裡觸犯了貴屬禁忌,被他們暗施偷襲,擄我到此,也許在下初踏貴地。忘了入鄉問俗之規,無意中開罪了貴屬,致被他們擄來。」
  他在說話之時。那鷹鼻鷂眼之人,一直在點頭微笑。
  方兆南話一說完,他立時接口說道:「江湖之上,難免常有誤會之事,兄台遭兄弟屬下請來此處,乃出一時誤會,兄弟只想向閣下打聽兩件事情,如蒙據實相告,在下立時恭送大駕離此,並將嚴責招事屬下。」
  方兆南暗自忖道:「看此氣魄不小,分明是這般人中首領,糊糊塗塗的被他擄掠來此,豈可連他姓名也不知道?」
  心念一轉,問道:「在下初入江南,對貴地有名人物,多不相識,敢問兄台大名,也好使在下多識一位高人。」
  那人拂髯一笑,道:「兄弟愧不敢當高人之稱,賤姓袁草字九逵。」
  方兆南悚然一驚,暗道:「江湖上久傳笑面一梟袁九逵之名,為南六省黑道首領,統領著江南綠林,和天風道長分庭抗禮,一正一邪,彼此勢均力敵,想不到竟然落在此人手中。」
  他沉付了一陣,說道:「在下身在江北之時,已聞大名,今日幸得一晤。實足慰生平渴慕。」
  袁九逵微微一笑道:「尚未請教兄台高姓大名?」
  方兆南邊:「在下方兆南。」
  袁九逵笑道:「方兄可識天風道長麼?」
  方兆南微一沉吟,緩緩道:「天風道長麼——武林中不識其名的,恐還不多,在下亦是久聞其名,只是——卻無緣一睹其人風采。」
  他說話之間,卻故意頓了兩頓。
  袁九逵鷹目之中,神光閃動,電也似地在他面目之間一掃,突地朗聲笑道:「原來兄台和天風道長只是神交而已,那麼——」
  他話聲一頓,面上森冷之色,又復滿佈,將手中得自方兆南的白色紙卷一揚,冷冷接道,「這張字柬,兄台卻又是從何處得來的?」
  方兆南目光一轉,只見這大廳之上,數十雙眼睛,正都炯然望著自己,不禁暗歎一聲,知道自己此刻已無異置身龍潭虎穴。
  答話稍一下慎,立時便有殺身之禍。
  一念至此。便道:「這張紙柬,只是在下無意之間,拾得來的——」
  話聲猶自未落,卻聽大廳兩側,冷冷傳來幾聲冷笑。
  方兆南心頭一寒,往後退了兩步,耳側但聞那袁九逵有如九秋桌啼的笑聲,朗朗不絕,不禁脫口說道:「在下甚至連此柬具名之人是誰,都不知道哩。」
  笑面一梟「哦」了一聲、面上滿帶笑容,緩緩說道:「如此說來,兄台竟連那天風道長柬邀群雄,盛會江湖一事,都毫不知情了?」
  方兆南頜首道:「正是。」
  袁九逵悅聲道,「兄台所說之話,雖然令人難以置信,但兄台既如此說——」他朗聲一一笑繼道:「在下也只得相信了。」
  他笑聲之中,滿含輕蔑,方兆南聽在耳裡,只覺心中一股怨氣,無法遏止的奔發出來,劍眉微軒,方待反唇相譏。
  但心念一轉,想到雖自己並不怕死,但若就此死去,則已陷於絕境的師妹,也將永難脫身,自己生死雖不足惜,但師門恩重如山,卻又怎能將師妹的生死,置之不顧呢?
  於是他長歎一聲道:「在下所說,確是句句實言,兄台如不相信,唉——也只有由得兄台了。」
  袁九逵將手中的白色紙柬,疊成一塊,緩緩放入懷中,卻從懷中掏出一對羊脂王瓶來,在滿堂燈火輝映之下,更覺晶瑩無比。
  方兆南目光一觸這對玉瓶,腦中轟然一聲,只覺天地都彷彿變了顏色、伸手一探,懷中果已空空。
  廳上燈光仍然明亮如故,但方兆南卻覺得眼前一片灰黯,彷彿看到那陰森潮濕的侗窟之中,一隻乾枯黝黑的手掌,正緩緩向周蕙瑛關節之處揉去,壁間的盞盞燈火,彷彿都變成了她驚恐而淒婉的面容。
  直到袁九逵陰森的笑聲,再次響起,他才從這驚恐的暈眩中清醒。
  微一定神,只見這笑面神魔手不停地把玩這對玉瓶,一面含笑道:「兄台口日聲聲,俱說和武林中人士無關係,但這兩瓶武林中極為罕見的生肌辟毒聖藥,兄台卻又是從那裡得來的呢?這卻叫在下有些奇怪。」
  方兆南但覺心胸怒火上衝,不能自已,抗聲道:「這九轉生肌續命散及辟毒鎮神丹,俱是兄弟自九宮山言老前輩那裡得來,難道又與閣下有什麼關係?」
  袁九逵哈哈一笑,和右側瘦削老者交換了個眼色,緩緩說道:「這九轉生肌續命散與辟毒鎮神丹,俱是武林中人百計難求的聖藥,知機子以此相贈,想必兄台必與他是深交了。」
  方兆南微微一怔,隨即道:「在下和言老前輩正是忘年之交。」
  他深知自己此刻萬萬不能將取得此藥的真相說出,是以隨便應了一句,但話一出口,卻又覺有些不妥,只是話出如風,已萬難收轉。
  那知他目光抬處,卻見那袁九逵竟喜動顏色,接口道:「如此說來,那言陵甫的居所,兄台是一定知道的了。」
  方兆南道,「言老前輩的居處,在下自是知道,但——」
  袁九逵大笑一聲,截斷了他的話,突地長身而起,道:「那好極了,在下正亟次一見其人之面,卻苦幹不識途徑,那知今日有幸,卻讓在下見著兄台——」
  他笑聲突頓,目光炯然注向方兆甫之面,接著道:「想必兄台也不會拒絕攜帶在下拜訪那言老前輩吧?」
  方兆南又是一怔,半晌說不出話。
  卻聽袁九逵又是笑道:「兄台如叫在下失望,在下也只得叫兄台失望了。」
  手腕一揚,將手中的玉瓶,高高拋了起來,又長笑著接到手中。這名震一時的旱澤梟雄,察言觀色,已知這對玉瓶,必定對這少年關係甚大。
  方兆南果然面色大變,急聲道:「並非在下不肯和兄台同往,卻是因為言老前輩早已經不言九宮山裡了。」
  袁九逵嘴角帶著難測的笑意,長長的「哦」了一聲,手腕一揚。將手中的玉瓶拋得更高了些。
  兩瓶互擊,發出「砰」地一聲輕響,一面笑道:「既然如此,兄台又何妨攜帶在下前去看看,也好讓在下死心。」
  方兆南雙睛火赤,大喝一聲,身形展動,倏的向這袁九逵撲了上去,出手如風,左手劈面擊出一掌,右手五指如鉤,卻去搶那玉瓶。
  袁九逵朗笑依然,身形未動,右掌輕輕一劃,方兆甫只覺一股銳風撲面而來,再也穩不住身形,登、蹬。蹬朝後連退三步,心裡暗歎一聲,只覺萬念俱灰,轉動身形,撲向門外。
  那知卻見一人面帶冷笑,當門面立,竟是那始終靜坐在袁九逵身側的白髮瘦削老叟。
  他大驚之下,身形突然一頓。
  只見這瘦削老叟,面帶冷笑,緩緩移動腳步,向他走來,滿堂群豪,雖仍端坐未動,但一道道隱含陰森之意的目光,就像箭也似的射在他身上。
  他心裡只覺混混沌沌,像是萬事俱都藏在心裡。卻又像是萬事俱都不在念中,雙臂微張,身形方欲再展。
  那知眼前突地一花,一隻乾枯瘦削的手指,已筆直地點在他脖間的「天樞」穴上,而那瘦削老者隱含冷笑的面容。也已赫然在他眼前。
  他氣血一塞,氣力頓消,身軀緩緩向下倒去,耳畔只聽得那袁九逵帶笑的聲音道:「在下雖然最好說話,但如兄台不識抬舉,就怪不得在下冒犯兄台了。」
  方兆南剛才甫一出手,便知道這袁九逵武功高出自己何止十倍,自己想要從他手中奪回玉瓶,簡直絕無可能,心灰之下,本想衝出此間,到那抱犢崗去,和自己的師妹死在一處。
  那知此刻他竟連生死都不能自主,心中急、怒、羞、愧,交相紛至,卻又聽得袁九逵含笑道:「兄台只要將在下等帶至知機子的居處,不但將這對玉瓶原封不動還給兄台,而且還將兄合恭送回家。
  日後,兄台在江南地面上有什麼事需要相助的,只要招呼一聲,在下必定全力以赴——哈!兄台也是聰明人,卻又為何如此想不開呢?」
  方兆南張目一望,只見袁九逵那張永遠帶笑的面容,正低頭俯視著自己,憤然閉上眼睛。但瞬息問,周惠瑛淒婉的神情,又復浮現在他眼前。
  方兆南暗歎一聲,張開眼來。努力將嘴唇微微動了一下。雖然說不出話來,但他面上的神情,卻已足夠讓那世故而好狡的袁九逵瞭解他要說的話了。
  袁九逵頎長的身軀,向下一弓,伸手扶起他來,右掌在他腰間背後極快地拍了三掌,口中笑道:「兄台早些如此,不是少好些事端嗎?」
  同時,一面回首喝道:「方大俠一路勞頓,你們還不快些擺酒,為方大俠洗塵。」
  方兆南只覺腦中空空洞洞,一心只想快些將這袁九逵送到地頭,取回那兩瓶丸散,趕到抱犢崗去救出恩師的唯一骨肉來。
  至於其他的事務,此時此刻,他又怎能顧及呢?
  袁九逵滿面笑容,滿口兄台,擺下盛筵,款待於他,卻將滿堂群豪都引至廳外,只留下那瘦削老叟,坐在他身側殷殷勸酒。
  方兆南悶聲不響,箕踞首席,埋頭大吃,目光卻連望都不望這瘦削老叟一眼.這白髮瘦削的老者,神情木然,根本也並未放在心上。
  酒醇饅美。但方兆南吃在嘴裡,卻是味同嚼蠟,他此刻雖然是在大吃,但他的心卻已遠遠飄到千里之外。
  一陣風由廳外吹人,吹得席間的燈火,光焰搖動。
  燈火搖曳之間,那笑面一梟袁九逵又已長笑大步而出,身後卻跟著六個勁裝漢子,高矮胖瘦,雖然不同,但步履之間,卻都沉穩已極。
  只見個個目中光采奕奕,一眼望去,便知俱為內家高手。
  方兆南推杯而起,冷然向袁九逵瞧了一眼,道:「該走了吧?」
  袁九逵頷首笑道:「有勞兄台大駕,在下心中實覺不安。」
  方兆甫冷哼一聲,不理會袁九逵客氣之言,大步向廳外走只見四五丈方圓的大院子中,站滿了全身勁裝,佩帶兵刃的大漢。
  這般人似乎都對袁九逵有著無比的敬畏,個個躬身抱拳,垂首而立。瞧也不敢瞧袁九運一眼。
  方兆南墾目環掃了四週一眼,只見院中高高低低,不下四五十人之多。
  抬頭往上瞧去,只見屋面之上也站滿了佩帶兵刃的人,心中暗暗忖道:「此人這等排場,不知是何用心,難道是故意擺給我瞧的不成?」』笑面一梟的目光炯炯的環掃了全場一眼,轉臉對緊隨身側留著八字鬍矮子,低聲的吩咐了兩句。
  那矮小之人舉起左手一揮,高聲說道:「各位可以休息啦!」
  只聽一聲令下,守在屋面和院中之人,一齊撤離原位,急奔而去,行動迅快,眨眼之間,走的全無蹤跡。
  袁九逵朗聲一笑,搶前一步,和方兆南並肩而進,道:「兄台想必還有要事待辦,在下做事,向來明快,我想咱們今宵快馬兼程趕上半夜,早則明天日落之前,晚則初更過後,就可以進入九宮山了。」
  如果兄台路徑熟悉,不誤時間,明夜三更之前,當可見到知機子言老前輩之面,在下只要一見到言陵甫,立時藥物奉還,快馬送兄台離山。」
  方兆南冷冷的瞧了袁九逵一眼說道:「我只管帶你們到知機子言老前輩隱居之處,至於他是否在家,願不願接見大駕,那可不關我的事。」
  袁九逮笑道:「那是自然,兄台只要帶我們找到言陵甫隱居之處,其他之事,絕不敢多麻煩。」
  談笑之間,人已穿過庭院。
  方兆南暗中留神,打量了那莊院幾眼,夜色籠罩之下,但見樓閣重重,規模十分宏大。
  袁九逵瞧了相隨群豪一眼,道:「咱們這次機緣趕巧,遇得方兄帶我們去見知機子言陵甫,機遇上搶了先著,天風道長縱然計劃周詳。這次也要栽在咱們手中了。」
  那六個亦步亦趨的大漢,瞧到袁九逵面上得意之色,不覺也微微一笑。
  袁九逵似是異常高興,大踏步出了莊院。
  大門外.早已準備好十匹長程健馬,鞍鏡早已配好。
  袁九逵接過最先一騎,卻反手讓給方兆南,然後跳上第二匹馬,一抖韁繩,十匹快馬,疾向正西面去。
  不過一頓飯工夫之久,耳際問忽然響起濤濤水聲。
  抬頭看去,夜色中一片耀目水光,原來已到了江岸所在。
  江岸邊早已停好了五艘快艇,艇上水手均已登岸相候。
  袁九逵一到江邊,立時接過韁繩,牽上艇,兩匹馬登上一艘快艇,十人十馬,分乘五艘快艇。
  艇上水手動作熟練迅快,方兆南人馬剛剛站穩身子,快艇已起澱向對岸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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