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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秉遺志從師習絕藝 為親仇四海覓敵蹤

  乾隆中葉武林中出現了個怪傑,既未知其出身來歷,又未知其武功宗何門派,只知其武功精絕,行事異於尋常,來無影,去無蹤,飄忽莫定,華山芙蓉峰的群雄大會,正邪各派數十名高手被他戮殺殆盡,此後,即不復見其人,神龍見首不見尾,數十百年之後,江湖人士尚樂於稱道,傳誦不絕耆老玩叟,借作談資,茶餘飯後,口沫橫飛,描聲繪影,形容一番。是真,是假,作者姑妄言之,觀眾毋謂作空穴來風。
  在江西興國縣西南五十里亂山中,有一大叢林,名喚「寶華古剎」,這座叢林,雖然僻處亂山荒嶺中,但遐邇聞名,相傳是五胡亂華時代所建造,唐初馬祖仙人在此得道。
  這寺依山而建,迤邐直達峰嶺,金碧輝煌,軒敞宏偉。
  寺中第三進靈骨殿前(按:歷代僧眾歸西後,火化骨灰,安厝於內)廣場下端,階石兩側植有兩株參天古柏,蒼勁插雲,高二三十丈,圍可四人合抱,據說是馬祖未得道時所手植的,樹齡已達千數百年。(按,作者並非虛構,曾於民二七八年親身見之〕,俗云「老柏成檀」,寺僧將幼柯砍下,熏於香爐中,清香撲鼻。
  住持為明亮大師,年逾古稀,老和尚少年時為一不弟秀才,文章憎命,屢試不中,灰心之餘,寄情山水,遍歷名山大川,在北天山遇一得道高僧,指示迷津,為其削髮受戒,剃度出家。
  老和尚滿腹經論,琴棋詩書,無一不精,金石之學,更具心得,就是沒人知他是否會武,即在寺多年僧侶也無從知悉。
  休看老和尚今年七十多了,長年身著一襲灰白色布質僧袍,行起路來,腰幹挺直,健步如飛,頷下銀鬚飄拂,直似三四十歲中年人,一點都不顯龍鍾老態。
  一日早晨,霧氣正濃,朝曦未上,細雨紛紛,從寶華山對面彌勒峰上,下來一個白衫少年,身形如飛,足不點地向寶華寺左「迎雲」側門,穿過一條由下而上傍山而建的通廊,逕奔第三進大殿老和尚雲房而去。
  這少年好俊的相貌,玉面朱唇,猿背蜂腰,只是雙眉重鎖,滿臉焦急之色,撞見寺內僧眾,微微點首道好,身形並未稍留,僧侶雖心內奇怪,但亦不便訊問。
  明亮大師等課初罷,正在雲房閉目靜坐,聞得戶外匆促腳步聲,睜睛一看,少年已掀簾入內,滿臉充滿憂惶之色。
  老和尚一瞧,即知來意,不由得微皺眉頭,臉上還是和顏悅色地問道:「雲岳,這麼一大早就來了,看你臉色,莫非你爹舊疾復發了不成?」
  少年忙躬身答道:「正是,家父今晨子正時分,舊疾又發了,不過這次與前不同,喉頭不時咳血,家父說只覺氣湧血騰,真氣不能調勻,方才剛服下您老人家留下來的靈藥,現在比較舒透一點,家父說這次只怕……,說此一頓,星目泛紅,跟著又說道:「所以命弟子請您老人家佛駕一過。」
  老和尚歎了一口氣,說道:「雲岳,這件事遲早都要發生,你又不是不知道,千萬不要在你爹面前現於顏色,讓他難受,這三兩天內大概不會發生問題,你先回去,老衲隨後就來。」
  少年躬身答應了一聲,走出雲房離了山門,穿過阡陌田野,到達彌勒峰下,身形稍一停留,四顧無人,猛吸了一口丹田真氣,施展上乘輕功,望上直撲,但見猿躍鶴縱,片刻,即達峰巔,少年長吁了一口氣,又向後山奔去。
  後山俱是不毛之地,牛山濯濯。(按:此間群山多是光禿禿寸草不生,因盛產鎢砂錳鐵雲母等礦,礦苗俱露於表層,白石磷磷,隨手一掀,鎢砂礦苗似水晶般八角菱形光芒突射,每塊石上存有十數株,紫、紅,透明,各色都有,甚為奇致,隨處都是,作者前尚拾有數顆把玩,不幸為紅禍丟棄無存),只見少年在山脊處飛馳,不一會,停身在後山支峰盡端,俯瞰下面儘是懸巖峭壁,只在少年停身處峭壁之上多出一巨岩,高可十數丈,靠頂端微露一罅縫,只見少年兩手往下虛空一按,肩頭微晃,人嗖地已拔起七八丈高,身形在空中一頓,剛要望下落時,兩足交互一踹,陡地復又拔起了五六丈之高,突然兩臂一張,一個盤旋,人已經悄悄地落在罅縫出口處一塊山石上,這一份「梯雲縱」,「七禽身法」,絕頂輕功,不沾一絲火氣,甚是罕見。
  那罅縫還不及一人高,少年俯腰進入洞內,但聞一蒼老軟弱之聲在問道:「雲兒,師父來了沒有?」少年答道:「老師父說他隨後就來,稍遲也就快到了。」
  「嗯」,那應聲是那麼微弱,蒼涼,比往常分外不同,少年聽在耳內不由一陣心酸。
  洞內燃著一盞茶油燈捻。火舌冒起二寸高,少年身形動處,火舌一陣搖晃,帶起一股濃煙迷漫,那氣味觸鼻,可令人有點不好受。
  洞內是接連兩間石室,經人工將巖腹鑿空做成,後面一間擺設一些爐,桌,碗,瓢等用具,一角零亂堆置了數十本線裝書。
  進門一間只有兩張竹榻,東西相同,靠西的榻上縮臥著一個老人,兩頰枯癟,不停地喘息,鬚髮卻長得很亂,似是久未梳洗,其實只是一晚的事,少年一進來,兩隻無神的眼珠,一直就沒有離開少年身上。
  少年側著身子坐在老人身邊,啊了一聲:「爹胸口現在好些沒有?」
  說著,伸手解開老人上衣,兩手不住地在胸前揉按。
  老人似是胸口輕鬆了許多,長歎了一口氣,說道:「雲兒,這麼多年來,多虧了你,也實在是苦了你。有許多事你尚不知,為父隱藏於心,一直都沒敢告訴你,是怕你分了習藝之心,如今為父自知油盡燈滅,離開人世已是彈指間之事,這一段血海深仇,全靠你報了,內中一切因果及為父出身來歷,明亮大師均知,稍時老師父來,可由其轉告,好得你已成年,為父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只是未能見你成家立業,真引以為憾!」
  少年聽後,雙目噙淚,忙說道:「爹,何必盡說這些喪氣話,老師父說你……」
  話猶未完,驀見洞口人影一晃,微風過處,明亮大師已飄身入內。
  少年起身施禮,老人掙扎欲待坐起,老和尚趕忙用手阻住,微笑道:「文兄,躺著好一點,你現在不能妄自動彈。」說著伸手遞過一顆藥丸,老人接過吞下,苦笑一聲道:「那麼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接著乾咳了一聲,又道:「大師何必這樣費事,徒然糟蹋一顆『長春丹」小弟今晨也曾細按自已脈象,只覺六脈散亂,已是回天乏力,縱有靈丹妙藥,也不過延續兩三天壽命,與其苟延殘喘受苦,何如早日撒手。只為心念未了,所以命雲兒請大帥來此,托咐一下,雲兒多年來承大師不時在旁指點,但從未盡弟子之禮,從今日起命雲兒拜在大師門下,望大師嚴加訓誨,半年後將愚弟所得之『軒轅真經」傳授與他,學成後命他下山,覓尋仇蹤,結仇經過,也請代為轉告,臨終之求,大師不致於吝允吧?」
  老和尚微笑道:「以後的事,自有老衲處置,你現在不可多開口費神,睡一會吧。」說著伸指點了他的睡穴,他神智一昏,便沉沉睡去。
  老和尚沉吟思索一會,喚聲:「雲岳,你過來。」
  少年本立在自己睡榻前,不住流淚,聞喚來在大師身邊,老和尚歎息一聲道:「雲岳,你也不要難過,人生百年終難免一死,你父能得如此善終,江湖中能有幾個。」說著,一頓,又道:「你父幾次三番求老衲將你收歸門下,是老納執意不肯,並非是老衲故意矯情,其中自有深意,寺內僧侶並無一人知悉老衲會內家武功,最多猜測粗識拳技,持之強身而已。一經拜師,稱呼必改,且你父仇家甚多。萬一百密一疏,不但會引來你父深仇大敵,亦將為寶華寺帶來無邊苦厄,故堅持不允,這麼些年來,你已盡得你父所學,惟火候略差。老衲見你人品根骨無一個好,早已心許,不過未到時機,不肯輕允罷了,從今日起老衲收你在門下,到時老衲自會來此傳授,不可輕往寺內,總人耳目。」
  少年此時悲喜交集,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喚了一聲「恩師」,老和尚含笑命起。
  三年前,少年即聽其父說起明亮大師武功超神入化,現今武林中恐無人能及,據說大帥所學傳自北天山插雲崖無為上人,無為上人二百年前即許為第一奇人,其後即不知其行蹤,他父又說,只要得到明亮大師所學十之一二,即一生受用不盡,如今能拜在大師門下,倘非是老父病危,那還不狂喜雀躍咧。
  明亮大師見他喜顏方展,又對其老父病危憂容於色,暗想:「此子身世端的可憐,憑老衲所學,怕不造就他為武林奇材,惟今後江湖中滾滾殺孽亦由其掀起,造成無邊浩劫,說不得只好由我以佛門中廣大慈悲之力,替他化解。」想罷,隨又向少年說道:「雲岳,你六歲隨你父來在彌勒峰,許多事你都不甚瞭解,你父謝文本為名聞關洛大俠,武功自成一家,你父對其師門諱莫如深,江湖人士亦不知其出身來歷,未滿三十歲即威震關洛,武林中替他安上『追魂判』尊號,緣為其生性剛介,嫉惡如仇,黑道人物犯在你父手上,即行戮殺,絲毫不留餘地,這還不說,就是武林正派人士門下,偶有過犯,撞在手中,也都割耳斷鼻,甚至廢除一身武功,才行放走,處置手法,極其毒辣,久而久之,招惹正邪各派之怒,群欲置你父死命,但你父行蹤飄忽,居無定所,偶或遇上,又因人手單薄,不敢動手,這樣一晃又是數年,你父尚是依然故態。那年老衲在嘉陵江畔烏尤寺掛單,遇你父時常來寺遊玩,日久結成方外之交,老衲知他性情,時加勸告,這才稍稍斂跡。第二年你父與你母完婚,卜居嘉陵江畔一小漁村,杜門不出,不過問江湖是非,第三年才生下了你,按理來說,你父暗中封劍收手,就此能頤養天年,殊不知因果牽纏,一絲均不能勉強,在你三歲時隨你父來寺過訪老衲,留連了三日,老衲見你父面有晦紋,催他返去,不料一抵家中,即發現你母已陳屍於榻前,後胸七指掌印黑影宛然,顯為重手法致死,你父含淚裝殮你母,毀家尋仇,老衲也曾勸告,當以忍辱負重撫養你成人後再走不晚,怎奈他執意不聽,只得任他。其時老衲得本門師兄之薦來此住持,留下地址,匆匆道別,可憐你父背負著你,天涯尋仇,風餐露宿,年復一年,仍未查出你母是何許人所害。此後你父在華山斷巖處得一本『軒轅經』,內中滿是甲骨文,一字莫能辨解,你父憶起老衲稍通甲骨文字,即兼程來贛,大概途中形際稍露,為仇家躡蹤,集合十數高手俱用玄帕蒙面,在三湘洞庭湖畔,黑夜中群起襲擊,你父縱有絕世武功,也不敵人十數名正邪各派內家高手,何況又背著你,混戰多時,前胸已受了多處內傷,又被人點了三處重穴,所幸你父依照老衲口授金剛禪功護住心胸要害,才未致命,可是受傷極重,自知這樣拚鬥下去,兩條性命就要白白送在當地,才拚死奪出重圍,一路上晝伏夜行,逃抵老衲處,老衲將你父子兩安頓在彌勒峰後山,這裡群山均是不毛之地,任甚人也不會猜疑你父藏在此處,但你父元氣受損過重,雖服下老衲「長青丹」也不過得延十數年壽命,還不能與人動手,每到春夏之前,定然傷發酸疼,你父自知無力再出覓訪仇家,這才一心一意將他獨門武功傳給你,希望你能繼承他的心願。」說完,又是一聲慨歎!
  謝雲岳這時已是淚流滿面,哽咽不止。
  老和尚說:「徒兒,不必如此悲苦,你父兩個時辰後定會醒來,為帥這就走了,到了時候為師自然會來。」說完,起身走出洞外,謝雲岳相送出洞,只見老和尚凌空騰起,往懸崖下飛落,像一條灰鶴般飛下,落足後復又騰身,幾個起落,即無蹤影,謝雲岳暗想:「我若及得恩師一半功夫,他年定必揚名武林,誓將殺害父母之人連根除去,只要沾著一點關係之人亦必殺卻」,這一心念,已蘊藏著日後無邊之殺孽,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五日後,謝文即已撒手人寰,謝雲岳呼天搶地,十數年來,父子相依為命,遽爾永別,其疼可知。
  明亮老和尚臨終時也在身邊,好不容易阻住了謝雲岳的悲哭,在後山覓了一塊吉地,將謝文屍體安葬,此後,每當謝雲岳感懷身世之時,定必去墳前慟哭,一束香花,杜鵑啼血,此情此景,天人同淚。
  一日,老和尚來在彌勒峰山後巖洞,把謝雲岳喚至面前,神色莊嚴地道:「雲岳,今日為師開始授你本門歸元基本吐納坐功須持之以恆,不可一日間斷,對你以後學習『彌勒神功」大有裨益。此外,你父生前所授之七十二式追雲摘月劍法及九十七式『飛龍掌」,須時加複習,熟能生巧,此一劍一掌為當今武林一絕,你父生前也仗此成名。」說著,將吐納口訣傳授了,才起身離去。
  此後,謝雲岳一早一晚,盤膝靜坐,勤習吐納功力,但覺晨起行之,便神清氣爽,晚間睡前行之,一日疲勞盡失,每日又將一劍一掌複習,一日較一日猛進,劍發出去一收即行吸回,知為吐納之功,不禁大喜,一天之內往往靜坐行功十數次。
  晃眼又是一月,老和尚再度來到巖洞,見他神光內蘊,知他精進不少,也代他心喜,便又開始授他「彌勒神功」口訣,又將神功內十二種格式、一招一式,不厭煩地從頭到尾講解兩三遍,隨又自己演解給他看,謝雲岳秉賦聰明,又有武功基礎,一點即透,老和尚道:「這『彌勒神功』與玄門罡氣同為武林二種奇絕氣功,但玄門罡氣似嫌霸道,過於剛猛,易發難收,彌勒神功沒有這種缺點,輕重可隨人之意念而動,練到透頂時,幾可傷人於無形,自身亦堅如金鋼,任何重手法都不能傷你,前傳你吐納口訣與這「彌勒神功」,均為性命雙修的內家無上功夫,希望你刻苦自勵,勤習所學。一月後為師當再來」,說罷離去。
  謝雲岳每日天沒亮,星斗滿天之際,就爬起來在絕巖處,學習那「彌勒神功」,初尚未見他好處,半月後,只覺一股陽和氣流,遍及全身,五官百竅莫不舒泰已極,凝氣吐掌,碗大的樹枝隨之而折,暗驚:「恩師所授的「彌勒神功」十二式,竟有這麼大的威力。」
  自是不斷的練習,果然意念所至,山石橫飛。
  老和尚按時到來,命謝雲岳將『彌勒神功」十二式演習給他看,老和尚看後微笑道:「難得你天資聰穎,學到此地步也算不錯了,這山野無人之地,隨時都可練習」,隨又將三十大式「金剛伏虎」掌及八十一招「「玄天七星」劍法傳授了。
  此後,老和尚三天五天一來,不時傳些內外功夫,及掌劍暗器與絕技。
  ˍ謝雲岳武功一日千里,不分晴雨寒暑,從未間斷,每當月明之夜,獨個兒跑去他父親墳前痛哭道:「爹,您放心,我定要為您報仇。」
  晃眼又是半年,一次和尚來了取出一本羊皮紙的冊子,正色道:「這是你父所得之『軒轅真經』,內面戴的是人身穴道真詮,照此勤練,可凌空拂穴,亦可解穴,生死由之,還有金針灸穴的秘傳醫法,此書又名『軒轅十八解』,為師每日與你講解一段,內容你自己參解,以你之秉賦,並非難事。」
  謝雲岳此後每天搬出那本冊子背誦,甲骨文字發音勿輪格礫,甚為難讀,好在他有恆心,並不怕艱難,努力研鑽,語云: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不知老和尚在那裡找了一具皮人,繪明人身穴道,命謝雲岳凌空點穴,這可把謝雲岳練苦了,初練時眼花撩亂,錯誤百出,久而久之才比較純熟,一月後飛花摘葉亦可傷人。
  自後和尚命他上半日習武,下半日習文,又將醫學及上乘輕功凌空步虛身法傳授。
  一年來,謝雲岳已是十八九歲少年了,長得俊美如玉,只是沉默寡言,城府甚深,老和尚也不時為他這性格擔憂,這也難怪,他自幼到此荒嶺中,又未與人群多接觸,度過漫長的十三年,慢慢冶練成這種性格。
  一日老和尚來至山洞,與謝雲岳說:「為師一身所學盡傳給你,所差僅是火候而已,你也可以下山為你父母報仇了,不過望你善體天心,不可妄殺無辜,擇友慎交,不要固執已見,還有千萬不可說出為師名字,同時非在不得已時,不准輕用『彌勒神功』十二式。」
  老和尚行腳遍天下,江湖人物,派別,武功特長,及為人處世,一應行當規矩,莫不熟知能詳,—一分述謝雲岳緊記於胸,隨又取出二百兩銀子,及一柄烏金軟劍,命他第二日下山,無庸來寺叩別。
  謝雲岳熱淚盈眶,自是不捨,老和尚也為之神情黯然,硬著心腸,頓頓腳也就走了。
  謝雲岳雖是不捨,但想起來仇,又恨不得插翅離去,便自進洞收拾一番,晚上又到其父墳前奠別。
  翌日一早,謝雲岳整理行囊,把烏金軟劍栓圍在腰上,書冊早半月便被師父攜去暫存了,丟下一些鍋鹽碗盞。別無他物,只是十數年山居巖洞,不無留戀,惆悵移時,扭首走出洞外,向那寶華寺方向拜了四拜,跟著一咬牙,足尖提氣一點,飛身疾下,昂頭馳去。
  從今後,武林中殺孽紛起,只為身負親仇,挑動江湖恩怨。
  且說謝雲岳一肩行囊,下得彌勒峰後,回首瞭望,想起這一別,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返此十三年故居,心中幽幽一歎,掉首僕僕上道。
  從彌勒峰往南卅里,便是龍口墟,龍口傍河下溯贛州自不過百六十里路水程。
  謝雲岳到龍口後,這日恰巧為龍口三六九趕集日期,附近村鎮的鄉民蜂擁而來,一條短短三四百尺麻石街道,平空聚集了四五千人,那還不擠得水洩不通。
  好不容易謝雲岳擠進街內,找到一家酒飯館,胡亂叫了一些東西吃,背靠著牆心內在思索。
  「今後行止該有個決定了,何不搭乘船隻直放省城,省城南昌府人文薈萃,龍蛇雜處,就恩師說,要探聽江湖人物行蹤莫如鏢局或幫會,到達後,憑自己一身武學,擠身鏢局當不成問題,不然,往西入川,掃祭母親廬墓,找找當年線索。」
  想定,遂喚過堂館,問他有否便船可搭,那堂倌笑嘻嘻地回說:「相公,你想搭船還不容易,小人有一遠房叔叔正有條八百石大船,今午就要起錨,直放省城,相公你問得正是時候,小人便命人伴你前往。」
  堂倌在店門首喚來一個鄉民,囑咐幾句,隨同伴往,謝雲岳算好飯錢,另外給了些散碎銀子作為小帳,起身離座,那堂倌千恩萬謝相送出店。
  江邊上黑壓壓的一片,停了不少大小船舶,雖說不上軸轤千里,風帆無際,但少說也有三四百條,謝雲岳隨那鄉民來在江岸上,鄉民高聲喊嚷,只見停泊在河中一艘巨舟中走出一人,向自己這邊招呼,鄉民遂帶領謝雲岳踏舟而過,穿過十數條大小船隻才登上巨舟。
  船主人姓張,到是一老實規矩生意人,滿面厚道之容,聽說來意,忙道:「歡迎之至,從那裡至省城雖說有千多里水程,但順風順水,二十來天就可安抵了。」
  接著引謝雲岳入艙,謝雲岳匆匆謝過鄉民,步入艙中,原來這巨舟共分八個艙位,前四後四,居中一個是燒飯用膳的公艙,其實可叫做九艙,但通俗之稱還是將中間一節不算,後四艙除最後一節供船夫住宿外,其餘三艙俱都滿堆著皮革,煙草等土產,運赴省城銷售,前四艙頭二節供船主家小住宿外,尚剩兩空艙,(按:看官似疑惑此船尾重首輕,或疑作者信口開河不切實際,其實前四艙及船首艙板下,均堆置有貨物,食用品,開船之先,必先購大量柴米油鹽菜蔬肉類,以備不時之需)。謝雲岳選定第四艙,進出比較方便。
  謝雲岳進得艙後,見此艙窗明板淨,寬敞異常,不禁滿心歡喜,與船主請定船資後,又再三稱謝,船主隨又客套幾句,方始別過走回前艙。
  船開行後,謝雲岳常立在船首艙板上眺望江景,但覺山明水秀,波光瀲灩,漁歌唱晚,江騖四飛,令人神怡氣爽。
  在船上日久,他學會了很多船家功夫和切語,偶然也撐撐篙,扶扶舵。
  這不過是他興之所至無事時與船夫閒聊所得,除此以外,便足不出艙,將窗門緊閉,勤習他那「歸元坐功」與「彌勒神功」,船一攏岸落錨,他即單身上岸往那人跡不到之處,演練掌劍功夫,然後才緩緩踱回船上,從不與人結伴同逛鎮街。
  日久,船上諸人對他那獨特的性格,透著奇怪,只覺這少年人待人雖然是和煦可親,但有點沉默寡言,和不喜合眾,似乎是違悖人情常現,這念頭可藏在諸人心中,沒敢說出來,因為各人均有各人的自由,他又沒冒犯自己,故不便出口詢問。
  從興國經贛州到廬陵府六百多里水程,船走了有半月之久,雖說順水,卻碰上逆風,其時正當歲暮臘初,西北風大作,每天最多駛個三二十里,有時風力過大,寸步難移,全船船夫盡都上岸拉縴,好得謝雲岳並無急事,也就泰然處之。
  一過廬陵府,船隻已結幫而行,首尾銜接不下二十餘艘,每當攏岸時,船隻圍攏,炊煙四起,人聲喧嘩,加上小孩在船首船板上跳躍叫囂聲,形成了一個水上村落,好不熱鬧。
  謝雲岳自幼孤處山中,形單影隻,此刻見小孩跳躍玩耍,不禁觸發了他童心大發,自動參加了小孩集團,捉迷藏,瞎子摸賊。
  鄰舟上,乘了一個鏢師李大明,四十上下年紀,面圓圓的,對人笑口常開,見了謝雲岳總是咧著一張嘴打個招呼,三兩天後就熱絡了,時常過舟找謝雲岳閒談,也不時邀謝雲岳到他艙裡,酒食談心,謝雲岳除武功一字不露外,天上地下無所不談。
  謝雲岳聞他是鏢行鏢師,瞧他一身虯筋粟肉,雙掌粗糙,好像外五門功練得有六七成火候,並非虛語,正好藉機結納,由其身上可探聽其父往事,再不然也可因友及友,找出一點端倪。
  李大明是南昌振泰鏢局二三流鏢師,這次攜家小去贛州奔岳父之喪,事完回省城,為免旱路車馬之苦,故改包了一條船,直放省城。
  李大明廝混江湖慣了,養成豪爽好客的習氣,見謝雲岳丰采逸朗,文質彬彬,心存好感,這一熱絡了,每日彼此過舟盤桓,互相地北天南,講些武林典故文人逸事,高興起來,李大明就炫其保鏢所遇,眉飛色舞,謝雲岳只頷首微笑,偶而也插上兩句嘴,無非是推崇讚揚這一類詩詞。謝雲岳知道這時要從他身上套問出其父生前事跡,為時尚早,他如不知,反而引起他疑心。
  謝雲岳現時武學差不多已屆爐火純青,因從來未與人交手,自己仍是不知而已,常人內功練到火候精湛,太陽穴高高隆起,他卻沒有這異樣,因「歸元坐功」將精氣神全部內斂,除雙眼可瞧出一點目蘊神光外,其餘都與常人無兩樣,以李大明在鏢行混飯吃的人,江湖閱人多矣,怎麼均沒發覺與自己過從的少年人,是個蘊藏不露身懷絕學的人。
  一日,李大明突然問謝雲岳道:「賢弟,你這次去省城是探友訪戚呢?還是準備入闈呢?」
  謝雲岳哈哈一笑道:「李兄,哪有歲尾寒天,還去入闈應考的,這不有點是取笑小弟嗎?」
  李大明漲得滿面通紅,訕訕地說:「賢弟,你別誤會愚兄話意,往常來省城應考舉子,一年半年前在省城租定一間房屋,日事苦讀,直到入闈後,才紛紛歸去,我以為你賢第也與他們一樣,並非取笑。」
  謝雲岳「哦」了一聲,心想自己初出江湖,很多事值均一竅不通,以後說話,可要多留意點咧!李大明前時也曾提起這種問詢,自己只推說去省城一覽文物之勝,李大明聽後意似不信,故今天又提出,隨笑說:「李兄,小弟不過說笑而已,請勿見怪,小弟自幼秉承家訓,不准作官,這次先父去世,遺命去往省城覓一糊飯位置,別無他念。」
  李大明猛拍了大腿一下,「哈」的一聲道:「賢弟,你何不早說,不是我李大明自吹,與我交往的人很多,替你介紹一餬口位置,總不成問題,」勿略一沉思,又道:「我記起一事了,三月前敝鏢局帳房先生因病去世,我離開時尚懸著未補,不知現在換人也未,如果尚未補人,我替你在敝店東前關說,大約包可成功。」
  謝雲岳趕忙起身抱拳一躬道:「那麼,小弟在此先謝謝了。」
  李大明笑道:「我們弟兄,哪有這麼多虛套,來,賢弟我敬你杯酒。」說罷,互相舉起酒杯對飲。
  船一過樟樹鎮,氣候愈形惡劣,朔風比以前更大了,一陣一陣地狂吹不停,天上鵝毛般瑞雪繽紛落下,江岸兩旁,峰巒,房屋,草木,田野,卻都鋪上一層白,一片白茫茫地耀眼刺目,四野均不見人蹤,分外蕭條,這雪景自與贛南四季如春,草木長綠的景色格外異樣,謝雲岳情不自禁探首出艙觀賞,口中吟哦唐人賞雪的詩句。
  李大明見了暗想:「到底是書獃子,這種雪景有什麼好瞧的。」
  船中非一日,好容易在臘月廿六日才到達省城,謝雲岳隨李大明家小上岸,他只一肩行囊,說走就走。
  振泰鏢局座設在楊家廠,八字門牆,門前一對石獅子,氣派非常,這地點正是商廛輻輳,人煙稠密處,雖是大雪寒凍,但年關將近,人們還是此來彼往,川流不息地購辦年貨。
  謝雲岳寓在鎮局對面一家嘉賓客棧跨院裡耽著,雖然鏢局內帳戶先生空缺依然是前著,李大明因為轉眼就是大年,未便與總鏢頭啟齒,想過了開春相機進說,不過李大明不時均去客棧裡找他出來,去隔壁一家老字號松鶴園菜館,要兩三個菜,對酌清淡,也不時邀他去鏢局裡玩,李大明的妻室倒十分賢惠,對這少年人與自已子侄一般,他來了總是那麼慇勤,謝雲岳心下十分感動,存下了一份報德之心。
  謝雲岳幾天來,把南昌城外名勝古跡走遍了,如滕王閣,百花洲,方壽官,無一處不是留戀半日,憑欄微吟,人們總是好奇,覺這少年人,數九寒天,哪有這麼多閒情逸致,其實他們哪知道謝雲岳不這麼著,叫他如何排遣空餘之時間咧。
  振泰鏢局總鏢頭複姓夏侯,單名鑫、人稱多臂神猿,今年六十開外了,是武當俗家弟子,輕功提縱術術如猿揉,臂腕間裝置鵝兩排二十四支鳳凰弩,手臂緊繃,弩即如芒雨般射出,百無失一,端的厲害,但夏侯鑫不遇棘手強敵,輕易不予施展,多臂神猿就是這麼掙得來的,還有三十九式「太極手」六十四招「龍虎斷魂刀」,也是仗以成名之武學。
  夏侯老鏢頭膝下一子一女,其子夏侯毅,年方廿一,女兒夏侯婉珍今年才九歲,老鏢頭對這一子一女,愛如拱璧。武功已替他們扎好根基,無事時,就將平生所學傳給子女,只是老鏢頭腹中墨水不多,總想尋一西席先生,教他子女的文課,使其子女日後文武並資,出人頭地。
  謝雲岳與李大明不時來鏢局盤桓,跟老鏢頭也見過一兩面,老鏢頭見這少年人,溫文儒雅,就存下這份念頭,但不知道人家肯不肯屈就,一時又不好出口,只好藏在腹內。
  元宵一過,李大明去見總鏢頭,將謝雲岳之事試探老鏢頭口氣,老鏢頭說道:「李鏢頭,這謝先生年紀輕輕怎好請他做帳房,天天與市僧為伍,這樣吧,老朽倒有意請他做西席先生,代教一子一女文課,不知謝先生能盡屈就?」
  李大明咧著大口,連說:「總鏢頭如此好意,當然應允,這還有什麼話說。」轉身邁步衝出鏢局跑進客棧,喜匆匆地拉著謝天岳說出此事,謝雲岳當然是滿口稱謝,一同過鏢局來見老鏢頭,不免又客套一番,老鏢頭喚出一子一女,拜見老師,擺酒歡宴。
  當晚,謝雲岳就搬進鏢局後院書房,天天教一點幼學瓊林,增廣賢文,千家詩這類文課。
  鏢局內上上下下鏢師,鏢伙,趟子手均與謝雲岳搞熟了,他們都覺得這西席先生和煦近人,但兩目神光有令人不可逼視之感。
  有時,謝雲岳也倒練武場中,著老鏢頭教授子女武學,老鏢頭總是問他由己教得如何,謝雲岳笑笑推說武功外行。
  老鏢頭夫婦對他十分敬重,見他衣衫太少,一口氣替他替他做了十數件,他想:「這份恩情,叫我如何答報」。
  匆匆又是兩月,一日,老鏢頭忽憂形於色,坐在大廳上與局內鏢師商議,不知道說些什麼,他耳目聰靈,二三十丈內可聽見落葉飛花之聲,只是為避嫌疑,就跑開了。
  用晚飯後,去往李大明住院,拉著李大明背人一問,李大明說道:「去年三月,鏢局護了一批暗鏢去至湘西,途經零陵金鳳嶺下,號稱湘東三惡的九尾雕艾化,飛天蜈蚣程宜,黑羅漢悟明下山截鏢,一言下合,雙方動手,黑羅漢悟明死在老鏢頭之鳳凰弩下,不想悟明竟是川南大悲寺笑弘一大師門下,想那弘一賊禿是西南最有名魔星,正邪派都讓他三分分,一手透骨陰風掌在江湖上最為有名,風聞他已西來尋仇,老鏢頭焉得不憂,正派人邀請能手來此相助。」
  謝雲岳聽了,微笑道:「老縹頭待人厚道,定能逢凶化吉,我看弘一和尚也未必為害。」
  李大明皺了皺眉頭道:「賢弟,你是讀書人,哪知道江湖中奇人異士邪魔多得很,似有這般兩三下莊稼把式,車載斗量,真不可計數。」
  謝雲岳笑笑,也不再說,別過走出,心內盤算如何相機助手。
  數天後過午,鏢局來了兩個高手,一是乾坤手雷嘯天,另外是兩儀劍客徐東平。
  雷嘯天是五十年前名震大河南北,秦嶺逸叟的獨傳弟子武學驚人,三十六式乾坤手很少遇對手,生性詼諧,江湖中有名難惹人物,才四十不到,瘦削身材,五官端正,雙目炯炯有神。
  兩儀劍客徐東平為衡山派門下首傳高徒,為未這掌門門人,號稱江南四劍之一,貌似中年秀士,頷下三綹長鬚,神采動人,年方五十。背上斜搭一柄形式蒼古的寶劍。
  這丙人,除兩儀劍客是快馬相邀助拳外,雷嘯天是不請自來,雷嘯天萍蹤無定,正好他在兩儀劍客家中作客,所以伴隨徐東平來了。
  老鏢頭一見兩人即哈哈大笑出迎,並道:「雷老弟。你來了。老哥哥可高枕無憂咧。」
  雷嘯天冷起一張臉孔道:「老猴兒,別捧得我太高,只怕摔下來折壞了腰,你這鏢店可養我不起。」
  老縹頭知他說笑,忙請兩人入內。
  當晚,盛宴擺下,謝雲岳位在西席,也請他出來相陪,席間,雷嘯天可對這少年人留了神啦,他依稀面熟,幾曾見過,沉思之下,想出這少年人姓謝,莫非與昔年江湖中盛傳死去的「追魂判」謝文有何關係麼?「追魂判」謝文與其師秦嶺逸叟過往莫逆,每年中定有一次去秦嶺訪晤其師,雷嘯天其時尚未出師,相侍在側,那謝文當時也不過三十出頭,其面目輪廓神似謝雲岳,出道江湖後,又遇謝文多次,在謝文手中得了不少好處,故而留心之下,真認謝雲岳就是謝文第二化身,只是江湖中傳言當年謝文被十數名正邪高手圍襲後,雖然被他逸去,但十數高手依然不肯放手,一路追蹤搜獲,發現在武功山中有一老一小屍骨,肉體無存,只剩兩具枯骨,十數高手才放手歸去,認系追魂判已死,倘若是實,這少年就非謝文幼子,滿腹疑團,百思難解,怎奈越看他越神以當年謝文。
  謝雲岳見雷嘯天不時瞧他,帶著異樣神情,他對雷嘯天頷首微笑,心內可狐疑得緊,暗想:「這雷嘯天可真怪,老是用目光瞧著自己,莫非自己已有破綻被他瞧出來麼?」心中這麼想,表面依然是意閒神定,勸酒陪飲。
  夏侯老鏢頭見雷嘯天不住地打量這謝西席,即撫髯微笑道:「雷老弟,別瞧謝先生年少,倒是才高多學,老哥哥鏢局內一應書札文件,均出自其手,詞章博雅瑰麗,尤其一手好褚字,銀鉤鐵劃,實在難得。」
  雷嘯天忙哈哈大笑道:「我也正瞧出謝先生,神采奪人,溫文儒雅,未免多瞧了兩眼。」這幾句話掩飾得天衣無縫。
  宴畢,謝雲岳先道乏回房去了。
  雷嘯天就對徐東平夏侯鑫二人說:「小弟看那謝先生,是個蘊藏不露,身懷絕學的人,怎麼夏侯兄這麼久竟未瞧出一點端倪,看起來你這老猴兒這次也算走了眼啦!」
  夏侯鑫說:「人家讀書人,有什麼可疑的,真如你所說,身懷絕學,何必在鏢局內屈就西席,難道是避仇而來,就是避仇,何處不可藏匿,偏偏要在鏢局明目昭彰地進進出出,不怕人發現麼?」
  徐東平也說道:「此人確如雷老弟所言,有點可疑,身懷武學造詣深淺,從眼中所蘊神光,一瞧就知,謝先生雙目神光令人不可逼視,別的並無異樣,若說他年未二十,就能練到武家上乘心法,把英華精氣,一齊內斂,甚難置信,姑不論不否,不過此人一臉正氣,不必多慮,他就身懷絕學,也自有他不得已的苦衷。」
  雷嘯天瞇著一雙眼笑道:「這次弘一賊禿西來尋仇,雖然厲害,但區區一個他,未必把我雷嘯天怎樣,就怕禿賊身旁尚有能人,先前一路行來倒還有點隱憂,此刻見了謝西席後,滿天陰霸盡掃,他定會暗中出手相助,老猴兒,你走了運啦,不信,我們打個賭。」
  夏侯鑫聽了,似疑似信。
  休看雷嘯天詼諧成性,說話似真似假,可沒將追魂判謝文之事說出,他知道謝雲岳如真是追魂判後人,蘊藏不露的原因,就是要探出當年追殺其父的人,他若一說出,勢將在江湖中引起軒然大波,自己也惹上不小的煩惱,萬一謝雲岳恨上了自己,那怎麼辦呢?這是他機靈處。
  徐東平說道:「明日起,見了謝先生可要與往常一樣,不可露出異樣神情,免得他起疑。」
  雷嘯大笑笑不語。
  一連數日,乾坤手均去書房找謝雲岳聊天,談得十分投緣。
  秦嶺逸叟住武林中本有才子之稱,在秦嶺隱居之處,另建一室,四壁滿置圖書,每日以讀書為樂,雷嘯天是他獨傳弟子,受師熏陶,可說是學有淵源,吐屬自是不凡,無論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無不通曉,立論高湛,加以詼諧成性,吐屬之間,增添幽默詞句,令謝雲岳捧腹不止。
  謝雲岳慢慢覺出雷嘯天文武兩途殊為精湛,又和藹可親,漸成莫逆之交,每日只談些文林逸話,武功一字不提,夏侯兩小僮見他來書房,必拉著雷叔叔教他一點獨門手法,雷嘯天有時應允,偶露一手,半為視探謝雲岳究會武功也未。
  但見謝雲岳睜著星眼滿露驚異之容,連說:「今日得開眼界,可見五湖四海之內,無奇不有,古人所說,誠不我欺,或是:尊駕所學,見所未見,誠為虯髯空空之流亞,以之仗義江湖,鋤奸除惡,用心確為萬家生佛。」一派讚揚之語。
  雷嘯天只覺此人裝龍肖龍,裝虎似虎,涵蓄之深,人所難能。
  一日,雷嘯天又至書房與謝雲岳促膝談心,正是談笑風生之時,雷嘯天有意無意間,伸腕捋袖褪至臂間,支首笑語,謝雲岳倏見他左肘腕處,有一斜抹長約五寸紫紅色刀疤,不覺驚問。
  雷嘯天長歎一聲道:「謝賢弟,你要問這條傷痕來歷麼,這大約是二七年前的往事。雷某剛出道江湖不久,路經霸陵,為抱不平,與陝南四義結下樑子,苦鬥半日,有道是雙拳難敵四手,雷某終被毒刀劃破左手,當時血流如注般,劇毒浸膚,危機一發間,幸為雷某誼叔謝文及時所救,謝文叔江湖尊號『追魂判』,武學絕世,不忿四義聯手,不合江湖交手規矩,以四對一,怒出殺手,轉瞬三死一傷,不想四義為邛崍派第三代弟子,傷者逃回,挑動是非,從此邛崍派恨謝文叔入骨,誓必除之,乘間邀劫,幸未得手,謝文叔為恩師好友,雷某從他身上得了甚多好處,此後,還見過數面,十數年前風聞他在三湘,身負幼子,被正邪各派高手暗中圍襲。傷重身死,想他老人家面冷心熱,古道熱腸,堪稱君子,只是秉性剛介,嫉惡如仇,不意為此亡身,可見江湖恩怨是非,不易判明,如今人天相隔之下,對此傷痕,緬懷往昔,不勝感慨」。言下唏噓不止,又不住偷看謝雲岳面色。
  謝雲岳一聽雷嘯天說出其父往事,不禁面有異容,但只是霎眼一瞬,剎那即平復如初。雷嘯天是何等機靈人物,一瞧即有個五六分的份量,瞭然於胸,但武功山中一老一少屍骨,又作何解,當下也不點破,時機一至,不難解破。
  隨聽謝雲岳淡淡說道:「此類江湖恩怨仇殺之事,非謝某一介書生所能瞭解的,但雷兄既系俠義人物,又是謝文晚輩,自應替他報仇,怎可令其冤沉大海,含恨深山呢?」
  雷嘯天不禁動容,歎息一聲道:「賢弟,你責之甚是,怎奈風聞二字難作證信,且參加暗襲等人,守口如瓶,隻字不提,甚難查出人名,雷某迄至如今,猶難信我那謝文叔就此白白死去說不定尚留在人世,十數年來形蹤半天下,為的就是找線索。」
  謝雲岳星目一亮,微笑道:「這樣說來,雷兄倒是有心人了。」
  雷嘯天揚聲大笑道:「賢弟,你尚未與我雷某深交,將後終可看出雷某為人。」
  謝雲岳臉露愧色,忙道:「雷兄,謝雲岳交非取笑之意,此次為夏侯老鏢頭的事,不請自來,似這等義薄雲天,比之羊左不為過,即此—端,可見一斑,謝某敬尚不及,何敢……」
  話猶未了,雷嘯天即攔著說:「賢弟,雷某方才言語稍重一點,你無需這樣捧我,再說真使我汗顏無地了!」
  這樣兩人也不再說,只談些不著邊際之事,雷嘯天即告辭離去。
  謝雲岳端坐書房暗想:「雷嘯天說話,似可相信,又與我父頗有淵源,將來在他身上定可找出很多線索,怎奈身負血海冤仇,不可輕洩,這事還是慢慢再說吧。」
  這一晚,謝雲岳心神煩燥,夢寢難安,終於給他想到一個辦法,覺得他以讀書人混在江湖朋友中,反令他們敬而遠之,不如抖露一下,令他們知道有我這一號人物,但不可示出出身來歷,也不用顯露亡父獨門武功,幸自己所學精而且博,任誰郁沒法猜出,心志一定,也就憩然睡去。
  第二天,日已上三竿,陽光由窗隙射入,謝雲岳一覺醒來,不禁失笑,暗想:「平昔睡時,絲毫聲響,便自驚覺,怎麼昨晚這麼沉迷好睡,看起來,練武人心煩意亂,最為大忌。」
  往時,夏侯兩小文課已畢,今天,來探過三次,見先生高臥憩睡不醒,不敢驚動,回報其父,老鏢頭說:「不要吵醒老師,今天我就代老師放你們的假吧。」
  兩小聞言,歡喜連天,跳躍出外去玩了,雷嘯天聽說謝雲岳,還尚未睡醒,雙眉一聳,又料到一二分,眾人也未在意雷嘯天神色。
  謝雲岳盥洗已畢,見文課時間已過,自己樂得偷閒,不如去至郊外,觀賞春景。
  謝雲岳獨自一人,踱出鏢局,逕往順化門外緩緩走去。只見柳色新綠,桃綻枝頭,秧苗翻風,百物呈蘇,使人神氣一清。
  他一人正在怡然自得時,驀由路旁岔道衝出一匹快馬,因為馬上人在岔道小徑是放緩腳程而行,倏見大路巳到,突然轡頭一緊,放開腳就衝出來,兩下裡均沒留神,這一撞上了,雙方定有一傷,謝雲岳眼明手快,倏地錯肩讓過馬頭,單手望上,往馬脖子裡一托,那匹神駿高大的蒙古汗馬,被他一托,前足高舉,勢子一不穩,連馬上人全翻往路旁水田中,那馬倒翻在水田中,希聿聿一聲長鳴,四足一踹,又復挺立,搖首濺去水珠躍上大路。
  馬上人在馬匹翻倒之際,單手一按馬鬃,身形陡地上拔五六尺,斜斜閃落大路中,便怒叱道:「何方小子,竟攔住你艾大爺去路,你是想找死不成。」
  謝雲岳細瞧來人,一身玄黑勁裝,兩道緊眉,塌鼻子,紅絲雙眼,襯著血盆大口,分外顯得獰惡無比,謝雲岳聞言不由氣憤,自己奔馬瞎闖,若換在別人,豈不立斃馬下,遂劍眉一揚,冷笑答道:「朋友,你不生眼睛嗎,竟敢在大路中奔馬,撞死人豈不要償命,我看你是急著去奔喪。
  那人一翻紅絲眼,血盆大口「哈」的一聲喝道:「小子你敢出言頂撞我九尾雕艾大爺,這是你死期到了,小子照打。」
  「打」字出口,人已疾身踏洪門進招,右掌就往謝雲岳胸前擊去。
  謝雲岳一聽來人報名九尾雕艾化,正是李大明說起的湘東三惡,即知是弘一賊禿來了。
  一見艾化向中宮進招,不由暗怒,若不稍微懲治此人一下,看他往後還會目中無人,輕笑一聲,不閃不避,艾化掌到疾伸右手,宛若電光石火,扣住艾化脈門,一抖,一拋,艾化人已甩翻五丈開外,仰在地上,捧著右臂雙目只是怔著。
  謝雲岳緩步上前,嘴上說著:「艾大郎,你怎麼了?」
  艾化被他扣緊脈門,只覺半臂酸疼難挨,心知不妙,卻被一抖一甩,整個身形即被丟翻出去,已是摔得發昏,驚懼不止,暗想,自己真背時,連一個不見經傳的少年,一招不到,便自不敵,傳出去,湘東三惡還有什麼顏面再在江湖立足呢?此刻又聽謝雲岳出言譏笑,一個「鯉魚打挺」立了起來,高聲喝罵:「小子,艾大爺跟你拼了!」兩手一招,將背上插著兩柄赤銅點穴橛抽在手中,身形一個箭步搶出,點穴橛一上一下直往謝雲岳「幽門」,「氣海」兩處重穴點去。
  謝雲岳輕笑連聲左足一點,身形斜閃,右手向前一掠,艾化只覺眼前一花,兩手虎口微麻,手中不由自之地一鬆,兩柄點穴橛已然被謝雲岳輕輕奪去,不由大驚失色,正想縱出,謝雲岳左掌一招已然點中「中府」穴,「哎喲一聲」,便自翻到塵埃,只見謝雲岳微笑向自己說道:「艾大爺,少在我面前獻醜,憑你這兩下子,回去重練個十年八年也是枉然,你被我點中穴道已然廢除全身武功,三年之內還不准動武,否則準死不活,我看這兩柄撈什子留著也無用不如我代你毀了吧!」說著,兩手輕輕一圈,粗可二寸的赤銅點穴橛,被他圈成雙環,隨手一撩,拋在水田中,又說:「艾化,你來南昌有何急事,莫非那弘一賊禿已來,命你去到振泰鏢局約鬥,如是這樣,也用不著你這樣急馳趕死。」
  艾化被他點中「中府」穴後,已是四肢乏力,冷汗直淌,心中暗罵自己另有要事,何苦逞強,誤了弘一大師之事,回去准有苦頭吃,繼聽對面少年一言點破自己任務,知是振泰夏侯老賊約來能手,看此人身手之高甚為驚人,弘一大師與同來兩位好手未必就討了好去,遂低聲下氣道:「少俠,艾化正是弘一大師所命去至振泰鏢局約夏侯鑫的,被人差遣,無知冒犯,望少俠高抬貴手把艾化穴道解去,從今以後,收手改過,不再犯惡。」說罷雙目露出乞憐眼光。
  謝雲岳聽說,心想此賊如何這樣沒有骨氣,顯得平時太以欺善怕惡,遂冷笑道:「姓艾的,似你自稱湘東三惡及匪號,可見平時即是怙惡不悛,欺壓良善之徒,原諒你初犯在我手中,對你點上重穴,已是萬分客氣了,換在別人,早經戮殺,要想解穴,你死了這念頭吧,約鬥之事,自有我一份,你也不用去,把那拜帖給我,你自滾回賊禿那兒回報,說是我們準時必到。」
  九尾雕艾化見他不允解穴,自知報仇無望,伸手入懷掏出一張紅紙遞過,不由恨聲說道:「尊駕何人,請報個萬兒來,只要姓艾的不死,他年總有答報。」
  謝雲民怒叱道:「賊徒,憑你還能問我的名號,你準是想死」,說著,單掌—晃,艾化見了不禁嚇得亡魂皆冒,抱頭鼠竄而去,連那匹蒙古駿馬也不要了。
  謝雲岳見他逃去,不由得微微一笑,此賊端的虎頭蛇尾怎麼連馬都不要了,便牽過那馬,翻身上鞍,揚騎奔回鏢局去,一路上暗暗尋思,怎麼此賊恁地稀鬆,尚敢自稱三惡,他怎知自己剛才出手已蘊涵「軒轅十八解」招數,那艾化有多大的道行,敢與這武林絕學相比。
  他忽然在馬背上「啊」地輕叫一聲,不知可想起何事,轡頭一勒,那馬翻飛四蹄。登時放緩,原來他從艾化手中接過拜帖,即揣入懷中,—直未看,回鏢局後見了眾人問起得帖經過,怎樣得以自圓其說呢,不禁在馬上愣住。
  他伸手取出大紅紙帖,抽開一瞧,僅寥寥數語,大意謂明晨日出時在西山梅嶺峰頂候教,下款川南大悲寺主持弘一及瀾滄雙煞大力鬼王朱百沛催命郎君龔慶拜啟,他暗道:「好啊,明晨定有一場龍爭虎鬥好看,瀾滄雙煞不知是何厲害人物,這朱百沛號稱大力鬼王,怕對掌上功夫擅長,母親之死,受陰毒重手致死,不知與這人有關係否,回去且聽聽他們的議論,問起拜帖上說艾文托轉,其他隨要機應付就是。」
  他將那拜帖疊好揣在懷中,一抖韁繩,那馬又腳程放快往順化門疾馳而去,真是人是玉樹馬如龍,路人不免駐足而觀,紛紛讚道:「不知誰家兒郎,的是俊美不凡。」
  回得鏢局後,翻身下騎,將馬交與鏢伙牽去用料,那鏢伙一雙眼睛睜得銅鈴樣大,心想:「看這西席先生不出,手無縛雞之力,卻能騎這追風神駿,真是邪門,如被摔死那真冤咧。」心裡這麼咕嚕著,嘴皮上可沒敢說出來,依然面帶春風,牽過馬匹料理去了。
  謝雲岳輕咳一聲,一搖三擺,步履安詳,踱入大廳,老鏢頭正與兩儀劍客徐東平乾坤手雷嘯天,還有一不知名的矮小乾枯老頭等四人縱聲談笑,一見他進來,老鏢頭含笑立起向謝雲岳道:「謝先生,老朽與你引見一位奇人。」說時,用手指向老頭說道:「這位是泰山一奇,矮伽籃崔戩,雖說是文武不同道,還得親近親近。」隨又將謝雲岳引過,謝雲岳抱拳連稱幸會不止。
  矮伽籃一雙精光小眼不住地打量這位少年,在謝雲岳未來之前,互相談起這位西席先生是個身懷絕學,蘊藏不露之人,是以如此張望著,卻也沒有看出有何異樣,崔戩心想:「方纔他們三人談起,自己曾誇下海口,一試就知,我何不試試。」便大笑道:「聽夏侯兄說起,說謝君良金美玉,丰采不群,老朽就急欲瞻仰,此刻一見,果是人中龍鳳,老朽山野之人,愚魯平文,信如夏侯兄所說,我們還多得親近親近。」說罷,抱拳一拱,手底暗含兩成真力推出。
  謝雲岳見他抱拳,指端透勁,就知他有此存心,忙道:「豈敢,崔老義士謬獎了。」足下墊勁,搶出兩步,此一身形移動,同常人一般,並無異樣,取出紅紙拜帖遞在老鏢頭手中。
  崔戩見他輕輕避開自己的真力,似是無意,但做得天衣無縫,恰到好處,心內暗讚:「此子如此機靈,真個還是少見。」
  雷嘯天望著崔戩眨了眨眼,意思說不怕你老練,這回也碰上了吧。
  夏侯老鏢頭接過拜帖一看,面色微變道:「雷老弟,果如你所言,弘一賊禿同來還有瀾滄雙煞,約我等明晨日出時在西山梅嶺相見,想這三人無一不是心狠手辣,此事相當棘手。」
  雷嘯天一聲狂笑道:「老猴兒,怎的如此怕事,雙煞縱然武功絕世,雷某也要鬥他一鬥。」
  一向沉默寡言的兩儀劍客徐東平,這回發話了,說道:「放眼當今之世,能夠頡頑雙煞的高手,實在寥寥可數,風聞瀾滄雙煞昔年除敗在峨嵋派掌教太玄真人及追魂判謝文二次外,未嘗敗績過。我等明晨之行,雖未必落敗,也難有取勝把握,雷兄實不可以輕視」。
  謝雲岳聽徐東平說出其父名號,心中一動。
  矮伽籃崔戩聞言甚是不服,一翻雙眼說道:「哼,我老頭子二十年來未履川滇,不然哪會容他猖狂至今,如今天假其便,我老頭子就將伸量伸量他。」
  雷嘯天一看情形,知崔戩倔強好鬥,再說就要鬧僵,倏然地起身離座,笑道:「無論如何,我們明晨必去,廢話連天則甚,喂,謝老弟,我們下盤棋去。」說著,同謝雲岳別過他們三人,走出很遠,即微聞兩儀劍客徐東平笑道:「那謝老弟為何與雷老弟這般熟絡呢,難道是真如雷老弟所說。」
  謝雲岳心中一動,偷瞥雷嘯天面色,見他好似未聞,神色依然,忽然雷嘯天問道:「謝老弟,這張拜帖湊巧送在你手中真是怪事。」
  謝雲岳暗罵道:「你這陰損鬼,老是與我過不去。」嘴上卻回答:「小弟回來,離鏢局不遠處,即有一人自稱艾化,把拜帖交在小弟手中,托小弟轉交,雷兄,可有什麼不對嗎?」
  雷嘯天鼻子一動一掀,笑道:「哦,是這樣嗎?」,似信似不信。
  兩人來在書房設局凝神落子,不料雷嘯天一著疏神,竟被吃去一大片,逐撥亂棋局大笑道:「賢弟落子有如神助,雷某荒疏太久,冉著下去,便不成局了。」
  謝雲岳為之一笑,雷嘯天忽幽幽輕歎了一聲道:「賢弟,你休瞞我,觀方寸賢弟在大廳內,輕巧避開崔戩內家真力,不落痕跡就將他那真力卸之無形,此種身法近乎內家上乘潛蹤迷影心法,賢弟,你寄身鏢局,莫非另有難言隱衷麼?」
  謝雲岳微微一笑,望了雷嘯天一眼說道:「雷兄,你倒是觀察入微,小弟之事,待過了明日後,—一告知,以後還得雷兄相助咧。」
  雷嘯天大笑道:「從第一次見面,我即疑賢弟身懷絕學,果不出我所料。」
  謝雲岳笑道:「哪兒來的絕學,小弟知道這麼些日子來雷兄設詞偵弟可算得費盡心機,自知所學較之雷兄等相差太遠,與其獻醜,不如藏拙,只是小弟負有血海深仇,牽涉仇家過多,萬一打草驚蛇,心機白費,小弟也得抱憾終天了。」
  乾坤手雷嘯天正色道:「雷某對江湖正邪各派人物,瞭若指掌,於賢弟復仇之事不無小助,你若有困惑之處,雷某大小總可替你拿個主意,賢弟,你知道雷某是個直爽心急的人,哪裡等得過了明大,賢弟你說出來,雷某永不向人洩露就是。」
  謝雲岳聽他說得如此誠懇又如此猴急,不禁哈哈笑道:「既是如此,我們不如去松鶴園點上兩三個菜,作竟夕之談吧!」
  雷嘯天猛拍大腿,笑道:「好,這就去,雷某作東。」
  兩人走出鏢局,進得松鶴園去,那店伙見是鏢局熟人,趕緊陪笑引至雅廳落座,這時依舊春寒料峭,厚重的棉門簾尚未撤去,室內溫暖異常,雷嘯天叫了三斤花彫,及餡兒餅拾個,紅燒甲魚,乾絲肉圓湯,油悶雞幾味菜。
  雷嘯天執壺替謝雲岳滿滿斟了一杯酒,再與自己斟了,擎杯微笑道:「老弟,雷嘯天能認識你這朋友,是我平生最快意之事,究竟老弟與我這誼叔追魂判謝文有否淵源,能見告麼?」
  謝雲岳雙目一紅,慨然道:「謝雲岳就是謝文後人。」
  雷嘯天跳起,把著謝雲岳雙肩,驚喜道:「皇天有眼,果不出雷某所料,以我謝文叔一身絕藝,怎會被屑小之輩輕易加害,老弟,謝文叔現在何處?」
  謝雲岳托首歎息道:「先父兩年前亡故了。」
  雷嘯天長歎一聲,神情黯然道:「謝文叔天不假年,一朝千古,真是世事一場春夢,令人慨歎,賢弟此次是否奉遺命尋訪仇家?」
  謝雲岳沉著聲音說道:「小弟就是為著此事煩心,本想在鏢局中混個一年半截,把武林中各門各派中人物,摸個清楚,再從中查探何人與先父結下仇隙,然後登門逐個問罪,近日尋思,覺此策有點不著邊際,費時太久,又孤掌難鳴,傍徨終日,無一是處,雷兄,究竟如何是好,可否示一良策。」
  雷嘯滅眨了眨眼笑道:「賢弟,你寄身鏢局,不是善策,還需闖蕩江湖,名聲一震,還怕沒人找上來,如你有所忌諱,那麼把出身來歷均用謊言搪塞,令人無從懷疑你是謝文後人,那就好辦了,只是謝文叔獨門武功,別人不會,你一顯露就知你不是他後人,就是他門下,甚是可慮。」
  謝雲岳忽笑道:「那倒不必憂慮,先父獨門武功雖高,尚難及我那恩師一半,小弟決不露出先父所授就是。」
  雷嘯天睜著大眼驚奇道:「怎麼,賢弟你還另投高人門下麼,如你所言,我那謝文叔一身蓋世絕學尚難及你恩師一半,想必你恩師定為前輩高人,可否為雷某一說麼?」
  謝雲岳搖了搖頭,微笑道:「帥門嚴誡,不容洩漏,雷兄不會見怪吧!」
  雷嘯天見他不說,知是實話,也不勉強,笑笑道:「賢弟縱然不說,也難逃雷某法眼,現在這事暫且不論,雷某為你想好一石數鳥之計,我知當年追襲謝叔之人,正邪各派均有,但未悉究系何者參與其事,據說武當、崑崙、華山、三正派及邛崍派、黃河三環幫、湘江排教,及不屬於任何門派內家高手均有參與可能,賢弟闖出萬兒後,與他等虛心結納,專揀剛愎自用,好高喜斗之人上著手,挑動門戶之見,當年之事,不怕他們守口如瓶,到此時也就肆無忌憚,喧嚷出來了,賢弟,你看此計好不好?」
  謝雲岳連連擊掌讚道:「果然好計,怎麼我意見不及此,就這麼辦吧。」說著,沉吟一會兒,勿道:「雷兄,先母被人重下所害,後胸顯有七指淤印,雷兄江湖各派人物瞭若指掌,可知有什人物天生七指麼?」
  雷嘯天思索良久說:「七指之人,尚未聽說過,賢弟,你可從用重手法之人身上算起,不難拔出,瀾滄雙煞大力鬼王朱百沛,亦有可疑,當年受你父懲治後,匿跡不復出,對你父恨若切骨,莫非是他所為,不過我只說可疑,並未確認。」
  謝雲岳輕笑一聲道:「不管是否為我殺母仇家,他們那匪號一聽即不是什麼好人,明晨乘機除去,除一大害豈不是好。」
  雷嘯天暗道:「這位誼弟,真好大的口氣,雷某尚不敢輕惹這雙煞,就是崔戩,徐東平,夏侯鑫與我,窮三人之力尚難有取勝之道,怎麼輕飄飄就說是除去。」繼又想:「我這誼弟果真身懷絕學也難說,」遂笑道:「賢弟,有你援手,何愁不手到成擒,明晨之約,你是單獨去,還是隨我們一路去?」
  謝雲岳道:「小弟還是獨自前往,雷兄千萬不可說出,小弟雖去,小弟最多是暗中伸手,並不露面。」
  雷嘯天笑道:「你不出手,還有可說,你如伸手,雷某縱不說出,他們三位難道是死人麼,這個不說,賢弟,雷某有個斗膽要求,我們既情如莫逆,推心置腹,何不義結金蘭,認我這大哥哥好否?」
  謝雲岳大笑道:「雷兄縱然不說,小弟也有此想。」於是喚過店伙,置一份香燭,歃血為盟,兄弟相稱。
  當晚兩人大醉而歸。
  次日,天還未明夏侯鑫等四人就乘騎往梅嶺而去。
  謝雲岳俟四人走後,單人上路,出了城門,大地仍然一片黑暗,四野蛙鳴溢耳,路無行人,當即放膽施展輕功身法,放足狂奔,遠遠跟隨四騎而行。
  差個多到達梅嶺山腳,天色始是魚肚白,謝雲岳遠遠見雷嘯天等捨騎登嶺,即改用「凌空虛渡」身法,從側面直赴嶺上,那「凌空虛渡」身法實是驚人,只要借足一枝片葉,一飄就是七八丈遠,這一施展,何異於凌空御風,武林絕學,的是罕見。
  此嶺雖稱梅嶺,並不產梅,遍山漫嶺均是修竹,碧綠青翠,迎風搖曳,一片竹濤起自天籟,使人神氣自清,謝雲岳先他們而到嶺顛,嶺巔有二三十丈方圓一塊草地,他四下游望,見不遠處有一塊巨大黑色岩石,藏身最妙,當即在石後隱身。
  不一會兒,由下而上飛起三條身影,落在草地上。
  謝雲岳心知這三人就是,笑面無常弘一禪師,與瀾滄雙煞。
  弘一禪師身長七尺,著一襲紫色僧袍,五官尚稱端正,只是兩目凶芒游離不定,一望而知是心性無常人物,頷下長鬚飄拂,背上插著一柄精鋼禪杖,晶亮奪目。
  瀾滄雙煞同著玄色勁裝,—人長像醜惡無比,瘦削馬臉滿佈青筋,三角小眼,酒糟鼻,配著厚唇大嘴,身後插定一對外門兵刃判官筆,身掌特大,比常人大出一倍。
  謝雲岳心想:「此人想必就是大力鬼王朱百沛。」
  催命郎君一張險森森的臉,弔客眉,一雙魚眼露出慘綠凶芒,鷹鉤鼻,嘴皮微掀露出兩隻獠牙,看其長相,不言而知是一陰狡狠毒魔頭,背上斜插著三尖二郎刃。
  弘一禪師落地後,用目一掃周圍,微笑道:「這裡風水極好,夏侯老兒葬身在此,太便宜他了。」
  話猶未落,只聽一聲「未必」,四條身影隨同數聲「哈哈」大笑,先後飄落。
  笑面無常弘一禪師見夏侯鑫同來三人,認出是江湖道上最難惹的人物乾坤手雷嘯天,及衡山派首徒兩儀劍客徐東平,還有一矮小乾枯老頭,雖然不識,想也是武林高手,自己這邊雖有雙煞,末必不能對付,但勝負卻很難說,不禁微微色變。
  夏侯鑫一捋頷下長鬚,含笑道:「老朽夏侯鑫,應約而來,但不知大師何事見召?」
  弘一禪師聞言,長眉軒動,勃然冷笑道:「夏侯施主,你這是明知故問,年前小徒悟明縱有冒犯之處,也不應率爾下此毒手,還有昨日老納命艾化下書投帖,以禮求見,怎麼也被廢除一身武功,你這不是欺人太甚,還有何話說?」
  夏侯鑫一聽,心頭猛怔,「昨日是謝雲岳將拜帖當面交我,並未說何人來此遞與他,聽弘一說話,莫非是謝先生當真身懷絕學麼?」當下尚未想好答詞,雷嘯天一聲長笑接口道:「弘一,話可說得好輕鬆,悟明恃你之名,橫行湘東,惡跡久著,慢說是有冒犯夏侯兄之處,縱無冒犯,遇上我輩,也難逃活命,艾化投書,出言無狀,被雷某好友處置,留下活命,已屬萬幸,你還窮吼什麼。」
  弘一隻氣得滿面發青,正待還言,瀾滄雙煞催命郎君龔壽忽冷笑道:「今日之事,是非曲直,非善言可了,不如交手印證,勝者為是,愚兄弟二人千里東來,既為慕名見識中原高人,此時此地,效那賣弄口舌輕狂之徒則甚。」
  雷嘯天怒哼一聲道:「誰是輕狂之徒,你們是什麼東西,我雷某眼中還沒有你們這一號人物。」
  催命郎君龔壽聽了,本來難看的一張陰森森的怪臉,更形醜惡,兩目泛出慘綠凶芒,一言未發霍地拔出三尖二郎刃,抖腕出招,閃雷般直取雷嘯天胛骨處。
  雷嘯天本來劍掌號稱雙絕,因平時極少用劍,所以從掌上取得乾坤手名號,這時見催命郎君兵刃拔出,為怕眾人說他賣狂,反手一執,劍已出鞘,他知道龔壽這一手是虛招,也不閃避,看看刃光剛剛到了左肩胛、才猛一撤步,沉腕反劍就削龔壽右腕,這一招是泰岑鎮山劍法,「九宮八卦」劍中絕招:「轉陰為陽」,劍帶青光,凌厲無比。
  催命郎君這雙煞名稱,也非幸致,招一走空,便知對手並非易與,今日遇上了棘手勁敵,二郎刃順勢突往上撩,避過劍招,左掌又猛遞到,五指駢戟,橫劈雷嘯天左胸,奇疾如風。
  雷嘯天隨地一聲輕嘯,晃肩讓開,手中劍兀自不停,由右至左「玉帶團腰」,掃切龔壽腰部,這一招端的精絕,並未撤劍,招中變招,只見一抹光環,如電捲到。
  催命郎君龔壽並未料及雷嘯天變招如此輕捷,忙縮腰吸腹,他雖快,劍勢比他更快,但只聽一聲輕微「嘶」聲,龔壽上衣擺襟被劍削去二寸寬一幅。
  催命郎君一瞧,氣得醜臉白中帶青色,一聲淒厲刺耳梟叫,三尖二郎刃一掄,搶佔先機,霍,霍,霍,三招急攻,分取雷嘯天「天府」「章門」「氣海」三處重穴。
  這催命郎君二郎刃招法,是他費了窮年經月參化出來一套怪招,手法詭機,專朝意想不到的部位進招。
  雷嘯天見他搶攻三招,手方怪異,自己難以招架,被他逼退三步,心頭火氣,長劍一掠,施展二十八式「九宮八卦」劍法中絕招,連環演出,足下暗踩九宮八卦方位,招招奇怪猛准,襲取龔壽要害。
  兩人過招,將近二三十照面,但見兩人週遭,滿是刀光劍影,排山倒海,隱聞雷之聲。
  此際,乾坤手雷嘯天已是不耐,龔壽一招「二郎降妖」,向雷嘯天右臂,電旋風飄,疾取而至,豈料雷嘯天突走險招,不退反進,長劍「金絲纏腕」,猛削龔壽右腕脈門,則身又欺進一步,左手平伸,疾點龔壽「腹結穴」。
  這一劍一掌端的妙極,高手過招,稍沾即退,哪有他這般全身欺進的,大力鬼王朱百沛在旁見了,不禁驚叫起來,准知義弟要糟,點身飛進場中,卻已遲了一步。
  龔壽見雷嘯天欺身走險,大出意外,對手這一走險欺身,自己門戶大開,避無可避,當被點中,一陣腹劇疼難提,便自仆倒地上。
  大力克王如風的飛進,俯身將龔壽撈在手中,察看傷勢,但見龔壽額角淌汗,雙眉緊蹙,滿臉痛苦之容,就知傷得不輕,怒視雷嘯天又獰笑道:「閣下下手如此陰損,朱某不令你磔首分屍,瀾滄雙煞的名兒就此永埋海底。」
  乾坤手雷嘯天微笑道:「瀾滄雙煞這名號,我雷某早就說過沒聽見過,你再狂吼,也不怕被人恥笑麼!」
  那笑面無常弘一禪師,見催命郎君已傷在雷嘯天手底,不禁心膽皆戰,即或自己贏了夏侯鑫,其餘三人無一好惹,料知今天准討不了好去,暗中思索一個萬全之策。
  大力鬼丁朱自沛聽雷嘯天出言刻薄,面上青筋頓時冒起,虯蜓百結,盤在瘦削馬臉上,更醜雖陋獰惡,不住地嘿囂陰笑,把抱在懷中的龔壽放在地下,挫腰反手,一對判官筆執在手中,冷冷說道:「閣下既不把朱某放在眼中,就在手下分個高低,判判強弱罷。」
  雷嘯天才吐出一個好字,矮伽籃崔戩已自搶出,說道:「雷老弟,既然勝過一場,不妨讓老頭子煞煞手癢。」
  雷嘯天前一場勝的好險,心知大力鬼王手底比他那義弟高出很多,必然對付不了,不如見好即收,當下含笑緩緩退出場外。
  大力鬼工朱百沛見矮伽籃崔戩空手進場,猛喝道:「老兒何人,為何不取出兵刃來,見個高低。」
  矮伽籃崔戩嗤的冷笑—聲:「老頭子姓崔名戩,十年來從未動過兵刃,我就空掌對你雙筆吧。」
  大力鬼王朱百沛放聲狂笑道:「我就不信你這老鬼掌上比我高明。」說時判官一筆一收插在背上,雙掌翻天待敵,又說:「我們以掌對掌,若三十招以內不勝你,朱某反身就走。」
  矮伽籃崔戩道了一聲「滿好」,掌已飛快遞出,一出手就是兩招快攻。
  大力鬼王已自蓄氣凝神,見崔戩兩招同出,雙掌亦自平推疾接,這大力鬼王對這掌上功夫,確有造詣,這一招已蘊了十成真力,猛接之下,崔戩被撞退三四步。
  那矮伽籃崔戩,被稱為泰山一奇,蛇形穿式掌,堪稱東南獨步,不作第二人想,平素又甚自負,此時一招即被受挫,滿頭白髮,根根豎起,又自欺身搶進,雙掌靈蛇般疾取對方各要穴,挾帶絲絲勁風襲到。
  朱百沛自己十成掌力,只震退對方三四步,絲毫無傷,又自搶攻,不免驚心,也不敢大意,將他那「三盤陰陽掌」盡量施為。
  他那「三盤陰陽學」,暗含陰陽相剋手法,每出手就是三招,分取對方上中下三個部位,又手法詭異,雙掌一先一後而出,陰陽顛倒,不知何掌先何掌後,端是奇妙。
  轉眼間,兩人已對拆了數十招,兀自勝負難解,滿場風勢呼呼。
  兩儀劍客徐東平立在圈外,見笑面無常弘一禪師一雙鬼目,注定場中,面色陰晴不定,即走在他身邊,含笑說道:「弘一大師,今晨之約,本是你所發起,站在這裡閒著難過不如我們倆下場印證印證吧。」弘一見兩儀劍客向自己挑戰心想:「難道我怕了你衡山派不成」,面上帶笑說:「徐施主既欲見教,老衲也不推辭,不過我們倆無仇怨,點到為止如何?」
  兩儀劍客徐東平笑說:「徐某久仰大師八十一式風雷杖法精妙絕倫,斗膽討教,別無他意。」
  弘一禪師知道衡山派高手甚多,不欲結怨,故先說出這番話來,見徐東平說話並無十分敵意,即笑說一聲好,於是兩人一杖一劍動起手來。
  雷嘯天負手立在場外,隱隱含笑,目光落在謝雲岳藏身之處。
  卻說大力鬼王朱百沛久未取勝,已是心焦,又急著義弟傷勢,突然施出「三環套月」絕招,右手扣拿崔戩左腕,左手換點「幽門」「陰廉」二穴。
  大力鬼王這一變招,矮伽籃認為有機可乘,心中大喜。
  本來兩人所施掌法,各具其長,崔戩以靈活輕捷見勝,朱百沛以剛猛詭異專擅,拚鬥良久,崔戩一招都未遞進,那大力克王近縣周圍宛似一堵鋼牆,被其彈回,可見大力鬼王三盤陰陽掌甚具威力。
  三盤陰陽字是白骨教三盤魔經內一種掌法,大力鬼王原系白骨教出身,幸白骨教三盤魔經本門規律只傳掌門弟子,不然,大力鬼王更為囂狂。
  矮伽籃崔戩昔年無意間在泰山落日峰後,一個被籐蔓這沒之陰暗潮濕山洞中石壁上,發現了這部「靈蛇穿式掌」法圖刻,只可惜殘缺不全,大半被先發現之人毀去,不過留存的雖精華盡失,卻也威力甚大,畫刻上說,著靈蛇掌以玄門罡氣發出,則十丈以內,掌力所及,可致人於死。
  崔戩幼年投師時,也曾習過玄門罡氣,怎奈其師自己也只二三成功力,傳給他也寥寥無幾了,現今武林中身懷精湛玄門罡氣的高手,真是鳳毛麟角,屈指可數。
  當時,崔戩就照圖式演習,但練了許久,尚是不能融會貫通,那是殘缺不全的關係,崔默費了一年功夫,憑自意加添招式銜接,就這樣憑這小半套靈蛇掌法仗以成名。
  這次遇上大力鬼王,才知所學尚嫌功力不夠,以自意所添招式漏洞太多,每被對方乘隙點中,若非自己變招奇快,險被所傷。
  崔戩一見朱百沛變招,自己雙掌變打為拿,分扣朱百沛雙腕,兩下裡出手都是電光石火般,那朱百沛一聲長笑,「三環套月」急撤,右掌一變「玄鳥劃沙」雙足一點,人已拔起,凌空一翻,人已落在崔試身後,大喝一聲:
  「崔老幾,你上當了!」在掌疾吐,向崔戩後胸按到。
  矮伽籃一招打空,聞聲警覺時,勁風已自身後襲到,百忙中無可躲避,急將身軀撲下用燕青十八滾身法翻出掌風以外。
  大力鬼王朱百沛也不追擊,騰身落在龔壽臥處,單手一掠,撈在手中,冷笑道:「好朋友,咱們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有期。」雙肩略晃,人已竄在竹林中,也不招呼弘一禪師,竟自走去。
  矮伽籃崔戩雖未輸招,也算落了敗著,一張瘦小枯臉氣得泛白。
  兩儀劍客徐東平與笑面無常弘一禪師一味游鬥,見雙煞已自去了,徐東平即縱出圈外,笑說:「大師,依在下勸告,不如乘此收手,再說夏侯鏢頭事前不知悟明乃大師門下,不然,一定會保全大師顏面。」說時,一雙晶瑩眼珠,注定弘一大師面上。
  弘一禪師心知今日討不了好去,再者孤掌難鳴,不如且忍下這口怨氣,日後捲土重來,若不把夏侯鑫寸磔分屍,難洩我心頭之恨,於是向夏侯鑫道:「夏侯施主,今日之事我們尚沒分個高下,沖在徐施主面上,暫且勾消,日後再見。」說罷又向兩儀劍客徐東平雙手合十微笑道:「容再相見。」一抖僧袖,身形已凌空拔起,往竹林叢中躍去,身在空中正待落下,忽聽嶺下竹林中一聲淒厲慘號,眾人聞聲大驚,不由而同地循聲竄去。弘一亦又自翻起,隨在眾人身後跟到。
  雷嘯天等五人趕至發聲之處,只見茂林中一塊凸出鳥石邊,躺著瀾滄雙煞兩具屍體,那龔壽瞑目長逝,安詳得很,一點均未顯出驚懼之容,大力鬼王朱白沛雙目凸出,口微張,嘴角溢出絲絲鮮血,胸脯上被人重手法插了五指,五個圓洞依舊咕咕冒出紅血來,死狀極慘。
  忽聽崔戩驚叫一聲,「那是什麼?」原來鳥石上用竹枝書了數行字跡,刻書甚深,似鳥石上繪上花紋,眾人凝目而視,石上寫的大意是謂:「瀾滄雙然近年來所行所為,均系暴戾恣仇,罪惡擢發難數,余二次出山,代天行誅,弘一和尚原佛門中人,不應輕信人言妄動無名,引起仇殺,以其平日惡名,實可誅戮,念在此時此地,尚無過份罪行,才予放去,但不准此後再向夏侯意尋仇,否則,川南大悲寺必化成瓦礫廢墟。下款追魂判謝文留字。
  笑面無常弘一禪師一見留字,面色大變,抖袖竄入竹叢中而沒。
  乾坤手雷嘯天心知此事必是拜弟謝雲岳所為,暗中欽佩此著實是高明,時刻更得真準,待弘一賊禿將去之時,才行誅殺大力鬼王,發出慘號,引弘一趕來此地,借他之口,說出追魂判未死,掀起武林中驚憂紛亂,拜弟的是人中俊傑,自愧不如。
  當下乾坤手雷嘯天對夏侯鑫笑道:「老侯兒,今後你可高枕無憂咧,有追魂判為撐腰,鏢局也無須關門,一句話,照常營業。」
  多臂神猿夏侯鑫微微歎一口氣,說道:「今日不是雷老弟走險取勝,來個先聲奪人,將弘一賊禿鎮住,不然弘一的陰風透骨掌,不致於不露出來,雷老弟說的倒是實在話,有追魂判謝文出面,事情好辦得多了,否則,要令雙煞與弘一從此罷手,實無可能,不過追魂判十數年前,盛傳命絕武功山中,難道是傳聞失實麼?」
  雷嘯天笑道:「誰說追魂判已死,當年傳說時,我就不信,有非常之人定有非常之事,此人一出,往後武林中有得好戲瞧咧。」
  兩儀劍客徐東平神情憂鬱地說道:「不錯,今後衡山派也要捲入這是非漩渦中了,當年暗襲追魂判時敝派並未參與,但出事地點落在湘境中,追魂判為人剛愎自用,他一起疑心。敝派就百口莫贖了。」
  雷瞞天笑笑不言,矮伽籃自受挫後一言不發,此時才說:「有什麼事,回鏢局再談吧。」
  四人下山後,登騎絕塵馳去。
  回得鏢局後,雷嘯天第一件事就去找謝雲岳,走進書房,謝雲岳正在濡墨揮毫,替李大明寫一幅中堂,見雷嘯天入來,擱筆起身笑說道:「大哥,你今天辛苦了。」
  乾坤手雷嘯天眨眨眼道:「賢弟,別在大哥面前裝佯了,今日之事,顯得有過人的機智,賢弟,你做得太妙了,你大哥數十年闖江湖也算機智過人,莫是折在你手中。拜服佩服,以後你只要依為兄一石數鳥之計,哪怕武林各門派不掀起血風腥雨,只是為兄明日還有事去燕雲,你還是伴我去,或暫留在此?」
  謝雲岳搖搖頭說:「不行,明日隨你走使人疑心,不如大哥先走,半月後小弟藉詞告假,小弟也好乘機沿途一遊景物,大哥你只說在何地見面,端午前一日小弟必然趕到。」
  雷嘯天頷首道:「這樣也好,端午前一日咱們在蘆溝橋見面,不見不散。」
  兩兄弟說妥,雷嘯天也就出房去了。
  謝雲岳寫完中堂後,看看日色已是晌午時分,於是立起身來踱向前廳與眾人見面。
  大廳中聚集了很多人,議論紛紛,省城八大鏢局總鏢頭及所屬鏢師均風聞今晨之事都未了,濟濟一堂。謝雲岳—一招呼為禮,眾人言論央心,均集中於追魂判謝文重入江湖情,將近一個時辰,興盡而辭一批一批被送出去了,大廳中又恢復平靜,下人擺上一桌精緻酒宴。
  宴席上兩儀劍客徐東平忽對謝雲岳笑道:「謝先生,明人不講假話,我知今晨之事,你必然目睹,奇怪你為何深藏不露。」
  謝雲岳不禁哈哈大笑道:「我知諸位這幾日來瞧出謝雲岳身懷武學,至於為什麼不露,一來自有難言苦衷,再所學淺薄,不如諸位甚遠,還是藏拙的為妙,今晨之事,不但諸位交手情形,我瞧得一明二白,而且追魂判謝文誅戳大力鬼王時,也曾目睹,惜存身較遠,無法聽清其對朱百沛之問話。」繼又將追魂判謝文身材穿著相貌說了,當然這個是鬼話,生身父親哪有說不對的,座上諸人除雷嘯天外均相信是實,乾坤手雷嘯天也故意做作,驚訝不至。
  矮伽籃崔戩瞪著一對小眼道:「謝老弟,你既身懷武學,究竟出身何門何派?」
  謝雲岳搖搖頭道:「小弟沒有門派。」
  矮伽籃崔戩皺了皺眉道:「武學那有無宗派的,老弟你不說,豈不是瞧不起我這老哥哥。」
  謝雲岳笑道:「事實上是沒有宗派的,崔老前輩既如此說,就稱做無極派好了。」
  崔戩「哈」的一聲叫道:「無極派,我老頭子活了六十五歲,也沒聽見叫做這一派的,不管怎樣,吃飯後你得露一手出來看看。」
  謝雲岳堅持不允搖搖頭道:「小弟一身野狐禪,有什麼好露,與其見笑方家,不如少獻醜為是,不過小弟半月後,想向夏侯老鏢頭告假北上探訪親戚,十一月當可返此,在此半月時間,小弟想將所學一得之愚轉授給夏侯老鏢頭令郎令嬡,不知可否?」
  夏侯鑫一臉驚喜之容:「這個是求之不得,哪有推辭之理。」隨又喚出兩小,兩小聽說謝先生竟然會武,四隻靈活小眼不住地瞧在謝雲岳的臉上,繼又聽謝老師在此半月內把武學傳給他們,不禁喜形於色。
  「那娘們由我莊前經過,我那拜弟神鏢手金雲見她長得標緻,不免風言風語了幾句,那娘們當時怒叱了金雲一頓,金老弟不但不生氣反而欺身動手動腳。誰知那娘們身懷武學,把金雲踢翻地下,折辱了一個夠,臨行之際,進莊把我留存的一面金燕旗令取去,聲言要找她可至金華三英鏢局,當時我並未在場,不然還能令她這麼輕易離去,但金燕令旗是幫中信物,一旦失去,幫主降罪下來,十分難當,游某也是為了有此顧忌,所以派了徐老三前去金華,以禮求見,請他交出那娘們出來,金華三傑倒是說話客氣,只是乾坤手雷嘯天一味橫蠻拒絕,說除非那神鏢手金雲登門謝罪,不然不把令旗交還,游某氣在心裡,只是未籌出善策。昨天幫中有一人從金華回來,風聞雷嘯天已離開金華北上了,所以今日又請徐老三去金華,只求令旗交還,其餘不問。你想那娘們說什麼,嘿!你不是來過嗎,前次怎樣和你說的,叫那個姓金的來金華磕頭賠罪,怎麼還不來,是不是看你家姑娘不起,要令旗,沒恁地容易,姓金的不來。你來十次也是白費。你們想想如不是令旗事關身家財產,我麻鷂子還吃這一套,叫我氣不氣。」
  姓吳的接著說道:「這樣說,那姑娘真是欺人太甚了,殺人不過頭點地,金老二已折在她手中,還要怎的,依我說,大哥,你也太示弱了,不如去和幫主說,那娘們上門尋釁,將金燕令旗竊去,這不成了麼?」
  麻鷂子搖搖頭,歎口氣道:「這個我早已想過了,不管怎樣,遺失旗令之罪,就如觸犯三大幫規一樣,你想我怎麼丟得起這個臉。」
  姓吳的哦了一聲,沉吟一陣,笑道:「不如這樣吧,這幾天幫中來了兩個高手賓客,一個是邛崍派高手喪門劍客靈飛,另外是隴西一霸七陰手郝天蒼,想這兩人,都是武林道上頂尖兒的人物,我們從旁慫恿他們出面,本來金華三傑是少林門下,少林與邛崍兩派多年來積不相容,只差反臉就是了,現在我們只要挑動一下門戶之見,還怕他們不上圈套?」
  麻鷂子游三和道:「唔,有他倆出面,那就好辦了,乾坤手雷嘯天在不在金華都無所謂,吳老弟,果然好計,就照你的話行事吧。」
  這時他們席上酒菜都上齊了,也不再說話,忙於推杯換盞痛飲起來。
  謝雲岳聽得拜兄雷嘯天北上了,不禁忽然若有所失,又聽得他們要搬動是非挑起兩派門戶之爭,心想這倒好了,省得自己多費一些手腳,立起身來,喚過店伙算了酒菜錢,離開四山春飯莊,走進迎安客棧。
  店小二笑嘻嘻地迎進臥房,泡上一壺好茶,問道:「相公,還有什麼事沒有?」
  謝雲岳笑道:「店家,那麻鷂子游三和是一個怎麼的人物?」
  店小二聽了,不禁面有驚容,答道:「相公,瞧你是外路人,怎會知道游大爺的名號?」
  謝雲岳見他面現恐懼,個禁莞爾,說道:「店家別怕,我不過方才在四山春飯莊見他自稱名號,想是有來頭之人,故問問你而已。」
  店小二神色才定,先前謝雲岳這一叫門,他以為是尋麻鷂子晦氣來的,繼覺這少年分明是一讀書人,怎麼會與這種兇徒尋事生非,這笑答道:「小的還以為相公要找游大爺有什麼事,既然如此小的說出來,也沒有什麼關係,游大爺是浙西五燕幫坐駐江山的舵主,手下徒眾甚是多,專門欺壓良善,訛詐商旅,就是我們這迎安客棧,每月也要繳納十兩規費咧。」
  謝雲岳一聽,劍眉雙豎,目中射出兩股威芒,店小二瞧了機伶伶直打寒戰,暗忖:「這相公眼中好重的殺氣。」謝雲岳見他又現驚容,面上再呈微笑問道:「五燕幫這名稱我還沒聽說過,不知什麼人是五燕幫幫主,想必是極厲害的了。」
  店小二不禁笑了出來,說道:「不是小的膽大放肆說,這江湖上的事不是相公聽人說能知道的,連小的也是搞不清楚,只知幫主叫做金鷹八劍羅文溪,平時住在青湖山莊,不但小的未見過,聽說連幫中許多人均未曾一見。」
  謝雲岳哦了一聲道:「青湖,敢莫非是那地方是一片湖蕩,風景優美得很?」
  店小二失聲笑道:「相公你莫弄錯了,出城往南走差不多約二十里地,叫做青湖,是一個數百來戶的鄉村,那青湖山莊就離青湖村上不遠傍山處。」
  謝雲岳哈哈大笑道:「不是你說,我還認做青湖與杭州西湖一般,是個好玩的去處。」
  兩人又搭訕了幾句,店小二方才告辭出房。
  謝雲岳等敲了三鼓後,換上一副黑色長衫,開了窗戶,二臂一抖,躍上屋頂,直奔南城外。
  青湖距江山僅只二十以地,謝雲岳施展絕頂輕功,並無多少時間便已到了青湖山莊,他隱藏身形,觀察四周有無暗卡,他雖然是初出道江湖,山知道這類幫會主舵所在一定是怕外人侵入,防守嚴密,停留片刻,見無異狀,一晃身拔縱在莊牆上,接著雙足一點竄在莊中園內一株大樹枝頭。
  陡聞園中假山後有人沉聲道:「誰?」謝雲岳大吃一驚,將身傍在巨枝上屏息不動,半響,另一人開口道:「老胡,你見鬼了不成。」
  那人呼了一聲,似是不服道:「我看到一條黑影直上樹梢,怎麼見鬼了。」
  另一人道:「那是夜鳥歸樹,你別大驚小怪了,這麼晚,還有什麼人敢來青湖山莊捋虎鬚,我看你有點神智不清吧。」
  謝雲岳存身樹上,盡力四下一望,嘿,這山莊地勢真廣莊中亭樹遍佈,林木森森,黑壓壓的一片,靠山處才是房舍,樓閣連橫,在樹蔭叢中射露出十數條燈光來。
  謝雲岳知那假山後設有暗卡二人,兩名匪徒尚在低聲辯論,暗罵一聲:呆瓜,他存身這棵樹是棵苦棟樹,枝頭密密纍纍結了無數苦棟子,順手摘了兩三顆捏在手中,看準了假山落足之處,飛身往假山頂端一落足,故意帶起一些輕微沙沙聲,兩名匪徒一探首,正待大聲喝問什麼人,驀見面前一花,身上各著了一下重的,頭目一陣暈眩,仆倒地下,人事不知。
  謝雲岳二顆苦棟子,打中兩名匪徒暈眩穴後,二次長身又往後面接房竄去,捷如狸奴,幾個起落就踏上屋頂,接著一矮身、兩足鉤在屋簷板上,雙手執定屋簷下椽木,陡看之下,似一個乙字,身形才一貼緊便聽得窗內有人說話道:「諸真人,看樣子這追魂判謝文沒死總是真的,否則瀾滄雙煞等那高的身手,聽說沒交手就白白死去,換在別人怎麼辦得了,我五燕幫以往與他無仇無怨,就是我羅文溪也沒與他結下什麼梁子,尚可有恃無怨,不過你咧,可要當心一點,當年你與巫城三霸在巴東暗下毒手,結果把追魂判同伴毒死,那追魂判幸未被害。三霸卻二死一傷,你也知機溜掉,追魂判恨你入骨,如今二次出世,手底更是厲害,羅某還是勸你回桐柏山檢束一點為妙。」
  接著有一人回答道:「羅幫主,你的好意我知道,諸某十五年深山苦煉,自信不比追魂判弱過哪裡去,縱然遇上,也可全身而退,追魂判二次出世還是傳說,又沒人親眼目睹。」說著發出數聲粗獷狂笑。
  謝雲岳一聽羅文溪說出追魂判的名號,心中一動,暗想:「這江湖上消息真傳佈得好快。」他沒想到此事已發生半個多月了,還說好快,真快的三天兩晚就夠傳遍了大江南北。
  謝雲岳用食指醮濕口沫,點破窗紙,單眼往內窺看,只見有二人端坐在紫檀木涼床上,由他倆人口中已分辨出誰是羅文溪,誰是諸真人,那羅文溪長像十分魁梧,諸真人頭頂呂梁冠,瘦長臉,雙目凹進,鷹鉤鼻,嘴上漫著經尺鬍鬚,說話時,一臉詭笑。
  謝雲岳聽得諸真人當年與巫城三霸暗害其父,不禁咬牙,忽靈機一動,心想,我何不重施故技,把姓諸的老道除掉,借五燕幫之口,風聲愈加傳大,對我未來復仇之事,更為有利,想定後即把手上僅存的一顆苦櫟子往窗內打進,跟著雙足往屋簷板一點,人已翻平,兩臂一穿,身形像殞星般下落,將近地面時,身子一翻,即輕飄飄地閃在樹後。
  屋內燈光利時暗滅,「啪」的一聲,兩條黑影震開窗戶穿出,落地後,金鷹八劍羅文溪厲聲喝道:「什麼人敢在這五燕幫青湖山莊惹事?」
  忽然離羅文溪身後五丈開外有人落地聲,羅文溪一個旋風步翻向後面,舉目四顧,見一點可疑的跡象均無,正自一怔,一身淒厲慘號聲起自身後,不禁大驚,後又翻身竄回原處,只見諸真人仆臥在血泊中,胸後五個窟窿洞穿,似傳說中瀾滄雙煞大力鬼王死狀一模一樣,把一個五燕幫主金鷹八劍羅文溪看得內心戰顫,這時莊中暗卡及屋內匪眾齊都紛紛而出,見此情形俱是目瞪口呆,羅文溪長歎一聲,吩咐手下抬去收殮,幫中有人提議派人追蹤的,也都被他攔阻不追。說道:「這是追魂判謝大俠做的,他與我等又無仇無怨,追他怎的,我們只有通知諸道長門下,報仇不報仇,隨在他們,不過出事地點落在青湖山莊內,我等也要被江湖中編排不是了。」
  羅文溪存了一份私心,恐怕連魂判尚隱在近處。惹翻了他,今晚五燕幫就落得個煙消瓦解,只有強忍一口氣,雖然是謝文在這青湖山莊五燕幫主壇,任來任去,傳聞開來有點不好聽,但追魂判登門不拜山,而致人於死,也有不合江湖道義處,將來見面時,自己這面總較有理,說話也義正辭嚴些,殊不料引起桐柏山弟子不滿,恨金鷹八劍羅義溪不顧江湖道義,羅文溪差點喪生在桐柏五毒刀下,這是後話不提。
  原來謝雲岳見金鷹八劍羅文溪及諸老道雙雙躍出窗外,心計已定,俯腰拾起一塊細石,輕輕一托,作弧線拋在羅文溪身後四五丈處,等羅文溪翻身向後竄時,即疾翻在諸老道身前,可憐諸老道亦聽見落石聲,身形一旋,擬隨著羅文溪同時撲去,即被謝雲岳欺在身後,雖覺勁風襲著後胸,已轉身不及,謝雲岳用五指鋼指,用上金剛禪指法,插在後胸,只覺徹骨奇疼,慘叫一聲,竟自仆地死去,謝雲岳得手後,即從來處飄逝無蹤。
  謝雲岳回至客棧,夭已交四鼓,躺在床上想起方才在青湖山莊所做的事,得意之至,又想起從前零星往事,不禁昏昏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一覺醒來,陽光已照射在床上,謝雲岳趕忙起身來,盥洗後,又去四山春飯莊用了早點,然後回店算了店錢,登騎往金華而去。
  從江山到金華三百來里路,均是寬闊砂石官道,來往的行旅不絕如縷,驛馬騾馬墜鈴丁丁,清脆悅耳,此時正當暮春三月,夾道楊柳桃花互映,嫩綠嫣紅,笑靨迎人,正如程頤詩:「雲淡風輕近午天,傍花隨柳過前川,春景真個宜人,謝雲岳緩轡而行,跟在一夥回程鏢車後面,因為鏢車空著回程。鏢師及趟子手鏢伙都懷著輕鬆心情,七舌八嘴,有三沒四的磕著牙,忽聽一個鏢師說道:「老趙,今晨往對山起程之時,得來一項驚人消息,昨晚五燕幫總舵青湖山莊被鬧了一個天翻地覆,據說桐柏山純陽觀主五毒真人諸玄通被三十年前威震關洛的追魂判謝文謝大俠除去,最可笑的沒有人發覺追魂判怎樣來怎樣去的,為此事羅文溪大為驚怯,這兩年來五燕幫太過猖狂了,為何追魂判不連他一齊除掉,真是令人不解。
  那姓趙的鏢師回答:「可不是,這消息今早我也耳聞,追魂判謝大俠行事自有他的用意,非我們所可料想,不過曾聽總鏢頭說謝大俠昔年在武功山中為仇家所害,怎麼如今再度出現,此事十分奇怪,我們回鏢局後,問問總縹頭看他怎麼說。」
  謝雲岳聽說昨晚誅殺之人就是桐柏山五毒真人諸玄通,倒是出乎意料之外,在彌勒峰曾聽其父說起,五毒真人淫毒無比,陰手殺人無算,又縱容門下為惡,江湖側目,如今除掉,為江湖上除一大害,大快人心,雖覺出手似嫌有欠光明,但心切為父仇,也顧不得這麼多了。
  只聽那姓趙的鏢師說起,回鏢局後問他們總鏢頭看,心想:「這家鏢局莫非是金華三英鏢局麼?」逐將眼瞧在鏢身上旗號,車欄主柱上插定一面三角形杏黃小旗,紅絲線織著一顆鮮明來紅的祝字,字邊分織一獅一鷹圖像,隨風搖曳,分外美觀精緻,心知所料錯了,抬頭一望天色,已近未正,暗道何不趕至金華府,早點休息也好。於是放快馬勢,揚騎急奔而去。
  傍晚時分,已自趕到金華,其地為通都大邑,市面繁榮,盛產火腿,與雲南宣威火腿著名中國,進得城來,但見人群如潮,此來彼往,川流不息,謝雲岳緩騎而行,在那府前街一家廣茂客棧下馬,店伙引准在四合院一間上房,稍事盥洗,喚來夥計問道:「店伙,三英鏢局在哪條街上?」
  那夥計咧嘴一笑,道:「公子爺,這三英鏢局就在這兒不遠,一出店門往右拐彎孔廟對過就是,公子爺莫非要找人是不?」
  謝雲岳點點頭,於是要來一張紅紙,提筆寫了拜帖,綴在懷中,走出店中,緩步而行,不到半盞茶時候,即已來往三英鏢局門首,八字門牆上安了一塊金字橫匾,「三英鏢局」斗大四字,筆力雄渾,顏筋柳骨,龍飛鳳舞,想是名家手筆。
  門口伙鏢三三兩兩蹲在石階上正在談笑,謝雲岳走前一步,迎著一個五十餘歲相貌忠厚的鏢伙,微笑拱手道:「煩勞通稟總鏢頭,說是江西南昌府振泰鏢局謝雲岳求見。」
  說著取出拜帖遞過。
  那鏢伙慌得立起身來,接過拜帖,連說:「請稍等候,我這就去。」三步並作兩步進內通報去了。
  不一會兒,局內轉出三人,為首一人頎長身材,面如秋月,三綹長鬚,虎目海口,見面就執著謝雲岳雙手,哈哈大笑道:「謝老弟,日前聽得雷嘯天兄說起老弟,文才武學,不同凡俗,愚兄弟三人欽仰不止,難得老弟看得起愚兄弟,竟而相顧,蓬篳生輝。」說著接進內面落坐。
  原來三英鏢局是三兄弟主持,同為少林俗家弟子,老大金翅神鷹馮伯雄,老二撲天雕馮仲傑,老三馮叔俊外號摩雲鵬,三人武學盡得少林外家所傳,三英鏢局創業不出一年,便被他們創出萬兒來,直到如今十二三個年頭了,真可說是一帆風順。
  馮伯雄笑問道:「謝老弟,聽雷兄說瀾滄雙煞被追魂判謝大俠除掉,老弟親眼目睹,可是真的麼?」
  謝雲岳俊面一紅,答道:「那日,小弟為偷看熱鬧,藏身石後;目睹謝大俠用金剛指法殺死雙煞,當時還未知何人,事後見留下字跡才知。」
  馮伯雄雙目凝視謝雲岳道:「適才聞報,追魂判謝文又來浙省了,昨晚在江山青湖山莊除掉桐柏山五毒真人諸玄通,此人武學端的登峰造極,行事又乾脆爽快,真個名下無虛,少有見到,老弟可也有個耳聞麼?」
  謝雲岳笑道:「小弟也是剛從路上聽得一鏢行中人談起,我看此人一出,武林中定要掀起一番腥風血雨不可。」
  老三馮叔俊接口答道:「誰說不是。」這時下人已擺好一桌酒席,馮氏三英請他上坐,謝雲岳謙讓不止,連說:「馮大哥德齒俱尊,小弟何敢僭越。」執意不從,馮氏三英見他如此,只得罷了,這時從屏風後轉出一位明媚皓齒,織秀身材的姑娘來,馮仲傑一見,忙道「蘭姑娘,你來得正好,我給你引見這位人中龍鳳謝少俠。」
  「蘭姑娘。」謝雲岳爽朗地一笑。蘭姑娘未打招呼就往座位上坐下。
  謝雲岳含笑答禮後,只覺這位蘭姑娘確是明媚嬌艷,但似男子氣太重了,在席上聽三英說起,才知道這姑娘姓倪名婉蘭,外號羅剎玉女,是馮叔俊姨妹,心中暗忖道:「這姑娘外號羅剎玉女,行事想必毒辣得很。」
  席間,蘭姑娘問馮叔俊道:「姐丈,今天麻鷂子游三和與姓金的小子來過沒有?」
  馮叔俊大笑道:「蘭姑娘,昨晚五燕幫被追魂判謝大俠這麼一鬧,已是心膽皆寒,哪還有這件閒情管這個金燕旗令的事咧。」
  蘭姑娘小嘴一撇道:「他們不來便罷,來了管教他三步一拜,才能得回那支金燕旗令。」
  金翅神鷹馮伯英大笑道:「蘭姑娘,你這麼一來,我們這家鏢局算是關門了。」
  蘭姑娘道:「喲,憑你們馮氏三英響噹噹的名號,還怕一個小小五燕幫麼。」
  馮伯英笑笑,轉過話題問謝雲岳道:「賢弟,你的行囊哩?」
  謝雲岳道:「留在轉角不遠處,一家廣茂客棧內。」
  馮伯英道:「賢弟,你這不是見外麼,難道鏢局裡不好住麼?」遂不管謝雲岳答應不答應,立命鏢伙去客棧內搬過謝少俠行李來。
  謝雲岳見他意誠,只得謝了。
  謝雲岳見這庭鏢局只有馮氏三英及蘭姑娘四人,不禁好奇問了。
  撲天鵬馮仲傑笑說:「這兩個月來鏢局沒有接著生意,其他鏢師均在外安了房屋,沒有事鏢局輕易不走上鏢局一趟,有事時,只需派人通知一聲,他們即刻會到。」
  謝雲岳哦了聲說:「我是少見多怪,還以為是與南昌敝東處一樣,一應人等俱都安置在鏢局內。」
  馮氏三英笑笑也不答話,卻見金翅神鷹馮伯雄神色間暗露不安,似是有什麼重大隱憂,謝雲岳暗暗驚奇,蘭姑娘見馮伯雄如此情狀,嬌笑一聲道:「馮大哥,你是不是為了明天七煞手要來此尋仇擔憂麼,這有什麼大不了,有謝少俠在此,準可將七煞手打發。」
  這幾句話是明捧暗損,原來倪姑娘是燕山神尼弟子,功力俱臻上乘,自小受其師嬌寵慣了,養成一副冷霜傲骨,從不服人脾氣,出道不久,因手辣心黑,就被人安上羅剎玉女綽號,這次來在金華探訪其姐,聽雷嘯天把謝雲岳吹捧備至,心中就有點彆扭,及至一見,見謝雲岳長得翩翩不凡、暗生好感,無奈宴前謝雲岳連眼角也沒瞧她一下,一賭氣,衝口說出這句話來。
  馮氏三英經驗老到,哪還聽不出話意來,又不便阻止,暗暗直皺眉頭。
  謝雲岳聰穎已極,她一說出來,即知其用意,卻神色依然面上含笑,一招雙目,露出炯炯神光凝看蘭姑娘面上,蘭姑娘只覺他兩道眼神令人不可逼視。
  謝雲岳隨即轉首問馮氏三英道:「那七煞手究竟是何等人物?」
  金翅神雕馮伯雄長歎一聲道:「江湖恩怨,難明是非,馮某平生與人無忤,三月前一時大意與他門下論談武學源流,引起爭辯,氣憤不過批評他門下究竟不是武家正宗,難登大雅之堂,他門下引為奇恥大辱,搬動其師前來較量,七煞手屈申所學傳自青海高僧,身手詭異,人又介於邪正之間,一經為仇,到死方休,十分難纏,是以馮某左右為難。」
  謝雲岳微笑道:「這又不是什麼深仇大恨,小弟所學也非武學正宗,一身野狐禪,七煞手雖為人怪僻,但也不致於為這小事斤斤計較吧。」
  蘭姑娘冷笑一聲道:「這不信,看你明日怎樣打發吧。」
  謝雲岳一聽,心想你這不是明明與我鬧彆扭嗎,我又沒得罪你,心中甚是氣憤,沉聲答道:「蘭姑娘,謝某又沒說過可以打發七煞手,倒是蘭姑娘你,既可以在江山把五燕幫神鏢手姓金的折辱了夠,身手定然不差,明天打發七煞手回去,在你而言,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何必套在我姓謝的頭上!」
  蘭姑娘聽了一怔,暗忖錯在自己言語酸刻,人家遠來是客,坐席未暖,何必冒犯人家,自己在江山縣所行所為,人家知道得一清二楚,無怪他正眼不瞧自己一下,姑娘雖知自己有錯,但任性慣了,一張粉臉仍然氣得發青,一跺足,竟自起身走向後院去了,連個招呼都不打。
  謝雲岳嘿嘿冷笑不止。
  馮伯雄見兩人已鬧僵,連聲道歉,馮叔俊暗怪這位姨妹這麼不識大體。也笑說:「我這位姨妹,一向任性慣了,火爆脾氣,不假思索就出口,衝撞了別人還不知道,不知為她招來了多少煩惱,猶不知悛改,真為她這習氣擔心,謝老弟,女人多半犯小性兒,千萬不要見怪。」
  謝雲岳面色慢慢轉為緩和,聞言一笑,也不再說,金翅神鷹馮伯雄見他面色轉和也就放下心來,暗想:「到底是少年人脾氣,話不投機,即拂袖口角,他們都是初生之犢,傲慢非常,將來還不知要受多少閒氣咧。」這時,氣氛轉為輕鬆,馮伯雄向謝雲岳道:「謝賢弟,你就在敝鏢局盤桓些日子吧,反正離雷兄約定端午之期還早,愚兄弟還須多請教益咧。」
  謝雲岳不禁哈哈笑道:「小弟此番北上,原是無事,不過想藉機見識各地文物名勝,既承相留,敢不如命,但千萬不可輕信我那拜兄雷嘯天所言,其實小弟並無什麼實學,如此看重,反而誤事,令小弟惶悚難安了。」
  馮伯雄大笑道:「乾坤手說的話,哪錯得了的……」
  突然馮仲傑一聲雷吼,人如離弦之弩,從座位上直飛往屋頂,這一份輕功可真瞧的,由大廳穿過廳門,往天井斜拔而起,宛如一頭大鷹,這撲天雕的尊號恰如其人名符其實。
  只聽馮仰傑喝道:「好朋友,你還不與我留下。」
  來人陰惻側帶著沙啞之聲道:「憑你們馮氏三兄弟,還不配把我天南四絕吳智留下,你還是早點回去安排後事吧,免得明日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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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舊雨樓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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