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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zzz第十九章

  
羞愧憤極 皓首自刃 亂雲散鬢 玉人無恙


  冷風撲面如割,街上積雪經寒風一吹,頓成堅冰,灰黑光溜,異常難行,行人寥寥,只見那人往右走出,步履輕靈。
  謝雲岳亦隨著走去,順風疾行,左彎右轉,但見那人朝清代行官走去,心中越發肯定了那人是喇嘛改裝。
  行宮一名避暑山廢,址落市西北,左湖右山,壘石繞垣,周圍約十八里,松柏蒼翠,黃屋輝映,山石台榭,錯落有致,建築極為莊嚴富麗,尤以山莊內瓷塔建築,別饒情趣,精巧絢麗,五色輝映,四周松柏掩翠,益增美觀。
  眼看那人走近山在團垣,忽地反身一掠,止目瞪著謝雲岳走來。
  謝雲岳心中一驚,面色如垣,垂首望前走去,裝做著無所事般,忽聽那人一聲焦雷似地大喝:「站住!」
  謝雲岳倏然定住,只見那人面含冷笑道:「佛爺眼中不揉砂子,在你飲酒時,佛爺早就對你留下了意,哼,你是不是與他們一夥?」
  謝雲岳面色一怔,張目問道:「他們是難呀?」面色倏又一沉,說道:「尊駕說話太無道理,飯莊之內,五方雜處,在下入內用食,又不犯王法,尊駕喝住在下,是何道理?」
  那人陰惻惻的一聲冷笑,道:「那麼你為何躡著佛爺?」
  謝雲岳不但不答腔,卻仰面一聲長笑,聲撤雲空,隨風搖曳,歷久不絕,那人臉色一變,心說:「這小子好充沛的內力,方才尚以為是一等閒之輩,竟走了眼啦!」不由大喝道:「小子,你笑什麼?佛爺不告訴你名號,你也不知道佛爺是何許人?」
  話猶未了,謝雲岳卻冷冷地說道:「你是何人,與我何干,你就道出名號也唬不住小爺!少爺尚有事,不耐煩與你嘮叨,恕不奉陪。」說著掉面竟然回步走去。
  那人見謝雲岳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中,滿臉鄙屑神情,不由難堪之極,頓時暴聲大喝道:「小子!你膽敢不將佛爺放在目中,這是你自找死路。」說著五指倏伸,身形如風,朝謝雲岳身後右肩抓去。
  手出若電,勁風銳利,這一抓上,那還不肩骨全裂。
  那知謝雲岳身後卻似長了眼睛一般,就在他五指堪抓者肩頭之際,身形疾如鬼魅飄風,往左挪移七尺之外,旋身反面怨目而視。
  那人一招走空,不由地一怔,繼又獰聲笑道:「料不到俺雲奔多羅今日遇上了高人了!」口中雖說著,心內卻暗驚道:「這小於是用的什麼身法?出奇的快詭絕倫,如果是布達拉寺之敵,那就不堪設想了!」
  只見謝雲岳冷笑說道:「少爺不敢當高人之名,只求你少在少爺面前嘮叨就是了,趕緊夾緊尾巴滾吧!」
  長風嘶嘯,耳中只聞得一片斷枝墜雪之聲,但見雲奔多羅呆立在積雪中,面色青白,眼中射出一股憤怒的目光。
  雲奔多羅之在口外(指關口外,通稱為口外),可說是遐邇傳聞,婦歸皆知,身居布達拉寺監院之職,一身內外兼修功夫,卓絕精純。
  謝雲岳見雲奔多羅神色,就知即將發難,只見雲奔多羅一聲桀桀怪笑道:「果然不出佛爺所料,你與他們是同路人悔不該一念之仁,留下你的性命,想他們已距遊魂地府不遠了,」說著目光陡射,喝道:「留你不得!」話落掌出,雙掌倏地推出一片狂飆,疾雷奔電而來。
  謝雲岳一聽,就知雲奔多羅離出飯莊之時,暗中做了手腳,這等居心惡毒,不禁劍眉雙聳,尋見他雙掌推來,冷笑一聲,雙掌一錯,施出彌勒功彈字訣,往外一推。
  轟地一聲大震,兩股狂飆撞上,立時氣流激漩,冰濺雪花,旋上半空,只見雲奔多羅一條身形被彈起四五丈高下,又向山莊內甩射了進去……
  這掌飆威力絕大,一波之勢,將山莊內蒼松翠柏枝頭積雪崩塌,只聽得連珠密雨,蓬蓬不絕。
  驀然,一聲怪叫聲起,只見雲奔多羅竄出了莊外,一頂瓦塊四愣皮帽已然不見,露出一顆溜溜頭顱,氣極獰笑道:「小子,你若有種,佛爺今晚在布達拉寺等你!」
  謝雲岳冷笑道:「雲奔多羅,你無事把非,怪不得少爺出手得罪,如今你不但不知悔悟,反敢約布達拉寺比鬥,哼,就算布達拉寺真是龍潭虎穴,少爺今晚也要一闖。」
  雲奔多羅聽說,雙肩一振,穿空斜飛,望山莊之內逸去,謝雲岳定一定神,反身向那家飯莊疾走。
  這時月色可被彤雲遮沒,陰霾昏茫,狂風怒嘯,一片呼呼銳音,街頭巷尾,全被茫茫白雪遮沒,了無行人,雖有也少得可憐,存身在這冰天雪地中,滿目蕭條。
  他一面飛馳奔去,心中忖道:「這雲奔多羅的確不可小視。自己雖守著恩師之戒,不可輕易傷人,但也用出七成功力,雲奔多羅竟知不可硬接,順著自已一彈之力,反射入莊園內,頓將自己彈勁卸於無形,如此看今晚之行,必要大費一番手腳了!」轉眼,就到這飯莊門首,急掀開門簾,身形閃電掠入,首先一眼就落在智狐陳百城那張座上。
  只見六人舉杯而坐,面容鐵青,目光呆滯,嘴角均淌出白沫,望下直滴……
  皆因他們都正襟危座,店內食客均未發沒有異,即是偶有見及,卻認作酒醉所致。
  謝雲岳忖出那定是雲奔多羅離去之際,暗中弄了手腳,心叫不妙,身形疾逾電閃掠入……
  飯莊食客先未發覺有異,此刻循著謝雲岳驚措舉動,而引起他們注意,紛紛起立,蜂湧趨視。
  只見謝雲岳拿起酒杯察視杯中酒色,澄碧清香,並無異樣。
  謝雲岳暗暗搖頭,忖道:「這雲奔多羅心意好毒,施展出這無聲無味的毒藥」,當即命店伙借來一支銀簪,置入杯中,只聞得沙沙聲響,濃煙外冒,拔出一看,簪頭銀質,盡都變成紫黑色。
  眾食客不禁相顧咋舌。
  謝雲岳正欲舉掌抵著智狐陳百城後胸,以菩提禪掌驅毒,忽然冷哼三聲,回面喚過店伙道:「這幾人被人在酒中置放了絕毒藥粉,你趕緊找乘一輛騾車,我送至一位朋友那裡去,看著有治否。」
  店伙喏喏連聲,如飛奔出。
  謝雲岳為防在飯莊內施救,過於張揚,易被布達拉寺喇嘛警覺。
  不大一會,門外車聲轔轔,店伙招來騾車,將智狐陳百城六人抬往車廂內,謝雲岳與趕車把式並坐於車轅上,一聲長鞭脆響,濺雪飛馳,而去……。
  薄暮時分,雲層暗垂,一片狂風呼嘯之聲,尖銳刺耳,刮起瀰漫雪塵水粒,一片灰濛濛地,宇宙混飩,天地同色。
  承德郊外一處松林內,七人圍火而坐,火勢熊熊,松枝發出畢剝之聲,那火光映著七人髭眉皆赤。
  這群人正是謝雲岳與智狐陳百城等。
  只聽智派陳百城道:「陳百城獲少俠解救,此恩此德,沒齒不忘,日後少俠如有所驅使陳百城,雖死不辭。」
  謝雲岳微笑道:「陳兄說話太客氣了,小弟不過舉手之勞,何敢言德,再小弟今晚也與雲奔多羅禿驢約鬥,還仗諸兄指點?」
  神劍羽士金一鵬見謝雲岳丰神逸朗,俊秀不凡,談吐之間,如沐春風,令人顛倒,不禁衷心感佩,生出敬仰之意道:「少俠最好不要謙虛,貧道雖出道不久,卻瞧出少俠精華內蘊,必是武林高人門下,只是少俠堅不示出姓名,實在使貧道煞費猜疑。」
  謝雲岳不禁朗聲大笑道:「小弟實非居傲穩秘,奈有不能說出之苦衷,稍時蔡山主被救出,就知小弟是何許久了。」
  金一鵬見謝雲岳堅持不說,只得作罷了,轉口問道:「陳老師想必將布達拉寺途徑摸得清楚了,否則,布達拉寺地廣,建築可極複雜,易於迷途,豈不是自送死路。」
  智狐陳百城笑道:「金老師無需置慮,兄弟已耗時兩日在布達拉寺外,默察度勢,繪出一紙圖形,想必大致差不了。
  金一鵬點點頭道:「不是陳老師提起,小弟還險些忘懷了,陳老師精擅地圖建造之學,野人山巧妙消息埋伏,遐邇傳聞,都是陳老師巧思傑作。」
  智狐陳百城笑笑,由懷中取出一張圖卷展開,只見圖上,無論殿樓堂閣,亭台水池,位置尺寸無不載得清清楚楚,謝雲岳不禁大為歎服。
  陳百城指在圖上說道:「布達拉寺佔地甚大,大小殿堂樓閣不下數十百幢,依山形而建,依兄弟想法,我們七人去時不宜分開,直奔中間一幢八龍佛殿,布達拉寺五大黃衣喇嘛均起息此殿,到時煩金老師及少俠抵制首座大師呼克圖,兄弟則在八龍佛殿左側一座藏經樓中救出蔡山主。」
  眾人點頭稱是。
  野人山主蔡福,為何失陷在布達拉寺中,智狐陳百城隻字不露,謝雲岳也未追問。
  是時,天色暗沉,四外一片漆黑,狂風刺耳,震驚心胸坐在陳百城身側的關德麟不時加添松枝,燭煙火焰來回搖曳不定。
  神劍羽士金一鵬忽聞身後起了一種異聲,立時旋身縱去,肩頭兩支薄如蟬翼的緬劍跟著脫鞘而出。
  只見藍霞虹射,倏如閃電,將兩株碗口徑粗的松樹迎刃而斷,一剎那間,轟隆大響,枝葉斷折,雪塊濺飛如雨,四外松梢積雪亦被震波所及,紛紛墜下,拍拍之聲,不絕於耳。
  智狐陳百城等五人見狀,知金一鵬必有所覺,隨著跟去,只剩下謝雲岳端坐不動,火光映照下,那張俊臉泛上一絲笑容,手中似是不經意地,將兩截松枝甩擲飛出。
  陳百城等躍齊在神劍羽士金一鵬身側,只見金一鵬兩眼望著腳下發怔。
  眾人循著他的眼光看去,緬劍藍霞閃耀下,兩具雪狐屍體赫然呈顯眼廉,天靈蓋已削去,鮮血淚淚流出,滲入白雪內,慘狀不忍卒睹。
  關德麟豎起拇指讚道:「無怪金老師名聞遐邇,黑夜視物如同白晝,雙劍出手,毫無虛發,兄弟等自愧不及太多。」
  金一鵬赫然一笑道:「關兄謬獎了,料不到小弟失聽若此,兩具雪狐竟爾小題大做,能不愧煞。」說著回劍入鞘,同著眾人步回火堆前。
  但見謝雲岳垂首用松枝在雪地上亂劃,不知在想什麼?
  金一鵬見謝雲岳從容若定,這種胸襟沉著,不禁暗暗心折,笑道:「在下竟為兩隻雪狐淆惑所乘,自愧不如少俠太多。」
  謝雲岳淡淡一笑,道:「金老師本來聽覺甚聰,不慎為風勢漩蕩所惑,賊喇嘛已悉數就殲,但請寬坐無妨。」
  眾人聞言大感驚異,金一鵬意似不信,翻腕一伸,風快地執著一根燃著的松枝,騰身躍出,四外尋視,陳百城等亦隨著縱去。
  只見相距五六丈外,松林雪地中,橫七豎八躺著十數具喇嘛屍體,渾身無絲毫傷痕,分明是為上乘內家點穴手法所致。
  金一鵬暗叫慚愧,只道自己身手能在武林中爭一席之地,但此刻與人家一比,顯然相差特殊,不由深深敬服。
  二更初點,七條黑影向西北方馳去,星月俱沉,隱隱只見淡淡身影在茫茫雪地上飛逝。
  承德西北郊外布達拉寺與西藏最大寺院,拉薩布達拉寺非但同名,在建築上的富麗堂皇,也並無軒輊。
  熱河省接壤蒙邊,喇嘛廟甚多,尤以布達拉寺規模最有崇閎,面積廣闊,依山而築,形如積木,多為鐘樓碉堡格式疊次而上,四周圍牆環繞,雉柴參差,其內殿宇巍峨,樓台層次輝煌,松柏蒼翠羅植其中,極饒幽致。
  智狐陳百城等人到達布達拉寺側,謝雲岳忽靈機一動,暗對陳百城等人低聲道:「我們此來布達拉寺,旨在救人,最好避免與寺中喇嘛搏鬥,不如在下單身先入藏經樓,試試能救出蔡山主來否,若一個更次後未見在下出來,再煩諸位相救。」
  眾人此時深信謝雲岳有此功力,微一沉吟之下,均予同意,神劍羽士金一鵬道:「只是太偏勞少俠了,少俠不如帶一柄貧道的緬劍去,也好恃之防身。」
  謝雲岳笑道:「在下腰中還有一柄軟劍,金老師盛情心領了。」說著,身形一晃,穿過圍牆落向寺內。
  雲低風狂,寒冽異常,耳中只聽得喬干密枝在風中搖曳怒嘯,及一片墜雪聲,余外只是一片漆黑,連個燈光均無,饒謝雲岳目力特好,也不過看出十丈之內。
  布達拉寺今日燈火齊滅,顯然事前有備,安排陷坑,一網打盡。
  謝雲岳隱身在一株蒼松之後,心中揣摩著智狐陳百城所繪的圖形。
  狂風怒吼嘯濤,分外淒厲刺耳,尤其在這星月俱無,天寒地凍的晚上更顯得恐怖、陰森。
  謝雲岳心想:「動手搏鬥,最好避免,恩師之戒言猶在耳,雲奔多羅之事,不必耿耿於心,徒造殺孽,這又何苦!」想著,身形一動馳去。
  才出得十數丈外,忽見迎面撲來兩條黑影,風聲勁疾生嘯。
  謝雲岳眼光何等銳利,知撲來的是兩條西藏毒獒,忙踏「玄天七星步」讓過藏獒撲來之勢,反身迅如閃電劈出兩掌。
  只聽得拍嗒兩聲巨響,藏獒震飛在地,狺狺哀鳴了一陣死去,這時謝雲岳人已一鶴沖天拔在樹梢,雙足一點,嗖地又起,半空中一個盤旋,輕飄地落在一處殿頂上。
  耳旁尚聽得喝叱聲,知是發現藏獒屍體,繼而警哨聲驟響搖曳夜空。
  謝雲岳窮極目力之下,隱隱瞧出每處屋頂上有兩三喇嘛,近身四五丈外有一個喇嘛,似是發覺謝雲岳落下殿背,悄悄循聲息飛撲而來。
  這喇嘛身法詭速,轉眼便撲至近前,謝雲岳暗哼一聲,不退及進,欺身探手,那喇嘛大駭,想道:「天下那有這等打法,如非是這人功力超群,焉敢自送其死!」不禁怔得一怔。
  這時謝雲岳豈能饒過他,雙指閃電的點在那喇嘛的「精促穴上,一擊都未出,便自昏死過去。
  謝雲岳略一打量方向,便自朝八龍殿撲去,仗著身形詭奇快捷,盡量避免被敵發覺。
  不到一會,謝雲岳已自落在八龍佛殿簷角,外面朔風如割,大殿內一片漆黑,他正想去殿內一察究竟,只聞得殿內有了喁喁人聲,不禁將欲伸出的腳步又縮了回來。
  人聲漸近,清晰入耳,只聽得一人說道:「今天不知怎的,金龍護法大師大異常情,平時笑口常開的,今日顯得煩躁不寧,連經院副座雲奔多羅的話都懶得聽了,說不到三句便欲使離去,只囑咐我們按時送食物給那位姑娘。」
  謝雲岳凝眼望去,殿內較殿外尤更黑沉,只隱隱看出殿內一列蒲團之側,立著兩個小喇嘛在說話。
  另一個小喇嘛問道:「金龍護法大師平時最鍾愛你了,你總該知道這一點,他為何今日那麼心緒不寧呢?」
  「嗯,我只知道京裡派下一批雍和宮喇嘛來,聽說事情很嚴重,究竟為了何事,除了首座五大法師外,恐怕寺內無一人知道。」
  「現在他老人家呢?」
  「他老人家已去迎佛坪,恭待雍和宮喇嘛蒞臨。」
  跟著傳出一聲輕笑,道:「他老人家生平不喜女色,怎見了這位姑娘後,就魂不守舍,這大概是有緣吧!不過那姑娘武功特好,又仗著一柄利劍防身,他老人家莫奈她何,只每天在石室圓洞外偷視一刻,有時說上兩句話,最後搖搖頭歎氣離去。」
  「說真的,那姑娘真個艷美,不要說他老人家,就是我也一樣死心塌地愛她。」隨即一陣嘻嘻哈哈笑聲。
  兩個小喇嘛你一句我一句,把謝雲岳聽得墜入五里霧中,猜不出所以然來。京中雍和宮派了喇嘛來為的是什麼?那位姑娘又是誰?
  這些並不是當前的急務,救出野人山主蔡福才是正題,才想進內制住兩個小喇嘛,逼向他們可知蔡福是否囚在別處,抑在經樓。
  忽聽一個小喇嘛說道:「時刻不早啦,我們還要送食物給他們,那個蔡老頭子性情最暴,張牙舞爪地令人討厭,要非是我們喜歡看那位姑娘,他們只住在鄰室,我真想餓他兩天。」說著兩具黑影向殿內漸漸後移。
  謝雲岳跟著躡去,兩個小喇嘛並肩喁喁笑語,始終未發覺身後隨著有人。
  由殿後穿出右廊,登上石階,向山上迂迥穿走,天風嘶嘯,袍抽褶褶震盪出聲,但是謝雲岳毫不顧慮,因為風嘯樹濤之音,將一些微弱聲音悉數湮沒。
  他身輕有如楊絮隨飛,輕飄飄地,直似一具幽靈,隨風飄送。
  他忽然警覺那傳警的鐘聲已倏然無聞,那殿閣樓台上分佈的喇嘛也一個不見,意料,這布達拉寺定有什麼變故,也許都去迎佛坪上吧?
  兩個小喇嘛走近一所房屋,室內燈火全無,可依稀嗅得酒肉香味,謝雲岳知道他們去取酒食,掩在門外未跟隨入內。
  果然兩小在內一陣碗筷翻動後,每人匆匆提著食盒出來,謝雲岳跟著他們左轉,右走彎入一座龐大石室。
  這兩小喇嘛也是心不在焉,推開門後並未反身掩好,讓那扇門虛掩著,是以謝雲岳能乘虛晃入。
  屋內一條狹仄小弄,只得一盞吐出微弱光焰的油燈,懸在頂上,那燈光竟是那麼昏暗,無力,無形加重了這石室陰森、恐怖的氣氛。
  只見兩小停身在壁上一個小圓孔外,蹺足探首道:「姑娘,我們送酒食來了。」
  並未回聲……
  謝雲岳一走進石屋,不由大為驚愕,原來弄道兩邊壁上,均是每隔三丈,有一直徑一尺大小圓孔,高與人齊,雖然卻是禁囚所用,然而並無門戶,僅僅是小圓洞而已,難道禁囚的人,另有途徑送入麼!
  此刻,那兩小喇嘛叫了兩聲不應,轉過面來,見謝雲嶽立在兩丈開外,不由張大眼睛,目露駭然之色,正想呼叫出聲,謝雲岳已鬼魅飄風般,倏然而至,兩指分觸在兩小喉結穴間,低聲道:「蔡山主囚在何處,快說!」
  兩個駭得面無人色,口禁不能發聲,手指著另外一個圓孔。
  謝雲岳低聲道:「往何處進入,你們知道麼?」
  兩小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謝雲岳頓足急躁,兩指挺出,兩指飛點在喉結穴上,兩小頹然倒地,皆因他估量入寺起,將近有個時辰,恐神劍羽士金一鵬等人等候逾時,入寺涉險。
  他立在小圓孔前,探首內視,不禁一陣激動,只看他眼內放出了一片迷惘之色,就知他被意外的驚奇,使之惶惑不解。
  室內一片昏黃,只見一個纖細的婀娜少女,背向而跪,雙手掩面,似乎在祈禱什麼,滿頭的雲發蓬鬆零亂。
  謝雲岳一見她的背影,彷彿甚熟,漸漸他的眼光由迷惘變為癡呆,轉達至木立。
  那少女一動不動,宛若一具木塑雕像,良久,只見少女緩緩將手放下,淒婉地歎息一聲,喃喃自語道:「無盡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這曼妙而無限淒怨的語聲,入得謝雲岳耳中,木愣的目光倏轉驚喜,情不自禁地喚了一聲:「嫣文……」
  那少女似乎一怔,緩緩別過面來,因謝去嶽立在窗外,又無光線,昏暗異常,少女並未發現他,凝然茫注著圓孔。
  雲岳卻瞧得清楚,那不正是顧嫣文?只見她杏目蘊淚,玉顏憔悴,長髮散披雙肩,似是受了多日的委屈,楚楚可憐,他見顧嫣文並未應聲,又低喚道:「嫣文!是我,謝雲岳。」聲音並不高,石室中起了一片震盪。
  顧嫣文雙目中突露欣悅光輝,竟飛撲了過來,幽怨地叫道:「雲哥!快救我出去,我是渡日如年,差不多要發瘋啦。」一雙柔荑伸出窗口,給謝雲岳緊緊握住。
  這乍逢驚喜,覲面有如隔世的情景,卻是難以言宣,多日來委屈、悲憤、抑憂,顧嫣文此時盡情發洩,眼相像斷線珍珠般地流出……
  謝雲岳緊握住她那只柔若無骨的手掌,開口想問她怎會被困在布達拉寺中,但眼見這等悲楚,又不忍出口,心中籌劃救她之策。
  驀地,一聲冷哼起自耳際,謝雲岳縮手旋身,掉面一瞧只見一個高大黃衣喇嘛立在身前不足一丈處。
  那喇嘛才不過四旬左右,三綹短短黑鬚,配著他那挺直的鼻子,十分威嚴,雙眼射出攝人的光芒。
  石室的門本是虛掩著,一陣陣狂風襲人,那僅有的燈光被吹得搖曳不定,更最得幽暗、陰森。
  謝雲岳驚詫地望著這黃衣喇嘛,皆因他那寬大袈裟為風吹得獵獵作響,每一次飄動後,地面上均灑落下血跡如雨。
  不出那是血液,可卻聞得一絲腥臭氣味,所以肯定了,不知那些血液是他本身負傷淌下,雖然,在微露燈光下分辨,抑是經過一場激鬥後,旁人重傷的血液,沾在它那寬大黃色袈裟上,經勁風激盪而致灑落。
  但這都不符合常情,試想一個身具上乘武功的人,負傷之後,以自行閉住穴道,阻止血液流出,黃衣喇嘛目光精芒外射,分明是一內外雙修高手,這逼穴制血在他而言是輕而易舉的,顯而易見不是他本身流出的血液。
  另外更煞費猜疑,要說是旁人噴出附沾在他那袈裟上,在此天寒地凍,滴水冰成的氣溫下,早必凝結了,焉能雨點般灑下……
  謝雲岳不由愣住了,苦思推敲,仍然找不出正確的答案,眼見這喇嘛身上袈裟有六七處穿孔,大小不一,這是激鬥後殘留的遺跡。
  室內一片沉寂似水,兩人相對木立,炯炯而視,微聞心臟跳躍聲。
  顧嫣文不知何時將一顆螓首伸出小圓孔,驚叫道:「雲哥,那是金龍法師呼克圖,從他身上可以問出石室出入門戶。」
  呼克圖目光突轉變為呆滯,長吁一口氣道:「不錯,囚牢出入機關消息,只有我們五大首座才能知悉,但目前僅我一人,其餘的人均皈登極樂了,片刻之前,我想離開本寺,但心中想著姑娘是我平生唯一所愛的人,不過一揚拚鬥後,腦中只是混淆不清,記憶不起那掣機所在。」說著,用掌猛擊自已的腦袋,口中喃喃自語道:「我是怎麼了?我是怎麼了……」,一聲幽靈似地歎息,起自他的口中,人也似鬼魅般向門外飄去。
  顧嫣文驚叫道:「快追,還有那牛黃清心丹也在他身上!」
  謝雲岳一直茫然注視著呼克圖,先為他那灑下的血跡所迷惑,現在卻為他那目光、言語有所不解,而此刻又被顧嫣文叫聲更是混亂。
  心知顧嫣文叫出牛黃清心丹必定有緣故,未遑相訊,眼見呼克圖已閃出門外,只有一截衣角留在門內,眨眼,這衣角已是不見。
  謝雲岳倏然一動,似離弦之弩般射出門去,耳畔只聽得顧嫣文叫道:「雲哥,你要速去速回呀!」
  謝雲岳一閃出門外,狂風疾嘯,振蕩衣袂,天空星月俱在,眼前比前更是昏黑,窮極目力,呼克圖身形己穿在對面屋脊上,於是更不怠慢,縱身疾躍追去。
  兩人一前一後,兔起鶻落,越屋穿脊飛馳。
  只見呼克圖立在屋角上頓了一頓,一瀉而下,謝雲岳隨著跟去。
  謝雲岳發覺落足之處,是一敞寬方場,但見廣場上纍纍積屍,呼克圖逡巡其間,一長聲歎息後,突哈哈狂笑,這笑聲高亢雲霄,震盪心魄,慘厲異常。
  呼克圖笑定,目光忽留在謝雲岳身上,大喝道:「閣下為何緊隨不捨?」
  謝雲岳為眼前這情景極為驚疑,廣場中屍體不下七八十具,聞言答道:「這廣場中屍體均是死在大師「流雲七式」之下麼?」
  呼克圖似乎一怔,道:「什麼?流雲七式!啊!流雲七式,不錯,這地上屍體一半死在我這「流雲七式」之下,還有一半卻死在他們雍和宮大喇嘛手下。」
  謝雲岳緊跟著問道:「那雍和官大喇嘛呢?」
  呼克圖不禁怒道:「我方才不是說過,他們都是死在我這『流雲七式」之下麼?」說著轉身又待離去。
  謝雲岳急叫一聲:「大師……」
  呼克圖慢慢轉過身軀,目光呆滯地望著謝雲岳。
  此刻,彤雲已被狂風吹散,露出一梳下弦月,散出淡淡光輝,映著這一片廣場積屍、彌布著淒涼、恐怖……。
  謝雲岳目光遲疑了一下,說道:「在下不敢阻攔大師離去,只求大師說出石屋出入消息,並求牛黃清心丹一丸。」
  呼克圖呆滯的目光忽轉為精光四射,輕笑一聲道:「牛黃清心丹」,說著往懷中揣出一隻小瓶,向謝雲岳面前一丟,道:「拿去」,謝雲岳飛手接過,又聽得呼克圖道:「機關消息我自己都不知,你問我,我又該問誰去!」說時身形疾劃,向場外雪樹叢中杳去。
  偌大的廣場中,只剩下謝雲岳孤零零一人屹立著,饒是他再大膽,也不由心上泛起一陣寒意,較體外切骨奇寒尤甚,他看了躺滿一地積屍一眼,再也無勇氣看上第二眼,因為地上屍體,幾乎一半都是劈去天靈蓋,腦髓血液做了一地,凝成糊狀,腥臭之氣,中人欲嘔,慘不忍睹,他雙掌往下一按,嗖的拔起兩丈高下,施展梯雲縱法又是一踹,落在屋頂,閃電飛逝向囚嫣文石屋掠去。
  他一路默默忖道:「方場中一半積屍,難道都是被呼克圖『流雲七式」劈死麼它?這『流雲七式』不知有何厲害之處,可惜自己未曾目睹,不然倒可資借鏡!這呼克圖看來似是被一種凌厲的掌力,使腦震盪,喪失一半記憶……」想著,已至石室門首,忙收斂思想,一閃而入,口中喚道:「嫣文!嫣文……」
  顧嫣文喜應了一聲,小圓孔中伸出螓首來,問道:「你可問出怎麼個出入之法麼?」
  謝雲岳搖搖頭,姑娘目中滿露焦急之色,連說道:「這怎麼辦……這怎麼辦」,說著,不由自己眼淚直淌。
  謝雲岳見她一臉愁容淚痕,忙勸慰道:「嫣文,你稍安勿躁,愚兄定要設法救你出來。」
  顧嫣文螓首急縮而入,只聽她在室內急得直跺腳,狠狠罵呼克圖。
  謝雲岳沉吟須臾,忽掠身在石室小圓孔外,高聲喚道:「蔡山主!」
  室內並無回音,他又喚了一聲,突然室內起了一聲暴喝:「什麼人在鬼叫,老夫又未死,要讓哭喪似的幹麼?」
  謝雲岳不由心笑,這老頭子好大的火氣,口中說道:「蔡山主不可誤會,在下是受山主門下之邀來搭救你的。」
  室內可是一片沉寂。
  這時,顧嫣文又探出頭來,詫問道:「雲哥,你在和誰說話呀?」
  謝雲岳笑笑,揮了揮手,突然,石室室內又起了嗡然暴喝道:「你是誰?」
  「在下俞雲」!謝雲岳聳聳肩笑道。
  蔡福在室內沉吟片刻,道:「俞雲!你敢是仍懷恨晉祠之事,來此羞辱於我麼?」
  謝雲岳朗笑一聲道:「在下與山主並無絲毫怨隙可言,山主何必耿耿於心。」
  室內又是一片死寂,謝雲岳用掌往牆上一貼,探首向窗內尋視著,又見室內漆黑一片,什麼都瞧不見。
  他搖搖頭又回至顧嫣文之處,手指敲了兩下石壁問道:「文妹,你那靈龜劍還在麼?」
  顧嫣文答道:「在嘛!」
  謝雲岳不由急得跳足,說道:「靈龜劍切金斷玉,鋒利無比,你怎麼不將圓窗劈大點,即可穿窗而出。」
  只聽顧嫣文嬌笑了一聲道:「怎麼我竟想不到及此,冤冤枉枉被囚了三天!」跟著一陣金石互擊之音,謝雲岳眼見室內金蛇晃動,即知姑娘已拔出靈龜劍劈削石壁。
  他立在甬道中,兩眼凝視著倒地兩個小喇嘛屍體,腦中又在思索呼克圖袍襟之血,及失去一半記憶之事,只覺殊為詭異複雜,愈想愈離奇不解……
  陡然,眼前金霞大盛,壁上已開了一個大孔,只見顧嫣文已攀掠而出,緩緩收劍歸鞘,面露嫵媚歡悅笑道:「你真個說我沒想到以靈龜劍出囚麼?我是愛惜靈龜劍受損,再者呼克圖武功絕卓,不是仗著你教我的九宮正反陰陽步,幾乎遭污身之辱。」
  謝雲岳朗聲大笑後,隨手要過靈龜劍,在蔡福所囚之石室小圓窟壁去,剎那間,光華亂閃,火星直冒,金石之聲大作。
  靈龜劍本鋒利無比,擊石成粉,須臾已砍穿了一個大洞,謝雲岳與顧嫣文騰身掠入,仗著劍身為華映照,只見蔡福躺在壁角,天靈蓋已被擊碎,從頭以上,血肉模糊一片,琵琶骨上為拇指粗鋼索當穿扣住,上有倒須芒刺。
  兩人不由面面相觀,半晌作聲不得,良久,謝雲岳長歎了一口氣,說道:「料不到此老性情如此剛烈,聞說我來救他,羞於見我,竟舉掌自刃了!早知如此,反不如命智狐陳百城等人前來。」
  顧嫣文越瞧越心驚肉跳道:
  「雲哥,我們快離開這個鬼地方吧!」不由分說,拉了謝雲岳掠出石室。
  一踏出室外,躍登對面屋頂,只見風勁月迷,寒冽侵膚,那松柏喬枝映在雪地牆角宛如鬼影幢幢,大地一片淒迷、昏暗,呼嘯濤聲囂耳,此情此景,真夠淒涼。
  驀然……
  向兩人吹來一陣強勁寒風,隱隱帶來兩聲陰惻惻地冷笑,笑聲確不大,傳入兩人耳中,不由得透脊骨冒上一陣寒意。
  兩人大驚,倏然扭轉身形,目光至處,只見距身前三丈遠處,屋頂石樑上並肩立著兩個骨瘦嶙峋的灰衣僧人,頭頂戒疤深陷,同是一張顴骨高突的瘦臉,昏夜之下,瞧不清孰彼孰此,但覺四隻梟眼,一瞬不瞬地注視在他們兩人臉上。
  這兩個僧人神情陰森、恐怖、顧嫣文不禁掩身在謝雲岳身後。
  謝雲岳見他們無聲無息地隨著身後,自己一點都未曾發覺,他知道這兩人必是武功詭異之輩,強壓製麵上驚詫憤怒神情,說道:「兩位是誰?為何跟蹤在下身後?」
  那兩灰瘦骨僧人一言不發,同時倏然伸拳,向謝雲岳的胸前抓來,三丈距離,一晃而至,詭疾無倫。
  謝雲岳只覺兩僧手法看似平庸,骨子裡其實玄奧無比,無論避向何方,均在兩手陰寒籠罩之下,自已「玄天七星步」估量可以脫出,但身後的顧嫣文難逃毒手,情勢危殆,暗哼一聲,兩手倏分,向來掌撞去。
  一片潮湧如山勁風打出,只見兩僧人驚噫了一聲,身形倏然而動,朝謝雲岳身後掠去,瞬眼不見。
  謝雲岳大掠,生恐顧嫣文遭了毒手,迅快縱身,在這一剎那間,只聽得顧嫣文一聲嬌喝,青朦朦光華驚天騰起,旋而見兩僧一隻手掌向飛劍尖,另五隻鬼指飛向顧嫣文皓腕。
  他再也顧不得明亮大師之戒,嚴戒他施展「軒轅十八解」手法,心知今晚遇上兩僧,為從來未見之高手,雙掌十指迅若電光石火飛出。
  「軒轅十八解」詭異無比,一分之勝,兩手拾指已分搭在兩僧手腕上,就在一扣之際,兩僧哼了一聲,手臂滑溜脫出,隨風晃開兩丈。
  只見兩僧雙眼睜得銅鈴大,暗暗驚奇此少年身手如此高絕,此刻,他們心存戒懼之心,自是不敢輕舉妄動,只凝視著謝雲岳。
  顧嫣文先前不由得嚇出了一身冷汗,這時怒罵道:「雲哥,這兩個禿驢如此的可惡,快點解決了他們吧!」
  這兩句話聽在兩個灰衣瘦鬼僧人耳內,不由神情激動,額骨高張,同時陰惻惻地說道:「老衲生平在手下解決的人無數,人未聽說有人解決老衲的,只憑這兩句話,就該戮殺。」
  謝雲岳不禁大為驚異,而兩僧不但形象一樣,而且說話也是共一心意,聞言冷冷說道:「你們覺得被罵得不忿,只怪你們盲目生事惹非,我只問你們來這布達拉寺中,就為的是找區區在下麼?」
  兩僧聞言一怔,又陰惻惻說道:「你可曾見到迎佛坪上,狼藉零亂的一片屍體麼?」
  謝雲岳點點頭說道:「嗯,見是見到,莫非都是你們所殺麼?」
  兩僧也不理這句問話,緊接著說道「你可曾見到呼克圖麼?」
  謝雲岳道:「不錯,方才見過,如今不知跑到哪能裡去了?」
  兩僧隨即發出一聲刺耳尖笑,同聲道:「那麼你定是呼克圖邀來的幫手?」
  謝雲岳不由厲聲道:「你們不要胡亂誣指,呼克圖與我們陌路平生,為什麼要幫他!因……」,說話之時,忽見兩僧兩眼側機遠方,似為物所吸引,不由倏然止口,循向而窺,隱隱只見寺外一處峰腰上,劍芒湧現。
  兩僧喉間吐出:「呼克圖……」三字,身形倏然前飄,劃空疾逝,兩條枯瘦身形,瞬即消失在那昏茫月色之中。
  謝雲岳風快地拉著顧嫣文的手腕,低喝道:「文妹,我們也去!」
  兩人去勢宛如雲奔,兩僧也是風疾無比,只見兩僧向那參天大松上騰去,踏枝而行。
  謝雲岳拉著顧嫣文從側向疾躍,隱在一塊凸出岩石之後,目光落處,不禁倏然一驚,但見呼克圖手持長劍屹立,那寬大黃色袈裟,在輕風中振蕩獵獵出聲。
  在呼克圖身後圍著六人,那是神劍羽士金一鵬、智狐陳百百城等。
  只見神劍羽士金一鵬腳下不丁不八,身影微弓,兩手一上一下交叉執著兩柄緬劍,全神貫注在呼克圖手上,那薄如蟬翼的劍身,只在輕風中上下波動,閃出藍汪汪耀眼光芒。
  謝雲岳心想:「只要那兩僧人不暗中出手,自己且隱此處,瞧瞧呼克圖流雲七式與金一鵬的萬花奪錦劍法,有何詭異凌厲之處,眼見金一鵬那『白虎踞座』的立式,暗暗讚歎道:「該人真個不凡,看來深得點蒼劍學中三昧,只瞧他那柄緬劍晃動不停,蓄勢不發,暗含敵不動,我不動,敵一動,我先動玄機。」
  只聽金一鵬大喝道:「呼克圖,你怎不展出你那名震武林之『流雲七式』?」
  呼克圖一臉茫然之色,目光呆滯,喃喃自語說道:「流雲七式?流雲七式……哈哈,我想起來了,流雲七式,劍身倏然而動,由左劃空而右,震腕一抖,只見了匹練光華中,躍出十數點寒星,分刺金一鵬全身重穴,滿空均是刺耳銳嘯。
  金一鵬料不到呼克圖竟不打招呼倏然過招,幾乎手忙腳亂,忙晃身撤出兩步,手中雙劍抖得筆直,只見他雙劍疾劃一個小劍圈,一抖之間,散出千百點銀芒寒星,閃電擊去,宛如焰火,散出金花萬點。
  謝雲岳瞧得仔細,只覺金一鵬抖出寒星,人身之百六十大穴無不在籠罩之下。
  叮叮救聲金鐵亂鳴,呼克圖與金一鵬一觸而開。
  呼克圖仍是滿面茫然之色,金一鵬一聲冷笑,猛一矮身,倏地拔起兩文多高,人在凌空,雙劍又是無數耀眼光芒的金花罩下。
  呼克圖一動不動,對那凌空壓下的劍勢,恍若無睹,顧嫣文看得不由驚叫出口。
  眼看金一鵬凌空詭異的「萬花奪錦」,劍勢即將壓體,突然,呼克圖飛快一掌迎頭擊去,只是一陣金鐵亂鳴,眨歸之間,呼克圖已攻出三招,將金一鵬落下的身形,連迫退三步,隱在石後的顧嫣文這時低聲說道:「雲哥,奇怪,你看那呼克圖攻出劍勢,只是一式,方向不同而已,那是什麼流雲七式。」
  謝雲岳目注著呼克圖的劍式上,搖頭道:「此人不知是何故,神智昏亂,喪失記憶,一連兩式出劍,均是一招「排雲奔電」,武功之道,首重功力,與時俱增,熟能掩拙,若非呼克圖記憶喪失,金一鵬雖然「萬花奪錦」劍學何等到玄詭精奇,究竟功候尚淺,早敗在呼克圖手下了。」
  顧嫣文意似不信,妙目凝注場上,只見金一鵬雙劍湧起銀花點點,左右飛動,攻向呼克圖全身要穴,委實精堪絕倫,但仍然為宛酒呼克圖一式「排雲奔電」逼開。
  耳中只聽得雷奔風飆一片轟隆怒嘯之音,不絕於耳,劍光及處,松枝柏葉宛似驟雨般灑落,迷濛寒月之下,頓成奇景。
  顧嫣文瞧了半刻,雙目露出迷惑不解神色問道:「呼克圖怎麼會記憶喪失,雲哥,你知道麼?」
  謝雲岳搖頭表示不知,忽面露驚容,俯身抓起一把冰雪,向林外分作三次激射打出,顧嫣文愕然不解……
  智狐陳百城立在場外與神劍羽士金一鵬掠陣,眼角忽瞥見了一團白影星射打來,驀然一驚,伸手疾探,一把抓住,只覺觸血手冰冷徹骨,一點勁道均無,放掌急瞧,見是一把冰屑,心中微訝之際,又是一團白影打來,忙側身閃,兩臂微振,向雪團打來的方向躍去。
  他躍進林中,身形尚未沾地,眼前一花,突覺雙腕一麻,全身勁力全失,身不自主地被一條人影拉人林中。
  膽飛魂落之下,定睛一瞧,見是謝雲岳,林中尚立著一位風華絕世,美若天人的少女。
  謝雲岳一鬆開雙手,悄聲道:「陳兄,現在無暇多言,兄等正處於危機一發之境,速暗示意金兄退去,蔡山主已自絕身死。」
  智狐陳百城聞得蔡福已死,胸頭大震,慘然變色,剛要啟口追問詳情,謝雲岳連聲催促,陳百城見謝雲岳一臉憂急,雖不明其故,但確信在危急中,霍然躍出場外,高叫道:「金老師,我們還有急事待辦,得饒人處且饒人,我們不如走吧!」
  神劍羽士金一鵬正急躁不耐,無論自己用上極玄奧的劍招,仍然被呼克圖一式「排雲奔電」封了回來,心頭暗暗怪異,只不明呼克圖始終展用一式之故,聞言立即撤招,躍退圈外。
  呼克圖橫劍一臉茫然……
  驀然,林中傳出陰惻惻怪笑,聲如梟鳴,寒月淒迷之下,令人不寒而慄。
  那笑聲雖不大,卻分外恐怖,攝魂奪魄,使人不禁神魂欲飛。
  智狐陳百城面上變色,急道:「金兄,我們速離。」忙招呼眾人一聲。
  他們紛紛躍起時,迎面忽起了一片陰柔勁風,將眾人震落,踉蹌迫在場心。
  眾人駭然失色道,只見林中走出兩個灰衣嶙瘦僧人,眼見是走,卻晃眼即至,快速無倫。
  但見左首僧人冷冷道:「今夜誰也不能安然離去,聽侯老衲發落。」
  右首僧人嘴唇微動著,卻不見說出話音。
  金一鵬被陰柔勁力一撞,驀然氣血浮湧,心神激盪,但見兩僧步法怪詭,不禁大恐凜駭。
  此時聞言,由不得劍眉一剔,他本心高氣傲的人,大喝道:「金某要走就走,要留住金某,哼哼,恐怕你們還不配有此功力。」
  話音一落,一聲啪地脆響,金一鵬兩頰同時挨了一掌,立時眼內金花亂湧,只見兩僧一左一右,立在身前一尺遠處,陰森森冷笑。
  金一鵬幾曾在人前受此難堪,羞愧已極,大喝聲中欺身雙劍弧形推去,迅疾無比、兩溜銀芒中,震起十數寒星逕刺兩僧九處大穴。」
  兩僧屹立不動,似未曾目睹一般,待雙劍遞至,各各疾伸三指一捏。
  金一鵬兩柄劍尖登時被兩僧捏住,兩僧怒哼一聲,三指一彈,這段柔軟銳利的一雙緬劍,齊腰中斷成四截。
  兩僧隨手一甩,兩截劍尖夾著一溜寒光飛出,卡嚓兩聲,投入兩株古松樹幹內。
  金一鵬神色慘變,冷汗沁出,長歎一聲,閉目禁聲,臨死之前歎息,蘊含著失望,灰心、怒憤……
  智狐陳百城等癡癡發怔,誰也不敢伸手,陳百城心智過人,一見兩僧身手怪異,便知他們武功高不可測,自己等人倘若出手,速招死亡,忙止住眾人輕舉妄動,急欲知道為何不見謝雲岳出來,偷眼移注林內,毫無動靜。
  這時,灰衣兩僧雙雙舉手一揮,金一鵬、陳百城等只覺得一陣陰寒勁風一拂,機伶伶地幾個寒戰,神智一迷,頹然側僕雪中。
  兩僧望也不望,同時旋身飛落在一臉茫然的呼克圖身前,左首一僧冷冷說道:「呼克圖,你隨老衲們進京吧,和相深深愛惜你一身技藝,一再囑命留你性命,不然,何致讓你在迎佛坪上溜脫。」
  呼克圖目光呆滯,盯在兩僧臉上,漠然不發一聲。
  兩僧臉上浮起一絲冰冷冷笑容,飛出兩指,朝呼克圖「志堂」穴點下。
  驀然……
  林中忽飛出兩捧灰白冰粒,疾通電閃,繞這兩僧功力登峰造極,仍然避開不了。
  啪啪聲中,兩僧被打得迎面開花,冰粒擊在面上,其痛徹骨,厲嗥一聲,身影倏然而動,朝林內飛射而入,同時伸手推出一片阻柔氣勁。
  這片氣勁威力有如排山倒海,卻未帶出絲毫嘯音,只聞轟隆嘩啦一片大震,幾棵徑尺蒼松喬柏震折而下,雪技濺射,騰起一層瀰漫白霧。
  兩僧飛空閃電掠入林中,舉目一瞧,哪有半個人影,深哼了一聲,目露凶光,雙雙又掠飛林外。
  這次兩僧冰冷的臉色中,首次現出驚駭之容,原來不想金一鵬等人全都不見,而且呼克圖亦是形蹤杳然,兩僧一怔,同時揚出兩聲厲嘯,身形激射飛起,瞬息形影消失。
  鉤月淒迷,寒風四湧,昏茫銳嘯,迷蕩雪野中,萬物皆無生氣。
  布達拉寺中燈火俱無,死寂寂地,積屍狼藉……
  霧靈山矗立在馬蘭關外,屏障天險,危崖峭壁,峻拔千丈,密柏菌松,亭亭翠蓋,篁竹籠綠,美景饒趣。
  惜乎春、夏、秋三季,煙雲浩緲,氤氳郁勃,往往覿面聞聲不見人,山中盡多古松,龍鱗五霞,聳干參天,技河糾結爭奇,干丈五以上看,輒四面橫枝而出,巔垂斜指,自巔垂飆,飄支囂濤,其龍虯鳳壑糾紛翔舞之態,奇逸絕古,晉人有聯:「峰影遙著雲蓋結,松濤靜聽海潮生。」差可比擬。
  嚴冬初春始睹霧靈山真面目,卻盡在漫漫白雪籠罩之下,雪地冰天,滑溜難以攀越,一不慎足則成千古恨,是以好山水之勝者,視為畏途,登臨絕足,是以其名不彰。
  在山之南麓,萬峰圍繞,絕壑之中有座小庵,砌石為牆,疊竹成項,門上朱書三字「止止庵。」
  庵前五株虯干奇松,橫枝飛垂四射,形態奇古,庵後則一片滴翠篁竹,篁竹之背,飛瀑高懸,搖已鳴雷,散珠濺玉,蕩谷穿雲。
  目前盡都在大雪紛飛之下,北國偶或平地寒冽不見雪,山中則一屆嚴冬,無日不在降雪,直至開春三四月後,天候轉暖,開始雪止轉融,但峰頂依然白皚皚地一片。
  止止庵門緊閉著,除了紛舞飛雪,寒風勁嘯外,顯得無比的靜謐。
  傍南的一間斗室內,床沿斜倚一個黑衣少女,兩目紅腫,粉臉蒼白,平時一對水汪汪雙眸,顯得失去光彩,幽怨、淒情,重重的打擊,脆弱的心靈不堪負荷,令她更形憔悴了。
  這黑衣少女輕歎了一聲,雙目泣淚欲滴,輕抬羅袖拭了拭,婷婷立起,一手護胸,走在窗前小案,燃上一爐檀香,香霧繚繞,瀰漫全室。
  室內光線陰暗,只見她燃著一盞油燈,騰起一片昏黃光輝,她就在油燈下翻閱華嚴經,隨手揭開一頁,兩目凝注在紙上,但覺眼內一片模糊。
  往事如利劍椎胸剜心,永遠平復不了心靈上的創傷,她癡情死戀,反遭謝雲岳白眼,尤其當眾給她奚落、難堪,使她柔腸寸斷,傷心欲絕。
  情愛之於人,往往猶如春蠶自縛,至死而不自覺,首次傾心示愛,在少女一生中,最使她刻骨銘心的了。
  只見她淚眼模糊,目中低聲慢吟道:「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一聲悠長幽怨地長歎出諸她的口中,意味中憤怨多於相思,心靈上空虛,是無法以他物填補的,珠淚由不住似斷泉般淌下……。
  驀地,房門被推開了,一個老婦探首進來,道:「蘭姑娘,庵主喚你咧!」
  黑衣少女低應了一聲,道:「四姑,多謝你,她老人家練功完了嗎?」說話時,緩緩轉身立起。
  老婦見她雙眼哭泣紅腫,眉頭皺了皺,歎息了一聲,跨了進來,道:「蘭姑娘,你這是怎麼啦?回庵數日整天哭泣,哭壞了身子怎麼得了?事情總得慢慢解決,少年男女總離不了拌嘴的!」
  黑衣少女急道:「那兒是拌嘴,他存心欺侮我嘛!」
  老婦搖首道:「這騙不了我,老婆子是過來人,我像你這般年歲,盡多裙下拜伏之臣,哼哼!老娘還是愛理不理的,引他們失魂落魄的,臭男人有什麼了不起,叫我是你呀,再找過一個,天下英俊的男子多的是,憑什麼要找他。」說完不覺笑了出來。
  黑衣少女聽到一半,忍不住格格嬌笑出聲,但聽得最後卻氣得連連跺足,嗔道:「四姑,你知道什麼嘛!要是能另找一個,還用你說。」
  老婦睜眼驚疑道:「怎麼?蘭姑娘與地有……」
  黑衣少女本來蒼白的臉色,剎那間,漲得滿臉通紅,重重跺足道:「四姑!你別胡說,你不知道其中詳情,誰像你。」說時,杏眼圓睜,氣憤不已。
  老婦見黑衣少女即將發作,忙道:「姑奶奶,等會再談。」說著一溜煙跑了出去。
  黑衣少女回憶著,那日在漫天風雪中,為飛天鷂子婁敬德「鐵袖勁功」所傷,朦朧中只覺心上人一隻熟而有力的手掌,貼在自已酥胸,一種說不出舒適的滋味,透流週身,心兒直跳。這罕有的溫馨,愛憐,直願那隻手長撫胸際。
  但剎那間被耿長修一攪,美夢即趨破碎……
  哎,這些四姑哪會知道,女兒家清白身軀裸露人前,怎能不對他死心塌地,非他莫屬……
  不由把耿長修恨得牙癢癢的,那在辛莊耿長修被心上人擊傷,自己愧疚難安之下,才責問心上人一句,誰知為他奚落,猶如萬芒刺心,才割斷青絲,狠狠離去,自己回山深恨心上人薄情,在師父面前哭訴,師父只寒著一張臉隻字未吐。
  自已深明師父個性,越是如此,越是不可善了,遂不由替心上人暗暗耽心。皆因第二日矮方朔荊方追來此地,與恩師解說,只聽恩師說:「燕山門下不是任人可以欺侮的,叫謝雲岳來燕山賠罪,老身還要看看他,憑什麼作賤蘭兒,只要答出理來,方可罷休。」
  矮方朔荊方搖頭離去。
  她在門後聽得一清二楚,一時之間,酸、甜、苦、辣,百味均呈,她不知是愛,抑或是恨,與心上人重見面時,該是如何情景,自己既已決絕,萬不能立即回心轉意,恐遭心上人輕視。
  但他既然來到了燕山,即表明了歉悔之意,自已再不理他,他個性耿直,寧折不彎,萬一又拂袖離去,那不是美夢全都消滅,遂致恨難填嗎?
  剪不斷,理還亂,她此刻的心情,紛雜潮湧,希望與報復相互交織,矛盾交加,患得患失,倍增不已。
  她不禁幽幽長歎了一口氣,喃喃自語道:「倪婉蘭呀,你怎麼如此命薄?」強自收斂心神,理了理散亂雲發,走出門外,耳畔只聞得青叮叮之聲。
  到達佛堂之前,擊聲倏然止住,堂內傳出語聲:「是蘭兒麼?進來!」
  進得門去,眼見案側坐著一個霜眉銀髮老尼,鳳目開闔之間,冷電逼射,不怒而威。
  這老尼就是名震武林的燕出神尼,鳳目一瞥走了進來的倪婉蘭一眼,道:「蘭兒不必自苦如此,待為師將眼前難關解決後,與你了卻心願就是!」
  倪婉蘭瞧出神尼眼中微露尤慮之色,心中不解,聞言一怔,道:「你老人家還有什麼疑慮於胸嗎?」
  燕山神尼點點頭說道:「為師十五年未出庵門一步,潛修「大乘般若」真力,你們卻認作為師心澄似水,悟透禪機麼?不是的,為師為對付四個強仇大敵,今晚千松崖上有一場生死拚搏,還不知鹿死誰手呢?」
  倪婉蘭面有驚容,道:「你老人家威望海內,稱尊武林,還有什麼人敢捋你老人家虎發?」
  燕山神尼被說得展顏一笑,掀肩地道:「你這丫頭,真是不知天離地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回,卻是武林隱世高手,現今江湖中只有限數人得知,你們簡直無從耳聞,一是括蒼三老,再是當今青城掌門師伯無影神掌畢曉嵐,武學登峰造極,你當是平常之輩麼?」
  倪婉蘭聽後,掠詫道:「這四人蘭兒從來沒有聽說起,卻猜知他們都是正派高人,為何與你老人家結仇?真是不可理解之事。」
  燕山神尼不禁莞爾一笑,道:「武林恩怨是非,甚多不可理解之事,但此事曲在為師,十五年前,為師雖身列禪門,卻好勝逞強,在招蒼摘星峰上與無形神掌畢曉嵐與括蒼三老不期而遇,小敘論劍,為師不該詡「牟尼降魔」劍法天下第一,畢曉嵐立請印證,為師固不忿括蒼三老中皓首神龍成元出言機諷,牟尼劍法走至一百十九式上削斷成元右手雙指,截去畢曉嵐一角大袖。四人大怒,展出平生絕藝,將為師逼在系崖之上,眼看涉危之際,無影神掌畢曉嵐深明為明理,立時收手,說四人合毆,勝之不武,約期今晚再作生死之搏。」說罷微微太息一聲,神情不勝杞尤。
  倪婉蘭聽後悚然心驚,問道:「你老人家今晚以一敵四麼,怎麼行呢……」言下眉梢一蹙,忖道:「他們不來便罷,姑娘非要見識不可!」
  燕山神尼目光如電,一眼瞧出倪婉蘭心意,笑道:「蘭兒到時不可替為師惹麻煩,括蒼三老氣量狹仄,皓首神龍成元削指之痛,仇氣如海,為師的只有倚仗我佛慈悲解開怨孽就你大師姐凌玉霜晚間必來,你們只在庵內不出,便可無妨。」
  倪婉蘭一聽凌無霜要來,腦際浮起大師姐慧婉溫柔的影子,五六年不見了,不禁大喜,只知大師姐為何今晚趕來,正要啟口問燕山神尼。
  神尼又道:「你去後面,看看游四姑晚飯準備好未?」說完立即閉上雙目。
  倪婉蘭應了一聲,望後面走去。
  南廂小室內油燈昏黃,檀霧瀰漫,倪婉蘭枕劍躺在床上,雙眸凝視承塵出神。
  往事不堪回首,只覺坐臥不寧。
  窗外朔風狂疾,桐油窗紙刮得剝剝作響,時天已交酉初,大地一片昏茫,鵝掌大的雪片漫天飛舞,無聲無息地落了,一寸寸地增厚。
  倪婉蘭正在思緒紛亂時,耳中忽聽得屋面上生出微聲,她直覺辨出那是足踏屋頂帶出,心中一驚,掣劍在手,倏地翻身而起,一掌震開了窗門,穿窗而出,單足一點雪面,颼地拔起,落在屋裡。
  強風甚勁,但覺穩不住身形,只見風湧雪密中,一個模糊灰白身影,落在篁竹之後,騰身而起直撲飛瀑左側,動作巧快,身法詭疾,一望而知是武林少見之高手。
  倪婉蘭暗哼了聲,心說:「還未入晚,就來獻形,輕視燕山無人,姑娘若叫你逃出手去,也不叫羅剎玉女了。」
  心念動時,一提丹田之氣,展出「紫燕掠波」身法,颼地拔起,望篁竹梢頂一落,竹勢一彎,借勁彈起半空,倏變「鷲鷹翻撲」身法,向下穿飛,望那人影之後撲去。
  茫茫飛雪,使人眼花繚亂,加以天色昏暗,看得不甚清楚,模糊中只見那人已遠在八九丈外。
  倪婉蘭不由激發好勝逞強的天性,暗道:「好賊子,姑娘不將你攔下,似太以張狂自負了。」其實前行者,並未發覺姑娘躡蹤在後。
  姑娘一聲嬌叱,飛雲三縱,倏起倏落,眨眼,便自出得十數丈外,凝眸一瞧,那人竟失去了蹤影,再一打量內外雪地上,毫無足印顯出。
  姑娘這種舉動,本不切實際,試想漫開飛雪,密如牛毛,即使那人有淺淺足印現出,也要被雪片遮蓋,了無痕跡。
  倪婉蘭正在驚疑之際,忽聽身前兩丈遠處一株盤松之後,發出一聲極低沉的冷笑,隨風傳來,分外刺耳。
  姑娘驚愕之下,突變顏嬌叱,手中「秋霜」劍奪鞘而起,人也跟著撞出,青霞飛閃之間「喀嚓」聲響,盤松枝徑腰應劍而斷。
  樹身塌倒,枝雪濺飛,姑娘細一打量,不禁更是驚愕駭然。
  樹後哪有半個人影,這時姑娘脊骨直冒寒氣,比身外湧刮朔風更為砭骨,怔在那兒做聲不得。
  不覺腦後雲發拂動一下,直覺並非由那狂風驚動,分明有異,驚駭之下,風快旋身立定。
  那知抬眼一望,不由連打幾個寒噤,倏然飄後數步,張著雙眼,目內散發出驚懼、恐慌的光芒。
  原來倪婉蘭猛一回面,只見身前一尺遠處,立著一個身穿灰白長衫的人,頭面均由一方白巾掩扎,僅露出一雙有如寒芒利刃的雙眸,一接之下,只感一陣目眩神搖,右手執著自己腦後一纈青發,右掌微翻,現出赤若硃砂的掌心。
  姑娘不禁花容失色,退出數步後立定,暗感駭然道:「怎麼此人的身法如此鬼魅,到了身後猶不自覺,看來,此人可算在自己入得江潮中,所遇唯一扎手人物。」
  她在無可奈何中,不禁心頭泛上謝雲岳的英俊的人影,心想只有他或可與此人抗衡。
  這時,面前那人發出一聲震人心魄的冷笑,道:「如非看在你是凌玉霜的師妹,便當誅戳,處以青發代首,以示薄懲。」說著,手中青發向雪地倒塌松幹撤出,如一蓬黑色花雨一般根根插入松幹中,同時那人忽發出一聲長嘯,音如龍吟,迥旋山谷不絕,嘯聲中,颼地拔起三四丈高下,半空中一個旋轉,頭下足上破空斜飛,越過兩丈寬左右的小洞,點足而起,轉瞬,滿影已杳入茫茫無際風雪中。
  倪婉蘭對他一手飛花摘葉驚人內力暗器功力,恍若無睹,只暗中驚疑那人說話,心說:「我那大師姐凌玉霜人最溫柔慧婉,自幼與杭城富紳之子呂衡訂下親事,怎麼與這人攪上,著這人口氣,與大師姐必有一種不平凡的關係,說不定那人癡戀大師姐,哼!你這麼狂,大師姐未必就會移情別戀。」想著,目光落在那栽插滿髮絲之松幹上,不禁駭然。
  她不由轉念想道:「那人必是途中發現大師姐返回止止庵,一路追躡而來,闖入庵中,未曾發覺大師姐在庵中,是以離此,嗯,那人既是為著大師姐而來,必不會遠離,只待玉霜師姐一抵庵門,他定接踵而到,那時,我非我非要揭開他的面目不可。」
  倪婉蘭經過一次心靈上打擊後,仍然改不了她那刁玩撥辣的脾氣,可見習與性成,陷溺難拔。
  只看她嶺立在風雪茫茫之下,沉思有頃,才雙手揮除肩上積雪,縱身一躍,向止止庵馳去。
  此刻,夜色籠罩大地,那千山、雪谷、巨松,嚴竹、盡都沒入沉沉黑暗中。
  止止庵內燈火如豆,倪婉蘭穿窗回去已窒,腳才沾地,便聽得門外游四姑聲音道:「蘭姑娘,庵主喚你咧。」語氣極重,一聽就知燕山神尼為著自己違戒外出而發怒。
  遂漫應了一聲,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向佛堂走去。
  佛堂上燃著兩支松油巨燭,燭光映在燕山神尼臉上,面寒如霜,倪婉蘭不禁胸頭一寒,幽幽喚了一志:「師父!」
  燕山神尼,雙目冷電掃了她一眼,沉聲道:「哼!你越來越不聽教訓,方才怎麼對你吩咐,不管有事無事不得輕離庵門,怎麼言猶在耳,你就離庵向人招惹,你自問能與括蒼三老為敵麼?」
  倪婉蘭抱著一肚子委曲,垂首不敢分辨,只見她雙肩聳動,低聲啜注著。
  燕山神尼只仰面沉思,似為一件重大疑難之事困擾,不得解決,只看她面色陰晴數易便知。
  這時,游四姑從佛堂之後探首出來,望著倪婉蘭眨了眨眼,說道:「蘭姑娘,你霜姐姐在後面等你咧,快去。」
  倪婉蘭止住啜泣,眼內露出喜容,望了望燕山神尼面色,囁嚅道:「師父,蘭兒去見霜姐姐啦!」
  燕山神尼點點頭,倪婉蘭大喜,向佛堂後走去。
  倪婉蘭隨著游四姑身後,走進庵後游四姑臥室。
  榻上坐定一個白衣絕色少女,清麗淡妝,飄飄出塵,使人一見就有愛憐之念。
  倪婉蘭瞧出面上浮著一種淡淡的憂愁,心知必是為了白巾蒙面那人之故,高叫了聲:「霜姐姐!」
  白衣少女含笑立了起來,道:「蘭妹,我們好久不見了,讓霜姐姐瞧瞧你,」執著倪婉蘭手腕,仔細打量蘭姑娘兩眼,慢歎了一聲道:「蘭妹,你比在山時,清瘦了不少,你可曾哭泣過麼?」
  一言勾起了倪婉蘭的無限酸辛,忍不住淚珠像斷泉般淌下,一把伏在凌玉霜懷中,哽咽出聲。
  凌玉霜撫摸著倪婉蘭雲發,悄聲勸慰道:「蘭妹,不可傷心,生為婦兒家,這些事是無可避免的,只有由上蒼安排,你的事姐姐早聽四姑說了,事猶可為,無須長日憂急。」
  倪婉蘭聽出凌玉霜語意,仰面問道:「霜姐姐,方寸小妹追蹤一白衣蒙面人,是不是你的……」
  凌玉霜柳眉一皺,點點頭道:「冤孽,真是冤孽!」
  倪婉蘭不禁詫異問道:「霜姐,你難道不能擺脫地嗎?」
  凌玉霜一臉迷惘之色,慢歎一聲道:「此事甚難解脫,日後自知,要擺脫他談何容易,不過今晚藉他之力,退卻恩師強仇,或是可望!」
  倪婉蘭玉雪聰明,聞言即料知師姐這情孽定不尋常,問道:「他是誰?」
  凌玉霜默然片刻,才道:「他是南海玉鍾島少島主梁丘琪。」
  倪婉蘭想起方才梁丘琪倨傲狂妄的神情,不禁衝口說:「這人好狂!」
  凌玉霜淡淡一笑,也未置答。
  游四姑自倪婉蘭入室後,便匆匆離去,此刻又匆匆走入,見面就笑道:「你姐妹談完沒有,強敵己來到千松崖上了。」
  凌玉霜淡淡一笑道:「四姑,你今晚經不是想動動筋骨?」
  游四姑點點頭道:「三十年沒動了,不知行也不行,你師父說什麼都未允我跟去,經我一激,庵主無可奈何只得允我隨行。」
  要知游四姑當年也是一心狠手辣女魔頭,一次為正派高手圍攻之下,墜下危崖,奄奄一息,幸遇燕山神尼路過施救,帶來霧雲山中悉心調治,半年後才得復元,自是悔心革面,在止止庵中不出。
  倪婉蘭聽說強敵已到千松崖頂,心欲看一場熱鬧,又恐燕山神尼知道,想起凌玉霜頂好說話,軟磨著大師姐設個法。
  凌玉霜不禁皺眉,笑道:「你這麼大了還是這麼磨人,其實恩師不准你我出去是含有深意的,這樣吧,我帶你藏在千松崖附近一個隱秘山洞中,不過你要答應我,無論見到什麼,你不可伸手。」
  倪婉蘭大喜,連聲答應。
  游四姑當先而出,凌玉霜與倪婉蘭隨著閃出室外。
  千年崖頂燃亮了十餘支松油火炬,那麼凶湧的狂風,對這松油火炬絲毫起不了作用,熊熊的火焰只在狂風密雪中搖拂不定。
  崖上千百株奇松,龍蛇盤虯,枝柯垂楊,形態詭奇,一株盤根奇松上坐定了三個老者,都是龐眉皓首,胸前銀鬚飄忽。
  火光映在他們臉上,儘是臉色深沉,只見左側一個老者,災然伸出右手,目光落著那殘缺了無名指右掌一眼,泛出一毫冷笑,道:「天到這麼時分,老虔婆尚未來,莫非是心怯不成?」
  話剛一落,驀聞火光之外,暗中響起燕山神尼話聲,道:「括蒼三友真是信人,怎麼青城一老,無形神掌畢曉嵐還不見光臨?」
  聲出一片急風湧到,火苗亂顫中顯出霜眉銀髮的燕山神尼。
  括蒼三老面色一愕,燕山神尼已到近前,他們尚懵若不覺,不禁赦然,紛紛上起。
  皓首神龍成元舉起只剩三指的右掌揚了揚,沉聲道:「斷指之恩,十五年來刻骨銘心,今晚作個了斷,老虔婆!你還有何話說?」
  燕山神尼不禁霜眉一剔,正待答話。
  只見居中黃老衫道:「二弟暫緩,今晚終需恩怨結清,急個什麼,畢老師也就來了,待他一來,再動手不遲。」
  燕山老尼微笑道:「究竟是黑衫隱士方異高人吐屬,令人心折!」
  皓首神龍成方冷笑一聲,兩道充滿殺機的目光,凝注在燕山神尼臉上,一瞬不瞬。
  燕山神尼淡淡一笑,似對面前括蒼三老未放在眼內。
  驀然……
  由山谷遠處響起一聲龍吟長嘯,遙劃長空,隨風傳來,刺入耳鼓。
  這嘯聲來得電疾,由遠至近,山谷頓起回音,跟著一片雪崩之聲,轟隆震耳欲聾。
  燕山神尼高嘿了一聲佛號,垂眉念道:「善哉,善哉!」
  山崩地裂聲中,火光忽然一閃,離括蒼三老不及一丈遠處,像一頭飛鳥飄下一個面像清懼老人。
  他一落下即哈哈大笑道:「括蒼三老別來無恙,恕畢某一步來遲,殊覺歉疚。」忽轉眼望著燕山神尼微微一笑道:「神尼你好,想不到你我等年將就本,老了還是不免一場意見之爭。」
  燕山神尼微微稽首道:「畢施主別來重逢,眉宇清奇,想來施主功力益發精進,老尼此番應約,請問畢施主作何了斷?」
  畢曉嵐還未答話,皓首神龍贊元厲聲道:「怎麼了斷,非叫你濺屍劍下,止止庵化作劫灰,方消我恨!」
  燕山神尼聞言霜眉一皺,冷冷說道:「只怕沒有如此容易,你見老尼的庵還不是依然無恙麼?」
  皓首神龍成元不禁面色一變,忽見火炬之外有物投射而來,電遊星射,成元舉掌微晃微晃,射來之物立時篤篤墜在雪地中。
  只見七個人首落在括蒼三老週遭,被皓首神龍成元一掌擊得面目模糊,血跡淋漓,慘不忍睹。
  燕山神尼只默默念佛,無形神掌畢曉嵐眉梢微掀,括蒼三者不禁勃然色變。
  皓首神龍成元激動尋常,大喝道:「什麼人藏頭縮尾,算得什麼光明行徑!」
  暗中揚起一聲冷笑道:「你也配說光明行徑,乘著燕山神尼履約來此時派遣爪牙意圖燒燬庵堂,被我老婆撞見,氣他不過,全部割下六陽魁首,臊臊你的臉」。
  皓首神龍成元目凝著暗中說話的人,面蘊冷笑,突舉掌一揚,只見一道黑芒,電疾打出。
  驀聞終終一聲,暗中走出遊四站,左手抱著一具高不三尺鐵琵琶,指著成元冷笑道:「你那黑煞燈只可用來對付平常之輩,在我老婆子面前玩弄,不班門弄斧,你不啻知我老婆子是暗器的祖宗嗎。」
  無影神掌畢曉嵐看清了游四姑形像,不禁噫了聲道:「原來是你!」
  游四站轉眼望著畢曉嵐道:「不錯,你料不到我鐵琵琶游四姑還未死吧!若有興趣,老婆子無不奉陪。」
  畢曉嵐冷冷笑道:「掌底遊魂,何足言勇,老朽此來,為的是與燕山老尼解決舊怨,你我三十年恩怨已了,還說則甚。」說話,身形退後三四步。
  燕山神尼未曾料到鐵指琵琶游四姑當年墜崖時,是受無影神掌畢曉嵐掌擊所致,三十年來一句話鋒不露,驚異地望了游四姑兩眼。
  這時皓首神龍成元濃哼了一聲,霍地推出一掌,勁隨掌出,較凶湧朔風還要來得凌厲,排雲駁空,嘯聲銳厲。
  游四始倏然橫舉琵琶迎著推來掌勁一撞,那琵琶上五弦一陣叮叮噹噹脆音響出,清亮悅耳。
  只見游四站倒出兩步,那弦音未綴中,突然射出一蓬牛毛飛針,滿天花雨般向皓首神龍成元罩去。
  成元深明利害,他方才聽得畢曉嵐道破對手,是三十年前名滿江湖的鐵指琵琶游四姑,一身內外功夫精絕,那琶琶內藏著倒須飛針,更是絕毒無比,一中人體,非剜去傷肉不可,黑白兩道,莫不談虎色變,一見飛針射出,颼地「一鶴沖天」拔起四五丈高下,舉掌下擊,狂風及處,飛針根根墜沒雪中。
  成元輕飄飄地落下,一臉漠然不屑之色。
  游四姑大喝一聲:「你再接我一招試試」,琵琶一振,疾捲而出。
  勁風嘶嘯,弦音亂顫,這顫音竟由四方八面傳來,使人有無所適從之感。
  琵琶飛去之勢電疾,眼看就要掃在皓首神龍成元臉上,但成元恍若無睹,卓立不動,他明知這招是虛,靜以觀變。
  果然招到眼前,突又一變,只見四方八面,琵琶黑影飛到,五音齊奏,叮叮咚咚一片。
  皓首神龍成元身軀微晃,疾退三尺,全身湧起,迅快絕倫地落在游四姑背後,推出雙掌。
  游四姑一招打空,不禁胸頭駭異,驀覺胸後微風飄然,立即琵琶一卷,回身捲來,這一招用出了平生真力。
  誰知一接之下,手腕一軟,絲毫用不出真力,心知不妙,正待撤招過開來掌還擊,這片掌勁已反彈了過來,手中琵琶脫手飛出,只覺前胸宛若中了千斤重錘一般,悶哼聲中,身不由主地倒飛了出去。
  吧噠大響,游四姑已飛墜在雪地,撞黑了一支松油火炬,只見游四姑翻身坐起,面目突變,張口噴出一股鮮血,又倒在雪中。
  皓首神龍成元哈哈狂笑道:「螳臂擋車,也敢逞強,老夫這柔家也是你能抵擋的。」
  燕山神尼飛在游四姑身前,扶起一瞧,只見游四姑面如金紙,氣若游絲,便趕緊飛點了游四姑九處重穴,取出一隻小瓶,傾出三粒丹藥置入游四姑口中,再將她平置地上,轉身瞪著成元道:「成施主,你手段未免太毒了點。」
  皓首神龍成元放聲狂笑道:「老禿婆,你自顧不暇,尚敢貓哭老鼠,老夫立誓,今晚來到千松崖的人,就無人能全屍而歸。」
  一旁立著的無影神掌畢曉嵐,聽得不禁直皺眉頭。
  燕山神尼冷冷說道:「阿彌陀佛,老尼這千松崖豈可任人作孽之地,我佛慈悲,老尼今晚要大開殺戒了。」說著,龍吟聲中,一道青朦朦地光華奪目而起。
  只見燕山神尼手中執著一柄寒光冷電的長劍,迎風一晃,電旋飛舞,耀目欲眩。
  驀地劍勢一斂,燕山神尼托著寶劍,冷冷說道:「老尼想施主們均是成名高人,何苦一旦全毀在千松崖頂,不如收手離去,恩怨自了。」
  成元眉目激動,大喝道:「老虔婆,狂的什麼口舌,你那牟尼降魔廿八把,十五年前讓你稱尊,如今看來不值一笑。」
  燕山神尼哼了一聲,尚未答話,只見已受重傷的游四姑霍地立起,向成元疾出一掌。
  那掌風中夾著一丸銀白之物,快速無比地飛去。
  皓首神龍成元做夢也未料到身負重傷的游四站,竟能躍起偷襲,猝不及防下,銀白之物已經打向眼前,急飛出一掌。
  只聽得一聲波的脆音,銀白彈丸被掌勁震碎,登時散出一蓬磷火電射地襲在成元的臉上。
  這磷火絕毒無比,見物即然,沾在成元銀鬚上,呼的燃著,一團火光罩著成元臉上燒去。
  皓首神龍成元風快的雪地中一躺,一個皓首鑽在盈尺冰雪中,好不容易把那磷火熄滅,立起身來,只見成元頷下銀鬚,頂上白髮,以及雙眉全被燒去,面目焦黑,神態正是可笑。
  另外括蒼二老此時竟沉不住氣了,雙雙各出一掌,推向招搖欲墜的游四姑。
  游四姑內腑俱毀,仗著燕山老尼三粒靈丹,強聚著一口丹田真氣,奮力躍起,打出一顆藍磷飛彈,此時已到油盡燈桔之規。豈枯堪二老重力一擊,聲都未出,便震飛了出去……
  暗中突發出一尖叫聲,黃衫隱士方異面色一變,喝道:「什麼人?」身卻往尖叫聲方面撲去。
  突聞一聲朗笑,喝道:「與我回去。」
  黃衫隱士方異撲去的身形,突又倒飛而回,落在地面,微微色變。
  立在盤松之下的無影神掌畢曉嵐,為著皓首神龍一句狂言說是今晚來在千松崖場之人,俱不能全屍而歸,心中暗暗有氣,退在一旁,冷眼旁觀,心存隔崖觀火之心。
  這時,見黃衫隱士方異被一種無形勁力由暗中震回,心中驚詫道。
  「難道暗中還藏有得能人,能將方老兒震回,一定不是等閒之輩?」不禁凝眼望著暗處。
  只見暗中跨出一個白衫蒙面少年,緩步走來,心頭暗覺詫奇。
  白衣蒙面人兩道冷電目光,逼視在黃衫隱士方異臉上,一語不發。
  黃衫隱士方異如此高人,見他目光充滿殺機,也不禁心驚肉跳,不由沉聲喝道:「你是何人,膽敢在老夫面前架樑生事!」
  那白衫蒙面人悶聲不答,只一步一步逼近方異身前。
  方異大喝道:「你如不停住腳步,老夫就要猛下殺手了!」
  白衫蒙面少年充耳不聞,仍是一步步逼前。
  此時朔風呼嘯狂勁,潮湧雪片愈降愈大,松油火炬不時發出畢剝吱吱之聲,寒氣凜冽異常。
  飄忽動盪不定火光中,眼看著白衫蒙面少年這等逼向方異身前,只有燕山神尼垂目沉思之外,其餘等人均漠然輕視。
  忽聞方異一聲大喝,雙掌推出一片潮湧如山的勁風。
  只見蒙面少年輕笑一聲,身軀微側,讓開掌勁,突亮出右腕,手中執著一柄長約七寸的銀光燦爛的小劍,疾劃而出。
  方異雙掌打空,驀覺眼前銀光閃耀,一雙掌立時封去,那蒙面少手法奇異無比,同時一沉,劍尖上挑。
  只見方異胸口鮮血飛濺,聲都未出倒地死去。
  蒙面少年突又躍在皓首神龍成元及另一人身前,他們二人尚未看清方異怎麼死去,愕然之下,少年已到身前,不禁大駭,不禁雙雙縱退,啪啦幾聲脆響,兩人頰上挨了幾個耳刮,只打得眼內金花亂湧,真力潰散。
  二老突感胸頭一涼,慘嗥聲中,也倒地死去。
  兩個照面之下,括蒼三老立時倒下一對半,無影神掌畢曉嵐不禁胸頭猛震,暗感這少年武功卓絕,此種奇異的身手,平生罕睹。
  他不禁搜索枯腸,想錯出這少年出身來歷,但武林中難得有此種身手的人,他只覺此蒙面少年一招腕沉出劍時,雖是如此簡單,其實內中暗含著無數詭奇的變化,不然以括蒼三老豈能無縱閃避,一霎那間,把武林中高手,隱世異人都想了一個遍,依然找不出一絲端倪。
  這時蒙面少年將利劍拭除血跡,轉面又向無影神掌畢曉嵐走去。
  畢曉嵐大喝一聲,遙遙雙掌直劈過去,潛勁去勢迅如閃電,卻不帶絲是破空嘯音。
  那白衫蒙面少年微微一怔,皆因他久聞畢曉嵐是青城派耆宿長老,一身武功出神入化,那無影神掌更是精奇。
  他只覺畢曉嵐打來力道不甚勁強,只是袍袖振風直飆,獵獵出聲,心中大為驚異,飛雲閃電般橫掌推出一招「力通狂瀾」,人也跟著欺前。
  畢曉嵐眼見著括蒼三老倏忽之間,被一不知名的少年用劍刺死,心中未免與英雄老去,兔死狐悲之感,忖道:「此子這等心狠手辣,年歲又不大,若不除去,假以時日,武林中必無□類!」心念一定,只見白衫蒙面少年緩步向自己走來,忙逼運丹田其氣,雙掌推出一片「先無無形混元真氣」。
  及見白衫少年一停腳步,橫掌逼來,人也邁步向前,暗暗心笑道:「你這不是要死得快也。」雙掌未撤,虛空外按。
  白衫少年正覺詫異畢曉嵐推來雙掌微弱乏力,真不為其中有詭,自恃藝高膽大,暗哼一聲,又邁步欺前。
  忽覺那片微弱勁力驟然加強,由四面八方緊壓而來,重逾山嶽,不禁心生驚駭,倏出一掌,人也跟著一旋。
  一聲氣流漩蕩響聲過去,只見白衫少年穿空激射而出,畢曉嵐則震得倒出一步。
  畢曉嵐胸頭血行微覺不寧,不由心中大憤,急向燕山神尼閃電一瞥,但見燕山神尼閉目沉思,對方纔之事,恍若無睹,暗罵道:「老虔婆,你這借刀殺人之計做得太絕,我畢曉嵐豈是你能算計得的。」
  只見白衫少年已飄身落地,大喝一聲,雙腿一曲一彈,向白衫少年飛撲而去,勢如雷霆萬鈞。
  白衫少年卓立不動,目光露出極濃重的殺機,待到畢曉嵐撲至近前,望右一挪,左掌孤形伸出,向畢曉嵐左腕疾扣而去。
  畢曉嵐飛外本是虛張之勢,腳下一沉,岸立雪中雙掌又自推出。
  那知少年往外一閃,左掌五指伸來,心中一驚,但覺來手奇奧無比,左掌急撤,但仍然未曾讓開,只覺渾身酸麻,氣血壅塞,絲毫力道均用不上,心中膽飛魂裂。
  只見少年冷笑一聲,右手疾晃,那柄銀光閃耀的短劍已當胸刺來。
  不禁長歎一聲,閉目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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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舊雨樓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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