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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夢也不分明


  周通跑得很快。他已經來不及顧念什麼大師兄,小師妹了。那紫衣人何斯違到底看他哪兒不順眼,要這般如附骨之蛆似的糾纏著他?官兵是他引來的不是嗎?而且這兒也根本沒有什麼明教徒在裡頭,他所以去報官就是為了周通,他不能明著對付他,那樣勢必擾亂他的全盤計劃。而借官家之手除去了周通這枚眼中釘,他從此就可以安享五樓十三城無止境的富貴榮華……還有阿聊!一想到莫聊那似嗔還笑的俏麗模樣,何斯違就越發痛恨周通,他憑什麼?生來就比他命好,作為舅舅的獨子,十樓十三城當仁不讓的頭號繼承人,襁褓中的他物質豐富得已如一國儲君。而何斯那時只是個啟蒙的孩童,隨父親前來投靠身為五樓十三城總舵主的舅舅,也許因為他始終不曾喜歡過這個妹夫吧,周總舵主雖然收留了他們,卻始終難得對他們假以辭色,本來他也還算疼愛他這個唯一的外甥,但自從他的寶貝兒子出世,他將全副心思都放到了兒子身上,根本不會想到一個四五歲的兒童所產生的微妙的嫉妒心理。有時候你可以看不起一個老年人卻千萬不要輕視那些敏感的孩子,本來在孩子的身上就存在許多種的可能性,直到他老得再不具備這種能力前,他們都有可能在一瞬間由天使變為惡魔。何斯違當年就是這種孩子的典型。曾經有許多次,他一個在半夜悄悄溜進小周通的嬰兒房,站在那張金子打就的搖籃前,伸出手去,想像著將這雙手放在周通的脖頸中,輕輕一擰……(太多希區柯克的痕跡是不是)
  但他沒有真的那樣做,因為他太知道那樣一來的後果了。所以他一直耐心地等待著,終於叫他等到了那次大火。當時他以為,五樓十三城所有的人,包括傷心欲絕的周總舵主都以為小周通既使躲得過那場突如其來的大火,也躲不過那上門的仇家的毒手。雖然這些年來,他們都沒有停過止五湖四海的找尋,那到了今天已經變成了一種沿習而已。如果不是周通突然在江湖中出現,何斯違幾乎已經淡忘了自己童年時曾根植於靈魂深處的邪惡,在最初幾年的悲痛之後,舅舅終於將目光放到了他的身上,對他加以刻意培養,而他,也在努力約束自己,力求能達到大家心中繼承人的標準,這些年,他幾乎已經成功了。周通卻又突然出現在他眼前。那天在九溪,他第一眼看到他,就清楚地知道了他是誰,真奇怪,就彷彿周通不是消失了這麼多年以後重新出現,而是一直在五樓十三城中同他一起成長一般的熟悉。他一定要殺了他,尢其在現在,他已經再也無法離開阿聊之後,他不能讓這個本來早已經消失的人回來,重新奪走她和他現在所有的一切!可為什麼這小子的運氣會這麼好,不僅大難不死,還成了華山派千葉真人的高足,如今也算是名動江湖的少年俠士,老天爺什麼時候才給他些霉運,好教何斯違心理能平衡一點點?
  碰上你我難道還不算已經倒足了霉嗎?周通在山中逃來逃去,始終擺脫不了何斯違那獵犬般的追蹤。他算怕了這個人啦。著迷般的要殺他,他的死就真有這麼大的價值嗎?
  「當然!」何斯違再次如鬼魅般出現在周通面前,長劍指向他的咽喉:「至少對我跟阿聊來說是這樣!」阿聊是誰?我不認識啊,周通覺得好冤。現在他沒前路可走,也無後路可退,何斯違已將他逼至一處絕壁。
  「能不能讓我死得明白一點?」這時日食已漸漸消失,天復又變得亮起來。
  「你只須知道你早就該死了!」何斯違長劍往前一遞,便要刺破周通的脖頸。正在這一剎那間,斜地裡猛地飛過一個人影來,直直地就撲到了那劍上,何斯違未料此變,心神一分,周通看準時機,飛起一腳,只一招「推者不拒」正踢中了何斯違中注穴,將他踢倒在地上。周通鬆了一口氣,轉身待要向那飛出之人道謝,冷不防,臉上已被甩上老大一個耳括子。周通吃痛不住,喊天喊地起來,再定神一看,卻又是無論如何還不出手去,因為站在他面前,抱著手臂冷冷看著他的,竟是個二八妙齡,明眸皓齒的俏麗女子。
  「你……你為什麼打我(還有又為什麼救我?)?」他有點心猿意馬。
  那女子伏身下去將何斯違輕輕扶起,把把脈,臉色舒展了幾分,一抬頭看見周通,怒氣陡生,揚手又向他臉上打來。這回周通卻沒這麼輕易被打中了,未待她手到,已將她的手腕在空中一把抓住:「你們每個人都有事要瞞著我嗎?」
  「放開我!」那女子聲音中竟有哀求之意,都不像是對一個陌生男子該有的口氣"告訴我為什麼?否則今天我決不放過你!」他直覺這女子會知道一切。
  果然,只聽得她歎了口氣,也不再掙扎:「其實你又何必問我,你自己身上是不是佩有一塊竹牌,上有『東海小周郎』五個字?」
  周通不由得大驚,因為他的確是有一塊竹牌,上面也的確是有這樣五個用金珠等物嵌成的字,他的綽號,還有他的姓都是源自此了。師父說自三生石畔撿到他時那竹片就已在他身上掛著了。一向的連大師兄也不曾知道。這個女子卻又是從何而知?
  那女子看他神情,心下瞭然,歎了口氣:「我一直勸他別多心,沒想到他的直覺竟是這般的准。」那悠悠的語調,周通聽來不知怎麼心裡酸溜溜的。
  「你還沒告訴我到底為什麼?你既認得他,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他為什麼非殺我不可?」
  女子將何斯違扶起,慢慢向山下走去,並輕聲地說著:「你不用急,很快就會有人來告訴你所有的一切,我只求你看在我剛才也算救過你的份上,到時放他一條活路。」
  「那你呢?」周通差點脫口而出。呆呆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深枝蔓草叢中。
  那自她肩頭洇出的鮮血,灑出一路小小的紅色花朵……
  周通沒精打彩地回到醉紙山莊。今天的醉紙山莊內,出奇地寂靜,屋頂上落了許多鳥雀,喳喳而鳴,周通一推院門,驚走一片,好像有不少烏鴉哎!這可是周通從未見過的情景。
  春分一個人,愁眉苦臉地坐在大廳裡。
  「怎麼啦,他們人都到哪兒去了?只剩下你一個人在這兒?」周通不解。
  「總壇有難,他們都去赴命。也不會有什麼,這年頭除死無大事。」春分有她一貫的見仁見智,她憂心實是另有懷抱:「雜瓣被困在了十四世紀!」
  周通還是聽不太懂這類話頭吧?他傻傻地問:「你說什麼?」他倒很想聊聊自己今天的際遇。卻又聽春分歎道:「這裡的人怎麼這樣笨伯一個個的,什麼天機洞,武林至寶,沒有雜瓣又哪兒來這一切!」
  周通宛如白日撞鬼,就算雜瓣是個古怪的女孩,也不能拿她往造物主上靠,要折壽的!
  「靈山頂上的那個洞,本是古老的時光洪流中的一個入口,從那兒進去可以穿梭於過去未來之中。」周通想跑可那鞋子卻像被施以魔咒般粘在地上。小羅!!周通暗暗咬牙。
  「那個洞從來都是在那兒的,但等閒不會現形。你小時候有沒有聽一些傳說,那些樵子得入山中奇境,再返回塵世已是滄海桑田大變換的遇仙故事,什麼『雲台記』、『遊仙窟』、『爛柯記』之類的?」應該聽到過吧(江湖傳聞,周通博古通今)!
  「其實世上哪裡又有什麼神仙呢?他們不過是碰巧被捲入了這樣的時光隧道之中,遇見了另一時空的人而已。其中有幸的誤打了,還能誤撞回來。更多的人則是在『不知所終』這四個字後客死一個原本不屬於他的時空……」
  是這麼淒慘的嗎?周通打個冷戰。那雜瓣跑來跑去怎麼是一副樂此不疲的模樣。"雜瓣是個異類!」春分的結論。其實她又何嘗不是!
  「這種洞口有時在大自然某種神秘力量的作用下,也會短時間昭然於世。比如靈山法會的濫觴,但這件事的緣起(那十數個大字)應是來自某個無聊的時空旅者惡作劇式的信手塗鴉(還可以肯定的是此人一定是個武俠小說迷!——是王翔吧,加於一九九八年四月二十一日重新修定時)
  「可為什麼大師兄他……?」周通還是不明白。
  「當然,他若不進那裡又焉能遇到雜瓣?」他們原本不是一個時空的人!
  ???那我們就是了嗎?
  「我不知道,千百年來都沒有人能知道。但的確有些人,無論過去、未來、以至現在都無法相逢。」
  「但他們卻見面了!」周通深深歎了口氣,臉上似乎還有點痛。
  「也不一定。可能王重到現在還是不太知道雜瓣是誰!」
  「可是那柄吳鉤又怎麼解釋?還有大師兄突然之間突飛猛進的武功?」
  「對雜瓣而言,這不過是些輕車熟路的小把戲罷了!在這個充斥著『惡魔派』文學主張的所謂武俠故事裡,就算王重想摘下天上的月亮,那個浪漫主義的小惡魔也會想辦法讓他如願以償。」(實在是太誇張了,可也實在是很好玩。)
  「那……你又說她被困住?」周通糊塗死了,只好拚命抓頭。
  「還不是她自找的!」春分其實很不滿意雜瓣最近的表現:「這次她也做得太過份了點兒!拚命在那弄玄虛。其實她根本也不瞭解王重啊,為什麼偏要自以為是地替他安排故事情節?她應該為此感到慚愧才是!你看她寫你就寫得比王健好!」可她只有更加不瞭解周通啊!
  周通都快將自己的事忘精光了,與之相比,他的命運好像有點無關緊要似的。(也不能這麼講!)
  「那雜瓣現在怎麼樣了?你……"算了,還是光聽別問了。
  「她帶王重走出那道時空之際,不慎被平行的另一股時間洪流捲走(這回說是王重的錯沒有冤枉他吧!)。現在她被困在了元末明初的社會大動盪之中,不過也說不定,她正好有機會可以演繹另一場在她心中醞釀已久的故事……」
  「又是什麼?」沒有人能不糊塗到一塌裡的。
  「我問你,知否楊逍隱居在什麼地方?」
  「什麼??」周通冒冷汗了,他還是不知道。
  「沒什麼,不過白問你一句。」
  「那她會在那兒待多久?」也白問上一句玩。
  「可說不準。要看她何時能找到彼處的時空隧道入口了。」
  不會再也回不來了吧?周通想。
  「不會!要知道雜瓣對此有緝毒犬般的嗅覺。」春分不禁又微笑起來了。其實她根本不必要為雜瓣擔憂的,這傻丫頭有段時間裡想去那個時代都快想瘋了。為什麼生生世世她都樂此不疲地去扮演小侍從的角色,真會有人值得她如此嗎?
  其實說起來更令人擔心的應該是王重才對,他現在又在哪兒呢?
  (暫時還得保密!)
         ※        ※         ※
  小羅回到崇綺書院。
  一進後院,她便看到小馮的房門半開著,她回來了嗎?小羅很高興地想著跑過去往裡一看,果然是好多天沒見的小馮喔!她背朝門站在床邊好像在收拾行李。小羅抬腳就往屋裡跨去,張嘴已待喊卻覺身上一麻,就被手腳並舉地定在了門邊。「是哪個龜蛋?!」這麼好的一句罵人話可惜也只能留在喉嚨裡了,因為被點了麻穴的同時那個『龜蛋』順便也封住了她的啞穴。
  一個人自後面轉了出來,小羅對他怒目而視,發現這個被她不出聲地海罵著的居然還是個俊男哎!他居然還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懶洋洋地斜視小羅一眼,從她身邊繞過,卻擺出一副唯恐迎之不及的面孔向小馮走去。馮耘回頭,看見了他,又看到門口定在那兒正衝她呲牙咧嘴的小羅,臉上的表情一下子由無可奈何變成了氣惱,待他走到自己面前,不等他開口,抬腳便朝他腿上狠狠踢去。那人似乎早以料到一般向邊上輕輕一閃,躍到了一邊,只管似笑非笑地盯著馮耘看。
  馮園真是懶得理他,跑到門口伸手拍開小羅兩處穴道。問她:「今天你出去玩了?」小羅本來很生氣的,居然敢點她啞穴,這不比要她命還厲害!但轉眼看著這兩個人之間閃閃爍爍的神情,便又覺得好玩了。
  「這個人好厲害哦!」看樣是也是個身負絕藝的武林高手。
  「厲害什麼啊!」小馮心煩意亂的,回頭衝他喊道:「我要同她說幾句話,你別來煩我。」
  那人不置可否地,只是望著她笑。
  小馮把小羅拉到井邊。
  「今天你有沒有看見我師父?」她有些惴惴。
  「蜀山派的九思劍客,見到了,你師父年輕時是不是個大美人?」小羅是真的這麼想。
  小馮沒心思說笑:「她看上去怎麼樣,是不是滿臉怒氣?」
  「也不是,你是不是想知道她是否在找你?」小羅想起來了。
  「你也知道了嗎?」小馮不知事情會變成這麼大的。
  「哦,是聽到三個促狹鬼在嚼舌根子,還說你師父撒下重金尋你下落。怎麼你不打算去見她嗎?」
  小馮臉上一紅。半晌方說道:「我現在還不能去見她,也許……"今世也難再見師父一面了。「我馬上就得走了。」她低聲說著,不由得回頭看了看那張似笑非笑的面孔,那人衝她一點頭。
  「同他一起嗎?」小羅不太明白:「他是誰啊?我聽那幾個壞傢伙說你被綁票,這個人是不是綁匪,要不要我幫你?」這傢伙,倒還挺能『知其不可而為之』的!
  小馮歎了口氣:「傻丫頭,你是幫不了我的。」她將目光投向天際:「江湖中已經傳開來了嗎?師父她心高氣傲的,不定受不了這份閒氣,她也一定不會原諒我了。」
  「你放心,不會有別的人知道了。那三人傢伙喝了我的『孟婆湯』,記憶早已被打回齒齔之年。」這藥還蠻毒辣,好孩子不可以用的。
  「那還真得謝謝你了,不過你不懂江湖中的事,心知肚明表面上不露聲色的是大有人在,與其到時誤你偏聽偏信,不如我現在自己說給你聽。」小羅很願意聽故事的。
  「他叫完顏蘅,是……是……」
  「我是大金國的七皇子。」完顏蘅這時已經走了過來:「你是小羅吧,別介意,方纔我是擔心你會對她不利。」好一個保鏢喔!小羅看看他,已經對他有了幾分好感。真難怪小馮呢,這完顏蘅別的倒在其次了,難得一個金人身上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異族殺戮氣,不知端裡的人看了一定以為他是由江南書香世家薰出來的,斯文俊秀,倒是很像歐洲童話故事中的王子了!是金國的也一樣,那我以後就可以到金國皇宮一遊了呀!可是「你是在說你是金國人,還是皇子是嗎?」「是」
  小羅一拉小馮:「你可是大宋子民喔!這可不容易啊,好多好多的問題,你們都解決了嗎?」她倒是希望小馮給個肯定的回答。
  小馮苦笑了一下。完顏蘅臉上此時卻露出了一種堅定又溫柔的神情:「我只知道我要永遠同她在一起,其它的我不管。」
  看這樣一個人,說出這麼單純而執著的話來,小羅被感動得直想大哭一場。
  只要堅持下去……
  「無論如何,只要我幫得上忙……"在小羅的想像之中,他們之間的故事宛如古中國永遠閃爍出神秘光芒的山水畫卷,大片大片的空白之處,可以笑,可以流淚,但你卻不知道那後面到底有些什麼。
  她好羨慕小馮可以存身於這樣的空間。可是,在內心深處,她真的不能不為她擔憂。
  並不是堅持了就能得到一切。又何況他們之間遠非只是『淒其以風,我思古人』這麼簡單。國家大計,民族恩怨,還有沒完沒了的武林糾葛……只用一句『實獲我心』能了結一切嗎?
  「完顏蘅自幼蒙一位落難的中原武林高手青眼,收為弟子,稍長便從師父遊歷江南。他在兄弟中排行最末,因此不必承擔過多家國重任,但是,有些事情他必須回去向父母稟明……"小羅認為自己知道是哪些事,可是,千百年來,她確定是悲劇多於喜劇。
  「也許,小羅,這一去,我們再無相見之日了。」為什麼要這麼苦?
  「這塊玉珮,是他贈於我的信物,我留半塊在你這兒,替我收好,以後若真有事發生,你見到這另外半塊就知道了。」
  小羅看著手中馮園放下的半塊寶玉,瑩潤的色澤,纏枝花紋圍繞著一個瘦金體的『蘅』字,這是趙佶那個有才的昏君手筆嗎?
  「我當竭盡所能……"小羅想,愛是不是真能掩蓋所有的錯?
  (現在,諸位金迷同道可以軋軋地轉動你們的腦子,想像一下將在兩年之後的深秋發生的一件事,有人攜那半塊寶玉而來……那上面所刻的是哪一個字呢?猜不出的話看大刑伺候!)
  「請不要對我師父說起見到過我,其它更請你幫助保密,尤其……"她不由得望著完顏蘅微微一笑,當真是令他如坐春風。
  「就此別過。小羅,你自己保重啊!」
  你們更要保重才是!小羅鼻子酸酸的。
  王重人呢?現在可以讓我知道他到底在哪兒了嗎?
  等一下!小羅想起來今天日蝕結束之後,那伙官兵亂抓了幾個據稱是形跡可疑的人,還沒收了那柄似乎隱藏了一個大秘密在裡頭的吳鉤。如果她決定去找王重,總得先將之弄回來吧!大概得找個人去巡府衙門走一遭了!她又露出那種怪裡怪氣的笑容來,也就是說又有人要被這個小女巫或惡魔丫頭設計了!(快逃命哪!)
  「為什麼你不去參加靈山法會?!」看著小張那副又會裝聾、又會做啞的鬼樣子,獨狐行氣得頭頂發亮:「再給你個機會,若失了手你就休想拿到下半年的解藥!」
  明白了,所以小張不得不受他轄制。
  只見獨狐行說話間,已自袖中抽出一把亮閃閃的匕首來:「你給我去殺了崇綺書院那個叫小羅的丫頭。」
  「什麼」小張不由得跳將起來:「叫我去殺她!一個不過敲敲鈴、修剪花木的小雜役??」
  也沒這麼誇張的吧!還是因為中國人一向的就如此沒有信仰,想做大奸大惡都沒有太現實的機會,殺人越貨往往只是為了點蠅頭小利?小張最近可是在鑽研厚黑學呢!"我不去!」聲音小得如蚊子哼哼。
  「你休想!」獨狐惡狠狠:「我可先告訴你,這個丫頭早就該死了,若不是黃裳那老東西多事救下她……不過我猜他們都不知道她的父母一直都沒有放棄找他們。」
  這是有關小羅身世的大秘密嗎?小張倒想聽聽。
  「你只去給我殺人,其它閒事少管!」
         ※        ※         ※
  小張心事重重地出現在崇綺書院的後院裡。
  「咦,你也回來了嗎?」小羅剛哭完,眼睛象兔子羅傑(可不是因為它也姓羅我才這麼說噢)。
  「你手裡拎著刀做什麼?」小羅發現了小張的神色恍惚,還以為他的離魂症候又發作了:「上次的藥都吃完了,你等著我再去給你配幾付來。」
  「不用忙了。」小張的手就是抬不起來。馬上我就要殺你了!
  對,想起來了!小羅一拍腦袋,笑著回頭來:「小張你也別再瞞我,你是不是那個江湖中大名鼎鼎的俠盜『穿雲小飛狐』?在你手下真的沒有能藏得住的東西?」
  不是,小張恨透這些江湖傳聞誤人子弟。
  「想請你幫忙高買一物。」小羅如是說。
  小張心裡倒輕鬆了一點。那就先幫過她的忙再下殺手也不遲。反正對送上門的生意師父一向也都是來者不拒的。
  「你去巡府衙門,幫我取回一柄吳鉤。」小羅但願他不要失手:「就是在靈山法會上被抄沒的那把,收在庫房重寶閣內。」她頓了一頓,又道:「作為報酬,收貨後,我當告訴你醉紙山莊黃金的來歷。」她怎麼知道他想知道這個?
         ※        ※         ※
  這天夜半,小張整束出發,前往巡府衙門盜寶去也。(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
  在那個他不費吹灰之力便進到裡面去的庫房內,小張沒有能找到那柄可以給他換回能自獨孤行那兒得到足夠解藥的大秘密的吳鉤(這是雜瓣從剛會寫作文起就熱衷於的長句式之一,很不幸的是她的作文老師從不欣賞這種有明顯文理不通嫌疑的句式)。但在所謂重寶閣的牆壁上,小張看到了一張字跡筆法衛夫人的條子。
  「吳鉤在山後竹林中。」是特意留給他的嗎?
  竹林中,商略平生意……
  小張走在這鳳尾森森、龍呤細細的林中,心裡不知道怎麼就有一種親近的感覺,幾乎叫他忘了自已的使命。一個一個都是這樣!
  又往前行約十數步,不經意間,小張的腳下似乎是踢到了什麼索狀事物。
  「不好!」他驚覺,正待翻身躍開,卻已遲有半步。只聽『蓬』地一聲,小張已頭朝下被倒掛在了幾桿竹子之間。倒掛的滋味可不好受呦!
  伴隨一陣清脆的笑聲,一個女孩子自一叢修竹後出現。手中一柄吳鉤,示威般向他舉著:「『穿雲小飛狐』是不是啊?今兒蘇二小姐我就請你穿竹子,有本事你再飛給我看哪!不想死的話,就老老實實說出來,前番你自皇宮大內盜去的三件寶現藏於何處?膽敢不說的話,等著我要你好看!」小丫頭,敢情是想當名捕想瘋了吧,半夜三更的不睡覺,巴巴地跑到這兒玩這種幼稚透頂的貓抓老鼠的遊戲來了!
  小張不知不覺間已自那小兒科的繩套中滑脫出來,飄然落於那自稱二小姐的丫頭面前,開玩笑,沉不住氣的話還怎麼可能在江湖上混!再看過去,好一個秀眉俊眼的姑娘家,不像是江湖人,做什麼要硬來攪江湖這攤混水?
  小張悶聲大發財,劈手就去奪那吳鉤。但這回他可想錯了,蘇鈴兒的的確確是巡府大人的二千金,卻自幼就對外界十丈紅塵萬里江湖抱有一種渴慕,但她能接觸到的唯一與江湖有點聯繫的只是府中行走的大小捕快們,耳濡目染,她的志向慢慢就定在了要成為神京第一名捕上。她的偶像乃……說出來也不怕你笑……前朝大名鼎鼎、開封府包拯包大人麾下、仁宗天子御前四品帶刀侍衛、欽點御貓、南俠展昭是也!所以不要小看她是個弱不經風的女兒家,據可靠線報,最近半年以來巡府衙門大小案件都是由她一手打理的喔。(而她那老爹所有的時間都花在了寫那些胼三儷四的文章以討好當今那個既無才又無行的昏群趙構)
  蘇鈴兒此番費盡心機要破這起使天子震怒的大案,從而流芳千古,眼看著要功敗垂成,如何甘心,當下揮動手中吳鉤,與小張過起招來。
  小張此行只在奪寶,並不想與人結下太深梁子,加上他看蘇鈴兒又是個女孩子,武功也雜七雜八的,大約就是跟那些捕快們東學一招、西學一式來的,太認真了,未免勝之不武。他也就不使那些殺手絕招,倒是正好可以展示一下那套他自創的「真草隸篆指」的獨特威力。
  這套武功是小張最可引以為傲的,他從小研修古今書帖讀本,終於在不久前從中闡發出武學精義,將之稍加演化,已是一套再漂亮不過的好功夫。當下他將這些招數一一演示開來,並未刻意對敵,但自他指端透出的勁力,輕易已能將學藝雜且不精的蘇鈴兒逼得全無招架之力,全憑了她手中寶刀鋒利,才勉強支撐了七八招。最後,她也明白了絕非小張敵手,卻將小姐脾氣發將出來,不講比武規矩地一跺腳,自顧自地停下手,卻將吳鉤遠遠一拋,但坐觀小張了。
  前面已以說明,這「真草隸篆」指包含了書法藝術中非常個性化的人文因素,重在修身自怡,「武」的威力不是在不自覺的情狀下自然而發,是以蘇鈴兒說收手就收手,並不是如勇敢者遊戲一般一但開始玩你就從此身不由已地非玩到底不可。但另一方面小張自已卻又完全陶醉在了這個他自己的世界當中,都不曾在意對手的動向。他要玩到底,一招一式直到將其完全演示出來。
  所以蘇鈴兒便可以很放心地站在圈外看著他,一招一式,這的確是一套頗具魅力的武功,但要是懂行的人才真正能欣賞出其中的韻味來。很巧的是,蘇鈴兒本人就是本地頗有點小名氣的書家,對生活在一個被要求『無才便是德』的時代的女孩子來說,這實在已是一件很不簡單的事了。所以,當她看到小張那一筆筆舒捲有致、靈動飄逸的招式使畢,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方向他喊道:「你的字也寫完了,那吳鉤誰又真當它是寶貝嗎,我才不稀罕,想要你就拿走好了。」
  小張心知事情就不會這麼簡單,可又不能不去拿,他本也是奔它而來,眼見唾手可得了,哪裡又有不涉險的道理,他看了蘇鈴兒一眼,但見人如芝蘭,空有幽香,不知其意。他也沒發現再有什麼機關在附近了,但想先取寶在手,一切再論。
  小張的手已握住了刀柄,他再沉著,此刻心中也不能不有一點狂喜,我們也都以為知道了這對他將意味著什麼,可是,不要忘記了世事難料啊!滿打滿算往往就是吃虧的開始。小張自是打定了主意抓住吳鉤不放鬆,誰知他根本已是丟它都丟不掉了,他只覺一股絕大的勁道自那刀身傳至他的上,將他直直地往地底下吸去,一眨眼功夫,小張就如土遁一般,自地面消失了。
  這時只見先前立於一旁遠遠望著的蘇鈴兒拍著手跑了過來,蹲下將那裡一個與地面平齊的拉環反扣上:「進了我的天下,豈能這麼容易讓你走脫的!你就先在裡頭待上個十年二十年再說吧……"她嘴上說得狠,但看上去卻遠非是興高采烈的。也許她還在驚動於方纔所見浸透自我意識那個世界。
  「卿本佳人,奈何做賊……」
  她低聲吟著,轉身而去。
  小張在地下那個四壁由吸鐵石鑲嵌而成的洞中氣苦,天太黑,他沒能及時發現那個機關。但這個丫頭也恁地可恨,誰教給她這麼個刁鑽古怪的整人法子來的!
  還有,在這個世界裡,怎麼儘是些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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