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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苦鬥同歸盡 坦言結冤仇


  在山澗的一道窄弄夾縫中,有一條羊腸小路,這是一條隱道,直通後山洞庭。
  在一塊岩石上昂首站著那高大的水母谷巧巧,她似無限焦躁的神色,左顧右盼著,並且不時地把手中一枝蘆笛,就口吹著。
  如此吹了七八聲之後,仍不見心怡到來,她就憤憤地把手中笛子向後邊一拋,冷笑道:「姑娘,我可不等你了,我先顧全我自己要緊!」
  說著,她自地上提起一個簡單的行囊,單手拄著木拐,直向後山繞去。
  在半路上,她耳中似乎已經聽到了有兵刃交擊的聲音,並且有廝殺的叫聲,水母暗暗吃驚。
  她匆匆行到一棵老松村旁,然後自囊中拿出一捆繩索,把一頭繫好樹上,另一頭卻向澗下拋去,山風颼颼,吹得她滿頭白髮飄揚。
  現在她的心,倒似乎是定下來了,因為只需走落這片懸巖,就可繞到君山另一峰,從容脫險。
  忽然一個念頭閃過了她的腦子:「我不能拋棄她,不能……」
  試想這多日以來,這個花心怡姑娘,是如何地照顧自己,她把自己由死亡路上救活了,現在也是為了自己,去和敵人廝殺,而自己卻在她危急之時,拋她而去,留下她去送死。
  「如果這麼做,我谷巧巧怎能算人?拿什麼面目再苟且偷生下去?」
  這個念頭,電也似地在她腦中閃過,頓時她猶豫不決起來。
  水母一生作事,向來是奸詐任性,可以說她對任何人都沒有感情,她也從來沒有去反省過一件自己所作過的事情,是否有愧於良心的,在她以為,良心這個東西,根本是空虛不存在的。
  可是此刻,她竟會破例兒地感到有愧於心,她竟是狠不下心,捨棄這個無辜女孩的性命!
  她焦急地在這附近轉著,心中暗憤花心怡辦事不夠精明,既然自己曾告訴過她這一條暗道的入口之處,那麼現在,她無論如何也應該到了,怎會耽誤這麼久?
  想著又撮口為哨,試著吹了兩聲,空谷音揚,這種聲音足可傳出數里之遙!
  猛然間,她聽到了左面陡壁上有了聲音,似像有人行走的聲音。
  水母不禁大喜,她輕輕喚道:「姑娘快來,我等了你半天,再不走可就來不及了!」
  說著她單手持著木拐,向發聲處跳了幾步,驀見一條人影,就像孤鶴似地躥了過來,隨著一聲輕笑,這人已經落在了她的身前。
  水母注目一看,不禁嚇得面色如土,猛地撥頭就走,可是這人怎會再令她逃開手下,只見他把身軀一騰,已輕如落葉似地,落在水母身前。
  月光之下,這才看清了來人,竟是那斷了一條左臂的老人秦冰。
  他冷冷地一笑道:「谷巧巧,你還想逃走麼?你能瞞過川西雙白這對東西,卻是瞞我秦冰不住,今夜看你又怎能逃得開我手?」
  水母咯咯一聲怪笑,聲如梟鳴,她舉起了手中木杖,指著來人道:「怎麼?你莫非還敢乘人之危麼?哈!我只當你秦冰是一個英雄,如今看來,你比起你那師父弘忍大師是差得太遠了!」
  秦冰呸了一口,冷笑道:「虧你還說得出口,當初我那恩師是如何待你,想不到你這無情無義的東西……」。
  他才言到此,忽見水母一聲厲吼,手中木杖,竟自脫手打出,她本人卻因體力未癒,而出手過猛,整個身子竟倒在草地裡。
  秦冰又輕輕一轉身,木杖便已打空,落向一邊。
  水母遂自地上踉蹌爬起,她大聲叱道:「姓秦的!你要如何?你說。」
  秦冰後退了一步,他倒是想不到,這老怪物身受如此重傷,居然還敢對自己發狠。
  他略一思忖,心想此刻要是取她性命,自是易如反掌,但自己一生行俠,光明磊落,如在她重傷之下取她性命,雖是外人不知,奈何「君子不欺暗室」,究竟是問心有愧的事情,不如……
  想到此,冷笑道:「谷巧巧,你我雖有深仇大恨,但老夫今夜並不想取你性命,今夜你只把我那件師門的東西交出來,我定破格讓你逃生。」
  說著又哼了一聲:「以後你如不服,仍可隨時找我,我必定隨時候教。」
  水母聞言,卻又怪笑了一聲道:「秦冰,你休要作夢,什麼師門故物,弘忍大師未親口向我索討,你又憑些什麼?」她狂笑道:「你死了這條心吧,我未向你討回我那口寒鐵軟劍已是好的了,你居然還有臉向我要書?」
  說著她瞪目如炬,大聲道:「你別以為我身負重傷,就可欺侮,需知我們練武之人,先天元氣之氣不可輕侮,你如逼我過甚,我可拼著一死,嘿……那時候只怕你秦冰也休想全身而退吧?」
  秦冰不禁面色一寒,冷冷地道:「你到底給是不給?谷巧巧,我對你已是網開一面了,你不要不知好歹!」
  水母這時竟一身是膽,她仰著肥大的身子,向前又撲了過來。
  秦冰見她竟是不可理喻,方自動怒,正要出手給她一個厲害,忽然峭壁上一聲嬌叱道:「住手,不可傷我朋友!」
  一條纖影,如隕星下降似地落了下來,現出了花心怡娉婷的身影。
  秦冰為這忽然傳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單掌平按,把身子側了過來。
  這才見由峭壁懸巖上,疾如星隕石沉似地,飛撲下一個妙齡的少女,對於她,秦冰並不陌生,她正是方才在上面與川西雙白廝殺的那個女子。
  這令秦冰感到很奇怪,他可從來沒有聽過水母收有徒弟,而且由這少女方才對付川西雙白的劍招上看來,分明與水母劍路不同,可是她卻又為什麼拼出死命,來保護水母呢?
  這些念頭,也只不過是匆匆在他腦中閃過,他可來不及去深思這個問題。
  因為眼前,這個女孩子,已經是護在水母身邊,而且橫劍向自己怒目而視。
  秦冰好容易找到了水母,多年怨仇眼前即將有個交代,自無由一個不相干的女孩子出現,而自己就退身而去。
  他冷哼了一聲道:「女孩子,這不關你的事,你還是門在一邊吧!」
  心怡這時才看清,眼前這個老人,自己並未見過,白髮皓首,長眉細目,生相甚為儒雅,不似川西雙白那種狡詐的奸相,當下到口的惡言,反倒吐不出來了。
  她只是橫劍攔在水母身前,一雙清澈的眸子,直直地盯著這個陌生的老人。
  水母這時也氣吁喘促地道:「姑娘你閃開,我與他有不共戴天的大仇,你讓我與他一拼。」
  心怡急道:「可是你的傷……你怎麼能……」
  水母呵呵地怪笑了幾聲道:「到了此時也顧不得了。」
  她又仰臉對秦冰道:「喂!老鬼,你怎麼不上來呀?」
  秦冰狂笑道:「無恥妖婆,死在目前,尚在口發狂言,今夜我看你有何本事逃過我秦冰手去!」
  說著身形一矮,正要撲上,水母卻忽然叱道:「且慢!」
  秦冰怒容滿面道:「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水母冷笑了一聲道:「誰還與你有什麼說的!」
  她說著,卻把花心怡拉在一邊,獰笑了一聲,悄聲說道:「這老者與我有深仇大怨……」
  心怡接口道:「可是你的傷……」
  「別打岔!」水母繼續說:「我如一再示弱,他還以為我是怕他,所以眼前情形,我也只有與他一拼,我固然內傷未癒,他也只有一臂,真要拼起來,我也並不見得就吃多大的虧」
  說著又冷笑了一聲,看著心怡道:「說實話,你這孩子心地很厚道,我很高興遇見你,總算是有緣。」
  她這時候,臉色可就帶出了一些淒慘之色,苦笑了笑,又說道:「我如能躲過今夜,本可好好造就你一番,把我生平不傳之秘,傾囊給你,以謝你每日關懷之恩,可是……」
  心怡心中不禁甚為難受,她咬牙道:「你不會怎麼樣,我來幫助你。」
  水母重重地打了她一下肩膊,道:「胡說!」
  心怡嚇了一跳,偷看水母一張肥瞼,這時竟頗有毅力也似,她冷冷地說:「你以為這老兒是一般普通角色麼?」
  這時,秦冰在一邊已顯得不耐煩地道:「大丈夫行事,要光明磊落,不可利用孩子的無知和天真,你的話還沒有說完麼?」
  水母啐了一口道:「秦冰你稍安勿躁,誰還怕你不成?只是我話尚未說完,你還要等一等。」
  秦冰冷冷一笑道:「死到臨頭,哪裡還有這許多話說?」
  他口中這麼說著,倒是主動地後退七八步,有意距離他們甚遠,此舉純係君子之風。
  水母這時見他去遠,這才冷笑了一聲,又低下頭來對心怡道:「我早年卻是任性惡毒,殺人無數,以至於結了這許多仇敵,皆因敵人俱我武功,莫可奈何。如果我負傷消息外傳,只怕短日之內,便有大批對手趕來,那就更不妥了。所以……」她拍了心怡的肩一下道:「今夜你無論如何也要離開這裡,還有……」
  說到此,心怡忽然覺得肋旁似有一物輕輕牴觸,忙用手一摸,感覺到有一個方形的匣子。
  她還不及細看是什麼,已聞得水母頻頻道:「快收入懷中,快!快!」
  心怡匆匆依言收好,又看了遠遠的老人一下,只見他似若無其事地正在看著天上的月亮。
  人類的感情,只要是真摯的,都是美的。
  那美的感情,最能令人陶醉沉迷,令你撲朔迷離。
  心怡收好了東西,匆匆問:「是什麼?」眼淚只是在她眸子裡打著轉兒。
  水母冷然道:「不許你看這東西,知道麼?」
  心怡點了點頭,說:「當然,這是你的。」
  水母又道:「因為我相信你,所以請你為我保管,以後我會找你取回來的,可是如果萬一我有什麼不幸……」她慨然地說道:「這東西就歸你所有,你要答應我,好好地保管它。」
  心怡莫名其妙地點了點頭,就問道:「這個老人是誰?他和你之間,有什麼深仇大恨?」
  水母冷笑了一聲說:「一言難盡!」
  說著她就站起了身子,並且再次地囑咐她道:「你千萬不可動手,要記住。」
  「為什麼?」心怡拉著她一隻手。
  水母似有些不耐煩地回頭道:「你不出手,此人絕不會傷你性命,否則你命難保,他目的是搶我放在你那裡的東西,所以你千萬不能讓他把東西拿去。」
  水母說到此,看了一邊的秦冰一眼,低聲道:「我現在去和他最後交涉一番,你只要記好逃跑,現在你去吧!」
  心怡和她每日相處,知道此人脾氣怪異,她既如此關照自己,再和她多說也是枉然。
  當時只好點了點頭,水母已大步而出,並且發聲向秦冰招呼道:「姓秦的,現在我們可以作一了斷了。」
  秦冰返過身來,冷笑一聲道:「水母,你果然還是執迷不悟麼?」
  水母嘻嘻一笑道:「說來說去,不就是為那本《水眼圖譜》麼?」
  秦冰冷笑道:「你如把它交出,老夫掉頭就走,絕不和你多說,怎麼,你意下如何?」
  水母微微低下頭,似在思慮的模樣,秦冰竟以為她心已有些活動,當時忙上前一步道:「何況其中奧秘之處,你多已習會,又何苦……」
  才說到這裡,忽見水母面門一揚,面色極為猙獰,秦冰就知不妙。
  他猛然往後一退,卻見眼前白光一閃,一道清泉,猶如匹練也似,自水母口中噴出。
  這是水母自《水眼集》中學得的一種厲害功夫,名水箭,又名「腹劍」,先以水藏之腹內,用時,以丹田內力一激即出,厲害無比。
  水母因知秦冰武功驚人,自己內傷未癒,想取勝於他直似作夢,如能以智力先傷了他,倒或可反敗為勝。
  她有了這種意念,所以不惜損耗真無內力,一面假裝與他談那《水眼圖譜》之事,一面卻把真元內力,統統逼入腹中。
  這種方法,可又比她素日所施展的噴泉厲害多了,因為每施展一次,要耗損甚多精力,所以水母極少施展,何況此刻更在體傷未癒中。
  只是眼前為了救自己性命,也就顧不上這麼多了。
  這一口水方一噴出,其快如箭,直向秦冰面上打去。
  秦冰見她居然如此誘傷自己,而欲傷自己的方法,不過是故技重施,心中真是又怒又好笑。
  當時僅僅把身子向一邊一側,可是他究竟是太大意了,他作夢也沒想到。這一次的水箭有多麼厲害!
  就在他身子方半側的一剎那,但見眼前水箭,忽地如噴泉似地爆了開來。
  本來是一股泉水,此刻爆開來,形成千萬晶瑩奪目的水珠,粒粒晶亮如珠,如同滿天花雨似地,直向自己全身上下打了過來。
  秦冰這時才知道上了大當,當時,不由大吃一驚,此刻既使是發掌應付已是不及。
  情急之下,他怒嘯了聲:「好無恥的東西!」
  當時大袖一揮,整個身子以「一鶴沖天」的輕功絕技,隨著拔空而起。
  可是儘管他閃躲得再快.那漫空而來的水珠,為數何止千百,上下左右丈許之內,盡在包圍之中。
  秦冰雖然躲過了上半個身,可是下身足腿,卻為水珠濺上了四五處之多。
  休小看了這小小水珠,每一粒,都飽含了水母元氣內力,無異鐵塊金丸,其力真可裂石穿帛。
  秦冰總算有了準備,氣機下沉,可是究竟如何,他也是負痛不住。
  口中「啊」了一聲,待身子往下落時,差一點竟坐倒在地。
  那為水珠所傷的四五個地方,都如同針灸火焚似的疼痛,整個身子也由不住唰唰一陣急顫。
  秦冰狂笑了聲,叫道:「好婆娘,你竟敢……」
  才言到此,就見眼前疾風一閃,水母那半截鐵塔似的肥胖身子,已向他猛撲而來。
  秦冰因身形未站穩當,水母來勢如風,竟為她一雙肥臂把身子給抱住了。
  只聽到「碰」的一聲,雙雙倒於塵埃。
  怒叱聲,咆吼聲,撲滾在野地裡,這種打法,還真是江湖少見。
  花心怡伏身在一邊草叢中,看到此只驚得目瞪口呆。
  水母因自知動起手來,自己眼前絕非對方敵手,既然自己湊巧把他抱住了,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放手。
  她試圖要以自己龐大的臂力,迫對方就範認輸,可是她卻沒有想到眼前的地勢。
  這是一座陡斜的山峰,一方是更高的孤峰,另一方卻是百丈深淵,本來就沒有多大地方,此刻他們這麼一滾動起來,已離著峭壁不遠了!
  花心怡看得不禁有些觸目驚心,她實在忍不住,猛然跑出來大聲尖叫道:「小心,小心呀!」
  水母聞聲不禁一怔,她見心怡竟然還沒有走,不由大怒地喝叱道:「混蛋,還不快走,你想死麼?」
  秦冰利用這個機會,大吼了一聲,霍地掙開了她的雙臂,抖掌直向水母面門上打去!
  心怡大吃了一驚,她尖叫了一聲,縱身而出,以雙掌,直向秦冰背後猛擊過去,自然她是為了解救水母這一掌之危。
  秦冰迫得收回手掌,在地上倏地一滾,他口中叱道:「好丫頭!」
  隨著這個滾式,秦冰劈出了一股凌厲的掌風,直向花心怡身上擊去。
  可是這時候,一雙有力的手,卻再次地捉住了他的雙足,他身子本欲翻起,卻由不住咕嚕一聲,又倒了下去,剎那之間,他和水母又滾了下去。
  心怡雖未為老人傷著,可是那凌厲的掌風,卻由她臂邊掃了一下,痛得她打了個冷戰。
  驚魂未定之下,卻見地上抱滾的二人,已臨到懸崖邊。
  花心怡忍不住又是一聲驚叫。
  忽見秦冰厲叱了聲:「去!」
  他顯然是用腳一踢,把水母緊抱著自己的身子掙開了,雖然他掙開了地上的糾纏,可是那已經太晚了。
  二人突然分開的身子,霍然向兩邊一分,卻帶起了兩聲長嘯,直向懸崖深澗之處墜了下去。
  心怡嚇得出了一身冷汗,一時張開了嘴,半天都合不攏。
  「天啊……這太不可能了!」
  當一切平靜之後,她癡癡地站在懸崖邊,引頸向崖下望著。
  那只是漆黑的一片,兩個人掉下去,竟沒有帶出一點點聲音來,可見那是如何的高了。
  她預料著,他二人是萬無活命,於是一層新的悲哀,浮上了她痛苦的心扉。
  一個屍身尚未尋到,另一個屍體,卻又等待著自己的尋覓,這難道就是造物者對自己的安排?
  望著深不可測的澗底,花心怡只覺得雙膝打顫,如此好一會工夫,她才退回到一棵松樹根上坐下來。
  她細細地想,水母的屍體是無法找到了,試想從這麼數百丈的峭壁上跌落下去,豈不是早已粉碎了?找到又有何用?
  想到此,她就慢慢摸出了方才水母交付自己的那件東西,苦笑了笑,想不到這東西竟成了她贈給自己的一件紀念品。
  她認出那就是早先藏在水母枕下的那個水晶匣子,裡面裝的是名叫《水眼圖譜》的一本書。
  水母曾告訴過她,這個獨臂老人,主要就是為了要討取這本書,想不到二人雙雙為此喪了性命,而這本罪魁禍首的書,竟會落到了自己手中。
  她揭匣看了看,又把它藏好懷中,身方站起,卻又聽到身後樹葉子唰唰的響聲,緊接著,川西雙白由樹林子裡現出身來。
  他二人此刻看來,更是顯得狼狽不堪了。
  二人頭上的漂亮斗笠也都掉了,白衣服也成了黑的了,而且東一條西一條,都為樹枝劃破了,在失去了水母和花心怡的蹤影之後,他們曾踏遍這附近整個的山,而且還在後山遇到了幾頭大野狼,以致於狼狽至此。
  在看到心怡之後,葉青首先發出了一聲冷笑,他二說不說,身子就像蛇似地,直向心怡撲過去。
  掌中旗「橫掃千軍」貫滿了勁力,直向花心怡攔腰掃去。
  心怡抽出了劍,一面相格,一面叱道:「不要打,不要打!」
  葉青冷叱道:「丫頭,你還想玩詭計嗎?」
  他口中說著,掌中旗帶起了地面的無數沙石,像狂風暴雨一般地,直向花心怡身上濺去。
  心怡猛扭纖腰,施了一招「蝶夢花酣」,身形如狂風飄葉般地旋了出去。
  這時候一邊的瓦上霜柳焦卻騰身而進,這老兒內心也同他拜兄一樣,充滿了憤怒和仇恨。
  身形一落地,他也二話不說,雙掌交錯著,以「龍形乙式穿身掌」,霍地向外一抖,直向心怡雙肩上直劈了下去,可說是勁猛力足。
  花心怡為他們逼得實在無法可想,也只有和他們一拼了。
  她掌中繞起了一片劍光,直向柳焦雙腕上斬去,同時口中大聲嬌叱道:「不知好歹的川西雙白……你們苦苦與我為敵,是為什麼?」
  口中這麼說著,身形已再拔起,落在一棵大樹的樹身上,葉青冷哼了聲道:「你還好意思問麼?」
  說著狂笑了一聲,咬牙切齒道:「我川西雙白一生見人見得多啦,還沒有碰見過你這麼狡猾的丫頭,哼,你還想騙我們麼?」
  他說著一揮掌中旗,身形方要再次騰起,去見樹身上那個姑娘比著手式道:「且慢!」
  葉青冷著臉道:「今夜諒你插翼難飛,你還有什麼好說?」
  一邊的柳焦也用發啞的嗓子叫道:「快說!」
  心怡冷冷笑道:「你們真是一雙笨蛋,人都死了,你們還不知道,與我為敵,又有什麼好處?」
  二人不禁一愣,很快地交換了一下眼光,面色帶著無比的驚訝之態。
  柳焦問道:「誰死了?」
  心怡冷笑道:「自然是水母死了,她是你們逼死的。」
  柳焦怔了一下說:「水母死了?」
  葉青呆呆地問:「什麼時候?死在哪裡?」
  心怡聽他們這麼問,內心真有一種說不出的傷感,當下用手指了一邊的懸崖之下道:「剛才,她是由這岩石上跌下去的。」
  葉青只是眨眸子發呆,可是一邊的柳焦卻在這時發出了怪梟也似的一聲怪笑。
  心怡嚇得用眼睛去看他,就見他這時已收斂了笑容,厲聲叱道:「好個狡猾的女人,你還想施詭計來哄騙我們麼?」
  柳焦說著,更氣得跳了一下,他大聲咆吼道:「你簡直把我二人當成了三歲的小孩,你以為我們會相信你的這一篇鬼話?哈!」
  葉青這時也似乎為拜弟提醒了,他怪笑道:「吠!我還差一點相信了。」
  說到此,他臉色變得極青地對柳焦道:「這丫頭小小的年紀,詭計實在多,她總戲耍我們,今夜我們如果拿不下她來,實在是太丟人。」
  柳焦陰沉的面頰上,綻開了惡毒的笑容,他哼道:「放心,她逃不了。」
  一邊說著,他已經把那口弧形劍慢慢地抽了出來,同時仰頭向心怡冷笑道:「姑娘,報一下名字吧,也叫我們知道你是誰,川西雙白劍下,可是不死無名無姓的冤鬼!」
  心怡早先已經嘗過他們兩個的厲害,知道自己一對一尚可勉力支持些時候,如是以一敵二,那是絕無倖免的機會。
  這時見柳焦抽出了劍,就知道一場大戰將要開始了,早先自己是為水母和他們打的,現在水母既死,自己還與他們拚個什麼勁呢?
  想著就大聲嚷道:「我說的是實話,你們不信,我也沒有辦法,不過你們問我名字,我可是不告訴你們,因為我們之間,用不著認識。」
  柳焦忍著氣皺眉道:「你是幹什麼的?我看你年紀輕輕的,你什麼幹不了,你到這裡來於什麼?」
  心怡臉紅地道:「這個,你更管不著了。」
  柳焦劍已經抽出來,可是他總覺得自己堂堂武林高手,兄弟二人去對付人家一個小女孩,傳揚出去,的確是個笑話。
  他怒容滿面地道:「柳二爺問你的話,你要老實回答,也許我們……」
  葉青也揚了一下手中的旗子道:「你師父是誰?」
  心怡冷笑一聲道:「我不知道,你們問這麼多幹什麼?我還想問你們呢。」
  柳焦一跺腳道:「可恨的東西。」
  他整個人「颼」一下子,直向心怡落腳的地方縱去,可是心怡也在這個時候,把身子往下縱下來,二人恰恰錯開了。
  瓦上霜柳焦嘿了一聲,卻由樹上一式「燕子抄手」躥了下去。
  這時候葉青的黑旗子,也抬起來沒頭帶臉地打過去,心怡持劍擋開了柳焦的弧形劍,發出了「噹」的一聲,她又尖叫道:「住手!」
  這兩傢伙倒是真聽話,叫停就停,雙雙收住了兵刃,一起站住腳不動。
  心怡冷笑道:「你們要二人打我一個麼?」
  草上露葉青大叫道:「打你?我們要殺你!」
  說著又要揮旗而上,卻給柳焦把他拉住了,柳焦說:「她這麼說,你就先不要動,待我一個人擒她便了。」
  葉青憤憤地一哼,道:「你還要上她的當!」
  柳焦冷笑道:「她也配!」
  可是心怡卻在他二人對話的時候,猛地騰身而起,直向山地跑去。
  二人發覺之後,一起大吼道:「好丫頭!」
  他們各自騰起身子,直向心怡背後追去,可是當他們發現心怡所跑的地方是一個懸崖,他們都不禁吃了一驚。
  柳焦忽然一拉葉青道:「慢著!」
  葉青駐足道:「什麼?」
  柳焦冷冷笑道:「前面無路可逃,追她作甚?」
  草上露葉青向前面望了一下,只見大樹一棵,再就是片片的烏雲,山風陣陣撲來,真有些「高處不勝寒」的感覺。
  他就冷笑地望著心怡的背影道:「這丫頭真是瘋了!」
  花心怡一口氣跑到了陡峭的巖邊,她記得水母關照的話,樹上有飛索下垂,可以系身而下逃命。
  這時她就顧不得了,偏偏川西雙白也未自背後追來,這正是天賜的良機。
  她忘命似地逃到了樹邊,探身下望,果見繩索下垂著。
  花心怡再也不多考慮,匆匆跳身而下,用雙手飛快地交替著,把身子垂了下去。
  柳焦這時發出了聲驚叫道:「不好,我們又要上當了!」
  他猛然撲過去,葉青也自後飛縱而上,心怡這時已垂下了七八丈的距離。
  葉青獰笑了一聲道:「這可是你自己找死!」
  他猛然伸出一隻手,把那條繩索拉起來,平空把它提著,大聲問道:「小丫頭,你現在只要說出水母的藏處來,還有一線生機,否則,你這條命卻要葬送在這深澗之下了。」
  心怡身垂半空,只覺天風冷冷,四周是一片漆黑,人在生死之間,沒有說是不怕的,可是她那張倔強的嘴,天生就不會討饒求命。
  她緊緊地閉著雙目,一言不發。
  葉青又厲聲地問了兩句,仍不見她回答,就聽得柳焦的聲音冷笑道:「這是她自掘墳墓,怪得誰來?」
  遂聞得劍刃磕石的「碴碴」聲音,花心怡的身子陡然向下星隕似地落了下去!
  她口中發出了一聲長嘯,這長嘯由下而上,直傳人川西雙白的耳中,使他二人直覺地預感到,這姑娘是一命歸天無疑了。
  然而,事實呢?
  「撲通」一聲,水花四濺。
  花心怡整個身子直向水底墮沉下去,可是當她的足尖,已幾乎站在湖底的時候,她卻又為水的浮力,把她硬生生地給浮了起來。
  因此,她露出頭,大叫了一聲:「啊呀……」
  無情的湖水,直向她口鼻中猛地灌去,她掙扎著,並且用力地打著水。
  她本以為自己定會粉身碎骨一命嗚呼了,誰又會想到,自己竟然會落身在湖水之中。本來不太精湛的游泳術,再灌了七八口湖水之後,她有些暈了。
  只見她在水中載沉載浮地飄出了數丈之外,黑沉沉的深夜裡,這湖面上竟看不到一個船影子。
  花心怡一連灌了十幾口水之後,她知道自己已是接近了死亡的邊沿了。
  她大聲地打著水,並且出聲喊著。
  忽然,由左側的一個山窪子裡,飛快地馳出了一葉小舟,直向她馳過來。
  船上悄立著一個小姑娘,頭上還紮著布,她尖聲叫道:「爺爺!爺爺!我來了!我來了!」
  說著她抖手打出了一條繩索,直向水面上的心怡甩去,花心怡在拚命的時候,卻想不到會有這種絕處逢生的機會,她如何會輕易放過?
  當下忙伸手拉住了那根繩子,船上的小姑娘就動手用勁地直把她拉近船邊。
  她一面拉一面還急促地說道:「我等了好久了,怎麼到現在才來呢?」
  一面使勁地把心怡拖上了船板,小船在這番大力之下,前伏後仰,看起來真差一點要翻了。
  等到心怡被拉上船之後,那小姑娘才發現是救錯了人了。
  她用手捂著嘴,叫出了聲音:「啊呀……你不是我爺爺……你……你是誰呢?」
  心怡已被水灌了個昏頭轉向,哪裡還會管這些,上船之後她就把全身趴了下來,臉朝下哇哇吐著清水。
  那小姑娘搓著兩隻手,急得了不得,又問道:「喂,你到底是誰呀?問你怎麼不說呢?」
  心怡吐了幾口水之後,雖是四肢無力,可是心裡倒是明白多了。
  她想到了這位救命恩人,當時就轉過臉來,起伏著胸膛道:「謝謝你救我……謝謝你!」
  她吐了一口水,又說道:「我叫花心怡。」
  說著就又不支持地倒下去了,只是干吐著,又連聲地咳嗽,小船打著轉。
  那小姑娘歎了一聲,說道:「真怪!怎麼我專門救人?一個還沒走呢,又來了一個。」
  說著她就蹲下了身子,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先趴一會兒,等我接了我爺爺,再一塊兒回去,你放心,你比我大哥上次可輕多了。」
  心怡這時也只有哼的份了,她點了點頭,就閉上了眼睛。
  這小姑娘就用雙手,把她身上的濕衣服用勁地擰,一面說道:「這可沒有辦法,你得將就點,現在,沒有干衣服給你換。」
  心怡說:「不要緊……謝謝你!」
  她轉了一個身子苦笑著問:「小妹妹,你叫什麼名宇,怎麼這麼晚了,你還在這裡划船?」
  小姑娘皺了一下鼻子,怔怔地道:「我叫秦小孚,你不要問我這麼多,我還奇怪呢!」
  她眨著那雙眸子,又道:「這麼深更半夜,你怎麼從山上往水裡跳?你是自殺吧?」
  心怡見她問得天真,就苦笑道:「算了,你不要取笑我了!埃!我實在告訴你,我是被人家逼著跳下來的。」
  說著臉就紅了,好在是晚上,誰也看不見。
  秦小孚就點了點頭,又哼了一聲道:「我早聽爺爺說這幾處水面上不太乾淨,有水賊,果然不錯……不過你還算運氣好,遇見了我,要不然你可就慘啦!你看看這附近,別說是船了,就是燈也沒一盞,你喊救命喊破了嗓子也沒有人聽見呀。」
  心怡沒有力量與她多聊,只有哼哼著,表示聽見了,秦小孚口中順口唱著「啦啦啦……」
  手中的篙弄著水,一路撐出了數丈之外,似乎是蠻高興的樣子。
  花心怡冷眼旁觀,見她操舟手法,竟是熟練之極,左搖右撐,小船似箭,卻不見帶起一個小小水珠到船上來。
  她口中唱了幾句之後,就踮起了腳,仰著頭,直向峭壁上望去。
  一面自語說道:「怪呀!我爺爺也來了呀!」
  心怡咳了幾聲,問道:「你爺爺去捉魚了嗎?」
  秦小孚搖著小辮子道:「才不呢!我們又不是打魚的!」
  心怡忙道:「對不起……」
  小孚皺著眉說:「他到山上找水母去了,叫我在這裡等著他,怎麼到現在還不來呢?」
  心怡不由一個翻身坐了起來,秦小孚立刻笑道:「看把你嚇的!你放心,水母就是不被我爺爺殺死,她現在也只能睡在床上哼哼了。」
  心怡顫抖地問道:「怎麼會?」
  秦小孚撇了一下嘴:「大家一提起她來,都這麼害怕,其實她也不見得就怎麼厲害!」
  花心怡這時候可有說不出的味道,只是覺得全身發軟,她慢慢把身子躺下來,道:「你爺爺是斷了一隻手的一個老人家麼?」
  秦小孚忽然停住篙道:「不錯,你認識他?」
  心怡閉上了一雙眸子,勉強忍著內心的傷感道:「我剛才才見過他。」
  秦小孚馬上蹲下了身子,用手拍了她一下道:「喂,別睡呀!我給你說話,你剛才在哪裡看見我爺爺?」
  心怡用手往山頂上指了一下,小孚就張大了眼睛道:「我告訴你,水母就住在那裡,我爺爺是找她算賬去的。」
  心怡又點了點頭道:「我知道。」
  秦小孚是個極聰明的女孩子,她已由心怡臉上發現出不太自在的神色來。
  忽然,她大聲道:「他現在在哪裡?你知道不?」
  心怡伸出無力的手,拍了拍她的腿,笑道:「你坐下來,我再告訴你。」
  秦小孚依言坐下,她翻了一下眼皮道:「好吧!你快說吧!真是急人!」
  心怡這時精神已稍微恢復,她開始觀察眼前這女孩子。
  只見她黑黝黝的皮膚,苗條的身材,眼睛很大,尤其是她直直的鼻子和小小的嘴配合得很美,這是一個很討人喜歡的姑娘。
  心怡自入江湖以來,所見到的,幾乎沒有一個不是長相怪異的人,很少看到這種清秀可愛的小臉,由不住對她生出無限好感。
  由此聯想到那位斷了臂的老人,他自然也應該是一個和善可敬的老人了。
  她內心真有一種說不出的惻然感覺,當時,慢吞吞地說道:「我告訴你,只是你千萬不要哭鬧,你要答應我,我就告訴你。」
  秦小孚禁不住鼻翅張動道:「你說!你快說!」
  花心怡緊緊拉住她一隻手.以防意外,然後就說:「你爺爺大概是死了!」
  秦小孚用力地把她手掙開,她大聲叫道:「你亂說,我不相信。」
  心怡忍不住淌下淚,道:「我不騙你,他是和水母兩人,一起翻落到山澗下去的。」
  秦小孚呆了一呆,忽然「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心怡嚇得緊緊抱著她道:「你看你哭了,早知道我就不告訴你了。」
  秦小孚邊哭邊道:「你親眼看……見的麼?」
  心怡點了點頭,小孚又大聲地哭了起來,那種聲音,聽來可真是淒慘極了。
  心怡好不容易,費了半天的工夫才把她勸住了,可是她樣子看來,還是那麼傷心,連連地抽搐不已。
  她對心怡道:「你能帶我去那個地方麼?」
  心怡皺眉道:「可以當然是可以,只是去那裡又有什麼用?他們也不在山上,已經摔下了山澗。」
  小孚泣道:「我們就去山澗。」
  心怡拍了拍她背道:「妹妹,你聽我說,這實在是不必要的,何苦呢,你想想看,從幾百丈高的地方翻下來就是塊石頭也成了粉了,何況是一個人呢!就算找到了,也只是殘碎的肉塊,反而令你更傷心,再說是他們兩個人,你怎麼分得清誰是誰呢?」
  小孚只是哭著搖頭,她已哭成了個淚人。
  心怡忽然感覺到自己這種話,說得有語病,試想人家是骨肉親情,哪怕是塊血漿,也萬無不尋覓埋葬的道理。
  當時見她哭得傷心,就歎了一聲:「你也不要哭了,這樣吧,我們明天清早一起來,我們到山澗底下去找好不好?現在天太黑,找也沒法子找,你說是不是?」
  小孚才略微止住了哭聲,她點了點頭,又悲聲道:「可憐的爺爺……爺爺,你死了後留下我一個人孤苦零仃,以後可怎麼辦?」說著又嗚嗚地哭了起來,心怡由不住一陣心酸,竟也陪著她淌下淚來。
  花心怡邊哭邊又向秦小孚勸解。
  似如此勸了好一陣子,秦小孚才不哭了。
  心怡就站起來要撐船,小孚忙把蒿搶了過去,一面說道:「還是我來吧,你不會。」
  她說著就把小船撐動,心怡苦笑道:「我們明天早上怎麼見面呢?」
  小孚一怔道:「你不到我家去?」
  心怡看了一下身上,道:「我這個樣子……」
  秦小孚冷笑道:「現在還管什麼樣子不樣子,我家裡也沒有外人。」
  心怡點了點頭道:「也好,我就在府上打擾一夜。」
  秦小孚這時一面撐舟,一面還低聲泣著,她實在難以忘記平日和她形影不離的爺爺。
  心怡知道這時候是沒辦法安慰她的,就歎道:「你的父母不在這裡?」
  小孚又是搖頭,一面道:「我從小就沒有父母!」又苦笑道:「是爺爺把我帶大的。」
  花心怡心中暗自忖道:「這小姑娘,真可憐!」
  這時,她見秦小孚已不再哭了,就道:「對不起,方纔,我是不知道才這麼問你的。」
  小孚苦笑了笑說:「沒關係,這十幾年我根本就不為我的父母傷心,因為我根本就沒有見過他們,就是見過也是很小很小,記不起來了。」
  心怡見她一面說一面苦笑,並抬起手,在眼角擦著淚,心知她口中雖說是不傷心,事實上內心仍然傷心的,天下沒有不思念父母的兒女。
  這是人家的傷心事,心怡自不便再三追問,就改變話題道:「我很高興今夜和你作伴。」
  小孚一面撐著小舟,一面道:「我家裡還有個大哥哥。」
  心怡不由低低噢了一聲,一時就覺得不大對勁了,因為人家家裡還有個哥哥,那麼自己孤身一個女孩子,又是這麼衣衫不整,似乎是不該住在她家裡了。
  可是她方纔已經親口答應她了,又如何再反悔,當下好不為難。
  秦小孚似乎也看出來了,就道:「你不要在意,我大哥是個正人君子。」
  心怡面上一紅,忙賠笑道:「不是這些……你看我這個樣子,怎麼好意思見你哥哥呢?」
  小孚目光在她身上轉了轉道:「這有什麼關係,當初他還不是被我從水裡救上來的?」
  心怡一怔,問道:「你是說,你哥哥也……」
  小孚明眸向她身上掃了一下道:「他不是我親哥哥,是我的義兄」
  心怡這才點了點頭,小船晃晃悠悠地已行出好幾里以外,眼前已來到洞庭湖心,只見水面上舟行如梭,甚是熱鬧,這洞庭夜市雖不比杭州西湖,卻也自有一番熱鬧情景。
  小孚指了一下桅桿道:「姐姐,那上面有一盞燈,麻煩你點著它吧,這是水上規矩,不點燈不許行船。」
  心怡忙點頭道好,就站起來,把桅桿上那盞編有鋼絲罩子的燈解下來,找出火石半天才算點著了。
  秦小孚這時已把船由熱鬧的水面劃到了極為僻靜的君山左後,眼前立刻又是冷清清的水面,只有少數四五艘漁船在水上作著捕魚的夜業。
  小船又繞了一個彎子,就連這四五隻船也看不見了,心怡身上本已為水浸透了,此刻再為冷風一吹,直冷得她上下牙齒發戰。
  偏偏這小船沒有篷艙,她不知洞庭湖到底有多大,此刻看來,真是大得驚人,只是這一段行程,就在好幾十里。
  她的耳中所能聽到的,只是小孚長篙出入水面的聲音,靜得連一聲咳嗽聲都沒有。
  二人都陷在沉思之中,誰也沒與誰多說話,過了一會兒,小孚的船就向一旁岸邊上偎過去。
  心怡問:「到了?」
  小孚點了點頭,用勁地撐了幾下,小船就如箭也似直向岸邊上猛衝了上去,直到船底擱淺在沙灘上行不動了,才停了下來。
  秦小孚把船篙收好,挽了一下袖子道:「我抱你跳上去吧!」
  心怡臉紅道:「不,謝謝你,我自己還行。」
  小孚怔了一下,道:「你身上也有功夫?」
  心怡笑了笑說:「功夫談不上,只是可以勉強湊合一下就是了。」
  秦小孚臉上顯得很是好奇的,在她身上看來看去,好似不大相信似的。
  花心怡站起來笑了笑說:「你先上去吧!」
  秦小孚點了點頭,雙足一點,「颼」一聲就躥上了岸邊,她回過身來要看花心怡怎麼上岸。
  卻見心怡身形自小舟上彈起,就像一隻燕子似地輕輕落在地上,分明身上有極好的輕功,這一點秦小孚自認為是看走了眼了。
  她們手拉手地直向沙灘上行去,小孚悲聲道:「我大哥若知道這件事,一定也會很傷心的。」
  心怡點了點頭說:「這是當然的,只是你們想開一點,人終究都是要死的。」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腦中卻禁不住又想到了萬斯同,內心有一層說不出的莫名傷感。
  小孚領她在一座石屋前站住了腳,說:「到了,我們進去吧!」
  心怡退後了一步,用手摸了一下水淋淋的秀髮,小孚已用手叩響了門上的兩枚銅環,她口中喚道:「大哥,大哥,快開門。」
  誰知喚了好幾聲,沒有一個人答應,好在他們祖孫自身一向都帶著啟門的鑰匙,小孚就找出來,自己把門開了。
  房中是黑漆漆的一片,她又喚了兩聲:「大哥,大哥!」仍不見有人走出。
  秦小孚回過頭來對心怡道:「怪呀!他人呢?」
  心怡笑了笑說:「也許令兄出門去了。」她的心倒覺得鬆快多了,因為她是不願和人打交道的,尤其對方還是一個男的。
  小孚這時已把燈點著了,並且招呼心怡坐下,她自己又前後找了一轉,仍不見萬斯同的蹤影,心中甚是納悶,花心怡仍然還穿著那件濕衣服,樣子狼狽得很,她就找出了自己一套乾淨衣服,逼著她換過來。
  心怡也只好接過來,小孚把她帶到自己房中,把門關上,讓她在裡面換衣服,她自己卻坐在外面。
  心怡匆匆把衣服換好,見房中有盆,盆中還有水,她就洗了洗臉,對著銅鏡把頭梳了梳。
  自己對著鏡子照了照,像換了一個人似的。
  因為她此刻穿著秦小孚的粗布衣裳,倒像是一個鄉下大姑娘,又像是划船的船娘,和昔日儼然大家氣派,完全是不一樣了。
  自己看著鏡子也覺得好笑,尤其這些日子以來的奇妙遭遇,更令人感慨嗟歎。
  那個裝有《水眼圖譜》的水晶匣子,她仍然把它好好藏於囊中。
  一切就緒之後,她才開了門,低低喚了聲:「妹妹.你在哪兒呀?」
  卻見秦小孚正伏在一張八仙桌上,像是又在哭的樣子,她就歎息了一聲,上前輕輕地推了她一下說:「看你又在傷心了,我不是說過了嗎,人總是……」
  一封信忽然自小孚身上掉下來,心怡就彎下腰來拾,秦小孚抽搐道:「我大哥走了……他的心真狠。」
  心怡怔了一下道:「什麼?走了?」
  小孚忽然翻過身來,她睫毛上還掛著淚,憤憤地說道:「你看看這封信就知道了。」
  心怡笑著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先別哭,我看一看就知道了。」
  那信封上寫的是:
  「字呈
  秦老伯父安啟」
  下款只露有「內詳」二字,字跡十分工整,花心怡就抽出信來,就著燈光細細地讀下去。
  一筆俊逸的蠅頭小字,寫著以下的字句:
  「病體已癒,不克久留,大恩未報,待諸異日,此上
  秦冰老伯尊前
  小孚妹妝前問安恕不另
  愚晚萬斯同謹叩」
  心怡打了一個寒顫,這張信紙飄落在地,她忙又拾起來,仔細地又看了一遍,不禁抖顫地叫了聲:「妹妹……」
  小孚正在凝眸深思,聞言就抬起頭來看著她,見她神色有異,就奇怪道:「你怎麼了?」
  心怡這時張大了眸子,充滿了驚異喜悅之情,她揚一下手中信紙道:「這是萬斯同……親手寫的?」
  小孚接過了信,奇怪地又問:「有什麼不對?」
  花心怡一隻手按在心口上,半天才定了心,她怕秦小孚會笑她,定了半天心,才慢慢道:「這個人我也認識,我以為他死了呢!」
  秦小孚猛然由位子上站起來,道:「你認識他?」
  心怡嚇了一跳,因見秦小孚這種樣子,好像是要打架一樣的。
  她心中動了一下,遂問道:「我先問你,他是不是一個年紀不大的年輕人,穿著藍色綢子衣裳的人?」
  小孚搖頭道:「不是,他沒有藍色的衣服。」
  忽然她想到了,那日由水中救他上來的時候,他正是穿著一身藍衣服,她的話就接不下去了,而且雙目也有些發呆。
  心怡先是一怔,然後她就有些明白了,她苦笑了笑,說道:「妹妹你不要騙我,其實你告訴我實話也沒有什麼,我知道一定是他,因為,那一天,我親眼看見他跌落水中去的,只可惜,當時我未能把他救起來。」
  秦小孚好奇地看著她,她心中這時竟有一種說不出的酸酸的感覺,其買她對於那位大哥的感情,是再純潔也不過的,她怕的是,眼前的心怡,會把她的大哥搶走了。
  這一連串的傷心事,都集中在這個小女孩的身上,真令她感到有一種窒息的感覺。
  她眼瞳裡含著眼淚,嗔道:「既然你知道,你還多問?不錯,就是他,是我把他救起來的。」
  她抬起頭,直直地看著心怡又道:「他在我們家住了很久,我爺爺還為他看病,現在病好了,爺爺已死了……」
  說著嗚嗚痛哭,又道:「他也不管我,一個人走了!」
  心怡現在既然發現了斯同未死,她的一顆心就放下來了,這種由絕望的路又重新得到了新希望的快感,是極其美妙的,她興奮得真想跳起來。
  可是反過來看這秦小孚,就顯得她真可憐了,同情之心不禁油然而生。
  她拉著她的手,說:「你坐下來,別哭行不行?」
  秦小孚把手抽了回來,她的脾氣真顯得很怪,有時候確是很孩子氣。
  她皺著眉頭坐下來,目光又開始在心怡身上轉著,遂問道:「我忘了問你,你一個人,怎麼會到水母住的地方去?你怎麼會看見我爺爺和水母打架呢?」
  心怡想不到她會這麼問,當時臉色不由一紅,心想這事情如把實話告訴她,又怕她就會對自己翻臉成仇,可是她又不擅說謊,一時好不猶疑。
  秦小孚流著淚,巴巴地看著她道:「你怎麼不說呢?」
  心怡想了想,心中一狠,暗忖我不如實話實說,否則以後她知道了,更要誤會了。
  當時苦笑了笑道:「說來真奇怪,這件事情如我不說,你連猜都猜不到的。」
  她就慢慢把這一段經過,從頭說了一遍,秦小孚先是一驚,愈聽愈怒.聽到最後竟咬牙切齒地由位子上一躍而起,冷笑道:「好呀!這麼說.我爺爺是你和水母兩個人所逼死的!」
  她忽然一跳,到了心怡身前,蛾眉一挑道:「說了半天,你原來是水母一邊的,你……」
  心怡大驚地後退著,一面搖手,說道:「妹妹,你可不要這麼說,這實在是一個誤會。」
  小孚這時蛾眉上挑,杏眼圓睜,那樣子真像是要吃人一樣。
  她哭著跺了一腳道:「誰是你妹妹?姓花的,你賠我爺爺的命來!」
  她說著猛然一掌,直向心怡臉上劈來,嚇得心怡忙偏首讓過,秦小孚左腕一曲,用「反弓彈手」,直向她右肋上劈過來。
  花心怡本來以為她只不過是一時之怒,等氣出了也就好了,誰知她竟是對自己下了重手,掌風極為疾勁,這一招要為她打上了,自己不死必傷。
  當下被迫只好用「牽手」向她腕子上搭,想把她就勢拉出去。
  卻料不到秦小孚見狀更是火上添油,她尖聲叱道:「你還敢還手?今夜我看你怎麼逃出我的手去!」她口中說著,嬌軀向下一塌,雙掌霍地向外一推,這一次竟是施出真元內力。心怡一來因為到底有些內愧,二來對方又是自己救命恩人,再說她歲數又比自己小,就哪一方面來說,自己都不能和她打。
  所以秦小孚這麼厲害的雙推手打來,她竟不知如何是好,當下回頭就跑。
  這種掌力逼得她向前蹌出了七八下,跌倒在院中,她一面叫道:「你不要打.你聽我說呀!」
  「還有什麼好說的。」秦小孚由屋中一躥而出,她手中這時竟多了一口明晃晃的寶劍。
  心怡嚇得面色一變,她嗔道:「你不要亂來,把寶劍放下來。」
  小孚哼了一聲道:「放下來?你說得倒真好!」
  說著她一扭纖腰,已到了心怡身前,掌中劍「唰」的一聲,由上而下,直向心怡頭上劈下來。
  心怡忙向左一閃,「噗」一聲,這口劍實實地砍在地上,激起了幾點金星。
  心怡驚怒道:「快住手!」
  「唰」一聲,這口劍第二次又攔腰而來,花心怡嚇得正要閃躲,忽見秦小孚又把劍收回去了。
  卻見她臉色極為冰寒地持著劍,緊緊地咬牙道:「你不要不服氣,我可不佔你的便宜,快,你拔出劍來,我們來拚一下,今夜是有你沒我,有我沒你。」
  心怡歎道:「秦小孚,你不要任性,這事情固然是我不對,可是對於令祖,我並沒有與他為敵,如果我先認識你,我就不會那麼做。」
  秦小孚冷笑了一聲,說道:「你還有瞼說,方纔你自己親口說的,如果不是你保護水母,我爺爺豈不是早就把她殺了,結果……」
  她說著又哭了,一面道:「我爺爺和她一塊兒死了,雖不是你殺的,還不也等於是你逼死的,我真是瞎了眼,還把你救起來。」
  「快!」她一面哭,一面又厲聲大吼道:「快把你的劍拔出來,我們現在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心怡歎了一聲,苦笑道:「我不想跟你打。」
  小孚大聲道:「為什麼?你以為我打不過你?」
  心怡搖頭道:「不是這個意思,總之,你是我的恩人,我不能跟你打。」
  秦小孚怔了一下,卻一咬牙,又用掌中劍,直向心怡身上扎去。
  花心怡現在真有些後悔,早知如此,自己真不該把實話告訴她,現在弄成這種情況,真叫人痛心。她只好一路左閃右避地讓著她的劍,小孚見她武功不弱,自己竟是砍不著她,不由更是大怒,一緊掌中劍,左手劍訣一領,竟使出獨門劍法「一字慧劍」,第一招「風捲殘雲」,劍光逼得心怡一連後退了五六步。
  秦小孚冷笑了一聲,一振腕子,第二式「大雨洗江山」正待施出。
  花心怡驚得身形霍地拔起,落出了三丈之外,她長歎道:「你既如此逼我,我只好走了,明日我定先你前往尋獲令祖的屍體,你倒是來不來呢?」
  秦小孚尖叱道:「誰要你假獻慇勤,姓花的你留下命來。」
  她說著竟猛然朝心怡撲來,心怡見她如此,自知無法和她講理,眼前只有走了再說。
  想著倏地回過身來,展開輕功提縱之術,一路亡命地直向沙灘上馳去。
  秦小孚如何能容她逃跑?當下足下加勁,也展開了上乘輕功,緊緊地自後面追來。
  花心怡跑了一陣,只見秦小孚緊追不捨,偏偏眼前是一望無際的洞庭湖水,如何跑法呢?
  她不禁站住腳發起急來,而秦小孚這時已迫近了,心怡正要回身制止她下毒手,誰知身子尚未轉過來,就聽得秦小孚口中叱了聲:「打!」
  花心怡不及細看,就覺得有數十股尖銳風聲,直向自己全身打來。
  黑夜裡打來的暗器很難辨認,她手中又無兵刃,無防之下,只急得向後一撐腰,猛地把身子拔起。
  可是仍然是慢了些,就覺得右肩頭一陣疾痛,痛得她「哦」了一聲。
  敢情打來的暗器,竟是一掌鐵蓮子,心怡還算僥倖,僅僅中了一枚。
  就這樣她也痛得整個右臂發麻,同時也令她知道了秦小孚真是有意要與自己拚命了。
  眼前停泊著方才二人乘來的那葉小舟,花心怡也顧不了許多,只好借來用了。
  她猛然撲到小船前,用力地雙掌一推,小船「颼」一聲,已躥抵湖心。
  花心怡緊握著雙拳一彈,就如同一縷輕煙似地飛上了小船。
  她方拿起篙來,卻見秦小孚口中尖嘯著,也騰身而來,手中還持著明晃晃一口劍。
  當下用手中篙.迎著小孚下墜的身子,就空一撥,只聽得「撲通」一聲,竟把小孚打落湖中。
  秦小孚在水中兀自尖聲怒罵著,並且用力地朝著小船游過來。
  她那樣子真是可怕極了,花心怡拚命地撐著篙,似如此四五篙之後,才把她落遠了。
  夜風習習地吹過來,傳來了秦小孚在水中的哭聲,花心怡忙把船停住,怕把她淹死了。
  黑夜裡,她似乎看見小孚手中那口明晃晃的寶劍閃閃發光,而且直向岸上游回去。
  心怡知道她身上有很好的水功,這點距離是用不著為她發愁的.因此也就不再為此而擔心了。
  她真想不到會落成如此下場,看一看身上還穿著人家的衣裳,坐的又是人家的船,只這一會兒工夫,竟和她翻臉成仇,真是想不到的事!
  心怡撐著船,腦子裡是零亂的一片,愁一陣,悲一陣,萬斯同未死,固然是好消息,可是茫茫人海,他又會到什麼地萬去?自己又能到哪裡去找他?
  想到了這裡,她又浮上了一層莫名的傷感,小船漫無目的行著,飄著……
  想昔年自己姐妹在黃山五雲步居住時,雖說是足跡不出百里,可是那種無牽無掛的日於,又是多麼愜意,未入江湖以前,把江湖幻想得那麼好,那麼生動,而入了江湖,才發現江湖中竟是遍佈陷阱,人心險惡……真是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再想到了久別的母親,不知她老人家現在如何?她是不是也離開了黃山?
  這一切都是謎,都是痛心的事兒。人,真是不可思議,幹嘛有自由自在的日子不過,要奔波,要爭是非,要種情誼,為什麼?何苦?何求?
  浪花捲起來,把她青緞幫子的布鞋都打濕了。
  天上的小星星也在向她眨著眼睛,像是笑她的癡,笑她的狼狽樣兒。
  她坐下來,把鞋脫了,自己捏著發酸的腳,捏了一會兒,身子支不住,就倚臥在船板上睡著了。
  明天的事,明日自有交待,且暫時享受這湖上的良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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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瞄,雪兒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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