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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劍如風


  註:此書極為不全,希望有網友能提供全文,謝謝!
            第一章小白的要求
  風,刺骨的風。
  冷如風走在京城的大街上,平常熱鬧非凡的京城在夜晚因寂靜而顯得冷清。
  「如果現在有一壺酒和一個朋友那該多好」,冷如風想著。
  一個朋友。有太多的人有太多的朋友,而有的人卻一個也沒有,雖然他們只需要一個朋友就足夠。
  又是一陣風吹過,夾雜著沙子。冷如風渾身一邡嗦,瞳孔也收縮了。
  不是風讓人感覺寒冷,而是殺氣。
  一種漫天的殺氣正漸漸籠罩住冷如風。在漆黑的夜裡,這種殺氣足以致命。
  冷如風的肌肉開始收縮。這是一種莫名的興奮。一種獵物見到誘餌時莫名的興奮。
  冷如風停下來。他本來就沒有目的,所以他隨時都可以停下來,隨地都可以是他的目的。
  他抬起頭,看這漆黑的夜空。
  今天的夜很黑,因為天上有太多的雲,星星和月亮都因為雲而不知所衷。但是冷如風就這樣抬頭看這天,雖天上什麼也沒有。
  在黑夜裡,冷如風如同一座雕塑,已經完全的融入黑暗...
  但是冷如風不是雕塑,因為雕塑沒有感覺。而現在的冷如風,卻是調動起全身所有的感覺。在黑暗中,冷如風感覺到存在著十二個黑衣人,他們已經將他圍在中央。他甚至能感覺到他們壓抑的呼吸和眼中閃閃的光。
  他忽然開始大笑,笑聲突起時一切都顯得相當的詭異。他感覺到十二個黑衣中有七個混身抖了一抖。
  「出來吧,朋友們。如果有酒,我們還可以喝一壺。」
  冷如風如風的聲音響起。
  似乎猶豫了一下。一聲哨子響起。從黑暗中慢慢顯現出十二個身影。
  每一個人都彷彿是相同的。而且都好像本來就應該在黑暗中,離開了暗處到顯得非常的不協調。
  「這麼多朋友找我有事?」冷如風微笑著問。
  一個黑衣人,可能是他們的首領,聲音蒼老而且沙啞:「是冷公子吧,我們老大想見你。」
  「喔?那他為什麼不自己來?」
  「你!」
  有一個黑衣人似乎沉不住氣,但是被那個首領樣的人制止了。
  「我們老大有其它的急事,還請冷公子包涵!」
  「如果我不去呢?」
  「那就不要怪我們人多勢眾」
  「嘿嘿,好說!你們幾個也算不上人多」
  那個首領似的黑衣人的眼中忽然放出一陣光芒。「那就請公子亮出你的兵器。」
  話音未落,十二個黑衣人手上就各自多了一把刀。
  十二把明晃晃的刀,指著中間的冷如風。
  冷如風嘴角揚了揚,像是一種嘲笑。手卻慢慢張開。
  「你們真想看冷如風的劍?」一個聲音突然在黑暗中響起。
  然後便看見了小白。
  看見小白後你會感覺真的沒有其它的詞可以形容他。只有白。
  他穿一身的白衣,著白鞋,就是臉也白得像一張紙,只有一雙眼鏡,像兩把黑漆漆的劍,尖銳而冷酷。雖然他臉上竟然帶著笑容。
  「我是小白,你們走開」
  第一句是說給冷如風聽的,第二句是說給黑衣人聽的。
  十二個黑衣人似乎都是小白的手下,果然就馬上消失在黑暗中。就像根本不存在過一樣。
  冷如風的胃開始抽筋。因為小白。
  在開始時,冷如風感覺到十二個人的存在,卻沒有感覺到小白。
  但是小白卻像從來沒有移動過一樣,似乎本來就在這裡。這是不可能的,即使是一隻蒼蠅在小白的位置飛過冷如風也能夠感覺到,但他竟然在專注的情況下錯過了小白。
  這本來就只有一種解釋。小白的輕功比冷如風的感覺厲害。
  「我們老大想見你」
  「你們老大是誰?」
  「姓王」
  似乎天下姓王的人很多,但小白分明相信冷如風能夠知道誰是他們的老大。
  閻王劉,判官王。
  江湖中沒有誰不知道的。
  冷如風當然馬上就明白了。能把小白這樣的人物網羅為手下的王老大,自然只會是判官王。
  「我可以不去嗎?」
  「你可以不去,但你一定會去」
  冷如風笑了。小白笑了。
  冷如風當然知道他不能不去。因為小白加上十二個黑衣人已經使他沒有選擇。另外,他也想見見這個判官王,想知道判官王找他幹什麼。所以他當然會去,而且現在就怕趕不走他了。
  「那麼走吧!」
  冷如風理了理衣襟。P.S我想下面應該交代一下「閻王劉,判官王」了吧。
  第二章鬼判無明路無盡頭。
  路豈不都是沒有盡頭的?
  然而所有的路到這裡卻都無影無蹤。
  風林渡,京北第一渡。
  它其實只是一個離官道很遠的小渡口,幾隻棄婦般蕭索的渡船,在平靜的無定河水中橫陳著。
  無月。
  無聲。
  無人。
  人在離渡口不到百米的風林亭中。
  「你沒有讓我失望。」
  白影閃動,小白輕輕一笑。
  「你也沒有。」
  冷如風沒有一絲表情,他看著眼前這個他一直想見的人,而那人卻沒有看他。
  「你一定早就想見我,世界上想見我的人只有兩種,想殺人的人和殺過人的人。」
  「其實江湖上只有這兩種人。」
  「不錯,不過作為一個殺手,做夢也會想見我的。」
  「不錯,不過作為一個殺手,我更想知道你要我殺誰。」
  「胡不為!」
  冷如風「哼」了一聲。
  「他讓你頭痛了?」
  「他讓我頭痛,我會讓他永遠不會頭痛。」
  「那你後肩讓鐵手莫濤抓的傷痕為什麼抽動?」
  冷如風眼眉一挑。
  「我不相信鬼判無明真是個瞎子,更不相信他這樣多嘴!」
  白影一閃,小白已經堵住所有退路,殺氣四溢。
  「不信就算了,我只想看看冷如風的劍是否真的如風!」
  冷如風出手拔劍,卻感到巨大的壓力封住週身大穴。
  冷如風沒有拔出劍。
  壓力猛地一鬆,「不讓看就算了,年輕人,別太小氣了!」
  一聲長笑,鬼判已無蹤影,小白也消失了。
  只有那幾隻渡船,和風,刺骨的風。
  江南
  寂靜,周圍象死一樣寂靜。
  冷如風開始有點後悔。剛才為什麼沒有嘗試拔出自己的劍來。
  江湖上聽說過判官王無明的人很多,但是見過判官王本來面目的人卻沒有。具體說,見過判官王臉的人只有一種人:死人。
  這也是王無明叫做判官的原因之一。
  另外一個原因就是判官王掌握著許多人的生死大權。無論誰想誰突然死亡,那麼他就可以找判官王。無論誰被仇家趕得上天無路,下地無門,他也可以找判官王。只要判官王點頭說,誰該死。那麼這個人就一定會死,而且會死得很快;如果他說,誰不該死,那這個人就是到皇帝面前去罵皇帝,他也可以好好的活著,而且會活得很好。但是沒有幾個人有這樣的好運氣。
  但是,沒有活人見過判官王的本來面目。
  冷如風想看看。
  做殺手的本來就對生命看得很淡。無論是自己的或者是別人的。
  冷如風確實有點後悔。如果他剛才出手,雖然一定不能擊中判官王,而且自己一定會到小白的攻擊,但是至少有機會看看判官王的臉。
  但是他沒有,而且答應了判官王去殺胡不為。
  要殺胡不為必須要接近閻王劉。
  胡不為是閻王劉的左膀。這誰都知道。
  莫濤則是閻王劉的右臂。這也是誰都知道。
  閻王劉叫劉一手。他是江湖中另一個神秘人物。關於他的事情,在江湖上卻很少有人知道。因為江湖中誰作了傷天害理的事都會怕見閻王,而閻王似乎總是能知道他們作了什麼。
  所以大家都很小心的不談到閻王劉,因為他們自己也心虛。
  冷如風有點奇怪。閻王在江南,而判官在江北。他們歷來很小心的井水不犯河水。這次判官卻要動動「一手遮天劉一手」的手下。這裡似乎有一點不太對勁,但是是什麼不太對呢?冷如風有點想不清楚。反正他要去一趟江南。
  淒風漸起。
  清月淡出。
  寒鴉在渡口飛過。
  冷如風有了一絲笑意。
  他想到了江南。
  如今的江南應該正是煙雨的季節。
  寒劍如風之四胡不為煙雨是江南永遠的媚;江南是浪子永遠的醉。
  浪子永遠是胡不為喜歡扮演的角色。
  所以江湖上都知道醉浪子胡不為的大名,據說他背叛師門就是因為封山第一高手柳淳風的愛女柳繪心為其始亂終棄,竟至瘋顛。封山將他革出師門,並大肆追殺云云。人們只是奇怪閻王劉對他如此看重,收留正派棄徒倒無所謂,只是胡不為年紀輕輕,竟驟然成為閻王殿前左護法,地位還在右護法莫濤之上。
  江湖上總是有很多人們想知道或不想知道的秘密。
  胡不為的心中就有許多這樣的秘密,不過他不是那種會被秘密壓垮的人,所以他仍能醉。
  他醉只是因為他不想不醉。
  胡不為的醉眼看到了冷如風。
  然後他就那樣定定地看著,直到冷如風雪白的面頰微微一紅。
  「在下冷如風。」
  「誰說你是冷如風,你只是一個會臉紅的小姑娘!」
  冷如風身軀一顫,面頰更紅。
  忽然一股寒意劍一般刺向胡不為。
  冷如風的臉已經恢復了雪白。
  寒劍七殺!
  胡不為不想不醒了。
  這是二三十年前神秘失蹤的正派第一高手「天皇」古月的絕頂武功,溶劍法,內功和意志力為一體的殺人絕技!
  而胡不為又是如此熟悉這套武功,那不正是第一殺「寒風入骨」的起式嗎!只是又多了幾分陰柔和詭異。
  睛光一閃,胡不為的身邊突然瀰漫起淡淡的白霧,一模一樣的「寒風入骨」!
  冷如風沒有拔出劍。
  胡不為也沒有拔劍,誰也看不到他的劍在哪。
  兩個人對視著,身姿如一。
  許久。
  冷如風身形忽起,劍已出鞘,劍光四射。
  胡不為依然不動。
  四周傳來幾聲悶哼。冷如風又站在胡不為面前。
  「你不替判官王殺我,又殺了判官王的人,你的麻煩大了。」
  「我不替判官王殺你,還不殺判官王的眼線,那麻煩才大了。」
  胡不為哈哈大笑,笑聲嘎然而止。
  「可你還留了一個。」
  「那是我的老朋友,我不忍下手。」
  白影晃動,小白站在一丈以外。
  「多謝!」
  胡不為盯著這團白色,「你有把握擋住我們的聯手一擊?」
  「他沒有,不過他有把握從任何高手的攻擊下逃走。」
  「你真瞭解我」,小白笑著。
  小白的笑立即就凝固了。他感到一柄冰冷的劍正在刺入前心。
  他驚懼地看著胡不為,胡不為衣衫不動,仍在一丈外站著。他低下頭,胸前無劍,無血,只有痛。
  血還來不及流出,小白已倒下。
  「你會聚氣成劍,你是誰?」他最後的疑問。
  胡不為轉向冷如風,「你該慶幸沒有拔劍。」
  「我本來就不打算拔劍,而且我還知道如果我現在拔劍的話,你就死定了。」
  胡不為真正開心地笑了。
  「不動真氣,我沒有把握殺他。」
  「你不怕我現在乘人之危?」
  「我不怕,我從來不怕小姑娘。」
  殺氣、劍氣、寒氣
  「我想見閻王。」
  胡不為的醉意又漸漸湧起。「我知道!其實死了也可以見閻王。」
  「但是我想殺了你去見閻王!」
  「你不會這樣做的。要不然你剛才就動手了。」
  「我是殺手,但我不會乘人之危。你的呼吸已經平復,真氣已經暢通。」
  「你找我這麼多年,就是為了殺我?」
  「以前不是,現在在想。」
  「你確信能躲過我的氣劍。」
  「我確信你比我先死。」
  沉默。
  還是沉默。
  冷如風和胡不為對視著。
  周圍有瀰漫的殺氣。
  忽然,胡不為大笑。「冷如風,我請你喝酒。」
  冷如風冷冷的接過酒,一口喝乾。
  「其實你不必冒險去見閻王。」
  「你也不必在投入閻王手下。」
  「你不必和我一起冒險。」
  「師傅當年也這麼說過。但我還是來了。」
  胡不為看著冷如風,眼底竟然有一絲感激。
  「我想見閻王。」
  「那我先走了。」
  胡不為竟然真的頭也不回的走了。走得很快。
  冷如風感覺到說不出的寂寞。其實一個殺手不應該有感情的,殺與被殺應該是殺手所有的生命。如今冷如風已經不再是一個殺手,他找到了一個朋友。
  「莫濤!你該早點離開。」
  冷如風冷冷地對著對面的巷口說。
  「我什麼時候離開都可以。」
  巷口慢慢地步出了削瘦的人影。
  「你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
  「哦。我知道很多不該知道的事情。」
  「知道太多的人應該知道他自己的下場。」
  「哈哈」莫濤笑起來。「很多人都這樣說...」
  笑聲中止。莫濤突然覺得自己犯了個錯誤。這裡的殺氣並沒有退去,這只有一種解釋。
  胡不為並沒有真正的離開。他開始為自己的粗心而後悔。
  「你不必害怕。他不會動手。」
  冷如風還是那麼冷冷的。「你不值得。」
  「那你應該害怕,忘記你肩頭的傷了?」
  「上次你沒有見到我的劍。」
  「確實有點遺憾。都說冷如風的劍淒美得如落日的餘暉。但是剛才看來也沒有什麼。」
  「你沒有看到我真正的劍。」
  莫濤有點惘然。但是他感覺到了劍氣,一種帶著寒意的劍氣,而且越來越盛。莫濤慢慢的抬起了右手。
  莫濤之所以叫「鬼爪」,就是因為他的右手。莫濤以前也是學劍之人,不知因何原因被人砍了右手,於是配了一隻精剛做成的假手。而最後他竟然憑借這個像鬼爪般的詭異武器而成名於江湖。
  又是對視。周圍靜得可以聽見葉落的聲音。
  莫濤有了一點不耐煩。但是他很快就明白這是他致命的錯誤。像冷如風這樣一個殺手,本來就非常的善於等待,等待獵物放鬆的時刻。所以當獵物稍稍放鬆的時候,就是它永遠休息的時候。
  當莫濤的眼裡有一絲煩躁的時候,他看見了冷如風的劍。
  一把大約一尺長的劍。
  一把混身通紅。
  一把寒氣逼人的劍。
  寒劍!!
  寒劍在空中劃過一個弧線。像夕陽在天空中劃過的最後一抹光彩,
  這是莫濤一生中見過最絕美的風景。美得讓人心碎。
  然後他便感覺到寒氣,真正發至心裡的寒氣。
  寒劍的光芒在莫濤的胸口曳然而止。
  莫濤低頭看著自己胸口的劍,在彤紅的劍上分辨不出哪裡是鮮血哪裡是劍身。而自己卻清晰的感覺到劍上的寒冷,如冰的冷。
  「好美的劍,為什麼這麼冷?」
  但是他永遠都不會知道答案了。
  「你不該冒這個險。莫濤的功力不在你之下。」
  胡不為站在冷如風的背後。
  「他不該只注意我的右手和我腰間的劍。」
  沒有人知道冷如風真正的劍在他的懷中。
  沒有人知道冷如風的左手才是致命的。
  沒有人知道冷如風腰間的劍是殺雞的。
  沒有人知道冷如風懷中的劍才是殺人的。
  除了胡不為。
  因為他們是師兄弟,是朋友,是患難之交。
  「我們可以喝酒了。」
  胡不為在旁邊搬過幾個酒罈。
  冷如風的眼中竟然有些濕潤。「以後可不可以不要叫我小姑娘。」
  冷如風也想喝酒了。因為他知道明天清醒的時候會見到閻王。
  天皇.地皇酒不醉人。
  但酒給人醉的理由。
  冷如風一醒來,就想起他沒有什麼醉的理由。
  從一張很精緻的大床上起來,他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胡不為。
  胡不為正在窗前,手中把玩著那柄通紅的寒劍。
  幾乎是本能,冷如風的手向前伸了伸,那畢竟是他視若生命的東西,但他的手又垂了下來。
  「你醒得好快,一般人中了我的碧雲羅至少要睡七天七夜,而你只睡了三天。」
  「我從來就不是一般人!」
  「可你畢竟還是睡了三天,要殺你三秒鐘就夠了,你就是這樣闖蕩江湖的嗎?」
  「我確實經驗不足,因為我從來沒有過朋友,卻把你當成了朋友!」
  「哈哈,你在罵我了,小朋友!」
  冷如風臉一熱,忽然發現自己對胡不為竟毫無怨意,好像他做的只是他該做的。
  「這是哪?」
  「這是一個你不會見閻王,閻王也找不到你的地方。」
  冷如風打量了一下四周,一個精緻的房間,窗外有一個花園。
  「我已經知道你是誰了,你也一定想知道我是誰吧?」冷如風說道。
  「如果我不知道,我自然想知道,不過我好像沒有什麼不知道的,我還知道你確實不是小姑娘。」
  胡不為似笑非笑地望著冷如風。
  冷如風心中一動,低下頭才發現身上已經換了一套微舊,但很整潔的衣衫,不禁赧然。
  「胡大哥,讓你見笑了。我...」
  胡不為忽然笑容一斂,轉身看著窗外,「我母親她好嗎?」
  冷如風發現自己猜得不錯,「我兩年前離開師傅,那時她很好。」
  胡不為又轉過身來,目光炯炯,盯著冷如風。「是她讓你來找我的?」
  「不,師傅只是讓我出來行走江湖,是小鳳她...。」
  「小鳳?」
  「小鳳是師傅的愛女,也就是你的妹妹。」
  冷如風心想你不是什麼都知道嗎。
  「我還有一個妹妹?」胡不為臉上有了些笑意。「哈哈,胡小鳳。」
  「不,她叫陸小鳳。」
  (哈哈,氣氣古龍。)胡不為臉色一變,便又恢復如常。「不管胡小鳳還是陸小鳳,多一個漂亮的妹妹總是件快事。我妹妹確實很漂亮不是嗎?」
  「是。」
  冷如風點了點頭。
  一聲輕笑,「我平生只欣賞漂亮的女人,如果有個不漂亮的妹妹,要讓小姑娘們笑死了。」
  「小鳳知道自己有個哥哥,很想見你,所以要我順便找找。」
  冷如風說著,神色有些忸怩。
  「那麼這劍是她送給你的了?」
  「是借給我護身...。」
  「哈哈,我說呢,這是我父親最珍視的東西,你師傅離開我們時把它帶走了,只有不懂事的才會把它隨便送人。」
  忽然發現自己有些失言,胡不為趕緊拍拍冷如風的肩頭,「不過她運氣好,沒有送錯人!」
  一陣沉默。
  「師傅其實也很想念你,只是她總想著報仇,所以...。」
  「江湖恩怨何時了。」
  胡不為一聲長歎。「如風,有很多事你師傅不會告訴你,有些她自己也不知道。」
  胡不為又坐到了桌前,「來,我給你講一個故事,你知道三四十年前江湖上誰的武功最高?」
  「據說是『天皇』和『地皇』。」
  「不錯,『天皇』古月是正派第一高手,『地皇』陸機則執掌邪教。正邪相爭,互不相讓。不過畢竟邪不壓正,正派人多勢眾,稍佔上風。誰知三十年前,『天皇』忽然失蹤。
  「這據說是江湖上最大的秘密。」
  冷如風插了一句,「他被害死了嗎?」
  「沒有,但比死還不如。他被關進了陸機的地牢!」
  「以他的武功...?」
  「陸機有一個女兒,叫陸鳳君。」
  冷如風渾身一顫。
  「不錯,你師傅,我母親,就是『地皇』陸機之女!她設計騙取古月的信任,給他下了劇毒『萬象如一』,古月武功盡失,落入陸機之手。」
  「『地皇』趁機向正派大舉進攻,不料你師傅看到『天皇』在地牢中受盡熬煎,竟因歉生憐,因憐生愛,冒死偷入地牢,救出古月,逃入了深山。」
  「那你是...?」
  「在那裡他們生下了我,我就是『天皇』古月的兒子!」
  又是一陣沉默。
  「『天皇』失蹤後,正派群龍無首,幾年之內,在陸機各個擊破的猛攻下損失慘重。可是正在危急之際,邪教忽然停止了攻擊,連陸機也沒有了音訊。邪教轉由他手下兩名長老:『閻王』劉紹七和『判官』王明掌管,於是大家就懷疑是他們暗害了『地皇』。」
  「可能師傅也是這麼認為的,所以才讓我與『閻王』作對。難道『地皇』不是他們害的?」
  「『地皇』,我的外祖父,確實是死於劉,王等人之手,不過他也是咎由自取!」
  「可惜我母親不知道,也許就是知道她也不信。那時她自責不已,一心要為外祖報仇。而我父親不同意,畢竟父親從絕頂高手變成一個廢人,真是恩怨難明。他們吵起來,母親終於棄我們而去,那時我才六歲。」
  「我也是這幾年才在劉一手手下打聽到這些消息。『地皇』除去『天皇』以後,志得意滿,竟引發了內心的魔障,漸失人性。屠殺正派人士手段異常毒辣,殘忍。他擒住燕門莊主高飛之後,竟當高飛的面,姦淫並肢解了高飛的妻子,生吃了高飛三歲的兒子。」
  冷如風有點想吐。
  「就連他的手下也不服氣,於是他就在邪教內部大開殺戒,終於弄得眾叛親離,邪教四大長老聯手叛教。」
  「一場血戰之後,邪教第二長老『狂刀』鄒正被『地皇』劈為兩半,大長老『無影神猴』祝大元身受重傷,不知所終。『閻王』丟了一隻手,變成劉一手。『判官』瞎了兩個眼,只能自稱『無明』了。不過也難為他們四個,倒底把『地皇』殺了!」
  「『地皇』肯定死了?」
  「他死了,死後還被分屍。我在劉一手的秘室裡看過他泡在藥水裡的頭顱!」
  很長時間,沒有人想說話。
  沒有人能說出不令人作嘔的話。
  歷史豈不有著太多令人作嘔,又令人無法也不願忘卻的故事?
  終於,胡不為笑了。
  「你愛上我妹妹了是嗎?」
  冷如風有些蒼白的臉又一紅,但沒有說話,彷彿仍揮不去腦海中的血腥。
  「那你就更不該隨便找死,別小看『閻王』的武功,他的一隻手比莫濤的一隻手強多了。
  就是你師傅也未必是他的對手,否則以她的性格,早就把劉一手的最後一隻手也剁掉了!」
  「答應我,先不要再找劉一手的麻煩!」
  冷如風重重地呼出一口氣,點了點頭。
  「那樣我倒想帶你見見閻王,你雖然殺了莫濤,可是他對能殺死莫濤的人一定比對莫濤更感興趣。而且鬼判就不敢再找你的麻煩了。」
  「不!小弟不才,卻也無許別人保護!」
  冷如風精神一振。
  「好樣的,那你打算去哪兒?」
  「我想去找師傅。」
  「那,也好。見到她...,」胡不為想了想,「別對她提我!」
  「你和我一起去見師傅好嗎?」冷如風的目光充滿了期待。
  「算了,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辦。」
  「什麼事?小弟能否效勞?」
  「不必了,我要上一趟封山。」
  冷如風從城府極深的胡不為眼中竟看出一種巨大的隱痛。他知道自己不該再多問什麼,可是他對眼前這個初識的人卻有著異乎尋常的關心。
  「是為了柳...」
  胡不為在冷如風的肩頭輕輕一按,止住他的話頭。
  衣袖一抖,魔術般一杯酒已在胡不為手中。
  一飲而盡。
  胡不為又大笑起來,臉上再無一絲痛色。
  「如風,我再給你講一個故事,以前有一個很聰明的婊子,她為她那個行當寫了一副很漂亮的廣告,她說: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哈哈,李白那個大嫖客不也說『莫使金樽空對月』嗎?」
  「我又要喝酒去了,不請你了,你這輩子大概都不敢再喝我的酒了,我要一個人喝,哈哈!」
  胡不為踉蹌地出門而去。
  一陣心痛,這是讓冷如風似曾相識的感覺。他想起來當他與小鳳分別時,好像也是這種感覺。
  不知春深院幾重。
  不知從幾重院外,仍傳來胡不為醉意如織的歌聲:「我愛北京天安門,天安門上太陽升...。」
  (此歌本為文言:「彼城闕兮,君慕之兮。日之出兮,君不見兮。」
  恐諸位不識,故以白話譯之。算是給大家的六一禮物吧。:-))
  寒劍如風之七傾城一笑真正的駿馬可以和馬蹄聲跑得一樣快。
  只有豪門巨富才騎得起這樣的駿馬。
  而騎著這樣的馬在官道上令人側目地肆意狂奔的,則只有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紈褲子弟。
  中原第一鏢局「萬勝鏢局」總鏢頭「如意刀」關馳的二公子關風華就是這樣的人。
  相貌不凡,武功出眾,在加上一個名振江湖的父親,足以使任何人變得目無餘子了。
  好在關風華還不是一個令人討厭的人,他喜歡交朋友,交各式各樣的朋友。而要交朋友,就要先學會不讓朋友討厭。
  能不讓朋友討厭,自己也會更愉快些。
  關風化現在就很愉快,他又交上了一個讓他感到很有趣的朋友。
  這個與他並轡而行的朋友正是本要去找師傅的冷如風。
  冷如風畢竟還是走上了去封山的路,不是因為他遇到了也要去封山的關風化,而是因為他變得越來越不能抗拒自己的願望了。
  何況他還為自己找到了一個很合適的理由:在柳二小姐比武招親的盛典上,肯定有不少江湖高手到場。更不用說那些有備而來的江湖俠少了。見識江湖人物不正是師傅讓自己出來的目的嗎?
  「前面就是雪亭鎮了。」
  一個關風化的隨從鏢師用手一指。
  勒住駿馬,關風化對冷如風說:「我們來見識見識柳二小姐到底有多漂亮!」
  封山腳下。雪亭鎮。
  二百多年前,青鴻道長在封山青龍觀初創封山派時,封山腳下還是一片荒野。第十代掌門柳雲亭開始在山下買了一片地,蓋起了武館,並且大招門徒。從此封山派才逐漸在江湖上顯赫起來,圍繞封山武館也就慢慢形成了一個小鎮:雪亭鎮。
  窮文富武,學武之人總有些來路或明或暗的錢。這樣的人聚在一起,雪亭鎮便繁榮起來。
  鎮周圍的土地大都為柳家名下,鎮中各色人等也往往依附武館作生意。不過封山派素有俠名,倒也沒聽說做過什麼仗勢欺人的事。
  現在的封山派第十三代掌門柳淳風命中無子,卻有兩位如花似玉的掌珠。長女柳繪心早年就以美艷聞名江湖,後為情所困,竟應了封山的「封」字,不知所終。次女柳畫心又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據說美艷不讓乃姊。江湖中還有傳言,說這次柳大俠所擇的金龜婿便是封山未來的掌門。也有人說這根本不可能,封山派內高手如雲,豈能容忍外人來作掌門。但不論如何,僅僅憑柳二姑娘的美色,就足以讓江湖上的少年英雄們趨之若□了。
  因此今天的雪亭鎮比京城還熱鬧。
  比武擂台擺在鎮中的廣場上,廣場三面搭起了看台。坐北朝南的看台是貴賓席,擂台離它也就兩丈多遠。東西看台則距擂台五六丈,其間還有擁擠的看客。能坐上東西看台的都是得到封山派請柬,有一定身份的來賓。而在北面貴賓席上的則除了封山派內有頭頭有臉的高手外,全是江湖上威振一方的高手名宿。
  夠格給名聲赫赫的封山派捧場的,自非等閒人物。
  柳淳風陪著三位貴賓在貴賓席中間落坐,少林首座正心長老,青城派掌門鳴玉真人和峨嵋掌門無音師太都是武林中頂尖的人物,能來參加柳畫心的比武招親,實在給了封山派好大的面子。
  江湖中人如果不是在這樣的場合打交道,就只能在沙場上打交道了。
  少年英雄們一個個登台亮相,一招一式到也好看。自練自演的輕鬆自如,對打對練的也都點到為止,誰也不願在這種場合結下怨家。在擂台四角的四個鎮擂武師顯得頗為清閒。
  柳畫心卻一直沒有露面。
  只有當趙倜一登上擂台,滿場才精神一振。
  關東「雪龍莊」莊主「雪刀」趙倜在關外也算是威振一方了,七十二招雪刀刀法不知讓多少關東大盜授首。不過今天人們驚奇的卻不是趙倜的刀法。
  誰都知道趙倜素來自命風流,又有金屋藏嬌之癖,年方而立,家中早已妻妾成群。今天卻在柳二小姐的招親擂台上出現,如果不是發瘋,便是蓄意挑釁了。
  看趙倜英氣逼人的模樣,似乎沒有發瘋。
  難道他真的是色膽包天了嗎?
  畢竟「雪刀」在江湖上的地位比起封山派來還差上一大截呢。
  趙倜一拱手,「在下趙倜,久慕柳姑娘的芳名,不敢談婚論嫁,能一睹芳姿足矣。今日時已近正午,卻仍未見柳二小姐一面,恐怕在坐的十個倒有九個要大大失望了吧。」
  滿場哄笑。
  「趙莊主言重了。」
  柳淳風已站起身來,不怒反笑。
  滿場哄笑頓時被柳淳風的笑聲壓住。趙倜耳中只覺這笑聲嗡嗡作響,心中一陣煩惡,知道自己已被高手用內力所傷,急運真氣護體。
  柳淳風笑音未絕,身後簾櫳一動,一個裊娜的身影一躍而出。
  「畫心,休對趙莊主無禮!」
  趙倜一番話真的把柳畫心激出來,而他自己卻立刻被籠罩在一片劍光之中。
  雪刀沒有出鞘,也來不及出鞘。
  趙倜看不見柳畫心的臉,也顧不上看。
  一幅輕紗蒙在柳畫心的臉上,只露出她的目光,卻和劍光一樣鋒利。
  瞬間柳畫心已攻出二十餘招,趙倜雖沒有手忙腳亂,卻也漸顯疲態,體內真氣不暢。
  眼眉一挑,趙倜忽然左臂暴長,手指已搭上了柳畫心的面紗。前胸卻空門大開。
  當柳畫心的利劍刺入趙倜前胸的同時,趙倜手指一動,揭下了柳畫心的面紗!
  就在這時,兩人的動作卻都僵住了,因為兩人身邊又多了第三個人。
  冷如風的手指夾住了柳畫心的劍鋒!
  劍峰仍留在趙倜的胸前,鮮血綻放出深紅的花朵。而趙倜只是如癡如醉地盯著柳畫心,不肯稍退。
  暗運寒功,冷如風用內力一振,趙倜才後退一步,劍鋒脫出。而柳畫心也打了個寒噤,寶劍離手。如同活物一般,那寶劍在空中翻滾著,寒光四溢。
  冷如風信手一揮,劍已如鞘,柳畫心的劍鞘。
  趙倜慘然一笑,「你比你姐姐...」,話未說完,他轉身跳出擂台,施展輕功狂奔而去。
  「...差遠了...」遠遠傳來他的後半句話。
  滿場都聽到了趙倜的話。
  滿場都目不轉睛地盯著柳畫心。
  滿場都相信趙倜已經瘋了。
  滿場都不相信會有比柳畫心更美的女人。
  世界上可愛的女人很多,可真正美麗的女人並不多。
  可愛的女人能夠引起男人的慾望,而美麗的女人卻會毀滅男人的慾望,她們讓男人自慚形穢。
  從來不缺乏自信的冷如風突然明白了美麗具有多麼巨大的力量,讓他幾乎不敢面對。
  轉身便走,暗器破空之聲從腦後傳來,冷如風頭也不回,手向後一抓,暗器已在手中。
  一看卻是一柄金光閃閃的鳳頭金釵!他又猛然轉回身去...然後冷如風就看到了柳畫心的笑。
  傾城一笑。
  女人最璀璨的一瞬,它征服了時間,時間停止了流動;它征服了空間,空間濃縮成一點。
  這瞬間太短也太長:它短得也許只有一秒鐘,柳畫心便消失在擂台之下;它又長得彷彿一個世紀,天地間的萬物都不復存在,而冷如風仍能看到他對面實際也不復存在的柳畫心的笑。
  一笑傾城,更傾倒英雄無數。
  我為卿狂,我為情傷
  原來笑也是可以一種武器。
  一種最銳利的武器。
  因為它攻擊的是心。
  它可以在剎那之間奪走一個人一生所有的感情。
  所以它也是致命的。
  冷如風靜靜的站在原地。手上是一枚鳳頭金釵。
  他的心在慌亂,在狂放地跳動。所有的激情都如冰封後的春季,在溫暖的陽光下漸漸溶化。雖然他的臉上依舊是那種有一點自信、有一點不屑、有一點寂寞和有一點痛苦的神情。
  「敢問公子大名。」
  在滿場寂靜中,柳淳風清了清喉嚨問到。
  「在下冷如風。」
  「你就是冷如風?」柳淳風本來欣喜的眼光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陰翳。「那個殺手冷如風?」
  廣場上響起了嗡嗡的聲音。
  今天來比武招親的人到是不少。但是有不少只是來湊個熱鬧,以見見柳二姑娘的美貌和招親的盛況。剩下一些看到「雪刀」趙倜刀未出而人已傷,自酌功力不比趙倜的心中也打了退堂鼓;再見到冷如風在瞬間救人、退敵、奪劍、還劍。更是心中喝彩連連。等到冷如風報出自己的姓名,即使是那些名門世家的傲慢公子和心存僥倖尚待一博的江湖之徒,便也吶吶地打消了念頭。
  「我是冷如風,但現在已不是殺手冷如風。」
  「喔?難道殺手也可以回頭?」
  冷如風轉過頭,盯著柳淳風。「我沒有回頭,我只是在走我自己的路。」
  兩個人用很奇怪的眼神打量著對方。
  「在下剛才見到柳姑娘出手太快,所以冒昧的上來阻了一阻。免得傷及他人性命。現在事已至此,在下這就告辭。」
  冷如風轉過身,昂然的走向場外。
  「年輕人,且慢。」
  冷如風感覺眼前人影一閃,柳淳風已站在他的身前。
  冷如風眼中殺氣頓起。「封山還不是一個我來得了,去不了的地方。」
  「你誤會了。」
  柳淳風眼中竟然帶著笑意。「你能為救人而出手,說明你果然不是我聽說的那個冷如風。」
  「冷如風只有一個。」
  「那麼我可不可以請你留下來。因為今天是小女比武招親的日子,而你......拿走了小女的鳳頭金釵。」
  冷如風突然臉上一紅。「對不起,晚輩失態了。這個金釵還請奉還。」
  「哈哈!還是你自己還她吧!今晚還先請住下,我要和你好好聊聊。」
  冷如風不能拒絕。因為他內心也想再見到柳畫心一面。見到那能讓時間停止的笑容。
  寂寞的夜會讓寂寞的人想起寂寞的事。
  今夜就是一個寂寞的夜。
  冷如風也是一個寂寞的人。
  所以他想起了一些寂寞的事。
  已近三更。冷如風還沒有睡著。他忽然很想喝點酒。
  殺手就是天生的獵狗。而武館裡總會有大量的酒,所以冷如風很快就找到了酒。
  冷如風輕輕的飛身上了屋頂。在屋頂上躺了下來,天上有半個月亮,稀疏的星,淡淡的雲,輕輕的風。身邊有美酒。冷如風就這樣躺著,很想一輩子就這樣躺著。
  但是寂寞總會在這個時候慢慢湧出。
  冷如風的心中慢慢的出現了一個面孔。一個模糊不清的面孔,時兒是柳畫心璀璨的笑容,時兒是陸小鳳惜別的眼睛。
  「小鳳。」
  冷如風心裡有一種愧疚。說不出是對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兒時的小鳳,還是對依依惜別,情竇初開的小鳳。
  冷如風從懷裡掏出寒劍把玩,在月光下寒劍顯的更加的淒冷。雖然它是通體透紅,但不給人以任何的熱情。
  背後突然傳來輕輕聲音。是很輕的踩在瓦片上的聲音。
  冷如風慢慢的坐了起來。手裡還是把玩著那把寒劍。
  「原來是你在偷酒喝。」
  聲音象和風輕輕吹過風鈴,聲音不大,但是清脆悅耳。
  冷如風輕輕一顫。「這麼晚,你還沒有睡?」
  「這麼晚,你也沒有睡。」
  柳畫心走過來,輕輕的在他旁邊坐下。
  「你的劍好漂亮,能不能給我看看。」
  柳畫心低聲說。
  冷如風卻慢慢的收起了劍,將劍放入懷中。
  「你為什麼總是那麼的冷漠?」
  「因為我是冷如風。」
  「那你會有熱情的時候嗎?」
  冷如風奇怪的看了柳畫心一眼。「有的,只是我不會表現出來。」
  「其實我也常常寂寞。」
  冷如風又奇怪的看了柳畫心一眼。「你至少有一個穩定的家和父親。」
  「是啊。我本來還有一個姐姐。」
  「柳繪心。」
  冷如風想起了胡不為。
  「可惜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裡。我記得小時候,她常常帶我到封山後山采最美的野花,然後在夜裡偷偷的編成很好看的花環。第二天天亮的時候,我會在花的世界裡醒來。」
  冷如風想起小時候也常常陪著小鳳去山上采野花,雖然他不會編花藍,但是小鳳編的花藍卻是最美的。
  「可惜不知道我姐姐現在在哪裡。」
  柳畫心又喃喃的說。
  冷如風看著身邊的柳畫心。像看著一隻無依的小鳥,覺得有一種豪氣漸漸從心底升起。
  「我會幫你找到你姐姐的。」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冷如風知道自己已經不能自拔。
  我們總是面臨選擇,而有些選擇總是讓人很痛苦。有時候我們不得不逃避選擇,雖然我們知道逃避的後果是更加的痛苦。
  「你的金釵。」
  冷如風從懷裡掏出鳳頭金釵。
  柳畫心臉一紅。「誰還要你拿去了的東西。」
  說著飛身下了屋頂。消失在房屋後面。
  冷如風不能理解,不能理解女孩子們都在想些什麼。只是怔怔地又把金釵放回了懷中。
  寒劍如風之九美人如玉
  早春的夜,一到下三更,便開始起霧。若淡若濃的霧開始瀰散在封山鎮,也瀰散在如風的心裡。
  烈酒如火,美人如玉,也許這就是俠客的一生。
  冷如風寂寞的眼神裡忽然有了幾多溫柔。寂寞江湖路,何處是歸宿。畫心的眼中,如風似乎已看到了群鶯亂飛的江南蘇堤。
  如風慢慢拿起酒罈,輕輕地給自己斟了一杯酒。突然,他胃裡突然感到一陣痙攣,酒似乎就要湧了出來。「你不會忘了我吧」小鳳的影子一下浮現在如風面前。「我怎麼會呢?」,如風盯著酒杯,有些恍惚。
  「你還沒有睡?」,柔柔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如風乾淨穩定的手一震,酒灑出來少許。
  「嚇著你了吧?」畫心輕輕地走到如風面前,雙手絞在胸前,仰頭看著如風。
  如風立刻能感到兩束箭芒直刺心底。情人箭,黑色的箭鏃,紅色的箭羽。黑色的是畫心沉沉的眼眸,紅色可是畫心艷艷的唇。如風有些暈眩,就像喝醉了酒。如風能清晰地感到胃裡的酒精在開始燃燒。
  「還給你」,如風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緩緩地將鳳釵遞出。銀色的釵身閃著柔柔的光,似情人的淚。
  畫心一震,眼光中流出一絲苦澀,蘋果般的臉一下變得蒼白。
  「我已經有愛人了」如風感到嘴裡好苦,好澀。
  「你愛他嗎?」,畫心垂下頭,盯著自己翠綠色的鞋。
  如風感到身上越來越僵硬,舌頭也開始腫大。
  「愛的」,畫心喃喃到。她突然抬起頭來,死死地盯著如風。如風慢慢低下頭,看著那鳳釵。那紅紅的寶石,可是情人的血?
  畫心慢慢地轉過身去,眼裡開始濕潤起來。是露水吧,畫心輕輕地告訴自己。
  「我其實並不喜歡你。」
  如風手中的酒又灑出少許。早春的夜,的確太冷。
  「我只不過是想通過你,找到胡不為,替我姐姐報仇。」
  畫心平靜地慢慢說著。
  沒有一個少女能擋住胡不為的一笑,沒有一個劍客能擋住寂寞狂徒一劍。也許江湖的傳聞只是誇張。
  「我早就告訴姐姐,胡不為信不過,她卻還是失身於他。。。」
  畫心的聲音越來越小。
  霧越來越濃,下霜了。
  畫心輕輕地走了,如風手中的鳳釵還在一片白霧中泛著光。。。。
  寒劍如風之十劍如虹
  霧開始慢慢地退去了,遠方的竹林在晨曦中清翠欲滴,早起的小鳥也開始鳴叫。
  如風青色的長衫上粘滿了露水,然而他似乎也已麻木。只是不停地喝著酒,倒得慢,喝得急。
  古今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如風不是聖賢,他只是一個殺手。殺手不寂寞,寂寞的只是殺手的心。
  一股淡淡的殺氣,如少女的幽香瀰漫在如風的身邊。
  「你來晚了,莫濤」如風慢慢地轉過身。
  「你已不是我的對手。」
  莫濤如夜梟般喋喋笑了起來。
  如風盯著手中的鳳釵,沒有說話。
  「你一晚沒睡,精氣已倦,但我仍然沒有把握殺你」莫濤慘白的臉忽然有了些紅暈,像初見情人的少女。「但你心中情愫已動,然而一個殺手最重要的是沒有感情,你的內心已不再冷靜。」
  「你的話太多了」如風慢慢地給自己斟上一杯酒。平穩、準確。
  「雖然你動作還十分平靜,然而你的內心卻早已是不穩。」
  莫濤伸出鐵手,輕輕地撫摩起來,「其實,昨天雪刀趙周不應該受傷。」
  「喔?」
  「你當時完全已控制了局勢,柳畫心的已經無法再往前刺一分。但是,你見著柳畫心的臉後,你分神了。你已經愛上了她,你心中已有了牽掛!」
  「我已有愛人,何況她也並不愛我。」
  如風將手中的酒一飲而下。
  莫濤望著如風仰起的脖子,有些著急。也許此時用鐵手一捏,世上便不在有如風這人了。
  「是麼,然而能在柳家奪魂釵下,絲毫不損的也只有兩人,你和胡不為」莫濤還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如風的脖子。
  「也許我運氣好。」
  如風看著手中的奪魂釵,銀白的釵身象情人的淚,鑲上的紅寶石像情人的血。
  「奪魂釵與昔年的孔雀翎,是兩種無敵的暗器。而且奪魂釵還隱藏了一個極大的秘密,只有柳家的入門女婿才能瞭解。柳繪心已不知所終,現在只剩下柳畫心了。她將奪魂釵送給你,你卻以為是自己接住的,還要還給她。」
  為什麼相愛的人總是要傷對方的心呢?而且相愛越深便越殘忍,越無情呢?
  如風感到心裡一陣抽痛,左手的酒杯晃了起來。右手卻將鳳釵越握越緊,鳳釵上的刺深深地刺入了他的手心。然而他卻感到手越來越麻木,一點沒有痛覺。殷紅的鮮血已將銀釵染得通紅。
  莫濤見時機已到,鐵手輕輕地向如風的脖子拂去,就像情人的手,柔柔的,輕輕的。如風卻已癡了,仍然是左手拿杯,右手握著帶血的鳳釵,一點也沒有移動。
  如風靜靜地站著,似乎莫濤並沒有發起進攻,似乎莫濤根本不存在,似乎畫心正在向他微笑。莫濤有些遲疑,從發動進攻之前,他已經算好了如風的每一種可能的招式以及自己的應對。然而如風卻沒有動,甚至連一絲抵抗的意思都沒有。莫濤開始有些懷疑,難道如風有準備,還是因為剛才自己的話,他受了太大打擊。然而如風是一個冷靜的殺手,莫濤於是把拂向如風咽喉的鐵手在空中切向如風的手臂。
  這一招本是天衣無縫,可退可守,只是在換招時,內力不繼,有一點間斷。如風歎了一口氣,用手中的鳳釵向莫濤的咽喉刺出。
  莫濤覺得自己的鐵手已經接觸了如風的胳膊,甚至他已經能感到如風柔軟的肌膚。突然,他覺得自己一下變得十分疲倦,眼前慢慢出現了一團紅霧。也許這幾天太累,也許睡一下就好了,莫濤慢慢向後倒去。在他失去知覺之前,他聽見一個蒼老的聲音說:「他並不瞭解一個真正的殺手。」
  「柳前輩」
  「你想以死來解脫。」
  柳淳風隱身處走出來。
  「是」。
  「然而他卻不明白,他只知道動了感情的殺手便不再冷靜。他如果知道一個殺手首先不是殺人,而是求死,他就不會中途變招。」
  殺手是什麼?有人說是他們善隱形,有人說他們冷靜,然而追求的卻是如流星劃破蒼穹,如曇花綻放,生命就在那剎那間燃燒。
  「也許我不該來」如風轉身準備走。
  「你已經來了,而且還你還破了奪魂釵的秘密。因為只有血才能解開這個秘密」
  寒劍如風之十一誰是英雄誰愛英雄秘密象夜一樣沉重。
  這已是冷如風在封山武館住下的第三個夜晚了。
  因此這也是第三個不眠之夜。
  飲飽人血的奪魂釵才有無敵的威力,能散發出傷人三丈之外不留痕跡的劇毒。莫濤能從冷如風的寒劍下逃生,最終卻還是死在奪魂釵下。
  但這殺人的秘密對於一個殺手來說又算得了什麼?
  秘密其實並不沉重,沉重的是知道了這個秘密。
  令人窒息的美貌和威振江湖的家業對於一個殺手來說又算得了什麼?
  然而冷如風卻不堪重負。
  冷如風可以承受一切,但無法承受失去自我。
  他非常同情胡不為,卻不能同意胡不為的玩世不恭,尤其是當他們肩負著巨大的責任。
  但在那夜面對莫濤的鐵手,他卻幾乎失去了反擊的興趣,如果不是奪魂釵...冷如風並不瞭解柳畫心,只是本能地感到她想要得到自己的全部身心。
  面對這樣美麗的女人,一個男人又怎能不奉獻出自己的全部身心呢?
  但是冷如風的身心已經不屬於他自己了!
  冷如風窗外的院落很寂靜。
  住著上千弟子的封山武館裡不知有多少這樣的院落。
  夜已三更。
  忽然冷如風聽到一陣輕輕的腳步聲。
  腳步雖輕,卻沒有故意掩飾的敵意。
  一個甜甜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冷公子,請開一下門。」
  這麼深的夜,這麼悅耳的聲音,門自然開得很快。
  門外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小丫頭,惹人憐愛的劉海兒撒在雪白的額頭上顯得有些凌亂。
  「我是春兒,是二小姐讓我來的。」
  她的小臉羞紅了,彷彿主人的羞澀也一起被她帶了來。
  「這是從波斯來的洋酒,」這時冷如風才注意到她手中還端著一個盤子,盤中有一個嫣紅的酒瓶和一隻晶瑩的酒杯,酒杯下好像壓著一張紙。
  「這是小姐她...」
  那是一張精緻的短箋,用很清秀的字跡寫著幾行字:
  刀如斜月劍如虹
  恨君無情
  恨君多情
  春意孰與酒意濃
  堪笑柔腸繞幾重
  誰是英雄
  誰愛英雄
  血色胭痕一樣紅沒有署名,只彷彿有一種淡淡的幽香,淡得讓冷如風以為是錯覺。
  酒緩緩地流進了酒杯,又緩緩地流過的冷如風的舌尖和喉嚨。冷如風品味著醇厚而綿遠的美酒,竟是癡了。
  他明亮的眼睛凝視著前方,其實什麼也沒有看見。
  漸漸的,一絲迷惘從他的眼神中浮起。
  「這酒...」
  酒杯落在地上,鮮紅的酒比鮮紅的血更為刺目。
  春兒恬靜地注視著倒在床上的冷如風,他的眼睛仍睜得大大的,直到連那最後一絲迷惘也消失了,只剩下空朦,春兒才手指輕拂,迅速而準確地點了冷如風的穴道。
  封山武館彷彿一個城市,有數不清的院落和房屋。春兒背著冷如風在院落與房屋之間熟練地穿行著。
  她終於來到一個房間門前,房間的門沒有關,她徑直走了進去。冷如風被她輕輕放在房中的床上,輕得彷彿怕損壞一件貴重的瓷器。
  油燈被點亮了,在昏黃的燈光下,一些細小的汗珠在她的額頭上閃爍著。她靜靜地坐著,像是在休息,又像在等什麼人。
  不知過了多久,焦急和不安終於破壞了她的寧靜,她開始不斷把目光投向窗外。
  「我也有些等不及了!」
  就在這時,冷如風說話了。
  春兒猛地轉過臉來,臉色慘白,她看到冷如風正坐在床沿上,冷冷地笑著。
  「你...?」
  「抱歉,讓你受驚了。」
  「我...」
  「你沒有做錯什麼,只是武館這麼大,內外院之間不知隔了多少院落,我就不相信柳小姐會在這麼晚,讓一個小丫頭走那麼遠來給我送一杯酒。」
  春兒的臉已經毫無血色。
  「告訴我,誰讓你來的?你在等誰?」
  已經滿臉都是淚水,春兒跪在了地上,「我不能說,說了就死定了,他們還會殺死我的親人們!」
  「不說你也死定了,我也會殺死你的所有親人!」
  冷如風冷冷地盯著春兒。
  春兒仰起頭,充滿淚水的雙眼乞求地望著冷如風,忽然目光一硬。
  「死我倒不怕,而且我相信你是不會傷害我的親人的。」
  手腕一動,一把晶光閃閃的匕首已在春兒手中,向胸前刺去。
  出乎意料,冷如風急忙伸手去奪春兒的匕首,但已經來不及了,匕首重重地刺在春兒的前胸上。
  又是出乎意料,匕首卻沒有刺進春兒的前胸,彷彿刺在甲冑上彈了起來。春兒順勢手腕一翻,匕首在冷如風伸過來的右手上劃出一道血痕。
  「可惡!」
  冷如風急縮右手,左手卻一記陰掌拍出,擊在春兒的胸前。
  春兒身形向後一躍,藉著冷如風的掌力,撞出了窗外。
  正要追出去,冷如風忽覺右臂發麻,「不好,匕首有毒!」
  急運真氣,將毒逼在右臂裡,冷如風再來到門外,春兒已無蹤影。
  依舊是寂靜。
  殺手的直覺告訴冷如風,此地不可久待,他施展輕功,穿房越脊而去。
  在離雪亭鎮三里多地的山上,冷如風找到一個僻靜的地方,用了半個時辰運功把右手的毒逼了出去。
  望著山下的雪亭鎮,望著那遠遠的黑壓壓的房舍,冷如風明白那裡有一個惡毒的陷阱正等待著自己。但是...那裡也有很多秘密,很多冷如風想知道的秘密。那裡可能還有胡不為。
  最重要的,那裡有柳畫心!
  心情很矛盾,冷如風希望那張短箋是柳畫心所寫,卻不希望那杯毒酒是她所送。
  即使是陷阱,他也只能跳下去。冷如風想清楚了,當他在擂台上看到柳畫心的一瞬,他就已經跳下了這個陷阱,再也脫身不得。
  冷如風忽然想到,胡不為去封山時的心情是否也和自己現在一樣?
  來到武館門口時,天早已大亮了。
  冷如風立即聞到了一股危險的氣息,但他仍毫不猶豫地走了進去。
  在武館的正廳中已經有不少人了。柳淳風,鳴玉,無音和不少為封山派助興的高手名宿都在。
  還有站在柳淳風背後的柳畫心。
  冷如風一進來就感到大家的臉色都一變。
  「冷公子,」最先說話的是柳淳風的大弟子龍軍,「沒人見你出過武館,怎麼現在卻從外面進來了?」
  語氣中的敵意令冷如風不快,但他不動聲色,把昨夜的事簡單敘述了一遍。
  「這麼說春兒胸前的那一掌是你打的了?」柳淳風目光灼灼地看著冷如風。
  「不錯!」
  「那麼正心大師背後的一掌也是你打的了?」龍軍話音中已露殺機。
  「什麼?!」
  冷如風一驚。
  「你別裝蒜了,正心大師那一掌,與春兒那一掌一模一樣,都拜一人所賜!」
  「你說什麼,春兒...,她在哪兒?」
  柳淳風手一擺,止住正要發作的龍軍。
  「冷公子,今天早上我們發現正心大師被人以一記陰掌擊在背後,已經圓寂了。還在井裡發現了春兒的屍身,她也中了同樣的陰掌。她遍體鱗傷,衣服已被剝光,顯然生前殘遭蹂躪。」
  「冷如風,你這禽獸!」
  柳畫心滿臉通紅,聲音已不成調。
  如遭雷擊,冷如風臉色蒼白如雪。
  取出那張短箋,「那這信可是柳小姐所寫?」
  短箋在冷如風的手中,卻無人來取。
  一咬牙,冷如風運氣一擲,那薄薄的紙片竟向柳家父女飛去。
  柳淳風伸手接住,遞給了柳畫心。
  她看了一眼,就撕了個粉碎。
  「這是我寫的,也是我讓春兒給你送酒,那酒裡可沒毒!」
  柳畫心羞憤之極,頓了一下,「我與你雖住內外院,可兩院之間只有一牆之隔!」
  冷如風楞住了。他沒有料到事情比他想像的要複雜得多。
  「冷如風,你還有什麼話說?!」
  龍軍蒼鋃一聲拔出了長劍。
  劍光一閃,使冷如風的頭腦清醒了許多。
  「正心大師武功卓絕,我也未必是他對手。」
  「你當然是背後偷襲!還有臉說!」
  「作為一個殺手,要暗殺一個武功比自己高的對手,事前必須細心準備,哪裡還有功夫去凌辱一個少女?!」
  「這...」
  「何況如果真是我殺的,我為什麼還要回來?」
  滿場無言。
  柳淳風瞪了氣呼呼的龍軍一眼,「目前此事真相不明,不要胡亂猜疑!冷公子,還請回房休息吧。」
  「看來你是要把我留來這啦?」冷如風分毫不讓。
  「不敢,不過此事也關係到冷公子的聲譽,如果你能留下來幫我們查清真相,自然再好不過。要是你一定要走,我也不強留,反正天下大的很,也小的很。」
  網,冷如風感到了網的壓力。
  他已經沒有選擇。
  「不搞清這件事,我決不離開封山!」
  冷如風轉身離去。
  柳畫心望著冷如風的背影,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畫心,你也回去吧。」
  柳淳風疼愛地望著她,拍了拍她的肩頭。
  眾人都散去了,只有柳淳風,無音和鳴玉仍留在廳裡。
  「師太,你是陰掌高手,你看這兩掌到底是不是出於一人?」鳴玉道人問無音。
  「以我的經驗,從力度,掌法上實在都看不出有什麼區別。只是假如是冷如風乾的,他為什麼還要回來呢?」
  「我看此事很是蹊巧,不管是不是冷如風,背後都一定有一個很大的陰謀。」
  柳淳風看上去有些憂心沖沖。「我已經派人去少林寺送信,少林主持正覺長老一定會親自來封山迎取正心大師的法身,他老人家是當今武林的泰山北斗,有他來主持大局,一定能查個水落石出!」
  「只是這一來一回也要二三十天,就怕這中間...」
  「柳兄未免太英雄氣短了,現在封山有這麼多高手,怕什麼!」
  鳴玉說。
  「前幾天我得到一個消息,開封虎威鏢局十天前遭人血洗,自王老鏢頭以下四十多個鏢師竟無一活口。」
  「後來在現場發現了一支閻王令!」
  「唉,自從二十年前天皇,地皇先後失蹤後,正邪之間一直沒起過什麼波瀾,莫非這些邪門外道,靜極思動?」
  在座三人都經歷過當初正邪之間的血雨腥風,想到邪派行蹤之詭異,手段之毒辣,一時都默然無語。
  《寒劍如風》之十二--虎穴
  等待。
  冷如風現在能作的事情只有等待。
  他躺在自己的小屋裡,像一個石雕,一動不動。
  最近這些蹊蹺的事已經讓他感覺到周圍存在的危機。所以現在他要養精蓄銳,應付所有可能發生的事情。
  門外有輕微的腳步聲。冷如風知道這是有人在門外監視著他。但是他們卻不知道冷如風現在卻不想離開封山。
  這件事情沒有線索之前,冷如風決定不會離開封山。
  想到了春兒和正心大師的死,冷如風有一種隱隱的憂患。春兒和正心大師都是被同一種掌力所傷的。而這種掌力天下卻也沒有幾個人會。
  具體說除了師傅、古月、胡不為和自己外,就沒有人會這「寒綿掌」。即使是師傅的愛女陸小鳳,師傅因為她體質不好而沒有傳她。而現在古月已經武功盡失。那麼剩下的就只有......冷如風有心頭有一絲寒意,不願繼續想下去。
  門外傳來幾聲沉悶的呼聲。
  然後飄然而入的是柳畫心。
  柳畫心有著一雙哭紅的眼睛,更顯得楚楚動人。
  「你走吧!」
  柳畫心略帶哽咽。
  冷如風沒有動。「我不會走的。」
  「你如果不走,等到少林主持正覺大師到了,你想走也走不了。」
  「我如果走了,豈不就承認是我殺了正心大師,那時候我又能走多遠呢。」
  「但是你不走,正覺大師到了以後,很可能會把你帶上少林,那我......那我們也可能一輩子都見不著了。」
  柳畫心著急地說。
  「呵呵,你這是何苦。如今我已有殺人之嫌、難洗之名,以封山掌門千金的地位,還勸小姐珍重。」
  柳畫心盯著冷如風看。咬了咬下嘴唇說。「該是你的人,就是你的人。如果我出爾反爾,封山有何面目立於江湖。」
  「再說我也沒有答應過什麼。」
  冷如風心中有隱隱的痛。
  「你.....」柳畫心掩面奪門而出。
  「哎!」
  冷如風長歎一聲,心如絞痛。
  門外突然傳出了柳畫心的一聲驚呼。
  冷如風長身而起,衝出門外。
  門外一個黑影正躍上牆頭,而柳畫心躺在地上。
  冷如風飛身趕到柳畫心身邊。柳畫心眉頭緊鎖,雙眼緊閉。呼吸急促,而且臉上有淡淡的紫氣。一副中了毒的樣子。
  冷如風心頭轉過了一個念頭。盡快拿到解藥。
  黑暗中傳來低呼的聲音。「是誰?」
  冷如風顧不得這麼多了,提一口氣,就向黑衣人的方向追了下去。
  冷如風剛躍上牆頭,旁邊突然有一股陰冷的掌力從側面襲來。黑暗中聽見無音師太低呼「不要跑!」
  冷如風沒有躲避,因為他知道一躲避就會被下一掌阻攔。如此就沒有了救人的機會。所以他只是向掌力來的方向推出一掌。
  兩掌相交,發出沉悶的聲音。
  冷如風似風箏一樣飛了出去。
  冷如風沒有選擇。或者拼著對一掌去追解藥,或者和無音師太沒完沒了的糾纏。
  他選擇了前一種。
  因為時間不允許他作第二種選擇。
  無音師太畢竟是峨眉派的掌門,掌力深厚。冷如風借這一掌之力飛起的時候,瞥見遠處黑衣人的身影。但是當他落下的時候,就感覺到胸口一陣氣悶。差一點沒有提起下一口氣來。
  如果不是無音師太這一掌目的只在阻人,不在傷人,冷如風的險著只怕就難以實現了。
  冷如風認準了方向,幾個起落已經到了武館外面。
  門口的黑暗中站著鳴玉道長。
  青色道袍,雪白長劍。
  「原來果然是你冷如風。」
  鳴玉道長目光如炬。
  「得罪。」
  冷如風不想糾纏,長劍斜斜刺出。
  鳴玉低哼一聲。劍光暴長,從下而上直指冷如風咽喉。
  「啪」冷如風回劍,兩劍相交。黑暗中冷如風身形躍起,從鳴玉道長頭上飛過。
  「前輩,我去追解藥。」
  冷如風已經消失在黑暗中。
  鳴玉看著手中的劍,眼裡有一種蕭條之意。「後生可畏。」
  黑衣人就在前面。
  冷如風緊緊的跟著。來到了鎮上的西南角上。
  這裡是上封山的必經之路。平常這裡是集市,多是挑著擔子來賣菜的農夫,旁邊有一個小酒館和一個打鐵鋪子。這麼晚了,只有小酒館還亮著昏黃的燈光。
  黑衣人到這裡後就突然消失了。
  冷如風本能的感覺到了危險。
  但是越危險越能激發他的鬥志。
  所以他現在反而顯得特別的鎮定。因為他知道黑衣人就在這裡,他不用消耗體力去追蹤了。
  他緩步走進了小酒店。
  店內燈光昏暗。酒保在櫃檯上打著瞌睡。門口坐著幾個菜農,正大碗的喝著酒,看來是想趕個早集。裡面角落裡坐著兩位看似落魄的書生。桌上擺著一壺酒和一疊回香豆。一個正對另一個說:「你知不知道'回'字有四種寫法?」
  酒保對冷如風打攪了他的清夢好像十分不滿。
  「客官要什麼,我們只有酒和回香豆。」
  「要一斤酒。」
  冷如風在中間的桌子上坐下。
  酒保懶洋洋的端上了一壺酒。「客官慢用。」
  冷如風端起酒杯,說道:「如果是好酒,死了也值得。」
  然後竟然一揚脖喝了下去。
  當冷如風說完話的時候。酒保就已經不是酒保了,他的手中已經多了一把匕首,他知道冷如風已經察覺到了,所以當冷如風喝完酒放下酒杯的時候,他看見了明晃晃的匕首,正對著自己的咽喉。而旁邊的兩個書生似乎也給嚇呆了,在一邊哆哆嗦唆的說「黑......店。」
  「你的眼睛太有神了,不像一個打瞌睡的酒保。倒像一個等候獵物的獵人。」
  冷如風似乎沒有把在脖子上的匕首放在心上。
  「我們在找你。」
  酒保果然不像個酒保了。
  「是閻王吧,我殺了莫濤,他要是不找我就怪了。」
  「知道就好,不如跟我乖乖的回總舵。」
  「閻王我是要見的。但是你恐怕要先見見另一個閻王。」
  冷如風說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候就開始在後退。
  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麼後退的。因為他坐在凳子上,腿也不見彎曲,但是他的咽喉卻離開了匕首。
  但是這個時候整個屋子都變了,變得不像個酒店,倒像個打鐵鋪子。因為冷如風看到了暗器,和打鐵鋪子相連的牆突然打開,裡面射出來各種暗器。門口的菜農也不再像個菜農,他們的扁擔已經變成了武器,分別在後面向冷如風的三路攻擊。兩個落魄書生手中的扇子到似最好的點穴武器,襲向冷如風的胸前的大穴。酒保的匕首也突然變長,原來這裡面也有機關。
  冷如風輕笑一聲。他沒有躲避,他也不可能躲避。所以他迎向前去。
  酒保的眼中似乎露出了欣喜的眼光。因為他看到他的匕首似乎已經要刺入冷如風的咽喉,而且似乎也感覺到匕首觸及了肉體。一種殺人的快感正在他心中湧起。但是他卻覺得自己的匕首怎麼樣也遞不過去了,手上的力道正在迅速消失。他迷惑的看到自己的咽喉上有一把劍,一把如虹的劍。這時候,快感沒有了,代替的是恐懼,死亡的恐懼。
  所有的一切都發生在一瞬之間。冷如風在向前衝的同時左手拔出了寒劍,在刺入酒保的咽喉後,將酒保的身體擋在了側面,擋住了所有的暗器,而右手拔出腰間的劍,化解了兩個書生的攻擊,同時將劍刺中了一個書生的胸口。而用內力逼出了剛才喝的酒,用酒劍讓另一個書生的雙眼失明。至於後面的攻擊,由於冷如風的前衝而自然化解。所有的一切都發生在一瞬之間。
  當第一次攻擊之後,冷如風已經掌握了局勢。所以當冷如風衝進旁邊的打鐵鋪子的時候,酒店裡已經沒有活人了。
  在打鐵鋪子裡只有一個人。
  一個女人。
  而且還是獨臂的女人。
  她說:「我就是劉一手。」
  她人雖然不漂亮但是聲音卻很好聽。
  冷如風從來不知道閻王是個女人,因為江湖上關於閻王的事很少,雖然閻王是個大人物。
  「哦,我就是冷如風。」
  冷如風感覺到壓力。因為一個女人如果能爬到黑道中的一手遮天的地位,一定不是一個普通的女人。她的手段一定不同尋常,所以她也一定更加狠毒。
  「你很年輕,」閻王上下打量著他。「我喜歡有衝勁的年輕人。」
  「呵呵,可是我不喜歡老女人。尤其她還少只手的時候」
  閻王眼裡閃出殺機。但是只是一閃而過。「年輕人就愛逞口舌之利。」
  「我的劍也很利。」
  「喔」閻王臉上有嘲弄的表情「但是我今天不是看你的劍。我要找你辦件事。」
  「你怎麼知道我會為你辦事?」
  「因為我開出的價錢你無法拒絕。」
  「那我到要聽聽。」
  「首先你殺了莫濤,另外你還殺了我好多人,你欠我的情。」
  「呵呵,如果這樣的話我欠好多人的情,因為我殺過的人可不少。」
  「另外,還有個人的生死還在我的手上。你不會見死不救吧。」
  冷如風沉默了。柳畫心的性命確實在閻王的手上。
  閻王看著冷如風,好像看著一頭被關著的老虎。
  「我怎麼知道你不會失信呢。」
  冷如風打破了沉默。
  「你不相信我,但是我相信你,只要你答應下來,我這就叫人把解藥送回去。你可以等聽到柳二小姐無恙的消息後在來找我。我相信你不會失信的。」
  「所有這一切都是你佈置的?」
  「春兒和正心大師都是你派人下的毒手?」
  「有些事情你現在還是不知道的好,只是我告訴你這裡發生的一切不是那麼簡單,我只是利用了這個巧合而已。現在正派已經認定你是兇手了。」
  「我似乎沒有選擇。」
  「你沒有選擇。」
  「看來我只有跟你走了。」
  「你可以不跟我走,但是一旦柳二小姐身體無恙之後就要來找我。」
  「現在我還能去哪裡?天下雖大,容我之地卻不多了。」
  「我這裡是一個你可以休息,可以好好思考的地方對嗎?也許還可以發現一些線索。」
  冷如風覺得這個女人果然不一般。
  「但是我卻給你這個機會。」
  冷如風感覺自己已經陷入一個漩渦。但是世界上就是有一種人,當危險越大的時候,他們的腰挺得越直。但是現在也在封山的胡不為呢?他是否也有同樣的危險?是否也在渴望有一個朋友?
  寒劍如風之十三-《飛雪、紅梅、伊人》
  「你想讓我做什麼事?」冷如風道。冷如風知道人生在有些時候是沒有選擇的,當一個人沒有選擇的時候,他唯一的選擇就是「接受挑戰」,現在就是這種沒有選擇的時候。
  「胡不為!我要你殺胡不為!」
  劉一手冷冷地道。
  「為什麼?」做為一名殺手,本來不應該問殺人的理由,但冷如風實在沒有想到劉一手會說出這個要求-胡不為與劉一手難道有什麼過節?
  「你沒有權利知道為什麼!」
  劉一手生硬地道,但為什麼,為什麼在劉一手的眼中會閃過那種淒楚的神情。這神情一閃而過,但它絕不可能逃過一名真正殺手的眼,因為一名真正的殺手首先要學會觀察對手的神情舉止。冷如風正是一名真正的殺手。
  冷如風一看到這種神情,心便開始絞痛。現在正是臘月,一陣夾雪的朔風從面上打過,冷如風開始咳嗽-不斷地咳嗽。一個人心痛到了極處,他能做的唯一一件事情,也許就是咳嗽了。冷如風望著朔風來的天際,他知道自己又在想起那麼一個地方-江南,江南那麼一個深深地庭院,當他要走出那深深的庭院,走上江湖的時候,正有那麼一位女孩,一位江南的如水的女孩的眼中正流露出這種神情。他曾經答應過這位女孩,三年後,不管他在江湖上有沒有闖出個名頭,他都回去,回到那鶯飛草長的江南,回到那深深的庭院,去聚她。但現在,三年即將過去,因為三天之後就是除夕,但他卻根本沒有機會回去。冷如風咳嗽,不斷地咳嗽,一絲血從他的嘴角慢慢地滲了出來。
  但劉一手的眼中為什麼會流露出這種神情?尤其劉一手是一個女人,一個女人並不是對每一個男人都會流露出這種神情的。女人只會對一種男人流露出這種神情,一種讓自己傷心到絕處、失望到絕處的男人,但也正說明她已愛到了絕處。但劉一手與胡不為又怎麼可能會有這種感情呢?
  「地方?」冷如風道,他知道他已經沒有選擇,這是他唯一的選擇。
  「江南、周莊、沈院「
  江南是一個如夢的地方,周莊是江南一個典型的水鄉小鎮,沈院是周莊最大的一個院子。
  沈院由沈萬三建立,至今已有三百年。沈萬三在三百年前,是江南首富,曾經自己出錢在南京為皇帝建立一面城牆,那面城牆有一個城門,叫玄武門。而南京那時是天朝的首都。
  冷如風又開始咳嗽,不斷地咳嗽,聽到冷如風如撕的咳嗽聲,劉一手也不禁皺了皺眉頭。
  但冷如風的腰還是很直,在任何時候,冷如風的腰都不會彎下。
  」時間?「
  」三天以後。「
  現在已經是臘月,三天以後正是除夕。
  」如果三天以後你沒有殺死胡不為,你就不用回來救柳畫心了。」
  劉一手說完這句話,一按牆上的一個釘子,牆緩緩的打開,劉一手走了進去,牆又緩緩地合上。這是一個普通的鐵匠鋪,這也是一面普通的牆,但都裝有神秘的機關。能夠做到這一點的組織一定是一個非常可怕的組織,而劉一手卻是這個組織的領袖,她豈不更可怕?--
  除夕,晚昏。
  江南、周莊。
  雪,漫天的飛雪。
  橋,江南的石橋。
  三天以前,冷如風已經站在橋上,三天以後,冷如風依然站在橋上。雪已經下了三天,冷如風已經成為一個雪人,任何一個人都不會想到這個雪人裡面藏著一個真人,一個真正寂寞的人。
  雪人的眼睛始終盯著一個地方,那是個院門,沈院的院門。
  雪人開始走動,雪從冷如風的身上紛紛落下,可寂寞呢?寂寞能否從冷如風的心中落下?寂寞應該有個歸宿,難道冷如風在走向他的歸宿?
  冷如風走到沈院門前,輕輕地推開門,沒有人看守。今天是除夕,卻沒有人看守這百年大院,是不是因為這大院已經蕭落?
  穿過廳堂,廳堂沒有人,向右拐,穿過月門,是一個小院。
  為什麼這麼熟悉?是否夢中常來?
  冷如風想咳嗽,但他強自忍住,一絲鮮血在嘴角緩緩滲開。因為冷如風已經看到,看到自己夢中常看到的東西。
  小院,小院的中間是一個小庭,小庭的周圍是梅花。
  雪,白雪,白雪下得正好;梅,紅梅,紅梅開得正艷。
  雪再白,可有伊人純潔?梅再紅,可有伊人嬌艷?
  在這寂寞的雪中,在這迎雪的梅邊,卻有人,是伊人。
  飛雪、紅梅、伊人。
  伊人在輕輕拂去梅上的雪花,伊人在輕輕地數著梅花,她為什麼要拂去梅上的雪花?她為什麼要數梅花?是否因為,因為她的心中太過寂寞?是否因為,因為她在思念遠方的浪子。
  冷如風靜靜地站著,靜靜地看著,一千年過去了,一萬年過去了,眼淚從冷如風的眼中緩緩地流下。
  伊人回眸,便沒有再把眼光從冷如風的臉上移開。伊人靜靜地站著,靜靜地看著,也許一千年,也許一萬年,眼淚從伊人的眼中緩緩地流下。
  「伊人。」
  「如風。」
  兩人終於在一起,在這雪中,在這梅邊。
  「你終於回來了!」
  伊人抬頭望著如風,吶吶地道。
  冷如風的心又開始絞痛,他輕輕地推開伊人,開始咳嗽,不斷地咳嗽。
  「我回來不是為了找你。」
  冷如風道。
  「那你回來是為了找誰?」伊人面色淒白,幽幽地道。
  「他是為了找我!」
  這聲音一起,連飛雪也似乎停止了。
  冷如風沒有轉身,因為他感覺到了殺氣,他已經沒有機會轉身。從這殺氣,他就知道是誰來了。
  胡不為!只有真正的殺手才有這種殺氣,而胡不為正是一名真正的殺手。---------------------------------註:上文所說「周莊」、「沈院」都是真實的地名,在江蘇,但離上海不遠,我曾經去過,給我印象很深,所以將其引入文中。
  所以要寫冷如風與伊人這一段,主要是為了我自己,為了我自己的一些感覺,所以不管前文,將陸小鳳拋開不管了(我也不太喜歡陸小鳳這個名字),請大家諒解。另外加入胡不為與劉一手的感情糾纏,是為了讓故事更加曲折,也為了大家有更多發揮的餘地。請大家不要將伊人抹去不管,這是我的一個夢,讓我們一起來做這個夢吧。
  寒劍如風之十四玉人何處吹簫
  玉人何處吹簫雪輕輕地飄下,落在地上是冰冷的,落在冷如風的臉上卻滾燙如火。
  「你為什麼會來這裡?」
  胡不為已經悄無聲息地站在伊人身後,高大的身影覆蓋了伊人嬌小而裊娜的倩影。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沒有拂去嘴角的血絲,也沒有撣去渾身的積雪,冷如風在風雪中站成一尊雕塑。
  目光冰冷,心也冰冷。
  「飛雪無情,天象不吉,你的狀況更不妙。」
  胡不為搖了搖頭,雪片在他的臉上撞碎.「天意無情,我也無情!」
  異樣的紅暈從冷如風臉頰上浮起。
  「你為什麼不在你該在的地方?」
  「但不知道究竟誰呆錯了地方!」
  胡不為把目光轉向伊人,「那壺龍井大概已經沏好了,你去看看好嗎?」
  像是要逃離什麼,伊人轉身就消失在幽深的院落之中,把冷如風的目光牽引得很長很長。
  胡不為的聲音把冷如風的目光拉了回來。「六年前我在在揚州弄玉坊遇見了一個身世很悲慘的小女孩,我買下了她,我喜歡杭州,就從一個破落紈褲手中買下了一棟古老的宅院。那時我剛做了筆大生意,突然有了很多錢,難免奢侈些。」
  「那個女孩於是就住在那棟宅院裡,我給她起了一個『伊人』的名字,而那所宅院現在就在你的腳下。」
  語調和神情都彷彿浸透著一種非同尋常的沉重,因為胡不為已經發現冷如風對伊人有著一種同樣非同尋常的牽掛,而這種牽掛可能即將被自己粉碎。
  「你是想告訴我伊人是你的女人?而這裡原本就是你的家?」
  「不,沒有任何女人是我的女人。這正是我總比你輕鬆許多的原因。這裡也不是我的家,我是浪子,不是浪蕩,而是流浪。浪子是沒有家的。不過浪子也有浪子的疲憊,也需要休息。這裡,和這個女人就是我心靈和肉體故事接龍已「一年中我也許只在這裡住兩三個月,在這兩三個月中,有時我也會得到一種家的感覺。這裡實在是一個奇妙的地方,伊人確實是一個奇妙的女人。當我離開它們時,或許我會忘記回來,但我一旦回來,又常常會忘記離開。」
  身軀一晃,冷如風忽然感到一種無法抵禦的寒冷,在滲入他的骨髓,與他心中原有的冷化為一體。「胡大哥,在我認識你以前,我們就都與伊人...相識?」
  「也許這世界上的好女人太少,而我們偏又都是運氣好的男人。」
  胡不為笑得有些苦澀。
  沉默。
  彷彿雪在空氣中劃過的聲音也清晰可聞。
  冷如風的臉又已經蒼白如雪,他忽然笑了。
  「想不想知道我與伊人的事情?」
  「現在我更想知道你為什麼來這裡,你的渾身殺氣似乎不是為伊人預備的。」
  「和上次一樣,有人要我殺你。為什麼人們總以為我能夠殺你?」
  「也許恰恰相反,他們並不真的要殺我。這回是誰?」
  「閻王劉!」
  冷如風把在封山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胡不為沉吟著。
  「三天前劉一手不可能在封山,他更不可能是一個女人!別忘了我是他的左護法。」
  「你不是想說我連男女都分不清吧?何況她提到你時的神情只有當一個女人深愛或深恨一個男人時才會有!」
  頭微仰著,目光射向陰沉的天空,胡不為想了想。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見到的不是閻王劉,而是他的愛妾,十年前江湖三美之首,『萬花愁』葉梧桐!」
  「十年前的江湖人真是瞎了眼睛,我只看到一隻手的老太婆。」
  「有些東西用眼睛是看不到的,'百態千姿萬花愁',葉梧桐的真面目世上又有幾人見過!」
  「那麼你呢?」
  「我?」胡不為目光有些茫然,「我見過,可是現在都忘光了。」
  冷如風的身子又在一陣劇烈的咳嗽中戰慄起來。
  胡不為憂鬱地看著他,「我會去封山找葉梧桐,柳畫心不會有事的,至於正心和春兒的事,江湖險惡,你既然已經離開是非之地,就不必再回去了。」
  「不,我答應要查清這件事,就...」
  「但你現在的身體,一根女人的指頭就可以戳倒。」
  冷如風彷彿沒有聽見胡不為的話,他的目光又異樣起來。
  他又看到了伊人。
  伊人站在離他們很遠的地方,不知所措地望著這兩個男人。
  她沒有伸出她的指頭。
  冷如風就已經倒下了。
  一口血噴向半空。
  血花與雪花一起飛舞,飄落。
  院落中到處都是星星點點的紅色,只是分不清哪個是血,哪個是梅。
  *三年前,剛剛狙殺了淮陰十二友中的老大和老五,身中一掌三刀的冷如風正是在淮陰大刀會眾多殺手的追殺下闖進了沈莊,暈倒院的門前。
  而三年後的今天,彷彿時間已經倒轉。
  剛剛從昏迷中醒來的冷如風似乎忘記了三年間發生的一切,忘記了胡不為,只有伊人,只為了伊人。
  對於冷如風在昏迷中仍活躍著的潛意識來說,他睜開眼睛只是為了看到伊人。
  他的確看到了伊人,伊人的眼睛也正專注地盯著他。
  依然是那種充滿憐愛,關懷的眼神。眼神中依然閃爍著發現他醒來時的驚喜。
  依然是溫柔的伊人。
  三年前正是伊人的溫柔使浪跡江湖的冷如風認識了女人。
  溫柔豈不是女性唯一的特徵?
  然而那時冷如風所接觸過的女人,養育傳藝的師傅和青梅竹馬的師妹在伊人面前卻彷彿都寫錯了性別。
  伊人的溫柔讓冷如風遠離了他的過去,又遲遲不願走進他的未來。
  溫柔蝕骨。
  三年後,又一次被江湖風霜擊倒的冷如風又一次倒在伊人的溫柔裡。
  伊人的溫柔如故。
  還是那間臥室,還是那些熟悉的擺設,彷彿空氣都和三年前的一模一樣。
  一切都沒有任何改變地重新發生著,唯一改變了的只有冷如風的記憶。
  醒來的冷如風終於被他的記憶捉住了。
  在冷如風記起了一切的瞬間,一切就都改變了。
  「伊人!」
  「如風,你終於...」伊人玉一般圓潤無暇的手伸過來,按住冷如風的額頭。「...退燒了。崔公子的藥真靈!」
  冷如風注意到伊人手中的藥碗。
  「胡不為呢?」
  「他兩天前就去封山了。」
  「我已經睡了兩天了?」
  伊人點了點頭,「你病得好嚇人,多虧崔公子的藥!」
  「誰?」
  「我!」
  一個聲音在伊人的身後答道。
  不知什麼時候,一個人已經站在伊人的身後,一個男人。
  一個很有魅力的男人。
  「如風,」伊人急忙站了起來,「這位是崔公子,少爺臨走時托他照顧你。他的醫術很高。
  他還是我的師傅,教我吹簫。」
  伊人的臉微微一紅。
  那人走到冷如風的床前,按住想欠起身來的冷如風。
  那人走到冷如風的床前,按住想欠起身來的冷如風。
  「別動,在下崔喚青!」
  冷如風心中一驚,「玉面神簫!?」
  難道天下第一豪門:山東崔家的少爺,大名鼎鼎『玉面神簫』崔喚青竟然是胡不為的好友,還為胡不為看家護院?冷如風的眼神中掠過一絲困惑。
  江湖中人都知道,崔喚青的武功是一流的:他是武當名宿玄機道人最心愛的俗家弟子;他的醫術也是一流的,崔家向來信奉『不為良相,便為良醫』,雖然代代豪富,可家傳的醫術卻也代代相傳。
  崔喚青吹簫的本事卻是超一流的,而他吹簫的師傅就是他自己。
  簫是崔喚青的生命,他背後那隻玉簫更是稀世之寶。江湖盛傳那玉簫是崔喚青最厲害的兵器,卻從沒有人見他使過。
  「有勞崔兄了。」
  冷如風躺在床上,拱了拱手。
  「別見外,冷兄還是快把藥喝了吧!」
  又一次夾在兩個男人中間,伊人又感到了不知所措。
  冷如風好像虛弱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眼睛微閉,等著伊人用湯匙把藥遞到嘴邊。
  兩天來伊人就是這樣一匙一匙給昏迷的冷如風餵藥的。
  遲疑了一下,冷如風張開了嘴,「這藥真苦,可我還是願意一匙一匙地喝」他笑了笑。
  苦澀的藥摻著伊人的溫柔被冷如風嚥了下去。
  「崔兄,我還有些頭痛,脈息好像也很亂。」
  冷如風伸出左手,示意崔喚青替他把一把脈。
  崔喚青坐在伊人剛才的位置上,右手搭上了冷如風左手的脈門。雙眼微瞇,如老僧入定一般,崔喚青確有一副名醫的風範。
  此時誰也不會注意到神情萎靡的冷如風眼中竟然閃出一絲殺機。
  忽然冷如風左手一翻,已經捏住了崔喚青正在切脈的右手的尺關。向左一翻身,右手早點中了崔喚青前胸的幾處要穴。
  瞬息之間,冷如風身上突然充溢的殺氣使伊人不禁打了一個冷戰。
  只有崔喚青彷彿沒有發生任何事情一樣,面容安詳。他甚至對冷如風笑了笑。
  冷如風的殺氣又在瞬息之間突然消失了。
  「崔兄治病救人的本事和下毒害人的功夫哪個更高?」冷如風又虛弱地躺在床上,好像一直就一動不動似的。
  「都還過的去。」
  崔喚青依然笑咪咪地看著冷如風,像貓看著爪下的老鼠,「其實我們心裡明白就行了,何必撕破面皮,做無謂的嘗試?」
  「我一醒就發現中了劇毒,內力被封住,那時我以為是胡大哥所為,誰知...」冷如風已經不忍去看伊人的表情,「但我還想問一問,到底是我看錯了胡不為,還是胡不為看錯了你?」
  「你們都沒有錯,也許是我看錯了自己。」
  「那麼是有人逼你了,可是誰能逼玉面神簫干他不願幹的事?」
  崔喚青的神情忽然暗淡下來,「有時有些人的有些要求是無法拒絕的。」
  「他們是誰?」
  「你會見到的,即使你不想見,過幾天他們也會來找你的。」
  「這麼說你不過是一條等主人的狗?」
  「你想激怒我?」
  「其實還是我看錯了胡不為,我沒想到他不僅看錯了人,還把一條狗當成了人!」
  本應該生氣的,然而崔喚青沒有。
  不知什麼時候,伊人的神情已經恢復了正常,似乎女人總比男人有著更強的耐性。
  像所有女主人經常做的一樣,她把一個茶盤送到崔喚青眼前。
  「崔公子,請用茶。」
  也許以前經常這樣從伊人手中接過茶杯,崔喚青不假思索地把茶杯舉到嘴邊,但他沒有喝。
  「冷兄,這茶恐怕你喝更合適。」
  崔喚青把茶杯舉到冷如風面前。
  伊人的臉色變得慘白。
  一揚手,崔喚青把茶潑在地上。
  「伊人,幸好我只教你吹簫,卻沒有教過你下毒。」
  崔喚青有些異樣地看了一眼伊人,出去了。
  第二天,院的所有用人都失蹤了,換上的都是崔喚青帶來的陌生人。
  從此崔喚青就沒有在冷如風和伊人面前露過面,但他們時時都能感到崔喚青的存在。
  簫聲於是響了起來,那只古舊的竹簫在伊人手中彷彿一段斑斕的歲月。
  曲調越來越悲涼,刺耳得讓冷如風感到伊人也有些陌生。
  本來如風所熟悉的伊人就不會吹簫。
  與伊人有關的一切,如果沒有浸滿女性的溫柔,都會刺痛冷如風。
  甚至還會讓崔喚青感到不適,因為他終於又出現了。
  「『騅黃』不是這麼吹的!」
  「我忘記崔公子是怎樣教我的了。」
  伊人的聲音異常平靜。
  「調起得太低!」
  「也許是我這簫不好。」
  伊人一揚手把竹簫扔了出去,簫在地上翻滾著發出清越的音響。
  「這只古簫是小胡能買到的最好的簫!」
  「我要吹你的玉簫!」
  「我這只簫從不給別人吹。」
  「但我要!」
  「你的底氣不足,吹不響的。」
  「我不信!」
  溫柔的女人執拗起來也是很難纏的。崔喚青終於從背後把玉簫拔了出來。
  「好!」
  臉憋得通紅,玉簫在伊人的嘴下只發出些□□的怪聲。
  冷如風望著神經質的伊人,默默無語。
  等待死亡比死亡更可怕。
  伊人不會死,但冷如風會,每一個殺手都會!
  伊人最後的掙扎粉碎了她的溫柔。
  她又一次用力把簫扔了出去。
  似乎剛離開伊人的手,那玉簫就落入崔喚青的手中。
  「簫是吹的,不是扔的。」
  「『騅黃』也是吹的,不是說的!」
  「好!」
  崔喚青把玉簫舉到了嘴邊,他吹了起來。
  這是真正的古曲:「騅黃」,蛐回的音調,綿遠的律韻,彷彿亙古不滅的悲哀都從那青郁的簫管中湧了出來。
  這不僅是音樂,還是一種誘惑。那簫聲突然緊緊掐住了冷如風的靈魂。
  冷如風想哭,想無所顧忌的痛哭。
  他似乎渾身都被悲哀打濕了。
  崔喚青的簫聲正是吹給冷如風聽的。
  而內力盡失的冷如風無法抵擋這別有用心的絕響!
  淚水從冷如風的眼中滾淌下來,沒有人能安慰他,沒有人能救他。
  就在這時,一聲清響把冷如風從崩潰的邊緣拉了回來。
  那是玉簫落地的聲音。
  被崔喚青視若生命的玉簫怎麼會離開他的手?
  只是因為生命正在離開崔喚青。他臉色泛青,緩緩地倒了下去。
  「你在簫上下了毒?伊人!」
  冷如風不再悲哀,但淚水仍在臉上流淌。
  伊人好像也用盡了全部精力,倒在冷如風的懷裡。「伊人!」
  這不是呼喚,而是歡呼,不是為生命,而是為愛的永生。
  這又是呼喚,呼喚伊人與自己分享這一切驚喜。
  然而伊人沒有回答。
  低下頭,如風驚懼地發現伊人的臉上也泛著與崔喚青一樣的暗青色!她已經說不出話,但漸漸暗淡的目光分明有千言萬語在向如風傾訴。
  伊人沒有在玉簫上下毒,她卻把毒下在了自己的嘴裡!
  「伊人!」
  這不是呼喚,而是呻吟,是比一切悲哀都更沉重的痛楚。
  這正是呼喚,是在呼喚伊人醒來,或者等等如風與她一同離去。
  寒劍如風第十五章我心無劍
  冷如風笑道:「我以為你早已經走出一千里以外了呢,怎麼會還在這裡?」
  胡不為臉上的笑容忽然間就如風冷的岩石般僵在他的臉上,他握劍的手在這一瞬間也因為用力而發白,他的眼睛裡居然有一絲恐懼的神色。這一絲恐懼令冷如風的神色也為之大變,他實在想不出有什麼東西能讓胡不為也感到恐懼。
  那無疑是非常可怕的事物。
  胡不為用一種彷彿以不屬於他自己的聲音道:「我看到一個人。」
  冷如風道:「誰?」
  胡不為的臉甚至似乎有一些扭曲,他緩緩地道:「一個很可怕的人。非常可怕。」
  冷如風道:「他是誰?」
  胡不為道:「你不要問。你最好不要知道世界上有這樣一個人存在。因為如果你知道了,你一定會經常在午夜被惡夢驚醒。你的一生就一定再也不會有歡樂和幸福。」
  他的手握得更緊,一字字地道:「就像我一樣。」
  冷如風感到一股煞人的寒風如針般刺入他的骨髓,禁不住道:「世上真有如此可怕的人麼?」
  胡不為道:「嚴格來說,他已經不能算是一個人。而是一個,」他的聲音彷彿來自遙遠的天際:「被萬魔詛咒過的幽魂。」
  他看著冷如風,神色恢復了平靜,接著道:「你不要再問了。反正這個人不是衝著你來的。現在讓我來看看你的傷勢。」
  說完他就向冷如風走過來。
  蕭蕭的秋風,吹著蕭蕭的冷如風,他看著如蕭蕭的落葉般走來的胡不為,心中竟有一種陌生的感覺。這種感覺就如這秋風般,不知道從哪裡來,卻又是如此的清晰。
  這時,陡的聽到一個清脆的聲音道:「你不要相信他!」
  冷如風的心中如給人重重地打了一拳。
  胡不為也停了下來,看向冷如風身後的屋頂。
  冷如風不用回頭,他已經知道這人是誰。
  有誰的身影能比這人更多的出現在他的夢中,有誰的聲音能時時在他耳際徘徊,有誰的眼波能如此深的打動他的心田,又有誰的微笑能喚起他早已沉睡的激情
  只有一個人。
  柳畫心!
  不知誰種池邊柳,清風拂起畫我心。
  冷如風一時臉上陰晴不定,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胡不為笑了笑道:「莫非你認識這個漂亮的小姑娘?」
  冷如風點點頭。
  胡不為道:「看來你在走桃花運方面比我還有運氣呢。」
  冷如風深吸了一口氣,一字字地道:「她叫柳畫心,是柳繪心的妹妹。」
  胡不為又笑了一下,但是冷如風分明感到那笑意中的一絲淒涼。
  他知道這是為什麼。
  胡不為好像並沒有太激動。他甚至又對柳畫心笑了笑,道;「你為什麼叫他不要相信我?」
  冷如風也轉過身來面對柳畫心。
  他知道,有些事是無法逃避的,有些人也是無法不去面對的
  柳畫心顯然沒有像他這樣激動,她正很輕巧地坐在屋脊上,雙手抱著膝,看見冷如風轉過了身,嘴角微微泛起一絲笑意,臉上不禁便紅了。冷如風不禁又有些迷醉了。
  柳畫心彷彿有些哀怨地道:「你這個傻子,這樣你也相信他麼?」
  冷如風道:「我為什麼不能相信他?」
  柳畫心道:「他不是好人。我看到他和一個人在一起。」
  冷如風道:「誰?」
  柳畫心臉上不禁現出得意之色:「一個女人。嘿,嘿,他們在那裡裝作不認識的樣子,其實在用傳音入密之術偷偷說話,只當別人不知道。豈知□封山派不傳之密『竹徑通幽』正是傳音入密的剋星。雖然我功力尚淺,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但是看看他們那鬼鬼祟祟的樣子,就知道不是什麼好事啦。」
  冷如風道:「胡大哥一向風流,和一個女人說說悄悄話也不見得是什麼奇怪的事。」
  柳畫心道:「但是那個女人不一樣啦。那麼老醜,而且還斷了一條手臂。
  嘿,別人或許不認得她,我可是一眼就看出她是誰了。」
  冷如風道:「你怎麼認得她的?」
  柳畫心道:「我......」卻又陡地停住,道:「反正我認得她就是啦,她是一個大魔頭。」
  冷如風冷笑了一聲。胡不為道:「你相信她的話嗎?」
  冷如風道:「你是我兄弟,而他只是一個只認識了不過幾天的女人,你說我會相信誰?」
  柳畫心臉色一變,急道:「難道你居然不相信我?」
  冷如風道:「我為什麼要相信你?」
  柳畫心道:「我說的都是真話啊!」
  冷如風道:「你現在說的是真是假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曾經根我說過:你之所以假裝喜歡我,是因為想通過我找到胡不為,為你姐姐報仇。現在莫非是想挑撥我和胡大哥的關係,借刀殺人?」
  柳畫心一臉焦急之色,道:「那是我恨你對我說了那些話,才說來氣你的啊。其實我......」
  說著臉又一紅。冷如風冷冷地打斷他的話,道:「我不是三歲小孩。這樣的話騙不了我。
  我已經有了伊人了,你也大可不必對我灌迷湯。」
  柳畫心的臉色陡然變得慘白,分明有兩行淚珠從她的眼眶中湧了出來。她咬咬嘴唇,道:「伊人,就是躺在地上這個女人嗎?」
  冷如風道:「不錯。」
  柳畫心忽地大聲道:「好,冷如風,你不相信我得話,看你死得再慘也沒有人會來幫你。」
  說著忽然跳起來飛掠而去,瞬間已經不見了身影。
  冷如風盯著她離去的方向,也不知道心裡是什麼味道。
  胡不為道:「她其實是一個不錯的女孩子。一個人如果要為親人報仇,無論使用什麼手段都是值得原諒的。」
  冷如風轉過身,道:「但是他不該挑撥我們的關係。對了,你和柳繪心究竟是怎麼回事?」
  胡不為低低地歎了口氣,道:「我花了十年時間才忘了這件事,我也不想再提了。
  現在還是讓我給你把把脈。」
  冷如風道:「我不要緊,你還是先去看看伊人吧。」
  胡不為盯著他的眼睛道:「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你說是手足重要,還是衣服重要?」說著不由分說就捉起冷如風的手腕。
  冷如風也不再阻止他。他的眼中已流出了熱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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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不為輕輕的接住一片已經枯黃的落葉,輕輕地道:「唐門的『無淚無心散』,除了唐門的獨門解藥之外,恐怕只有一個人能解了。」
  冷如風道:「誰?」
  胡不為道:「他當然也是一個怪人。他是我見過的最好的醫生,但是卻是最不出名的醫生。甚至許多庸醫都比他有名得多。」
  冷如風道:「他是不是不喜歡給人看病?」
  胡不為道:「不是。一個很少給人看病的醫生,他的醫術絕不會高的。」
  冷如風理解,正如一個很少與人交手的人,他的武功也絕不會高一樣。
  胡不為道:「只不過這個人從來不在同一個地方給兩個人看病,治好一個人後他馬上就離開了。所以這人的行蹤也很難知道,幾乎是如果他不來找你,你就不可能找得到他。」
  他看了一眼冷如風道:「幸好我正是能夠隨時找到他的人之一,而我也知道這兩天他恰好就在這附近。我一向都說你的運氣實在不壞,這一次看來也一樣?」
  冷如風歎了一口氣道:「倘若我總是要在快死的時候才來運氣的話,我倒寧可運氣差些。」
  胡不為道:「好啦,你就想一些好一點的事吧。現在我現去看看他們兩個。」
  他接著又道:「其實我不用看就知道他們中的是什麼毒。因為這種毒藥本就是我給伊人的。這種藥只會把人毒昏,其實是毒不死人的。只需過四個時辰,他們就會醒了。」
  冷如風聞言鬆了一口氣,他找了一棵樹坐了下去,緩緩地道:「那你把他們扶到屋裡去吧,我在這裡坐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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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不為腳步輕健的走出來,看見冷如風仍然緊閉雙眼靠在樹上坐著,便問道:「你沒事吧?」
  冷如風睜開眼,道:「沒事。」
  胡不為道:「那我們走吧。這裡沒有車,我背你去。」
  冷如風道:「等一下。剛才伊人把一支釵扔到了那邊牆腳下,你去把它檢起來。」
  胡不為道:「好的。」
  他走到牆邊,找了一會,道:「沒有啊。你確信是在這裡嗎?」
  說著回過頭來看了冷如風一眼,卻看到冷如風正用一種奇怪的眼神在看著他。
  冷如風淡淡地道:「你如此大意,是不是因為方才給我把脈時發現我根本已經沒有還手之力了?」
  胡不為道:「你是什麼意思?」
  冷如風道:「方纔唐循在給給我拿解藥時,雖然掏了很久,但是臉上並沒有驚奇的神色,一點都沒有。」
  他看著胡不為。胡不為已站直了身子,也在看著他,沒有說話。
  冷如風接著道:「因為他並不是在找什麼『暴雨梨花釘』,而真的是在拿解藥。只不過他的解藥藏的比較隱秘而已。」
  胡不為道:「還有呢?」
  冷如風道:「唐循這個人名聲雖然很壞,但其實並不是一個很壞的人。我也是一個殺手,殺手總是比別人要多瞭解殺手一些的。別人他無惡不做其實不過是因為他長得難看一些,身上味道差一些而已。這世界上以貌取人的人太多了。他殺過的人甚至比我還少,而且每個人都有取死之道。」
  胡不為道:「還有嗎?」
  冷如風道:「光憑這兩點我當然還沒有理由懷疑你,你畢竟是我兄弟。但是你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
  他說著眼中露出了哀傷之色,慢慢地把手從身後抽出來,接著道:「你實在不該提起『暴雨梨花釘』的。因為我雖然一直不屑於用它,但是它畢竟一直都在我身上。你的那個雖然很像,但是我也知道,這世上只有一付『暴雨梨花釘』,絕沒有第二付。」
  胡不為的神色終於變了。
  冷如風道:「我也知道你已經發現我在懷疑你。但是你一定認為我已經是廢人一個,任由你擺佈,就算懷疑你也無可奈和。」
  胡不為輕歎了一聲,道:「你進步了。我一直都以為你還是過去那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但是我錯了。」
  冷如風道:「人是會變的。我又何曾想到你有一天會來害我?」
  胡不為道:「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殺了我嗎?」
  冷如風怔了一下,這個問題他沒有想過,或者說他根本就不願意去想。因此現在他雖然佔了上風,卻不知道該怎樣收場。
  胡不為道:「你不會殺我。因為我們畢竟曾經是兄弟,你怎麼能下得了手?」
  冷如風心中更亂。
  胡不為繼續道:「何況你現在心中只有悲哀,沒有殺氣,又怎麼能出手?」
  冷如風怔怔地看著他。
  他知道他說的都是真的,他下不了手。
  胡不為歎息著道:「小風,其實我並不是要害你的。我這樣做也是迫不得已的。有一個人想要見你,我不能拒絕他。小風,你跟我去見他,我保證你不會受到傷害。」
  冷如風道:「他要見我,你跟我直說就是了,我什麼時候拒絕過你?又何必用這種手段?」
  胡不為道:「這也是他的主意,我只能照辦。
  冷如風道:「他是誰?居然能讓你唯命是從?」
  胡不為道:「我不能說。」
  冷如風淒涼的一笑,搖搖頭,道:「這個時候你還在騙我。這樣你還說絕不會傷害我?」
  胡不為目中陡地閃過一絲厲芒,聲音也變得堅定起來,道:「無論如何,都必須帶你去見他。」
  冷如風道:「即使與我翻臉也在所不惜嗎?」
  胡不為道:「不錯。」
  冷如風道:「那你出手吧。」
  胡不為冷笑了一聲道:「你以為你已經穩操勝卷了嗎?『暴雨梨花釘』雖然是天下最可怕的兵器之一,但是誰也沒有真正見過,是不是真的象傳說中那樣厲害還難說得很呢。」
  他看到冷如風握著『暴雨梨花釘』的手握得更用力了,接著道:「何況以你現在的體力,即使再厲害十倍的兵器到了你手裡也未必見得能殺得了我。」
  冷如風道:「我希望你不要試。」
  胡不為不理他,繼續道:「你方才故意氣走柳畫心,又讓我把伊人移到屋裡,豈不正是因為你沒有必勝的把握?」
  冷如風的瞳孔在收縮。
  顯然胡不為這些話色都說到了他心裡。
  胡不為道:「不妨再告訴你,我既然早已經看出你在懷疑我,豈能不早作準備?方纔我已經讓人把伊人送到別的地方去了,你如果想見她,就只有跟我走。」
  冷如風只感到彷彿有一柄重錘重重敲在心上,腦子裡一片混亂。
  胡不為陡地大喝一聲:「冷如風,你究竟跟不跟我走?」
  話音未落,他已經猛地撲過來!
  沒有人能形容這一撲的速度。在這一瞬間,胡不為已經變成一知豹子,如撲擊獵物一般,適時,準確,果斷。
  這時的冷如風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只感覺到自己的右手猛的一震,彷彿聽到機簧那一聲猛烈的撞擊聲。
  然後胡不為就猛地頓住。
  冷如風手中的暴雨梨花釘噹的一聲掉到地上。
  冷如風清醒過來後看見的第一件事,是胡不為那彷彿看到了一件絕不可能的事情一般的神色,眼中充滿了不信。
  他嘶啞著問:「以你的體力......怎麼可能......在中了我一記『佛門獅子吼』之後......還能出手?」
  冷如風沒有聽到他在說什麼。
  他也不能相信。他不相信自己居然會出手。
  他喃喃地道:「你為什麼要出手啊?我怎麼會傷害你呢?我什麼時候拒絕過你的請求?就算是要我去死,我也不會不去的啊,何況只是去見一個人?我不會不答應的啊。
  你為什麼要出手?」
  胡不為沒有聽清他在說什麼,他道:「你說大聲一點啊......你的體力......不可能的....."
  冷如風道:「我怎麼會出手啊。我寧可讓你殺了也不會出手的啊。」
  他的確不會出手。可惜那時他已經暈了。完全是他多年的殺手生涯造就的自我保護的下意識的作用。
  如果胡不為不是想把他弄暈,而是直接出手,多半便已得手了。
  造化弄人,多半如此。
  胡不為嘶聲道:「你在騙我......你到最後都在......我.....」
  然後他就倒了下去。
  冷如風猛的一驚,大叫道:「你不能死啊。」
  第十六章不死的小白
  名滿江湖的「逍遙浪子」胡不為死了。
  他到死也不知道為什麼冷如風在中了「獅子吼」之後還能出手。
  因為他不知道就在他把伊人移進房間裡時,冷如風已經從唐循的屍體上拿到了解藥。
  他算得很準,他那一劍事實上已經把解藥刺碎。
  但是解藥粘在了唐循的血中,冷如風就把那血塊吞了下去。
  再噁心十倍的東西他都吃過,他不在乎這個。
  冷如風感到自己的心已死。
  他站在胡不為的屍體前,不知道心裡在想些什麼。
  就在這時,他聽到一聲蒼老的佛號。
  然後冷如風就看到了一個蒼老的和尚。
  在聽到和看到他以前竟然沒有感覺到他,或許冷如風的感覺已經被悲哀侵蝕了太多。
  「我來的太慢,施主的出手也太快了些。」
  老僧滿臉皺紋彷彿也因悲哀而顫動。
  「你是誰?」
  「貧僧正覺。」
  「少林主持?」冷如風沒想到眼前這人竟然是武林中泰斗般的人物,正覺大師。
  「我一路追蹤這位胡施主,誰知...唉。」
  「你怪我殺了他?可是如果不是我出手迅速,死的就該是我了!」
  冷如風不須辯解,但又不能不辯解,不是對正覺,而是對自己。「其實我並不想殺他,但是...」
  「我並無意責怪施主,只是此人一死,封山一案的線索就又斷了。」
  「大師之意,莫非封山之事與胡不為有關?」
  「豈止是有關!正心師弟胸前那一掌就是拜這位胡施主所賜,」不愧是高僧,雖然心中恨極,仍不願出口傷人,「不過此事背景複雜,一定另有高人主使,所以我一路跟蹤而來,不料...。」
  「沒想到胡大哥他...。」
  冷如風不禁歎了一口氣,彷彿也是鬆了一口氣。
  「我看冷施主的傷不輕,老衲略通醫術,」說話間,正覺右手已按住如風的脈門,左手輕揮,連點了幾處穴道,冷如風頓覺胸中煩惡大減。
  「多謝大師。」
  「冷施主還知道什麼有關胡施主的線索?」正覺一邊切脈,一邊隨口問道。
  冷如風一時不知該不該說出胡不為的身世,沉吟了半晌,「不知道。」
  正覺站了起來,打量了一下四周,忽然怪異地一笑。
  如風抬起頭,望著正覺的眼神,突然感到有些熟悉。
  對於一個從來沒見過的人,不應該有這種熟悉的感覺。
  「聽到我剛才的話,你一定很高興吧。」
  正覺的口氣也變的很奇怪。
  「大師這是何意?」
  「沒什麼,我只是覺得你剛殺了自己的好兄弟,一定很難過。
  而我告訴你他其實是罪有應得,這樣你就只會感到遺憾,而不會太痛苦了,不是嗎?」
  冷如風想否認,卻發現他甚至無法說服自己,因為那也許就是事實。
  痛苦清楚地寫在了如風的臉上。
  正覺又一次怪異地笑了。
  「你不是正覺,而是一個我認識的人。」
  如風有些吃力地說。
  彷彿再也無法抑制內心的得意,『正覺』終於放肆地狂笑起來,這使那張高僧的面孔變得異常詭譎。
  「可是你再也想不到我是誰!不過我實在不願就這樣讓你不明不白地死去。」
  好像在做一個表演,『正覺』慢慢地撕下了臉上的人皮面具。
  「小白!?」如風楞住了。
  一個已經死了的人和一個快要死了的人。
  「我曾經不相信胡不為的人,但我一直相信他的劍,你不應該是小白!」
  「別忘了你自己說過,我可以從任何高手的劍下逃走,這雖不是真心的讚許,卻也是事實。」
  如風忽然感到很累,生生死死的變幻令人目眩。
  「干你想幹的事吧!」
  如風閉上了眼睛。
  「該幹的事我自然會幹,不過我還要對你說一聲謝謝,謝謝你替我們殺了胡不為,這可不是客氣。」
  如風渾身一顫,但仍沒有睜開眼睛。
  一雙看不見朋友的眼睛有什麼用呢?
  一柄寒光四射的短劍握在小白的手中。
  「現在閉上眼睛也沒有用了,你一定會死不瞑目的。」
  手一揮,小白手中的短劍流星般飛射出去。
  然而那拖曳著死亡的短劍並沒有飛向閉目待死的冷如風,卻向已經死去多時的胡不為的屍身刺去。
  冷如風的眼睛倏地睜大,呼吸也好像停止了。
  這時短劍已經擊中胡不為屍體的所在,而胡不為卻正笑盈盈地站在一旁。
  胡不為看著如風,彷彿小白並不存在。
  於是很快小白就真的消失了。
  「為什麼不攔住他?」
  「我裝死只是為了引出一路上跟蹤我的人,原來是她。」
  「你是可以攔住他的。」
  「她是一個女人。」
  「這好像不是一個理由。」
  「她還是另一個女人的妹妹。她是葉梧桐的妹妹葉薔薇。」
  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如風抱歉地對胡不為一笑,「我很累。」
  「我也是,裝死比活著等死更累。」
  胡不為轉身進屋,「我看看伊人,她的毒不會有事的。」
  然而屋沒有人,死人和活人都沒有。
  當胡不為出來面對如風時,臉色竟也如雪一般蒼白。
  相對一望,這兩個縱橫江湖的絕頂殺手竟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絲恐懼。
  第十七章天涯明月
  陡聞一聲厲喝:「你怎麼了?」
  冷如風一震,眼前一片清明,幻象消失。只見那老僧依然寶象莊嚴站在身前,雙目炯炯有神,冷冷地盯著他。老僧道:「施主方才目光渙散,臉色鐵青,恐是神魄虛離之狀。老納不得已施出『獅子吼』喚醒施主。」
  冷如風一看那老僧手中並無兵刃,而胡不為也仍然躺在地上,方纔所見,顯然全是幻覺。不盡歎了聲道:「大師方才恐怕已施出佛門不傳之密,『空靈生幻』了吧?」
  老僧低宣一聲佛號,沉聲道:「施主智慧,大出老納意料之外。不錯,老納確已施了『空靈生幻』。但是魔幻盡在人心,施主所見,乃施主心中所想,卻非老納所能為。」
  冷如風道:「如此大師當自知錯了吧。在下心中所痛,痛在胡大哥之死。他是正是邪,是善是惡,與我何關?」
  老僧冷冷地道:「錯的不是老納,而是施主。」
  冷如風道:「我有何錯?」
  老僧道:「施主錯在殺錯了人。胡不為大俠十二年前曾力退『十三血友,救我少林方丈掌門於危難之中,於我門上下實恩同再造。何況胡大俠一生俠義,為武林所景仰,身受其恩者,何止千萬。今閣下以詭計暗算大俠,實是人人得而誅之。老納拼此身受佛主責罰,從開殺戒,也少不得要從閣下身上討個公道。」
  老僧說著,目光一轉,忽然緊盯在那掉在地上的「暴雨梨花釘」上,那神色,就像一個窮鬼忽然在地上看見了一錠金子似的。他低唸一聲佛號,沉聲道:「如果老納雙目未瞎,這應該是令武林中人談虎色變的『暴雨梨花釘』吧?」
  冷如風道:「不錯。」
  老僧道:「原來胡大俠是傷在這絕毒暗器之下。你得到這『梨花釘』多久了?」
  冷如風道:「總有十年了吧。」
  老僧目中陡的精光一閃,緊盯著冷如風道:「這十年來它一直在施主身上嗎?」
  冷如風暗感不妙,但還是道:「不錯。」
  老僧道:「據老納所知,這『暴雨梨花盯』,天下並無第二具。」
  冷如風道:「絕沒有。」
  老僧道:「阿彌陀佛,施主敢做敢當,老納非常欽佩。」
  冷如風大奇道:「我做了糝麼事?」
  老僧道:「三個月前六天之內計有華山派令狐掌門,嵩山派紀掌門,衡山派周掌門,恆山派棄污師太,泰山派估月道長等五嶽劍派掌門突然西去,施主不會沒有聽說吧。」
  這五人每個都是跺跺腳能使武林震動的人物,他們的離奇去世正是這三個月來武林中最大的事件。
  老僧道:「為了怕事態擴大,這五派都對掌門的死因諱莫如深。但是施主想必清楚得很,他們全都是死在『暴雨梨花釘』之下。」
  冷如風如聞驚雷,臉色大變。
  老僧冷冷地道:「就在四天前,武當清風殿松鶴道長也在施主釘下仙去,而兩天之前敝寺戒律院首席長老元玉師兄亦在施主手上西去。老納為此追蹤至此,終於找到施主。
  我元玉師兄與施主有何冤仇,至下此毒手,望施主有以教我。」
  冷如風越聽越驚,道:「這些都是真的麼?」
  老僧道:「老納不善誑言。難道施主要否認不成?」
  冷如風道:「不是否認。他們根本不是我殺的。」
  老僧道:「難道這胡大俠也不是施主殺的?」
  冷如風一怔道:「他不一樣。」
  老僧道:「有什麼不一樣?」
  冷如風道:「他要殺我,我才不得不.....」
  心中一酸,竟說不下去。
  老僧道:「胡大俠為何要殺你?
  冷如風怔怔地道:「我不知道。」
  老僧道:「老納曾托胡大俠幫忙尋找兇手,一定是他發現施主是兇手,才要對施主下手。否則胡大俠仁者之心,怎會平白無故便對施主下殺手?」
  他聲音陡的一厲,喝道:「方纔施主既已承認『暴雨梨花釘』為施主所有現在還想抵賴麼?」
  冷如風只覺心中一悶,只想道自己殺了胡不為,反正是不想活下去了,索性便把這些事認下來罷。便道:「都是我殺的,便又怎的?」
  老僧嘴角泛起一絲嘲諷,口中道:「施主既已承認,就請與老納同返少林,聽我掌門師兄發落。」
  冷如風喝道:「這卻由不得你。」
  說罷一劍刺了過去。他大病初癒,原是最虛弱的時候,方才又受了胡不為一記獅子喉,不免受了幾分內傷,又因胡不為的死悲哀過度,此刻功力,十成不剩一成。何況此時心中更是一絲殺機也無,劍上再沒有氣勢。這一劍出去,便是對方只是一頭牛,也未必刺得中。
  老僧神色不動,陡的一拳擊出,正擊在冷如風劍尖之上!
  一柄精鋼百煉的長劍居然被這一拳擊得粉碎。
  拳試未了,猛的正中冷如風胸口。
  冷如風只覺全身一震,似有一股東西衝上喉頭。心中只想:「便死在這老僧手上罷。」
  便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冷如風終於又醒了過來。
  醒來對於冷如風來說是一種痛苦。何況他醒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個曾經令他痛苦的人。
  一絲譙誶掛在她的臉上,伴著一絲欣喜的笑容在她的嘴角,看得令人心痛。
  他只感到全身一絲力氣也沒有,卻有清清楚楚的有一種防佛碎裂似的疼痛,一陣一陣地鑽入心底。
  柳畫心痛心地道:「你很疼嗎?」
  他從來沒有在她臉上看到這樣的溫柔。這一刻,只覺得雖然痛得要命,卻也是幸福到了極點。他想對她笑一下,但卻笑不出來。
  柳畫心道:「你已經暈了五天了。」
  他看著她,沒有說話。
  柳畫心又笑了一下道:「那天我賭氣跑了,但是後來想了想,還是放心不下,就回去找你,決果發現你倒在地上了。」
  她說著眼中露出一絲幽怨,期期地道:「我早就說過那姓胡的不是好人,你偏不信。你還說他是你兄弟呢,把你打成這樣。」
  說著用手將他額上的汗珠擦了去。冷如風只覺一股幽香沁入鼻際。心中奇怪:「胡大哥分明死在地上,她為何沒有看到?還有那老僧去了何處?」
  吃力地問道:「你沒有見到胡大哥?」
  柳畫心鼻子哼了一聲道:「你還叫他大哥麼?誰知道他死到那裡去了?」
  聽到這個死字,冷如風心中有是一痛,道:「他死了。」
  柳畫心道:「死了才好呢。」
  冷如風道:「你沒有見到他的屍體麼?」
  柳畫心奇道:「沒有啊。我找到你的時候,只見到你一個人,旁邊死人活人都沒有。」
  冷如風心中一怔,心道:「難道是那老僧把他的遺體帶走了麼。」
  忽然想到那老僧所說的事。那些人分明不是自己殺的,而那老僧言之酌酌,也不像在說謊,那些人竟是死在暴雨梨花釘之下。而暴雨梨花釘分明一直在自己身上,這是怎麼回事?
  正奇怪間,猛的想起三個月之前,豈非正是自己第一次見到胡不為的時候?那一次自己中了胡不為的迷香,不正是睡了七天麼?而九天之前,不正是自己大病一場,昏迷了三天麼?莫非在這昏迷的時候竟有人拿了他的暴雨梨花釘去殺了人,然後又放回他身上?而這人只可能是......
  冷如風越想越驚,忽又想道:「既然他知道暴雨梨花釘在我身上,又怎會......難道這竟然是一個圈套?」
  正在這時,猛聽道外邊一聲斷喝道:「冷如風小賊還不出來受死!」
  第十八章俠蹤鬼影唯有苦笑。
  冷如風是成名的殺手,卻從來不是一個人見人熟的名人。
  見過冷如風的人不多,而且大都是死人。
  知道冷如風行蹤的人更少,而且知道的時候,往往也是到了要死的時候。
  可如今,只在沈院住了幾天,就有這麼多人找上門,好像天下人的眼睛都盯上了如風的腦袋。
  殺手這行當今後怕是幹不成了。
  如風想著,一提真氣,頓覺百骸俱沸,氣血翻滾,只好盤腿坐在地上,如老僧入定般,一時間寵辱皆忘。
  此時屋外人聲更加鼎沸,院門好像也被人撞開了。一咬牙,柳畫心提起長劍,衝了出去。
  天色已暗,院子卻被火把照得雪亮。院牆,屋頂上人影幢幢。
  「冷如風,有種你就滾出來!」
  這罵聲如舌綻春雷,顯見來者內功精湛。
  畫心心下雖然焦急,表面卻仍不露聲色。
  「在下封山柳畫心,請教各位尊姓大名,找冷如風何事?」
  「小丫頭,這兒沒你的事兒,我們要找冷如風,叫他出來!」
  說話的人四十歲上下的年紀,聲若洪鐘,目光如電,氣派不凡,像是這幫人的頭腦。
  但他鎮不住柳畫心,這樣的角色她在封山見得多了。畫心的目光從他緩緩移向他身邊的另一人,不禁一楞。
  「許師兄,你怎麼在這兒?」
  那人也是一楞,「是畫心哪,你...,怎麼和冷如風在一起?」
  此人名叫許紹武,曾在封山門下學藝十年,也算是柳淳風的徒弟,不過他五年前就已離開封山,在江湖上闖蕩,現在已是杭州四方鏢局的大鏢頭。
  杭州一帶的武館,鏢局早就接到白道的飛鴿傳書,通緝開封虎威鏢局血案的疑凶:冷如風。今天一得到冷如風藏在沈院的消息,眾人便在鐵獅武館館主,少林俗家弟子「鐵獅子」薛猛的率領下包圍了這個院落。薛猛以十七路金剛伏虎拳,號稱「江南拳王」,在杭州武林中威名最著。
  瞟了薛猛一眼,許紹武有些尷尬,「師妹,那冷如風是殺人的疑凶,我們......」
  「如風殺沒殺人我沒看見,我只知道家父在封山的招親擂台上當著天下英雄的面親口把我許配給如風,他是我未婚的夫婿。你要跟他過不去,就是跟我過不去,就是跟封山派過不去。當初可是家父送你下山,不是你背叛師門逃下山的!」
  招親的消息似乎不如殺人的消息傳得快,許紹武不禁一楞。「師傅把奪魂釵也傳了給他?」
  「當然!」
  許紹武呆了半晌,轉向薛猛,有些吞吞吐吐地說:「薛館主,看在我師門的份上,你看......」
  雖然許紹武的劍法在江南也很有些名氣,但薛猛並未把他放在眼裡。「許老弟,別聽這小娘兒們。柳大俠怎會把女兒嫁給一個殺手。看樣子他們肯定是私逃出來的,抓住他們尊師不但不會怪,恐怕還會大大有賞呢!」
  薛猛眼角一立,大喝道:「冷如風,別老躲在女人屁股後頭,快滾出來!」
  他又看了一眼柳畫心,「柳小姐,在我面前來這一套沒用,我不是你師兄。哼,漂亮值多少錢一斤,不都是肉嗎?」
  他一陣狂笑。
  忽然一個寒噤使薛猛的狂笑嘎然而止。
  冷風四起,院中的火把被吹得閃爍不定,一種詭譎的氣息在空氣中瀰漫。
  牆頭,屋頂傳來幾聲慘叫,好像有人掉了下去。院中眾人立刻都臉色大變。
  一個聲音彷彿來自幽冥,遠遠的,輕輕的,卻又在每個人的耳邊清晰可聞。
  「哥...哥...呀,...有...人...說...漂...亮...不...值...錢...呢,...這...樣...的...招...子...該...不...該...摘?」
  讚許聲,疑問聲,呢喃聲,唏噓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偌大的院落頓時好像成了大海中的一葉小舟。
  薛猛的臉變得慘白,「江南四鬼!」
  他的聲音很低,但足夠讓所有人聽見,讓所有人顫慄。
  「江南四鬼」是近幾年來江南最神秘的一群人,他們神出鬼沒,手段陰毒,武功卓絕。
  也曾有一些白道高手想過要揭開他們的蓋子,但最終他們都不再想了。
  他們都死了。
  三年前「四鬼鬧揚州」,大內十大高手全軍盡墨。
  從此只有「江南四鬼」惹人,沒人敢惹他們。
  許紹武又看了看薛猛,他怔怔而立,一付失魂落魄的樣子。「這傢伙枉稱少林弟子,平時作威作福,可到了緊要關頭,這份定力還是無法與封山門下相比。」
  許紹武心中暗想。
  本來他就不願與柳畫心作對,更不想惹「江南四鬼」的晦氣,便朗聲說道:「不才無知冒犯,多有得罪。」
  然後低聲說:「咱們走!」
  話從並非頭腦的許紹武口中說出,卻比聖旨還靈,霎時院中就只剩下柳畫心一人。
  扔在地上的火把都熄滅了,只有星星點點的餘燼如同鬼火。鬼聲啾啾,依然包圍著院落,看來四鬼的目標也是冷如風。
  夜色如水。
  畫心只感到刺骨的寒意。她發現自己現在唯一的願望就是逃回到屋裡,依偎在如風溫暖的胸前。
  就在畫心這樣想的時候,她卻發現如風已經站在她的身邊。畫心情不自禁的依偎上去,卻感到如風身上正散發著逼人的寒意。
  如風比夜更冷。
  比夜更冷的只有殺手冷如風!
  這時從東邊的院牆上緩緩露出一個頭,人頭。
  慘白的月光下,那人頭的聲音顫慄著:「冷如風,你真的不怕死嗎,我可都怕的發抖了。」
  幾聲桀桀的怪笑從另一個方向傳來,「『怕死鬼』,誰都像你這樣,我看冷如風死倒不怕,就是滿臉晦氣,滿腹怨氣,滿心怒氣,滿身穢氣,跟我『氣死鬼』很是有緣哪,哈哈,哈哈。」
  那人頭不滿地「嗚嗚」了兩聲,又緩緩地從牆頭消失了。
  悶雷般的聲音忽然從院外響起,那是一種異常沉重的腳步聲,每一下,好像大地也隨之上下振動。「轟隆」一聲,院門的門樓被一個巨人撞倒了,那人徑直走進院子,又是一聲巨響,什麼東西被扔在地上。巨人立刻顯得矮了許多,但仍在一丈以上。
  顫慄的聲音在院外幽幽地說道:「『累死鬼』,好好的石獅子,你幹嗎扛到院子裡?你不怕累死,人家還不知道怎麼走回去呢!」
  「二哥,你真是多管閒事,三哥這把子力氣沒處使,不累死就得憋死,咱們『江南四鬼』可只有『累死鬼』,沒有『憋死鬼』呦。」
  那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彷彿來自九天,飄然而落。
  院中漸漸凸現一團白影。
  一個人。
  一個女人。
  一個可以看清面目的女人。
  畫心感到如風的身子微微一震。
  「伊人!」
  「如風,你真好,還認得我,呵呵。」
  聲音卻媚膩而詭異。
  寒劍如風之十九仗劍走天涯(之一)「伊人!」
  如風不由地叫出聲來,他不會想到伊人竟會與「江南四鬼」在一起。「如風。」
  伊人幽幽地道:「我知道你已經中了劇毒,你在江湖上又有這麼多的仇家,所以我到杭州去找了「江南四鬼」,求他們來保護你...」
  「「江南四鬼」可以滿足任何一個人的要求,但首先要答應他們一件事。」
  如風道:「你...你答應他們什麼事了?」
  「嘿嘿嘿,虧你還知道我們「江南四鬼」的規矩。」
  怕死鬼道:「我們的老四「幽鬼」給仇家殺了,「江南四鬼」只剩下三鬼,我們看這個小姑娘的資質還不錯,所以就把她收入我們「江南四鬼」了」。「如風,我答應他們永遠不叛變「江南四鬼」,他們才到這兒來救你的。」
  伊人道。如風的臉煞白,緊緊地咬住牙關,血一絲絲地從嘴角滲出。怕死鬼又道:「你現在還沒死,我們答應的事算是完成了,我們走了。」
  伊人驚道:「他的傷這麼重,外面又有這麼多他的仇家,你們怎麼能走呢?」怕死鬼陰笑道:「我們只答應你來救他,可沒說要保護他一輩子,難道我們江南四鬼就陪你的情郎一輩子嗎?」「你...你...」伊人絕望道:「你們怎麼說話不算數?」「走吧。」
  累死鬼在旁邊不耐煩了,架起伊人,一陣風過,已經不見一人,只在空中隱隱地傳來伊人的哭聲「如風....」難道他們真的是鬼?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伊人!」
  如風猛地往前一衝,努力地伸臂想抓住什麼,腳下一個踉蹌,重重地摔在地上。自從伊人出現以後,畫心在旁邊一直都沒有出聲,她只覺得自己的心在絞痛,她終於知道了如風為什麼對自己總是淡淡的原因了,原來在如風的心中,還有這麼一位女孩。看見如風摔在地上,畫心上去扶起如風,靜靜地看著如風。如風也靜靜地看著畫心,很久很久。他想說一聲「對不起」,但他沒有,因為他知道有些事情並不是一聲「對不起」就可以的。如風艱難地轉過身,向著沈院那緊緊關閉著的大門慢慢走去。看著如風那蹣跚的身影,眼淚在畫心的臉上不斷地流淌。她多想陪著如風一起走出這座百年大院啊,她也知道在這大院的門外,正有許多人在等著冷如風呢。「吱啞」一聲,沈院的大門緩緩地啟開,冷如風緩緩地走了出來,站在門前。門外黑鴉鴉的一片人群,都狠狠地盯著如風,他們都是如風的仇家,今天到這兒來都是來要如風的命的。北風一陣陣地吹過,打在每個人的臉上,天地一片蕭靜。雖然誰都能看出冷如風已經身負重傷,但還是沒有誰敢第一個出手。因為誰都知道江湖上並不是沒有人對冷如風出過手,但對他出過手的人沒有一個在場的,因為他們都已經死了。風越刮越勁,捲著一團團的雪,冷如風一陣劇烈地咳嗽,身子晃了一下。立刻有十幾把刀、劍向冷如風的身上刺去,因為誰都知道決戰的時候需要精神集中,關鍵在於抓住對手的破綻,哪怕是一個微小的破綻,而這時,正是冷如風出現破綻的時候。風突然停了,難道老天也被人間的這些仇殺所驚駭?向冷如風遞招的人臉上都凝固著驚訝的神色,難道有什麼他們絕對不相信的事情發生了?他們緩緩地倒在地上,每個人的身上只有一處傷口-咽喉。咽喉上只有一點紅,只有一點,而這一點卻可以讓他們致命。在場的每個人的臉上也都露出了驚訝的神色,因為他們看見了劍,一把寒劍。這把寒劍在冷如風的手中。江湖上的每一個人都知道冷如風使劍,但誰也說不出冷如風所使劍的樣子,因為見過冷如風使劍的人都已經死了。冷如風使的是「寒劍」,劍白如雪,劍寒如冰。「寒劍」只有一招-「如風招」,只要能夠致敵,又何必第二招呢?寒劍如風。「寒劍在手天下走,如風一招萬人敵」。江湖上的人都聽說過這句話,但沒有人能說清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現在他們終於明白了,但他們還有機會離開嗎?天地間再次刮起大風,雪鋪天蓋地下來,但比雪更冷的是劍,寒劍。冷如風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人一個一個地倒下。「畜性!」
  一個熟悉的聲音。冷如風盯睛一看,卻是柳淳風。
  冷如風停住手中的劍,冷冷道:「你走開,我不想殺你。」
  柳淳風怒極反笑,道:「好,好。」
  展開封山劍法「封」字訣,頓時一片劍光向冷如風捲去。封山劍法凶狠霸道,尤其這「封」字訣,可以封住對手,讓對手不能脫身。柳淳風成名數十年,身為封山派掌門,這一手封山劍展開,果然威力不凡。在這劍光中,突然寒光一起,眼看柳淳風就要倒在寒劍之下。「如風!」
  。冷如風突然覺得不對,怎麼寒劍所刺中的不是柳淳風,卻是畫心。是畫心擋在了父親的身前,受了如風的一劍。劍在胸口,血從畫心的胸口滲開。「如風!」
  畫心看著自己親愛的人,看著自己親愛的人刺在胸口的劍,嘴角露出一個微笑,慢慢地倒了下去。「畫心!」
  冷如風心中一亂,伸手卻扶,卻覺胸口一疼,已經中了柳淳風的劍。冷如風腦中一陣迷糊,身子一傾,腳下一滑,向沈院前面的小河滾去。河水打起一個漩渦,把冷如風捲了下去,河面又恢復了平靜,只有雪花不斷地掉下來,溶入水中。「便宜你了。」
  柳淳風望著河水,恨恨地道。抱起畫心,離開了。人很快就散完了,連屍體也都被人帶走了。天地間只有雪狂亂地飛舞著,一陣風過,百年的沈院大門自己關上了。沈院面前的小河嗚咽地淌著。冷如風呢?難道他已經死了嗎?
  第二十章鳳舞九天下半晌的陽光總好像慵懶的少婦,柔和而略有無奈的底色。
  這段日子裡,在通往湖廣的官道上,商旅行人忽然稀落下來,卻常有江湖人士來回馳騁。
  不過這一切對於日昇客棧的鄭掌櫃來說無關緊要,只要有客人能把銀子留在他的店裡就足夠讓他滿意的了。學武的人花錢更痛快。
  只是生意並不怎麼好,他也就並不怎麼滿意。
  雖說日昇客棧孤零零地矗在官道旁邊,四周都是縱橫的阡陌,沒有任何搶生意的同行冤家,可是向西五里外有個臨江鎮,鎮雖不大,卻也人煙密集,不愧江南的富庶之名。
  行色匆匆的人們於是就往往對寒酸的日昇客棧熟視無睹了。
  店裡一個客人都沒有,鄭掌櫃無精打采地在店堂中走來走去,不時用手中的抹布擦拭著桌椅上的灰塵。
  如果客人多,客人們的衣服便是最好的抹布了。
  忽然眼前一暗,彷彿哪塊不識趣的雲彩遮住了太陽。鄭掌櫃抬眼一望,原來是一條身材異常高大的漢子正站在院子裡。
  終於來了客人,鄭掌櫃正要迎出去,那大漢身子一縮就走進了店堂。這大山一般的漢子走起路來卻彷彿貓步,竟然悄無聲息。
  一種詫異的神色在鄭掌櫃的目光中浮起。
  這時他才注意到客棧前的官道上已經前後停著兩輛裝飾華麗的四輪馬車,馬是一流的好馬,只是渾身濕淋淋的,像是跑了很遠的路。
  兩個趕車的人已經拴好了馬,向鄭掌櫃走來。前面那人個子極矮,與剛才的大漢恰是一對,但目光森然,讓鄭掌櫃不禁一凜。後面那人倒還面目和善而白淨,兩人都好像四十來歲年紀,身上穿著僕役們常用的黑衣,但卻都不太合身。
  「客官快請,這是從哪兒來啊?用點兒什麼?」雖然有些遲,笑容還是匆忙湧上鄭掌櫃的臉。他一邊招呼客人,一邊吩咐著當班的夥計。
  兩個僕人走到客棧門前卻都停下了腳步,轉回身望著後面那輛馬車。
  於是鄭掌櫃的目光也被吸引到那輛馬車上。
  車簾微動,從車中下來一個女人。
  鄭掌櫃的眼前一亮,彷彿正在向西落去的夕陽忽然也精神一振。
  日昇客棧也算地處人來人往的要道,鄭掌櫃並非孤陋寡聞,但卻從未有過這種被一個女人的出現所震動的情形。
  火紅的衣衫在修長的身材之上搖曳著,膚色如雪,年輕的面容上有著一種女人身上少有的雍容的氣度。
  鄭掌櫃的眼神在她臉上只停留的短短的一瞬,就觸電般低下了頭。
  風華絕代,令山河為之失色。
  連口齒也不太流利了,鄭掌櫃喃喃地應酬著,「姑娘請,姑娘請...」。似乎也顧不上注意前面那輛無聲無息的馬車了。
  四個客人都坐在靠窗的一張桌邊,夥計前後忙活起來,端茶,倒洗臉水,然後又上了些點心和小菜。四人除了吩咐夥計外互相幾乎不說什麼話。
  鄭掌櫃已經失神地坐到櫃檯後,有些茫然地望著窗外的田野,好像在凝視著什麼,又好像在傾聽著什麼。
  幾乎半個時辰就這樣過去了。
  官道上傳來一陣凌亂的馬蹄聲,三個騎士來到日昇客棧前,他們居然下了馬,向店堂走了過來。
  鄭掌櫃急忙迎了上去。
  是三個官差。為首那人三十五六年紀,紅紅的酒臉,一付地痞無賴的神情。另外兩個略微年輕些,也一看就是常在衙門內鬼混的小角色。
  看到靠窗的四個人,他們互相不懷好意地擠擠眼睛,怪笑著,說著髒話。
  那四人仍是恍若未聞地坐著。
  官差們也坐下了,夥計上了一大罈酒,他們就大碗大碗地喝了起來。
  酒多話便也跟著多了起來,尤其是當著漂亮的女人。
  紅臉有些故作神秘地對同伴說:「咱們這趟差可不容易,江南四鬼不是好對付的。說是見了可疑的人就發信炮,」「紅臉」拍了拍鼓鼓囊囊的包裹,「可真碰上了,逃命還來不及呢,顧得了那個。」
  「大哥,這江南四鬼得罪得儘是江湖中人,怎麼這次官府要興師動眾跟他們過不去?」一個瘦瘦的官差說。
  「這你就不懂了,咱們要找的其實不是江南四鬼,而是落在江南四鬼手中的冷血殺手冷如風。這冷如風不知中了什麼邪,在杭州沈院外,一招『如風』出手,要了幾十個看熱鬧,手無寸鐵的老百姓的命。後來雖被封山柳大俠刺了一劍,卻落水而遁。不知怎麼最後就落到了江南四鬼的手裡。」
  「能從柳大俠手下逃生,這冷如風也算有兩下子,可是殺幾個老百姓也算不了什麼呀,這年月老百姓的命值得幾兩銀子?也犯不著從京師刑部大堂發下海捕公文調動天下白道英雄去跟冷如風一人過不去呀?聽說這次連大內高手都出動了呢。」
  瘦官差一臉糊塗樣地問道。
  「你知道姓冷的得罪誰了?他把少林寺首座正心大師給宰了!」
  「那又怎麼樣?雖說少林是武林泰斗,可他們自己學藝不精,也不用官府為他們出頭啊。」
  「說你土你還不服!你知道現在天下最火的和尚是誰?」
  「我哪知道,我又不是尼姑。」
  「正一大師,少林寺的正一大師。他是當今皇上面前最得勢的和尚,什麼清華公主,什麼南大王,北大王的都拿他當個活寶貝哪。別看他剛三十來歲,卻和少林掌門正覺長老同輩,聽說他早晚要接掌少林寺的門戶呢。」
  「那這個正一的武功想必也是很高的了?」
  「恰恰相反,據說正一根本一點武功不會,只會唸經。」
  「這可怪了,武林泰斗的少林寺卻養出個耍嘴皮子的。」
  「有什麼怪的?這年月什麼事沒有?你想那正心好歹也算正一的師兄,正一一句話,朝廷還能不幫忙?聽說這次是皇上親自給刑部下旨的。」
  幾個官差聊得熱火朝天,旁若無人。
  不知過了多久,那紅衣姑娘忽然站了起來。
  「馬也歇得差不多了,咱們動身吧。」
  她對另外四人說。四個人便起身向店門走去。
  「別急呀,我們說得這麼起勁,你們怎麼沒聽完就想溜啊?」不料那紅臉官差卻醉醺醺地擋在了門前,仍是一副嬉皮賴臉的樣子。
  「你要幹什麼?」走在四人前面的矮個車伕面色木然,聲色不動。
  「我不要幹什麼,只是看這位姑娘挺順眼,想跟她交交。」
  眼中精光一閃,矮車伕右手如電般伸出,抓向紅臉的左臂。那紅臉一個踉蹌的醉步,卻恰好躲開了矮個的這一抓。
  緊跟著矮個車伕的左掌帶著一股勁風拍向官差的前胸,再也躲不過去了,紅臉官差兩掌齊出擊向矮個車伕。
  三掌相交,噗地一聲,紅臉官差後退了一步。
  「能接住我四成掌力,也算是難得的高手了,看來我們看走了眼。」
  矮個車伕依然不動聲色地說。
  「真不愧是『江南四鬼』,在下領教了。」
  紅臉『官差』的神態已經變得堅毅而精幹。另外兩個『官差』也已擺開了架勢,儼然與紅臉成犄角之勢。
  江南四鬼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投向那個包裹,紅臉官差一笑,「你們怕我點信炮?哈哈,其實消息我早就傳出去了,信炮嗎,不過是吸引你們注意力的幌子而已。」
  矮個車伕正是江南四鬼的老大:氣死鬼,他依舊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還有些手段,你也不是無名之輩吧。」
  「不敢當,在下是荊州府捕房的總班頭,肖亮,這兩位是我的生死弟兄,江湖朋友送我們一個名頭,『荊州三虎』」。
  「原來是三個狗腿子。」
  氣死鬼不屑地說。
  「老大,別跟他們廢話,你沒看出來他們是在磨時間,等援兵嗎?」白淨臉,也就是怕死鬼幽幽地說道。
  「不等到援兵,我是不會出手的。」
  肖亮輕輕拍了拍手。「現在既然動了手,就不用再等援兵了,各位高僧,請現身吧!」
  好像雨後的林子,無數亮閃閃的蘑菇忽然冒了出來。
  和尚的腦袋也亮閃閃的有些可笑。
  但和尚的武功卻一點也不可笑。
  目光向四週一掃,那紅衣女子冷冷地說,「南少林十八羅漢大概來全了吧?」
  「四妹,你的眼光不錯,南北少林光從步法上分可不太容易。」
  氣死鬼依然臉色木然,可對四妹說話時的語氣卻有討好之意。「不知比嵩山少林羅漢堂的高手如何?」
  說話之間,站在門口的一個闊臉隆準的和尚已經如遭雷殛地向門外飛了出去。原來他冷不防已經挨了氣死鬼一掌。
  氣死鬼這掌雖是出掌奇快,毫無徵兆,令人不易防範,卻是完全凌虛發力的劈空掌,居然將蒲田少林的高手打得無力招架,令人不禁駭然。
  那和尚倒退了十幾步,總算站住了樁。
  混亂間,江南四鬼都躍出了客棧的廳堂,來到兩輛馬車近旁,南少林十八羅漢和「荊州三虎」也跟過來,團團圍住。
  殘陽如血。
  沖天的殺氣令殘陽比血更紅。
  「大哥,快把他們打發了吧,我們好趕路。沒看老四急得什麼似的。」
  怕死鬼慢悠悠的說著,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氣死鬼「哼」了一聲,抬手向一個和尚劈出一掌,那和尚向右一閃,讓開了這掌。誰知氣死鬼身形疾如鬼魅,掌隨身動,眨眼又到了和尚的眼前,劈向前胸。
  然而就在此時,只聽「嗤嗤」幾聲,六七個和尚的身影閃到那和尚的身後,就在氣死鬼的掌與那和尚的掌即將相交的瞬間,他們站成了一線。
  「不好!」
  南少林的獨門絕技「一線天」神功,六個站成一線的高手,將全身功力都傳到前面一人身上。
  以一敵六,然而氣死鬼掌力已出,別無選擇。
  但即使他有選擇的機會,他又豈能逃避。
  力量和力量相遇了,有人仍站著,有人卻倒下了。
  站著的是一個人,倒下的卻是六個。
  六個南少林高手臉色灰敗地退了下去,而氣死鬼仍站得筆直,矮小的身材也彷彿高大了許多。
  只是他的臉色好像傍晚的霓虹,從黃變紅,又變紫,變藍,變綠。
  「你是天殺道人的門下?」一個和尚肅然地問道。
  沒有回答,只有氣死鬼時長時短的呼吸。
  半晌,他的臉色終於恢復了常態,呼吸也均勻了。
  「我不該低估莆田少林的武功,」氣死鬼沒哩那和尚的問題,「半個月內我不再出手了,老二,你看著辦吧!」
  怕死鬼嘟囔了一聲,把目光投向了累死鬼,「三弟,你就別閒著啦,還不快亮傢伙上啊!」
  累死鬼憨憨地笑著,龐大的身軀突然迅速地一轉,隨著嗤嗤的微聲,無數閃亮的細物向四周瀰漫。
  誰會想到大山般雄壯的累死鬼所用的兵刃竟然是暗器,而這暗器居然就是一把繡花針。
  四周傳來幾聲被擊中的驚呼,然而驚呼之後,卻是更大的驚異:自己中了暗器怎麼沒有事?「老三,你的暗器怎麼像是癢癢撓?」怕死鬼嘲弄地數落著累死鬼。
  累死鬼依然憨憨地笑著,「上次隨堡主打獵,不小心用針傷了一隻哺乳的母鹿,堡主罰我一年不得殺生,把針都彎得跟魚鉤一樣。」
  怕死鬼一聲歎息,氣死鬼一直木然的面孔也不禁露出一絲惡作劇的笑意。「老二,別發懶了,你難道真要讓四妹親自出手嗎?」
  這時六個剛與氣死鬼對掌的和尚都退到圈外運功療傷,剩下十幾個和尚和荊州三虎則運氣凝神,隨時準備與江南四鬼做生死一搏。
  怕死鬼向前邁出半步,笑容可掬地說,「諸位高僧,三位官人,」說到這忽然臉色一變,大喝一聲:「倒!」
  連江南四鬼的另外在內的在場所有人都被怕死鬼的斷喝嚇了一跳。「裝神弄鬼幹什麼?」
  就在這時,在圈外療傷的六個和尚忽然神情有些怪異,隨後竟真的撲倒在地,其餘的人還沒來得及表示出應有的驚詫,也先後倒下了。「有毒!」最後一個倒下的大概是其中功力最深的,他只來得及說出這兩個字。
  眨眼間,南少林的十八名一流的武僧和江南一帶聲名卓著的白道高手就都成為無聲的屍體,連日昇客棧的夥計也難免池魚之殃。
  只剩下四個『鬼』還站著。
  雖是江南,雖非晚秋,肅殺之氣仍令人不寒而慄。
  「哎,老二,你下毒的功夫真是越來越精了。」
  氣死鬼居然也為之動容。
  「他們都死了嗎?我們可不能留活口。」
  四妹似乎還無法相信眼前的現實。
  「沒問題,我這毒雖沒有堡主『萬象歸一』的毒性厲害,但論起無聲無臭,殺人於無形來,恐怕還略勝一籌呢。」
  「還是一人補上一劍吧,決不能留下活口。」
  殘忍的話從美麗的嘴中說出就更加顯得殘忍。
  累死鬼憨憨地向屍體走去,「不用劍,我一人頭上踩一腳就行了。」
  說著就把一個和尚的腦袋睬成了一灘血水。
  他就這樣一腳一腳地踩著,那種混雜著頭骨破裂,血水飛濺和各種組織被壓擠撕裂的聲音,是任何沒有身臨其境的人所難以想像和形容的。
  就在累死鬼來到『荊州三虎』的屍體旁,抬腳要往其中一個的頭上踩下去的時候,他突然一聲低吼,巨大的身軀向一旁倒去。
  累死鬼中了暗算。在他倒地濺起的塵埃中三個人影從地上飛身而起。
  一個人影向臨江鎮方向狂奔,正是肖亮。而另兩個人影卻流星般向停在前面的那輛馬車撲去。不直接進攻敵人,卻攻敵之所必救。「荊州三虎」顯然已經察覺前面那輛馬車有些蹊蹺,但這兩人的攻擊也只是為了掩護另一個人,肖亮。
  只要肖亮能逃走,江南四鬼的底就算洩了,因為從前還沒有任何活人見過他們的面。
  兩道勁風從氣死鬼輕揮的指間發出,被擊中的兩個捕頭在離馬車不到一丈的地方猝然倒下。然而肖亮則已經跑出七八丈遠,他的馬便在眼前。
  鳳凰就起舞在此刻。
  沒有詞彙能形容紅衣少女躍起時的美麗和輝煌,彷彿一團火焰凌空飄舞,彷彿晚霞被裁出最璀璨的一縷。
  她彷彿飛舞的很慢很慢,每一個姿態都好像凝刻在空氣上久久不褪。然而這只是她的美麗和輝煌給人的錯覺。
  對於剛剛揮刀砍斷馬□的肖亮來說,似乎沒有經歷任何時間,那火紅的死亡之舞就已經飛臨他的頭頂。
  老四的腳尖在肖亮的後腦上輕輕一點,他便口袋般向前栽去。藉著這一點之力,老四的身形凌空一轉。
  當鳳凰微塵不驚地落回原地的同時,遠處傳來肖亮的屍體轟然觸地的聲音。
  肖亮那匹已斷了韁繩的馬「唏嚦嚦」一聲長嘶,好像也被這美麗而血腥的一幕所驚擾,順著官道茫然地馳去。
  靜寂。
  源於死亡的靜寂正是死亡的回聲。
  「老大,剛說半個月不出手,怎麼就不算數了?」怕死鬼的嬉皮笑臉打破了沉默。
  誰知氣死鬼的嘴也不含糊,「我沒有出手,只是出指,」他把手指伸了伸,「不過半個月內,我真的連手指也不出了,我得養傷。」
  然後他轉向老四:「小鳳,你這招使的好險,凌空一擊,真氣將近,底盤空虛,如果不是肖亮一心只想逃命,回身反擊的話,便是以堡主的修為也不易對付。」
  江南四鬼的老四正是冷如風的師妹陸小鳳。
  陸小鳳點了點頭,「我們快動身,師兄的傷...」
  「別擔心,我那枚『九轉奪魂丹』既能殺人,也能救人。一到龍鳳堡,見了伊人那小姑娘,小冷的病自然就好了,哈哈。」
  陸小鳳笑得有點頑皮,「咱們那玩笑也開得太離譜了,騙伊人冒充江南四鬼,以後師兄知道我們欺負他的...」
  「怕什麼?小冷這幾年在外面逛得好愜意,到處招風引蝶,我們不找他算帳就算便宜他了。」
  馬車起動了,向夕陽落去的方向,捲起一路煙塵。
  大約不到半個時辰,又有一批服裝各異的騎士來到屍體橫陳的日昇客棧。這些人中,有的衣著華麗,彷彿貴介,或僧,或道,甚至還有官。然而其中為首那人的裝束和模樣卻極為普通。
  這個走在大街上誰也不會注意的人卻是近幾年來中原風頭最勁的狹義英雄,沒有人知道他的來歷和師承,都叫他駱大俠,卻不知道他叫駱什麼,因為沒有人敢問。人們知道的只是他的事跡和武功,以及傳奇。
  駱大俠皺了皺眉,讓他皺眉的不是血腥和殺戮,「又是一個活口不留!」
  「不!」
  讓半天沒有找到一個活人的騎士們吃驚的是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客棧的門口站著一個人。
  一個活人。
  活人是鄭掌櫃。
  來到駱大俠馬前,鄭掌櫃拱了拱手,「在下鄭雲。」
  「你莫非是廬州府的『神耳』鄭雲?」駱大俠身邊一個身穿官服的騎士有些詫異地說,「聽說你一年前就死了呀?」
  鄭掌櫃歎了口氣,「我一年開始在這裡臥底,今天總算等到這幾個可疑的人,從他們的談話中知道就是江南四鬼...」
  駱大俠打斷了鄭掌櫃的敘述,「他們怎麼會公開談論自己的身份?」
  「當然,他們是用『傳音入密』...」
  「駱大俠有所不知,這位鄭兄號稱神耳,不要說一般的低語,就是傳音入密也逃不出他的耳朵。」
  旁邊那人解釋道。
  駱大俠點了點頭,不再說話。江湖俠義雖然有時也與官府合作,但與六道門中之人總有些不太對付。
  「這江南四鬼其實另有人主使,此人是龍鳳堡的堡主,冷如風似乎也和他關聯甚大。」
  「哦?」駱大俠若有所思地沉吟著。
  「後來我用信鴿通知了肖捕頭他們,誰知竟送了他們的性命。哎,也怪肖頭有些托大,以為憑南少林十八羅漢聯手,就能使江南四鬼就範。」
  「你還看到了什麼?」駱大俠好像對鄭掌櫃感興趣了。
  「我還看到那個女鬼擊殺肖捕頭的那招,它讓我想起一個人。」
  「誰?」
  「地皇陸機!」
  駱大俠眼眉一聳。
  「聽說當年陸機初出道挑戰黑道霸主『玉面金剛』鐵風時就是從十幾丈開外一躍而至,令鐵風來不及運起他那刀槍不如的『鐵羅漢』功,就被陸機一掌震碎了頂門。莫非這龍鳳堡與陸機有什麼關係?」
  「陸機早就變成土了。」
  「可他的後人呢?當初天皇古月的失蹤聽說就和陸機的女兒陸鳳君有關。」
  聽到這兒,駱大俠的神情似乎有些異樣。他忽然問道:「你知道陸機殺鐵風的那招叫什麼嗎?」
  鄭掌櫃一楞,「在下不知。」
  「鳳舞九天!其實那本不是殺人的招數,但每一次使出那一招,總會有人死去!」
  駱大俠說著,他的語氣彷彿令夕陽向黑暗落下的更快了。
  寒劍如風之二十一夢醒時分「哥哥,我要那邊那朵大花嘛...」小姑娘的聲音如銀鈴在幽谷中響起,甜甜的象甘泉一樣清冽地從人心頭流過。冷如風騎在樹上,雙手已經拿滿了五顏六色的花,但仍然在小姑娘手指的指揮下從一個枝頭爬到另一個枝頭,去摘更多、更好看的大花。春天下午的太陽曬得人暖洋洋的,蝴蝶在花叢中翩翩起舞,和煦的風從遠方吹來,夾雜著不知名的清香。如風顧不得滿頭的大汗,用袖子略微擦一下,就繼續不停地摘呀...摘呀...摘呀...摘呀...冷如風忽然醒了過來。春天下午的太陽曬得人暖洋洋的,蝴蝶在花叢中翩翩起舞,和煦的風從遠方吹來,夾雜著不知名的清香。冷如風仰躺在一片小小的山坡上,睜開眼睛。小姑娘清脆的聲音還在耳邊迴繞。冷如風仰躺在山坡上細密、柔軟的草地上,坐起身來。「誰呢?」冷如風問自己,「自己夢裡的那個小姑娘是誰呢?」眼前彷彿又浮現出她甜甜的笑臉,和笑臉上兩個甜甜的酒渦,但怎麼也想不起來她是誰,叫什麼名字,為什麼會和自己怎麼熟...冷如風聳聳肩。實在想不起來有什麼辦法呢?如風沒注意到自己在聳肩。自己似乎是在一個普通的中午,在一個普通的小山坡上睡了一覺。冷如風走在一條鄉村的土路上。小路彎彎曲曲,從遠處一片竹林裡延展到自己腳下,又彎彎曲曲地伸向遠方。春天的田野青煙浮動,一切都像飄在空中。路邊樹上小鳥不知疲倦地叫著。在嫩綠的枝條的疏蔭裡,一個小小的茶攤在路邊懶洋洋地迎接著來往的行人。如風覺得這一切都那麼熟悉,又那麼陌生。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麼到這裡的。如風無目的地走著,使勁回憶一些東西,但是什麼也想不起來。自己就像喝醉了一樣,頭隱隱地痛,自己經常喝酒嗎?自己身上的衣服很乾淨,質地也非常好,但是是怎麼跑到自己身上的呢?自己的手乾乾淨淨,指甲修剪得很光滑,是什麼人曾照料自己?自己要去哪裡?從哪裡來?認識什麼人?如風搖搖頭:什麼都想不起來,剛睡國一覺又覺得很累了。如風很隨便地在茶攤上找了個凳子坐下。
  寒劍如風之二十二何以解憂
  有時候什麼都想不起來會讓人很快樂。
  冷如風就感覺從來沒有的快活。
  雖然他想不起來他有沒有過「從來」。
  因為他已經忘記他自己。
  江湖。
  江湖可沒有忘記他。
  至少在往龍鳳堡的路上有這麼一群人在惦記著他。
  為首的一個人衣著很普通。
  駱大俠。
  離開日昇客棧後,駱大俠帶著一幫騎士向西連夜追蹤江南四鬼的馬車。太陽漸漸升起的時候,他們早已遠遠的把臨江鎮拋在後面。
  駱大俠和「神耳」鄭雲一路上很小心。
  因為他們知道江南四鬼不是普通的鬼,是會索命的鬼。
  因為他們知道對手裡面有人會「鳳舞九天」的招數。他們都沒有把握能擋住這一招。
  因為他們知道冷如風也在江南四鬼手裡。他不會束手就擒。他手裡還有劍。
  但是他們不肯也不會放棄。黑白兩道的人也許從來沒有這麼齊心過。大家都有自己的打算,有人希望因此而揚名立萬,有人想報仇,而有人是看中了官府下的巨額花紅,還有些人只是看看熱鬧,希望能佔點便宜而已。
  他們都感覺到離他們的目標很近了,甚至感覺已經可以聞到淡淡的血腥味。所有人手心裡都滲出了微微的汗。是緊張?還是激動?
  駱大俠忽然舉手示意大家停下。
  道理很簡單。面前多了一條路。一條岔路。因為早上的露水,所以道路上有很明顯的車痕。
  鄭雲下了馬。駱大俠也下了馬。
  他們很仔細的看著地上馬車的痕跡。
  兩條路,每條路上都有車痕。
  當大家都有點不耐煩的時候。兩個人終於抬起了頭。
  「哪條路?」
  駱大俠的臉上沒有痕跡。
  「你說呢?」鄭雲分明心中已有答案。
  「向北的路上車痕很重。好像有很多人在車上。」
  「向西的路上車痕卻比較輕。似乎沒有人。」
  「也許我們應該向北,簡直就應該向北。」
  駱大俠說話的時候臉上有些笑意。
  「要是我沒有注意到路那邊有棵樹被人拔起的話。我也會向北的。」
  「是啊,在這裡要增加車上的重量似乎樹是最好找的了。但他們為什麼要在車上放棵樹呢?」
  「好像想騙我們。」
  鄭雲嘴角流露出一絲不屑。
  「那我們應該向西走了。」
  駱大俠彷彿若有所思。
  「好像我們只有向西一條路了。」
  「但是這裡又有一點問題。」
  「好像是拉車的馬。從馬蹄印看,左邊的馬因為長途奔跑,已經有點體力不支了。」
  「所以它跑起來的時候有點跛。」
  「你會不會用這樣的馬來逃命。」
  「除非我希望後面的人也是跛子或傻子。」
  「你,我都不是跛子,好像也不是傻子。而他們也不像傻子。」
  「所以他們不會從這裡逃命。」
  「那麼他們到底在哪裡呢?」
  「他們沒有車,又長途勞累。什麼地方最安全,他們就在什麼地方。」
  「呵呵。什麼地方最安全呢?」
  「最不安全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這裡哪裡最不安全呢?」
  「也許就是臨江鎮了。」
  臨江鎮。
  陸小鳳皺著眉頭,對著窗外發呆。
  江南四鬼都在屋內。
  累死鬼躺在床上。他受了肖亮的暗算,腿上中了喂毒的暗器。要不是怕死鬼是使毒行家,及時的救治,這條腿也許就廢了。
  氣死鬼和怕死鬼也神情黯然。
  還是陸小鳳最先發話。「我和二哥出去找馬和衣物的這麼一會兒,為什麼就不見了如風?我走的時候他還昏迷不醒呢。」
  氣死鬼有氣無力:「他是活人,有腿有腳,想走便走。」
  累死鬼也是有氣無力地:「四妹,這不怪我們。你們前腳走,他就醒過來了。醒來後神情就不對,問這裡是哪裡,問我們是誰,更奇怪是問他自己是誰。後來就抱著頭在窗前。」
  「後來他怎麼就走了?」
  「說來更可笑了。太陽剛出的時候,他一眼瞟見那邊城牆上的野玫瑰花,就要出去。」
  「你們怎麼不攔住他?」陸小鳳跺腳問。
  「我們怎麼攔住他?我和大哥都有傷。大哥到是伸了一下手想攔。但是如風的眼光立刻從一種溫柔變成充滿殺氣。大哥只有讓他走了。」
  「野玫瑰。」
  陸小鳳似乎想起了什麼。
  「四妹,」一直沒有說話的怕死鬼說話了。「現在大哥和三弟都有傷在身,此地不適宜久留。不如我們先回龍鳳堡,看情況再說。」
  「也只有如此了」陸小鳳看著外面的野玫瑰,憂鬱的說。
  寒劍如風之二十三持花笑問郎(上)山道,古木。青石壘就的山道崎嶇而上,參天的古木陰蔽其間,清脆的鳥聲在山道上迴盪著。「鳥鳴澗更幽」,在這樣的地方聽這樣的鳥聲,當然感覺很好。鳥鳴很美,比鳥鳴更美是人的歌聲,尤其是少女的歌聲。「溪水青青溪水長,溪水兩岸好風光…」流傳江南的「採茶歌」從山道的盡頭傳來,一個少女正從那邊過來。少女紮著兩個小辮,手裡挎著一個竹籃,眼睛盯著腳下的石階,蹦蹦跳跳地向山坳裡的水潭走去。少女是剛採完茶葉,想到水潭去洗洗,好回去給父親做飯。一條小狗在少女身邊蹦來跳去,顯得與少女極為親熱。突然,小狗跑到水潭邊,向著蘆葦叢狂吠不已。少女心知有異,過去撥開蘆葦一看,卻見一人躺在其中,臉面朝下,不知是死是活。少女自幼在山中長大,除了自己的父親,從來沒有過見外人,兀然見到該人,不由得心中亂跳。
  稍做鎮定,少女小心地翻過那人的身子,是一個年青人,面色雪白,牙關緊閉,卻還有些微氣息在。少女心荒意亂地看著年青人,不知該怎麼辦好。過了一陣,她從懷裡掏出一個竹笛,放在嘴邊吹了下,一聲清脆的笛聲在山坳裡迴旋起來,良久方歇。一會,從山道上下來兩隻猴子,對著少女吱吱亂叫。少女對著猴子做了陣手勢,又指指年青人。兩隻猴子便一個抬身,一個抬腳,搖搖晃晃地向山上走去,少女皺眉看著年青人,跟在後面。山道不斷往上,幾經曲折,來到一個山崖邊。山崖下面便是那個水潭,一道水從右邊的山上急衝而下,向著水潭奔去,浪花飛濺,讓人為之目眩。山崖的那邊是座山峰,比這邊高出許多,雲霧繚繞其間,看不清楚山峰上有些什麼,隱約上面有個平台。少女又吹了一個竹笛。過了一會,卻從上面吊下來一個大大的竹籃子,從裡面又跳出來兩隻猴子。籃子一次只能坐進兩人,少女把年青人放進籃子,自己也跨了進去。一吹竹笛,籃子便向上升去。籃子越升越高,直入雲霧之中。到了高處方見對面山峰凸出一個長長的石樑,石樑上面有一顆極大的古樹,這竹籃子便是繞在古樹上,另有兩隻較大的猴子在樹下拉著繩子。少女將年青人抱出籃子,便向石樑那邊去。石樑那頭是個平台,範圍好像頗廣,四周都是桃樹,其時已是三月,桃花開得正艷。平台正中有塊空地,上面放了許多匾,匾裡養滿了蠶,一個老人正在往匾裡放著桑葉。「爸爸,你快來看。」
  少女叫到。老人回過身上,見著少女懷中的年青人,不由得顏色大變。指了指年青人,又指了石樑,意思好像是想讓少女把年青人送回去。少女大急,道:「他受傷了,你快來看看嘛。」
  老人見年青人似乎受了重傷,顏色才稍為緩和,過來看了一眼,接過年青人,向著桃花叢中的一間房子走去。老人把年青人放在床上,解開其上衣一看,卻見有一處極深的傷口,血肉模糊,不由的眉頭緊皺。少女看了也頗為心急,道:「爸爸,他傷的這麼重,你就給治治吧。」
  老人深思良久,從床底下拿出一個藥囊來,少女見狀,輕舒一口氣,對著老人道:「我去做飯。」
  老人在山上居住時日已久,頗懂藥理,給年青人清理完傷口,敷上草藥。少女已經把午飯準備妥當,又給年青人準備了一碗蛋湯,給他緩緩餵了下去。良久,年青人「啊喲「一聲,慢慢地睜開眼來。少女心中「砰砰」亂跳,對著年青人微微一笑:「你終於醒了。」
  年青人只覺得胸口疼痛,腦中混亂,想要記起一些事情,卻總是在某些關頭想不下去,便問道:「這是哪兒?你們是誰?」「你是誰?」少女不答反問。「我是誰?」年青人一陣茫然,盡然答不上來。少女見年青人呆呆的樣子,「噗呲」一笑,也不加追問,和老人一起到旁邊吃飯去了。一會,少女吃完飯,又走到床邊,問年青人:「你想起來自己是誰了嗎?」年青眉頭緊鎖,拿手使勁地抱著頭,良久,才搖了搖頭,道:「我真的想不起來自己是誰?你是誰?」少女看著年輕人痛苦的樣子,道:「想不起來就算了,以後慢慢你就想起來了。」
  歇了一會,又道:「我叫眉兒,從小跟我爸爸住在這山上,我爸爸不會說話。」
  「眉兒。」
  年青人輕輕的叫了一聲。「哎。」
  少女高興地回答著,道:「我從來沒有和其他人說過話,你還是第一個和我說話的人呢,也是第一個叫我名字的人。」
  年青人看著少女純潔無暇的樣子,似乎想起了某個人,某些事,卻始終想不清楚,不由的又抱住了頭。如風轉過一個山頭。只見一群穿得奇奇怪怪的人站在那裡,為首的一個魁梧的大漢。聽到如風的腳步,大漢回過頭來看了一眼。好冷好冷的一記眼神。好像能夠刺穿人的皮膚,一直冷到人的骨頭裡。如風不由渾身打個冷站。眼前突然一黑。
  「哥哥,我要那邊那朵大花嘛...」小姑娘的聲音如銀鈴在幽谷中響起,甜甜的象甘泉一樣清冽地從人心頭流過。冷如風騎在樹上,雙手已經拿滿了五顏六色的花,但仍然在小姑娘手指的指揮下從一個枝頭爬到另一個枝頭,去摘更多、更好看的大花。春天下午的太陽曬得人暖洋洋的,蝴蝶在花叢中翩翩起舞,和煦的風從遠方吹來,夾雜著不知名的清香。如風顧不得滿頭的大汗,用袖子略微擦一下,就繼續不停地摘呀...摘呀...摘呀...摘呀...冷如風忽然醒了過來。春天下午的太陽曬得人暖洋洋的,蝴蝶在花叢中翩翩起舞,和煦的風從遠方吹來,夾雜著不知名的清香。
  冷如風仰躺在一片小小的山坡上,睜開眼睛。小姑娘清脆的聲音還在耳邊迴繞。冷如風仰躺在山坡上細密、柔軟的草地上,坐起身來。「誰呢?」冷如風問自己,「自己夢裡的那個小姑娘是誰呢?」眼前彷彿又浮現出她甜甜的笑臉,和笑臉上兩個甜甜的酒渦,但怎麼也想不起來她是誰,叫什麼名字,為什麼會和自己怎麼熟...冷如風聳聳肩。實在想不起來有什麼辦法呢?如風沒注意到自己在聳肩。自己似乎是在一個普通的中午,在一個普通的小山坡上睡了一覺。腳下的小路彎彎曲曲,從遠處一片竹林裡延展到自己腳下,又彎彎曲曲地伸向遠方。
  春天的田野青煙浮動,一切都像飄在空中。路邊樹上小鳥不知疲倦地叫著。在嫩綠的枝條的疏蔭裡,一個小小的茶攤在路邊懶洋洋地迎接著來往的行人。如風覺得這一切都那麼熟悉,又那麼陌生。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麼到這裡的。如風無目的地走著,使勁回憶一些東西:是的,一切好像那麼遙遠,自己初創江湖、比武招親、自己受傷、江南四鬼....然後,然後呢?自己怎麼會在這裡?如風搖搖頭:什麼都想不起來。茶攤裡一群人似乎在和一位老者吵什麼,為首的一個魁梧的大漢,回過頭來看了一眼。好冷好冷的一記眼神。好像能夠刺穿人的皮膚,一直冷到人的骨頭裡。如風不由渾身打個冷站。
  *駱大俠惱火透了。自己從小就想當大俠,祖輩們也不停地教育:長大了要當大俠啊。所以很小的時候就開始背唐譜宋集,記憶裡似乎從沒痛快地玩過。別人歡樂得童年,在自己的記憶裡,就是單調的練功、練功。然後進了一所有名的小武校。學費很貴,但家裡仍然咬牙交了。自己比任何人都努力,終於在12歲時考進了當地最好的初級武校,3年後又以優秀的成績保送進本校高級部。然後又是3年的苦練、苦練。18歲的時候終於憑著紮實的基本功,被少林武院收作弟子。又是枯燥的苦練、苦練。4年的武院生涯中唯一值得記憶的就是對付獨闖少林的大魔頭金甲火神李霸。當時自己作為僅有的兩個優秀的本科學員被吸收加入基本由研究學員組成的少林金剛大陣,在108人組成的大陣裡,自己作為替補在旁邊看到了金甲火神是如何被殺。7年在達摩院的研究學員生活後,自己得到了無數江湖人羨慕不易的少林「缽士」身份。先到四川的一個小幫派:涪江水幫被聘作助理武師、副武師,又蒙恩師、達摩院澄山和尚推薦,加入長樂幫,被聘作劍堂副武師,那一年自己已經34歲了。現在自己身為長樂-飛鷹-天王聯幫掌門、「缽士」導師、高級武師,又是新當選的「武學院」院士,終於當之無愧的成為了自己夢寐以求的「大俠」。但是這個大俠是自己想當的那個大俠嗎?為了維持長樂-飛鷹-天王聯幫的運轉和發展,必須不停地接收任務,保鏢、護院...以得到必須的每年10萬白銀的運轉費用。此外還得對武學理論有所貢獻:在<少林寶典>上,自己必須不停地發文章。最近自己的一篇<論如何在三截棍從右上32度攻角打下的情況下以28.3度角出劍>和<對泰山派"天外飛鷹"一招的一點改進意見:作完飛鷹組合飛行落地後雙腳間距是22.30寸好還是21.28寸好?>還被收入"精華區".為了維護「大俠」的地位,還要不停的立項、再申請項目。例如最近的一個「追殺江南四鬼及冷如風」的重大項目,就是費了很大力氣才從少林、娥眉派手裡爭取到的。使自己成為項目負責人。江南四鬼不知哪去了,冷如風好容易找到,自己的愛徒毛榮采又明明偷襲得手,偏偏跑出這麼個老頭來,大談一些明明是"偽武學"的東西。更氣人的是冷如風居然又醒過來了。駱大俠當然不怕。自己曾仔細檢查過被冷如風擊殺的神偷李十五的屍體。從種種跡象判斷,冷如風出劍速度最高達到過33.8寸/響,而自己在2年前就已突破34大關。駱大俠當然也不會大意。所以駱大俠很慢地從茶攤走出來,站在冷如風面前。只要親手殺了眼前的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自己的俠名就會更上一層樓。駱大俠的手靜靜地搭在劍把上。這時候,他看見冷如風對自己笑了笑。在眉兒的精心照料下,老人又給年青人換了幾次藥,年青人的傷口便漸漸好了,只是還是記不起以前的一些事情。老人對年青人總是淡淡的,也不會說話,眉兒又天真無邪,年青人的日子倒是過得平淡,只是時不時有一些人、一些事的碎片從腦中閃過,猶如空中的白雲,想要抓住時,已經消失了。眉兒見年青人經常發呆,便經常帶著他在山裡亂轉,又讓他和那群猴子一起玩。也是眉兒從小在山裡長大,沒有接觸過外人,雖然年青人癡癡呆呆,卻已經非常高興了。一天,年青人清晨起來,在屋裡走來一圈,沒有看見眉兒,便到了外面。見周圍的桃花都已經開了,一株接一株,看不到盡頭,□紫嫣紅,煞是好看。一群群的蜜蜂在花間忙碌著,老人在桃花間放了許多蜂箱,現在正忙著采割蜂蜜呢。年青人欣賞著桃花,向著桃花叢中慢慢走去,不覺走到一個山坡邊上,卻聽的有聲音從山坡那邊傳來,年青人仔細一聽,卻是一首詩:「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
  游絲軟系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
  閨中女兒惜春暮,愁緒滿懷無釋處,
  手把花鋤出繡閨,忍踏落花來復去。」
  年青人聽了不覺癡倒,轉過山坡一看,卻是眉兒手裡攀著一枝桃花,呆呆的看著花,口中輕輕念著。「眉兒,是你呀?做這麼好的詩。」
  年青人道。眉兒轉頭看見年青人,不由臉色通紅,跺腳道:「啊呀,別人隨便念的,偏叫你聽見了。」
  年青人聽這詩中頗有少女傷春之意,沒想到眉兒平時總是嘻嘻哈哈的,卻也有這樣的憂愁,想是她在山中所呆時日過久,又沒有玩伴,難免會有鬱悶的時候。眉兒見年青人癡癡的站在那兒,也不說話,只是呆呆地看著自己,覺得又是害羞,又是好笑,又是非常的開心,便拈著手中的桃花,問年青人道:」好看嗎?「」好看!「年青人見眉兒的臉紅紅的映著桃花,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紅」,卻又勝過桃花。眉兒本是問年青人手中的桃花是否好看,見年青人只是看著自己,口中說「好看」,卻是顯然在誇獎自己,不由的大羞,心慌意亂地離開了。眉兒接觸世事極少,對男女之情本一點不懂。但此乃人之天性,加之其時正為春天,眉兒被年青人一誇,心中為之大亂,但卻又說不出什麼來,只是隱隱覺得,如果年青人能經常陪伴在自己身邊,經常誇誇自己,卻是極好的事情。自此以後,眉兒和年青人在一起時,總是莫名的感到心跳,有時又莫名的生氣,倒是把年青人搞糊塗了,兩人之間的話也少了起來。時間一長,眉兒也自覺無聊,便帶了年青人到山下的一個小鎮上去逛。這個小鎮便是周莊,眉兒父女倆平時在山上採茶、養蠶、割蜂蜜、挖草藥,到時候便到鎮上來換取一些生活的必須物品。年青人跟著眉兒在鎮上走著,只覺得周圍的東西異常的熟悉,也覺得經常有人以異樣的眼光看著自己,但要說出些什麼來,卻是不能。眉兒在前面高興的走著,到一家雜貨鋪裡,挑了幾樣自己喜歡的胭脂、香粉之類,回過頭來,卻不見了年青人。眉兒心中一驚,急忙到處找去。走到一座橋邊,這座橋名為「富安橋」,跨在一條小河的上面,橋的兩頭都是茶館,年青人正在橋上,呆呆地看著橋那邊的一座大大的院子。眉兒知道那座院子叫「沈院」,是江南首富沈家的世代居住之所,卻不知道年青人為什麼會跑到這兒來,對著這座「沈院」發呆,難道年青人與這座院子有關聯嗎?眉兒輕輕走了過去,對年青人道:「餓了吧,我們到茶館裡去吃點東西。」
  年青人被眉兒輕輕一拽,便跟著到了橋旁邊的一座茶樓裡,坐了下來,要了兩杯茶,又要了幾樣糕點。兩人吃著糕點,卻聽旁邊有幾個人在興高采熱地在談論著一件什麼事情。只聽一人道:「你們知道嗎?江南四鬼把南少林十八羅漢給殺了,當時死屍滿地,場面真是慘哪。」
  另外一人道:「這誰不知道?不但是南少林十八羅漢,連『荊州三虎』也給殺了,江南四鬼真是厲害。」
  該人說到這兒,四處看了看,好像生怕江南四鬼會突然從哪兒冒出來了。起先那人又道:「聽說駱大俠又重出江湖,就是為了這件事…」該人話音未落,旁邊又有一人插嘴道:「駱大俠能為這點小事重出江湖?駱大俠出來是因為…」說到這兒,這人把聲音壓低了許多,繼續道:「你們知道江南四鬼的第四個鬼是誰嗎?」便有人回答道:「聽說是個叫陸小鳳的年青姑娘,當時使出一招『鳳舞九天』,連逃出老遠的人都難免於幸哪。」
  先前那人便道:「對,你們知道陸小鳳是誰的女兒嗎?」他見眾人一陣沉默,便得意的接著道:「她就是地皇陸機的後人。」
  眾人聽到「地皇陸機」這幾個字,不由地都打了個冷顫,不安地向四周看了看,便沒人說話了。年青人聽得「陸小鳳」幾個字,隱隱覺得這人與自己有莫大的干係,又聽見「鳳舞九天」這一招,覺得自己應該是見過有人使過這一招的,那自己應該是會武功的。年青人正這麼想著,眉兒起身道:「時候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年青人和眉兒回到山上後,便找出以前自己昏迷時帶在身上的那把劍,輕輕把劍拉出,便見一道寒光,令人不寒而慄。年青人揮揮劍,不覺中越揮越熟,揮到後來,只見寒光上下翻滾,看不見年青人了。眉兒與老人都不懂武功,看著年青人這樣舞著,只是覺得非常好看,眉兒不自禁地拍起手來。自此以後,年青人雖然以前的事還是記不清楚,自己練過的武功卻是越練越熟。但每次想到「鳳舞九天」這一招,想著一人從十幾丈外向自己撲來,自己無論出什麼招,都在對方的眼光之下,實是沒有辦法抵禦對方的進攻。一日,年青人信步走到山峰邊上,往下看去,只見一條白色的瀑布從旁邊的山峰直瀉而下,向著山下的水潭奔去。有幾隻鳥兒在瀑布的旁邊飛過,卻都被瀑布的聲勢所驚,濺著瀑布後,往下跌去。年青人腦中一閃,只覺得一招招的劍法在心頭如閃電般的劃過,本是雜亂無章,慢慢卻連貫起來。過了良久,年青人猛的抬起頭來,拔劍揚天長嘯,四周桃樹上的桃花被嘯聲所動,如雨般的紛紛落將下來。年青人縱身而起,一團劍光把自己圍住,落下時,身上並沒有一片桃花,而落下的桃花卻都只有半瓣,原來是被年青人的劍畫開了。年青人心中大喜,不由地大笑幾聲。笑聲剛落,卻聽得另有一種笑聲在遠處響起。年青人心頭大驚,心想這山上只有自己和眉兒父女三人,怎麼會有另外的笑聲,急忙向住處跑去。
  寒劍如風之二十四劍神的笑(上)冷如風看著駱大俠以一種古怪的步伐走到自己身前。不由笑了笑。。其實沒什麼可笑的。任何一個練武者,當面對強敵時,都會努力發揮自己的全部潛能:盡量減小一切不必要的動作、崩緊肌肉、將全部注意力集中於對手。再加上紮實的基本功和豐富的經驗,才能夠捕捉對手哪怕只有一點點的錯誤,然後讓自己的劍象毒蛇的牙吻在對手的咽喉。這不僅僅是智力、技能的角逐,更是體力的挑戰。所以大戰後的劍客都會感到虛脫,劍客們自己有個很形象的比喻:象只剛踩完蛋的公雞。所以駱大俠邁著一種劍客們流行的步伐(類似於大內衛隊換崗時的正步),沉穩地走來。這種步伐使得能量消耗達到極低、防禦靈活度發揮到極致,是一種常見的防禦性開局定勢步法:三連星,就是連著三個大步流星的意思。駱大俠知道身後很多人正以艷羨的目光看著自己。是的,自己的步法是常見的,可是能做到像自己這麼爐火純青的當世還不出5人。為了苦練三連星步法,自己從4歲起就不能像一個正常的孩子一樣走路,而必須倒著走。8歲起開始練習初級梅花樁,11歲時就能夠在高級梅花樁上練功,而一般人要到16、7歲才可以。當21歲自己終於練成三連星時,幾乎連正常怎麼走路都忘了。但是駱大俠在實戰中很少用三連星。原因很簡單:自己的對手通常不配。只有一流的高手,例如自己33歲時擊殺的大力閻王茅十八、42歲時擊殺的哭菩薩冷辣椒、去年擊殺的醉粉侯計開,才會迫使駱大俠一開場就採用防禦性的三連星。但是三連星真是防禦性的嗎?駱大俠在42歲殺了冷菩薩後發現三連星由於防禦力太強,所以很不利於攻擊。冷菩薩要不是先被騙喝了自己的散功斷腸液,是很難對付的。所以駱大俠從43歲起開始和少林般若堂首座慧深大師合作研究改進三連星,直到前年才完成。
  現在的三連星可攻可守,但是表面上和傳統的沒什麼區別:只是每步的間距有22.8寸提高到25.3寸,兩腳夾角減小0.8度。但是這已經有了革命性的改良。只要冷如風象對付傳統三連星那樣占天元強攻,到第三招時必然會在頸部右大動脈處露出一個很小的破綻。一個很小很小的破綻。冷如風肯定不會去彌補這個破綻。因為他肯定認為駱大俠的長劍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回刺。是的,長劍不可能回刺。但是駱大俠左手腕處的暴雨犁鏵釘的崩簧會被按下...想到這裡,駱大俠看冷如風的眼神中多了幾分憐憫。眼前這個年輕人太像自己在少林時的師弟高飛雁了:果干、孤傲,不可一世,最後一事無成或早早在江湖中被淘汰。只有駱大俠自己是強者。只要今天殺了冷如風,自己就會更強。在明年衝擊武林盟主或武學院院長時就會增加一個有力的砝碼。至於到底衝擊武林盟主還是武學院院長,要等到今年年底才能決定:關鍵是不要和武當飛鶴道人正面競爭。武當已經派弟子過來聯絡這方面的事,一定得妥善答覆。現在的關鍵是擊殺冷如風!所以駱大俠邁著一種劍客們流行的步伐(類似於大內衛隊換崗時的正步),沉穩地走來。這種步伐使得能量消耗達到極低、防禦靈活度發揮到極致,而且暗含殺機。而冷如風看著駱大俠以一種古怪的步伐走到自己身前。不由笑了笑...冷如風隱隱約約地記得似乎這種步法也是自己苦練過的。是什麼時候練的呢?現在只覺得可笑,好好的人,為什麼要這麼怪怪地走路?所以如風對駱大俠笑了笑,然後問:「您有事嗎?」「當時我覺得冷如風傻透了。」
  很久很久以後,已經退隱的順水堂青木門副門主毛榮采一邊捋著雪白的鬍鬚,一邊對自己的小重孫子講故事時說到。「當時我就站在我的師傅駱大俠身後20碼,師傅吩咐過我在他以寒意睨吸住冷如風注意時從背後偷襲。我成功地擊暈了冷如風,不料師傅卻跟一個胡攪蠻纏的老頭磨蹭,讓冷如風又醒了過來。「當然我後來體會出是師傅想趁冷如風剛剛甦醒氣血兩衰時親手擊殺他。不過當時我可沒轉過彎來。所以冷如風問:'您有事嗎?'的時候,我差點兒笑出聲。」
  「為什麼哪?」小重孫子稚聲稚氣地問。「那還不簡單?:要你的命啊。「殺了冷如風,我們長樂-飛鷹-天王聯幫就能壓倒當時的死對頭順水堂...」「順水堂?」小重孫子問。「是啊,」毛榮采捋了捋鬍子,笑了,「別看我後來在順水堂裡賣了40多年命,你祖爺爺年輕時可是長樂-飛鷹-天王聯幫的青年高手。「殺了冷如風、壓倒順水堂,我師傅就有機會和武當的飛鶴道人一決高下,去當武林盟主....」毛榮采說到這裡,由於年老而發渾的兩眼不由瞇了起來,看著遠方,彷彿又看到了60年前的那一幕.....駱大俠並沒有回答冷如風的傻問題。駱大俠的手靜靜地搭在劍柄上,這是一口天下罕見的寶劍,是駱大俠去年花了1萬3千兩細絲銀買的。劍的名字也被拍賣行起得很讓與順水堂暗中較勁的駱大俠很滿意:辟水吞天劍。劍靜靜地插在金絲玉鈕的劍鞘裡,駱大俠的手就靜靜地搭在劍柄上。這隻手乾燥、穩定。「其實老駱那天不出劍則已,一出劍肯定玩兒完。」
  從駱大俠追悼會上回家的路上,順水堂堂主朱大天王評論道。「老駱有聰明,不過這二十年來他廣交武林權威,自身功夫幾乎荒了。少林般若堂慧深和尚那個馬屁精和他一起改進什麼三連星步法真讓人笑掉大牙:他們能研究出個屁來。」
  「老駱那天不出劍則已,一出劍肯定玩兒完。」
  朱大天王最後下結論說。
  劍靜靜地插在金絲玉鈕的劍鞘裡,駱大俠的手就靜靜地搭在劍柄上。這隻手乾燥、穩定。就是這隻手,有幸翻開過古來只有208人看過的少林無量密集、連續頒發過6屆武林十佳少俠獎、甚至接過當今最權勢遮天的一品極樂王的三公子親手遞過來的漢白玉雙龍杯裝的極品龍井。想到這裡,駱大俠不禁輕輕扣了扣中指,似乎那杯龍井還在燙著自己的手。就輕輕扣了扣中指,輕輕地。
  「哎,其實小駱還不如當時被冷如風打敗。這樣他去年肯定當不上武林盟主,黑道盟也不至於處心揭露他殺妻拋女的醜聞。」
  少林渡海大師在從駱大俠追悼會上回家的路上歎到。「是啊,不過沒想到駱小人會是這麼發的跡,」般若堂慧深和尚接著感歎。「我向來對駱小人看不上眼,但也沒想到他會這麼滅絕人性。難怪他在醜聞敗露後當即拔劍自刎,大概他也沒臉再活了」般若堂慧深和尚接著感歎。「你當小駱想自殺嘛,」渡海冷笑道。「是小駱的夫人葉三姑帶著小駱的兒子、女兒和愛徒跪在他面前苦苦求他自殺的。」
  「大概怕正派勢力聲討長-飛-天聯幫他們受連累吧。」
  般若堂慧深和尚也冷笑道。「駱小人一門,什麼南海觀音葉三姑、風流駱三公子、白衣方震睫、冷關公毛榮采,到緊要關頭沒什麼有骨氣的人。不過我奇怪,」般若堂慧深和尚停了停,「駱小人劍法那麼差,尤其是什麼三連星步法更是連三歲小兒都不如,為什麼那天會沒有輸給冷如風大俠?」渡海輕咳一聲:「你還不知道嘛?那時因為因為一個人。那天小駱剛要出劍,那個人來到現場。」
  「誰?」「一個誰都想不到的人。」
  寒劍如風之二十八奪命迴旋鏢那天來的人是誰?當時確實沒有一個人會想到,因為在那天之前他還不存在。這樣說可能有點兒迷糊了,但事實就是這樣--他在那天之前還不是個江湖人,而在駱大俠、冷如風等江湖人眼裡,這些不是江湖人的人就是不存在的。而在那天以後,他也就成了一個江湖人。他到底是誰?!這得從頭講起。如果說「鳳舞九天」是沒人破得了的武功,大概不會有太多的人有異議,就像如果說地皇陸機是天下第一高手一樣。對這樣的人,對這樣的武功,應該只有佩服--即使他們並不是「白道」,或者並沒有用在正義的事業上,因為武本身是無所謂善或惡的。但是「鳳舞九天」並非沒有剋星,這一點地皇陸機應該最清楚,因為他就在這一招上被人打敗過。那已經是很久遠的事情,久遠到沒有多少人記得。其實即使是當時知道這件事的人也不多,因為那是一次十分秘密的決鬥。決鬥的另一方,也就是打敗陸機的人,在江湖上並沒有名氣,因為他很少在江湖走動,確切地說他從來就沒在江湖走動過,因為他根本就不能走動--三歲時一場大病使他永遠失去了走動的能力。(註:他的病很可能就是「小兒麻痺」)他打敗陸機的武器是袖箭,或者應該叫做袖鏢,因為那並不是箭,倒和某些獵人扔的鏢有些類似。嚴格的說使用這類暗器決鬥是不允許的,但對一個不能走動的人來講,讓他和健全人用拳腳或刀劍打架也未必公平,何況對手是地皇陸機。這個打敗陸機的人,並沒有因此而出名,所以許多年後人們只記得陸機而不記得他。
  但他當然是有名字的,他的名字就是江雪飛。在燕京城,有一座遍佈梅花的莊院,這就是江雪飛的家。附近的老百姓當然都不知道莊院的主人是打敗陸機的高手,但他們都認得江大夫,還有他的女兒,江楓。久病成良醫的江大夫不僅醫術高明,而且心地善良,經常免收窮苦病人的醫藥費,但這也使他的生活受到影響,變得差不多同樣窮苦了。他的女兒江楓,是左近出名的美少女,同時也是出名的頑皮孩子,不過因為她聰明美麗,很少人會計較也就是了。
  冷如風夢裡見到的那個女孩子其實就是她,那是他初出道時的事情,當時江楓還不到十歲吧,因為她現在也只有十四歲。事實上冷如風夢見的究竟是不是她也並不清楚,或許是她和他印象中的另一個女孩子長得好像罷了,但她是讓他幫忙摘過花,女孩子總是喜歡花的。喜歡花的江楓是個可怕的人。十四歲的女孩子會可怕!?可怕的不是她自己,而是她手上的武器,打敗地皇陸機的武器--奪命迴旋鏢。「奪命」這兩個字是這種武器在江湖出名後被人加上的,在江楓眼裡它並不「奪命」,她也從未想過以它奪什麼人的命,當然更沒奪過什麼人的命,但這鏢就是她設計的。確切地說,奪命迴旋鏢是江雪飛設計出了原型,並以之擊敗地皇陸機,許多年後再由他的女兒江楓改良的。殘疾不僅讓江雪飛發誓苦學醫術,為天下眾生解除病痛,更促使他鑽研機關技術,解決行動不便帶來的麻煩。在他居住的莊院裡,幾乎每樣事情都是機關代勞的,除非江楓有興趣替機關工作。不過江雪飛和其他任何人都從未想過這些機關如果大量製造並出售會怎麼樣--沒人會買這些神奇而精巧的玩具--至少在當時是這樣,雖然許多許多年後任何一項類似的發明都將給發明者帶來數不清的財富。江雪飛的智力完全超越了他的時代,這是一種幸運,但也是一種悲哀,因為他不得不忍受孤獨,就像任何時代的智者一樣。不要懷疑為什麼江楓這個小孩子可以改良已經神乎其技的機關,這其實是十分自然的。
  對於某些小孩子來說,研究改良他們的玩具是件並不需要消耗多少智力的事情,而江雪飛設計的種種機關,在江楓看來便是她的玩具--她剛好是個特別愛玩的孩子。於是在她十三歲的時候,經她改良製作的迴旋鏢已經可以擊落百步外飛行中的靶子,並且發射的力量和速度遠遠超過武林高手的一擊。在某次試驗中,她的迴旋鏢甚至將她父親發射的老式迴旋鏢劈為兩半,而老式迴旋鏢的威力已經足以擊敗地皇陸機了。但這並沒有造成江湖的恐慌,大恐慌是許多時間以後才開始的。那個時候並沒有什麼人知道他們擁有這樣強大的武器,直到一個年輕人的出現。這個年輕人叫做丁二。丁二是個普普通通的年輕人,普通的樣貌,普通的資質,連野心也是普普通通的--他只想當一個富有的人--象村裡的財主,有馬,有一輛自己的車,農忙的時候可以雇三個苦工幫忙。丁二自己就做過他的苦工,為了掙錢買一把真正的劍。是的,他需要一把劍。在這個時代沒有劍的人是不可以到處走來走去的,因為到處都有山賊強盜出沒。僅僅有劍還不夠,還得會武,教練武術可說是最流行的職業,當然大部分教練者自己的功夫也不怎麼樣。丁二就師從一個這樣的教練者--他既沒有足夠的錢,也沒有那樣的野心,像駱大俠那樣去上什麼名牌武校,自然也沒練過什麼「三連星」步法。他的功夫,和他整個人一樣,也是普通到了極點,比三腳貓還差一點兒。但他很勤勉。窮苦的人都是勤勉的,奇怪的是勤勉的人往往也都窮苦。比如江雪飛也是個勤勉的人,儘管他常自稱懶人。勤勉的丁二每天天不亮就爬上他住的房子後面那座山頭,拔出他那把半年苦工換來的鐵劍,練他三腳貓師傅教的劍法。師不是名師,劍也非好劍,劍法當然也就難看得很,但再難看也是劍法,而且練得久了,竟然也頗有威力,一般山賊單打獨鬥想取丁二的性命也不那麼容易。於是丁二決定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告別父母,他獨自來到城裡,非常不幸的,遇見了專門打架生事的韓三爺。韓三爺簡直不能算會武,在冷如風或者駱大俠等人看來,所以他專找比自己更差的人欺負,丁二恰恰就是個比他更差的人,儘管只差那麼一點點。於是丁二第一次嘗到了什麼叫做屈辱,也第一次知道了什麼叫做仇恨。壞壞的韓三爺還是不敢殺人的,雖然在這個年代殺個把人實在不是什麼大事情。他不過搶走了丁二的錢和劍,又把他暴打了一頓,又說了一句:「像你這樣的人也配帶劍?!」
  但說完這句他就後悔了,因為他聽見一個輕柔的聲音在說:「像你這樣的人比他還不配。」
  並且在聽見這句話的同時,感到頭上涼爽了許多,因為他的帽子連大部分頭髮都被削掉了。他並沒有受傷,但這使他更害怕,因為削得這樣准的一擊絕不會是偶然的。「把劍還給他,向他道歉。」
  那個聲音仍然是輕柔的,你聽不出說話的人是否在生氣,但這已經不重要,因為韓三爺已經聽出是誰在說話,事實上他猜也該猜得到,燕京城左近敢管這種閒事的女孩子只有一個,她就是江楓。江楓削掉韓三爺頭髮的武器就是奪命迴旋鏢。沒有人看見她何時發出這兵刃,甚至沒人看到兵刃的形狀,因為當韓三爺感到頭皮有些涼的時候,鏢已經回到江楓的手上,而她已經把它收起來了。「多謝姑娘。」
  丁二在韓三爺走遠後才敢向江楓致謝。「永遠不要怕這種傢伙,他們都是軟的欺負硬的怕。」
  江楓像個見多識廣的人一樣對丁二說。「可是我打不過他。」
  「他也並不會什麼武功,任何人練上幾年都會比他強的。」
  「可是我已經練了十幾年了,仍然沒有用,你練的是什麼功夫?」丁二懷疑地望著眼前的女孩子,他練武的時間應該都比她的年齡還長了,難道真有簡單易成的武功?「我根本就沒有練武功。」
  江楓一笑。「可是他怕你。」
  「他怕的是這個。」
  江楓取出了自己的兵器,那是誰也沒見過的精巧機關,一具彎曲的刃狀物卡在複雜的發射裝置上。「我要射縣衙前的旗子。」
  江楓說著舉起發射裝置,輕扣弓弦,刃無聲地飛出去。丁二目瞪口呆地看著那一點白光以比他見過的任何物體快百倍的速度飛向旗桿,然後又飛回來。他有些害怕,因為那刃回來得太快了,當江楓接住它時,旗子還沒落地。縣衙的守衛叨咕著走出來,撿起旗子。他並沒有往江楓這邊看,因為他根本想不到有人能從百步外發射東西射斷掛在十丈高的旗桿上旗繩。他叨咕的那句話是:「見鬼了,沒風旗繩怎麼會斷?」「送給你了。」
  江楓把發射裝置遞給丁二。他疑惑地看著,沒敢接過去。「不是很貴的。」
  江楓猜到了他的想法。的確,發射裝置所用的材料沒有一樣不能在雜貨店買到,但加工的方法,裝配的方法,卻是沒有什麼人知道的--但這些方法能夠買錢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她又拿出幾隻沒開刃的鏢,對丁二說:「沒練熟的時候先不要用開刃的,免得傷了自己。還有,丟了鏢也不要緊,找人照這個圖樣打造就可以了。」
  她掏出張紙,連鏢及發射裝置一起交到丁二手上。「等你練到收發自如,就沒多少人能欺負你了。」
  這是她最後對丁二說的話。於是丁二每天早上的練習又多了迴旋鏢的發射和回收。他並沒用過鏢的圖樣,因為他從不捨得丟棄任何一隻鏢。江楓自己並未重視這件事。雖然她父親告誡她不要亂用迴旋鏢,更不要隨便給人看,但小孩子從來就不會遵守家長的告誡,而且她並不認為丁二是壞人。這只是一種感覺,在她還小的時候,有個幫她摘過花的大哥哥也給過她這樣的感覺,當然那時她還沒有迴旋鏢,否則說不定也會送他一套。
  寒劍如風之二十九新星經過一個寒暑,丁二在迴旋鏢的運用上已經取得了長足的進步,他發現發射這種鏢比拳腳劍法好練得多。不過他並沒把劍法擱下,因為他是個勤勉的人。在這一年裡他對武的興趣已經遠遠超過了對財富的興趣,他開始有點兒想當大俠了,因為那樣才可以大大方方地佩劍,用劍,而劍,已經不僅僅是兵器,而成為他榮譽的象徵--他開始變得像個劍客了。他的父母對這種變化不知道是歡喜還是擔憂,但他們知道,他們的孩子已經長大了,不會永遠留在他們身邊。而他的路,無論他選擇哪一條,都是應該由他自己來走,所以他們不僅不反對,而且鼓勵他多練武功。連村上的財主也支持他練武,為的是山賊來襲的時候可以有個人幫他抵禦。就這樣,在一個初春,丁二收拾行裝,再次踏上遠遊的路。現在他已經可以相當自如地收發迴旋鏢了,雖然還只能站在原地,不能在運動中發射,但他射出的鏢,已經可以擊中任何一位他見過的武師射出的任何暗器,並且回到他手裡。在江楓給他的圖樣上,還有通過改變鏢刃的發射力度和角度使飛行路線不規則的方法,不過他還沒有足夠的時間練習。單純從攻擊或守禦來說,這些技巧都是不必要的,江楓是把它當玩具才設計了這許多花樣,她甚至還練成了可以在鏢飛行的任何路段把它接住的手法,這也只是因為她想玩玩危險而刺激的遊戲而已。不過話說回來,闖蕩江湖的人,是不是也有玩遊戲的感覺?冷如風或者胡不為也許應該會這樣想吧。但至少丁二不是這樣想的。他走出家門的時候,有一種莫名的莊嚴感,彷彿是前方正有個偉大的使命,等待他去完成。他最後一次檢查行裝,向爹娘行了個禮,邁著他認為最堅定的步伐,走向朝霧瀰漫的官道,走進這個充滿艱險和不幸的江湖。也許知道自己武功較差,也許還不相信迴旋鏢的威力,也許因為世人對老年人比年輕人多些尊敬,也許只是這樣比較有趣,他在離開燕京城奔向南方的時候,把自己扮成了一個老頭子。現在大家不用猜也知道了,那天冷如風和駱大俠決戰的時候,突然出現的人就是奪命迴旋鏢丁二。丁二的出現,其實一點兒也不突然,因為他本來就站在眾多看熱鬧的人中間,不過因為他實在太普通了,他所改扮的老頭也普通得無法引人注意,加上他武功很差,如駱大俠或冷如風這樣感覺敏銳的人才會忽略他的存在。他的站出來,實在也是萬分的危險,當時駱大俠和冷如風都已蓄勢待發,而他們那如同雷霆的一擊是普通人的身體不能承受的,即使只被劍氣掃到而非直接命中也受不了。但丁二還是要站出來。他感覺到了那種宿命般的招喚,那是寫在他面前那個年輕人臉上的招喚。那人已經負了不輕的傷,血正從他身上的傷口不斷地流出來,而他的臉色已經變得慘白,尋常人在這種情況下能夠站立已經不錯了,但他不僅站得槍桿一樣筆直,而且還握著劍,那劍即使在丁二這種武功差得幾乎算沒有的人眼裡看來也是蓄滿殺氣的,它彷彿隨時會自己飛出鞘去攻擊敵人。劍的敵人,那個快五十歲,體格卻仍然像年輕人一樣健壯,也一樣靈活的人,手裡按著劍,正以一種丁二從未見過的步伐,一步步地逼上去。在他的身上,也瀰漫著同樣的殺氣,雖然似乎比那個年輕人的劍氣差些,但現實上他佔了很大的優勢,因為那個年輕人的氣力只能夠一擊,而他這一擊如果落空,恐怕不等對方還擊自己就會跌倒,那時候任誰都可以把他殺掉。更糟的是即使他這一擊成功,也沒有餘力再戰或者逃跑,可周圍那些人看他的目光極不友好,看起來也是他的敵人,也就是說,他今天死定了。中年人不急不躁,勝券在握似地逼近,再逼近,馬上就要進入攻擊距離了,就在這個時候,年輕人笑了一笑。一個必死之人決心拚命的時候往往會這樣笑一笑,為什麼呢?也許想使自己死得好看些吧。丁二自己也這樣笑過,那不是在和人打架的時候,他至今為止唯一打過的架就是和韓三爺那次。那是他在山上打獵的時候,突然遇上隻老虎。不是職業獵人的他從來沒想過打老虎,打老虎的獵人也不會單獨進山,而且那個季節那個地方也不應該出現老虎--但他就是碰上了。他以為自己完了,但總不能就老老實實讓它吃掉啊,他決定拚命,畢竟他還練了十幾年功夫。決定拚命的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至少和老虎一樣強大了,他笑了笑,就是和眼前這個年輕人一樣的笑,雖然他沒這個人笑得好看。拚命的結果是他沒有被老虎要了命,卻也沒能要了老虎的命。老虎負傷逃掉了,他則負傷躺在地上,要不是打柴採藥的大叔剛好經過他過不多久就會沒命的,但他畢竟還是拼了一次命。這是在他遇見江楓之後不久的事情,迴旋鏢他還沒練熟,也想不到使用。不過如果是在遇見韓三爺之前碰到這件事,那天的結局一定會改觀,像韓三爺這樣的人其實還不會拚命,也不敢拚命。丁二吃到了拚命的苦頭,但也嘗到了甜頭,原來一個人只有在和看似不可戰勝的敵人打過之後才會知道那敵人並不是真的不可戰勝。換句話說,在冷如風和駱大俠真正動手之前,還不能說他一定會死在駱大俠手裡。不過不管冷如風是不是能夠戰勝這個中年人,丁二還是覺得要走出來。當他看見冷如風的笑的時候,他就知道那是個和自己一樣會拚命的人,他笑得比較好看也許是因為他比自己拼過更多次的命。於是這次,丁二決定要和他站在一起,沒有一個會拚命的人看見另一個人準備和老虎拚命的時候袖手旁觀的,儘管兩個人可能仍然打不過老虎,但兩人拚命,比一人的勝算應該大些。也許丁二並沒去算這筆帳,那段時間太短了,他應該來不及深思熟慮的,深思熟慮之後再拚命的人也不太多,會拚命的人往往一時熱血沸騰才去拚命,深思熟慮後就不再有拚命的勇氣和衝力。所以老謀深算如駱大俠根本就不曾拼過命,也不想和任何人拚命,這就是他看見冷如風的笑容時有些猶豫的原因。駱大俠當然知道冷如風只有一擊的體力,連丁二都看得出的事情他怎麼會看不出?但他沒把握躲過或擋開這一擊,他的功力他自己最清楚,即使三聯星步法奏效,即使冷如風出劍沒有他快,即使周圍全是他的人,他也沒有把握對付得了那幾乎是閃電般的拚命一劍。他或許可以和冷如風同時擊中對方,也就是說,同歸於盡。但他不要同歸於盡。一個死的駱大俠沒有任何意義,他要活著才能完成他的願望,才能打倒死對頭順水堂,才能當武林盟主。而光榮戰死的駱大俠不過是一個完成人們心目中大俠典範的偶像而已。他現在還不想當這種偶像,如果他知道他若干年後的結局的話他也許會寧可拚命而死,那畢竟是光榮的,即使事後真相大白,證明冷如風並不該死,人們也只會扼腕歎息兩位絕世大俠的自相火並,而他駱大俠,將永遠作為名俠之一被後世傳頌。那比他真正的結局簡直好太多了,但他現在後悔的只是沒有讓毛榮采那劍刺得更深些,乾脆把他殺掉也好,那畢竟是在他領導下的成績啊,出了亂子要承擔領導責任,有成果也會有領導功勞,自己又為什麼這麼想不開,非要親手刺殺這個年輕人呢?!他想要一個機會,一個避免和這個年輕人拚命的機會。這個機會來了。在駱大俠猶豫的那一瞬間後,他發現冷如風的側面多了一個人。這個人只會一點點武功,如果他不是根本一點都不會的話。駱大俠手下不會有這樣的人,儘管他並不愛惜屬下的生命,他也不會讓這種人和他一起出戰,因為這樣的人只會礙手礙腳。但這個人就出現在決鬥場上。他的表情簡直和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冷如風一模一樣,然而他的武功比那個冷如風簡直差太多了,駱大俠甚至有把握只用小手指就解決他。但他並不打算就這樣解決他,這不僅僅是勝之不武的問題,他現在殺掉冷如風才是更加的勝之不武。其實這個半路殺出來的傢伙對駱大俠而言只意味著兩個字,那就是「機會」,避免和冷如風決死一戰的機會,他要好好把握這個機會。那個突然站出來的人,讓冷如風也吃了一驚。儘管他現在還記不起多少自己的事情,他也知道這個人和自己並不認識,因為這個人的目光僅僅注視著駱大俠。但他當然不會是駱大俠的人,駱大俠的人都盯著冷如風,而且他們也不需要這樣一個沒什麼武功的幫手。最重要的,他盯著駱大俠的眼神和冷如風一樣,是準備決死一戰的眼神。「他為什麼要幫我?」冷如風自問,但他的精神沒有一點兒放鬆,確切地說反而更加緊張,因為他不能堅持很久,而這個來人的戰鬥力實在不能讓他相信,他擔心駱大俠利用這段時間消耗掉自己的體力,這實在是很自然的情形。雖然冷如風記不起駱大俠,也不知道他的為人,但從武林高手的直覺,從眼前的局勢,他都猜得出來,特別是駱大俠竟然停下腳步,打量起那個人來。毛榮采的記憶可能有一些錯誤,60年前那一戰中,駱大俠和老頭子的對話應該是在冷如風甦醒之後不久開始的。駱大俠根本不會在冷如風還沒甦醒的時候發動攻擊,讓人閒話,而且他知道冷如風的傷勢隨著時間拖延只會越來越嚴重,雖然他會醒來,但那不過是一種迴光反照,當然他的絕命一擊是決不能忽視的,駱大俠也早知道這一點,他總不能以打死老虎的姿態殺冷如風,而必須讓他至少表面上看來還是一個勁敵,然而他的笑容使他失去了信心。駱大俠所受的正規訓練及他的老謀深算帶給他的最大弱點就是不能夠冒險,即使那只是一點點的危險,況且臨死的老虎仍然可以咬人,垂死的冷如風究竟有多大潛力,他駱大俠也不知道。他轉向剛出現的那個人。那個人是個老頭子。應該說他只是看起來像個老頭子,因為駱大俠覺得人活到那麼老還會為了素不相識的人而拚命是不正常的,或者說會為了素不相識的人拚命的人都活不到那麼老。至於為什麼就認定他和冷如風素不相識?那更簡單,現在江湖上認識冷如風的人有幾個不想殺他?而少數那幾個不想殺他甚至想幫他的人都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這個人卻簡直連一點兒武功都不會。駱大俠決定警告一下這個人,或者說藉機會拖延一些時間。他說:「這位老先生,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丁二不知道怎麼回答,他的確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但他還是找到了答案:「我在做我該做的事。」
  駱大俠歎了口氣,是真心的歎了口氣。
  這年代還有幾個人不管是否危險堅持做認為自己該做的事呢?然而對話還是要繼續下去。
  「你知道這個人是誰嗎?」這問題好回答,丁二照實答道:「不知道。」
  「那就對了。」
  駱大俠笑了笑,「他是官府巨額懸賞,黑白道共同一體嚴拿的殺人魔王,冷如風!你還打算幫他嗎?」丁二愣了愣。他沒想到那個年輕人會是這樣,但他從小不算太廣的閱歷告訴他,並不是每個所謂的「魔王」都是壞人;同時,也不是所有「大俠」都是好人。而且他感覺那個年輕人應該並不壞,這只是感覺,就像江楓僅僅憑感覺把威力強大的武器送他一樣,沒有什麼說得出的道理--但可能並不是沒有道理。丁二猶豫了很久,但不是思考駱大俠的話,雖然駱大俠認為是,每個人也認為是,鄉下人更相信他們的感覺勝過別人的言語。他終於開口說的是:「不管他是誰,我站在他這邊。」
  「可惜。」
  駱大俠似乎又歎了口氣,「官府有話,窩藏和袒護要犯的人與要犯同罪,所以我必須殺了你,儘管我很佩服你的勇氣。」
  「請。」
  丁二發覺自己突然幽默起來,每個人臨死時都會變得幽默嗎?他不知道。他笨拙地解下背囊,取出劍。是的,他直到現在才取出劍。而駱大俠就在他一丈遠處看著,並不利用這機會襲擊。他一點兒也不著急,因為他本來就是要拖延時間。這場比武將絕對公平,因為他無論如何都會贏。丁二並沒有拔劍,因為他還在從背囊裡取東西。包括冷如風都不耐煩了,直到他們看見他拿出的東西--江楓送他的迴旋鏢發射器。在燕京的那個市鎮上,並沒什麼人識得這東西,但這裡不同,至少駱大俠是知道的。他的「缽士」身份帶給他的好處之一就是可以閱覽江湖大小決鬥的檔案,而這些記載中就有關於迴旋鏢的內容。當然那是擊敗陸機的舊型迴旋鏢,但這已經足夠了。駱大俠還沒自大到認為可以超過地皇陸機的程度。他有些後悔自己剛才沒有偷襲,但也擔心對方是不是在演戲。雖然這種迴旋鏢的發射確實不需要什麼武功,但擊敗地皇陸機的那人卻是武林高手無疑。眼前這人如果是他的傳人,或甚至是他自己,駱大俠自問無法對付。
  當然他並不知道江雪飛是個殘疾人,他連這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陸機敗在一種奇形暗器上面,而這暗器現在就出現在他面前。一瞬間,他甚至想衝上去把它搶過來,這比他的暴雨梨花釘有用多了,不僅射程更遠,威力更大,而且射後復回,可以持續攻擊。並且可以不必作為暗器,因為沒什麼人能抵禦,而梨花釘的使用如果不是在像今天這樣追擊要犯的機會是會被江湖同道非議的。當然駱大俠還不是衝動到做傻事的人。即使象丁二武功這樣差,現在他也沒了衝上去的機會,因為丁二隻要扣動弓弦,鏢刃眨眼間就會飛到面前,現在江湖上是沒人接得下這鏢的,連江雪飛都不行,唯一會接這鏢的是江楓--那也只是靠了某種特殊的手法,而這需要發鏢人的配合,或者能看出對方將以什麼方式發射--在實戰中簡直不可能有這種情況出現。這架沒法打了。駱大俠不知道怎麼控制眼前的局勢。他可以命令他任何一個手下攻擊,但這無濟於事。第一個人是會上的,因為他們不知道迴旋鏢的厲害,但決不會有第二個。
  問題他也不能命令所有人齊上,連對付冷如風他還要單打獨鬥。當然他更不能把迴旋鏢的威力講出來,他的手下他自己清楚,並無一人是敢拚命的,況且這也不是拚命,是送命。那他怎麼辦?
  寒劍如風之三十颶風三人組駱大俠凝視著對面的兩個人,腦子裡飛快地轉著想法,他遇到類似的情況也不是第一次了,經常會在最後時刻發覺對手的實力比自己預料的要強,而這個時候,經驗就變得無比重要,幸好駱大俠最不缺乏的就是經驗。「遇到沒辦法辦的事情怎麼辦?」「涼辦。」
  「涼拌?!」
  「對,就是讓事情涼下來,等有機會再辦。」
  駱大俠得到了結論。「這位先生,」駱大俠對丁二道,「我決定給你一個機會。」
  他故意不說下去等對方的反應。丁二沒反應。這麼多年來他雖然沒學到什麼武功卻學會了比武功更重要的東西,那就是忍耐。他並不清楚會接下去發生什麼事情,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所以他決定保持防衛的狀態。事實上他的臨敵經驗幾乎是零,否則早就可以看出駱大俠已經從盛氣凌人變成謹小慎微,完全沒有了戰意。「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八月十五在嘉興南湖煙雨樓再比過,你的朋友傷勢不輕,六個時辰內不治療就活不成了,我們俠義道從不趁人之危。」
  駱大俠說完丟下一瓶藥,轉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差不多在同時,冷如風倒了下去。他倒下去是因為他覺得可以倒下去,或者說,至少現在他已經不是決戰的主力,儘管他不大清楚半路出來的這個人的實力,但他至少看出對方有忌憚。現在決定他生死的已經不是駱大俠,而是他的傷勢,倒下去對傷勢似乎要比一直站著好些。丁二被冷如風的倒下嚇了一跳,雖然他本來就沒打算追擊駱大俠等人,也本來就知道冷如風傷勢嚴重。駱大俠已經走遠了,他的步伐雖然看起來和來時沒什麼兩樣,內心卻十分害怕那快如閃電的暗器,不知不覺的使出上乘輕功,遠遠地落下了眾人,這可不是大俠的樣子了,大俠應該攻擊時搶先,撤退時最後才對,但他實在顧不了這麼多啦。天,一下子黑了下來,烏雲四合,眼看就要下大雨。丁二吃力地抱著昏迷的冷如風,不知道該往哪裡去。首要的當然是找醫生,可他身上早沒有多少盤纏,而且冷如風據說是被懸賞捉拿的要犯,搞不好救人不成反害人,沒辦法,只好到村口的關帝廟先躲過這場雨再說吧。雨說下就下,大顆的雨滴砸在兩個人身上,澆得他們渾身發涼,丁二脫掉上衣護住冷如風的頭臉,不過老實說沒有什麼作用,他們倆不一會兒就徹底濕透了。好容易走到關帝廟,推開破爛的廟門,發現裡面和外面也差不了多少,簡直沒有一塊干的地方。「關老爺您也淋雨啊。」
  丁二念了一句,把冷如風放在蒲團上,回頭去掩廟門。就在這時,一道閃電,他突然看見坐在神龕裡的關老爺站了起來。平時他的膽子雖然不算小,但今天讓他擔心害怕的事太多,也太累,一個不小心就昏過去了。「關老爺」看見這情景,發出嘿嘿的笑聲,原來竟是駱大俠!只見他輕手輕腳地走向跌倒在廟門口的丁二,一邊還唸唸有詞:「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你有好兵器自己不會用,還是讓給我吧。」
  「站住。」
  一個彷彿來自虛無縹緲中的聲音,在廟堂裡迴盪,一時間蓋過了風雨聲。駱大俠一驚,猛然發覺背後有個黑影,他來不及細看,按動暴雨梨花釘的機關,但聽「叮噹」之聲不絕,所有梨花釘似乎都打在硬物上,而那個黑影此時已經逼近。駱大俠無奈,抽出「辟水吞天劍」,準備做困獸之鬥。「做個交易怎麼樣?」明明是黑影在說話,聽起來聲音卻似來自四面八方,而且忽高忽低,讓人不寒而慄。駱大俠勉強打起精神,問道:「什麼交易?」「很簡單,今天你我都當從沒來過這裡,如何?」「好。」
  駱大俠猶豫了一下,但還是答應了。這個黑影透著說不清的古怪,好像傳說中的魔教中人,和他直接對抗沒有好處。而且今天的行為雖然被他發現,他卻沒有證據,而且以駱大俠的聲望,這些事情盡可抵賴過去,特別如果他卻是魔教中人的話。冷如風醒來的時候,差一點兒就以為自己已經到了另一個世界。因為他看見了一個不應該看見的人,一個他親手殺死的人--他的兄弟胡不為。胡不為正面帶微笑地看著冷如風,沒有說話。「你究竟是人是鬼?」冷如風想起自己也曾經在幻景中看見胡不為復活,但那畢竟是幻景。他寧願自己去替胡不為死,然而事實就是事實,誰也沒有回天之力,可是現在……「你說我是人是鬼?」胡不為仍然是那不知道讓多少少女為之傾倒的笑容,冷如風突然覺得有點兒冷,他這才注意到自己是在一間放了許多麻袋的地下室裡。「你知道這些麻袋裡有什麼嗎?」胡不為突然問。「死人?」冷如風不知道怎麼脫口而出,也許是當殺手過久,覺得死人似乎成了最常見的東西。「真虧你想得出,」胡不為這回大笑起來,「這些麻袋裡裝的都是冰塊,還死人呢你!」
  冷如風也笑,他有許多天沒笑得這麼開心過了。胡不為看見他笑就笑得更厲害,直到倆人都快要笑岔氣,才勉強止住。「知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胡不為又問。「我怎麼可能知道?」冷如風懶得猜,這是糊弄小姑娘的把戲,他知道胡不為肯定會說,所以寧願等。「現在是什麼季節?」胡不為的問題還真多。「春天吧。」
  冷如風實在有些倦了。「春末夏初。這個季節冰應該早化完了才對。」
  胡不為看來要扯到正題了。「是啊,可是這裡是地下,所以冰化得慢。不對,這些冰應該不是自然在這兒的,否則怎麼會裝在麻袋裡?」「沒錯,這些冰是有人故意存下的。」
  為什麼要存冰?冰有什麼用?」冷如風不解地問。「用處多了,比如三伏天你想喝杯冰茶什麼的。」
  胡不為說著做出愜意的樣子,好像真的是在三伏天喝了杯冰茶一樣。「似乎只有有錢人才會有這樣的享受。」
  冷如風想起自己闖蕩江湖這麼久,連安靜地坐一會兒的時間都不多,忍不住歎了口氣。然後他突然想到什麼,說:「我知道了,這裡一定是江南首富嚴家的地窖,對不對?」「對,不過……」胡不為突然頓了頓,「現在已經賣給我了。」
  冷如風的眼睛瞪大了一圈,他知道胡不為雖然有浪子之名,卻沒有很多錢,就是有錢也會隨時花掉,像嚴家的宅院他是買不起的,而且人家住得好好的也沒理由會賣。「你哪來這麼多錢?」冷如風問。「我就不能有錢嗎?」胡不為回答了等於沒回答,不過冷如風已經滿意了,醉浪子胡不為幾乎什麼人都當過,為什麼偏偏不能當一回有錢人?「那這所宅第已經是你的了?」「沒錯。」
  「那我們為什麼還待在地窖裡!?」「就是,為什麼?」胡不為自己也覺得奇怪的樣子。不過冷如風其實已經猜到了原因,那就是因為地窖裡冷,可以幫助練功,而胡不為練功一定是為了幫自己療傷,否則他是沒理由跑到這裡來的,當然他不會明說。冷如風想到這裡感激地看了胡不為一眼,想說點兒什麼,卻找不到合適的話。胡不為大笑道:「現在我們就到上面去,我請你喝酒,不過就怕你不敢喝。」
  「我會不敢喝酒?!」
  冷如風說著就要站起來,但他重傷初癒體力不支,搖晃了一下差點摔倒。胡不為伸手扶他,被他推開,冷如風再不濟也不是讓人攙扶的人!月明。星稀。不知名的花香充滿整個庭院。這樣的環境最適合和朋友一起喝酒了。胡不為和冷如風就要在這兒喝他個一醉方休。可是有個問題:他們剛發現,偌大的宅院內竟然一滴酒也找不到。這不正常!因為胡不為曾經看到有幾罈好酒的,既然他沒有喝,冷如風也沒有喝,這裡又沒別人,難道酒會自己溜掉?「這年月偷東西的人越來越多了,連幾罈酒也會丟?」胡不為抱怨著,這麼晚了,買酒也不大可能,難得有好朋友在身邊,又有好心情,卻沒有酒,豈不讓人掃興!「你應該連這裡的下人一併買下來的,無人看守的空院子,自然什麼都會丟。」
  冷如風苦笑著說。「我想啊,可他們不喜歡跟著我。」
  胡不為作無辜狀。「師父,你是不是在找酒?」一個女孩子的聲音。「你的身邊好像總有女孩子啊?」冷如風笑問。「聽沒聽見她叫我什麼?別亂開玩笑。」
  胡不為居然也正經起來,不過很難說這正經是不是裝的,因為他立刻也跟著笑起來。「她叫你師父啊。」
  冷如風說完自己也覺得奇怪,胡不為這種人會收徒弟?誰會跟他?!「他就是我師父啊。」
  女孩子隨著聲音出現了,大概只有十四歲的樣子,跟在她後面的還有個挑擔子的年輕人,擔子兩邊各有一大罈酒,雖然還沒開封,已經可以聞到隱約的香氣,必是好酒無疑。「江楓你怎麼跑這兒來了?你爹知道嗎?」胡不為嚴厲地問。「他好像從來沒管過我出門的事吧?」江楓晃晃腦袋,不以為然地反問。「他不管我管,你立刻回家去。」
  「偏不。」
  江楓側過頭不理胡不為,卻對冷如風說:「這位大哥,你的傷好些了嗎?可不可以喝酒?你兄弟想請你喝一杯。」
  冷如風有點兒納悶,胡不為是要請他喝酒沒錯,可這小姑娘說的似乎不是他,冷如風還有別的兄弟嗎?挑擔的人此時已放下擔子,站在一邊用手巾擦汗。胡不為瞥了他一眼,道:「你是……」「我是丁二。」
  那人果然就是丁二。那天在關帝廟他險些被駱大俠暗害,是胡不為裝神弄鬼嚇走了駱大俠,順便連冷如風一起救了。後來胡不為忙著替冷如風療傷,他就一個人走開了。因為化裝的老人已經被很多人見過,他只好恢復了原貌,結果剛巧被從家裡溜出來的江楓遇見。
  「你們在這裡喝酒,我走了。」
  江楓說走就走,卻被胡不為攔住,道:「現在不許走,要走也得明天。」
  「為什麼?」「別問,總之今天你不能再離開這院子就是。」
  胡不為一本正經的樣子連冷如風都有點兒看不下去。「好了,我不走,我喝酒可不可以?」江楓說著拖了把椅子坐下,然後拿小刀撬開酒罈的泥封,舀了一碗酒,放在面前。「小姑娘喝太多酒不好。」
  冷如風也舀了一碗,遞給丁二,接著又替胡不為和自己舀。「不許喝太多。」
  胡不為教訓的口氣。冷如風覺得今天的酒喝得有些無趣了,問題不在於酒,一個一本正經的胡不為本來就很沒趣。
  他依稀記得江楓這小姑娘在哪裡見過的,可又不能肯定。「我保證是最後一個喝醉的。」
  江楓說完抿了一小口酒,她說的沒錯,像她這樣喝酒的人喝一個時辰也未必會醉。「大家最好都別醉。」
  胡不為的話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剛才他不是還要和冷如風一醉方休嗎?然而冷如風並沒覺得奇怪,因為現在他也感覺到了,那空氣中暗藏的一股殺機。江楓仍然自顧自的喝酒,幾乎不理任何人。丁二本來就不大說話,他喝酒的樣子也極普通的,既不是一飲而盡,也沒象江楓那樣每一口都喝得很斯文,看上去很優雅。冷如風到現在還沒喝一口,他似乎在傾聽什麼。胡不為突然唱起歌來,不過他的嗓音是極難聽的,江楓已經皺起了眉頭。等到冷如風也覺得胡不為唱得實在太難聽,江楓乾脆已經雙手摀住耳朵的時候,不遠處的花樹下突然傳來沉重物品墜落的聲音,大家轉頭看時,那裡已經站著三個黑衣人。「呀!」
  其中一個黑衣人怪叫一聲,拔出背後的長劍,接著另兩個人也拔出了同樣的長劍。他們的劍柄很長,雙手握持,劍身是彎曲的,這在中原武林很少見,卻是東洋忍者的標準配備。「你們日本人跑來中國幹什麼?」江楓問。「我們是颶風三人組,為錢殺人,不問為什麼。」
  為首那人的華語還可以,不過嗓音之難聽比剛才胡不為的歌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們是衝我來的,」胡不為苦笑著站起來,「我劫了日本人一大筆錢,你知道我為什麼變富了?」「不過這筆錢原來可是中國人的,讓他們搶去,我師父再搶回來而已。」
  江楓在旁邊插話。她居然還在喝酒,好像覺得這三個日本忍者一定不會找她的麻煩似的。「我兄弟的事就是我的事。」
  冷如風喝掉面前那碗酒,也站起來,「三個打三個。」
  丁二也站起來。
  第三十一章千紅一窟「也算我一個吧,師傅」,好像在要求一次郊遊,江楓小鳥依人般斜倚在胡不為的身旁,「答應我吧。」
  「四對三,未免勝之不武了。」
  胡不為把江楓纜向身後時,衝她眨了眨眼睛,「小姑娘還是往後站站吧.」
  江楓乖順的站到胡不為的身後.三個黑黑的人影默然不動。三對三隻是待客之道,其實我們這位丁大哥一人就足夠把這個遊戲玩下去的了。為說著,向丁二笑了笑.丁二也向胡不為笑了笑."不過這倒讓人為難了,丁大哥你那天下一絕的奪命迴旋鏢到底要不要使出來呢?若是不使吧,這幾位日本朋友恐怕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領教我們這中華大邦的絕頂暗器了,回到他們那窄窄的小島上遺憾終生也夠痛苦的。可若是使了呢,他們大概想回也回不去了。"在丁二和江楓眼裡,三個黑影依然不動分毫,但胡不為和冷如風都從空氣中感受到來自靈與肉的顫慄.奪命迴旋鏢果然是天下第一的暗器,連身居化外的日本武人也為它的威名所震懾。
  旋風三人組果然是一個絕頂的殺人組合,他們的每一個細胞都知道,對付暗器的最好辦法就是不讓它出手.三柄日本刀突然疾風般運動起來。三個黑色的人影彷彿助推器與三柄刀融為一體,向前飛馳。
  三對一。
  三柄刀都指向一個人,丁二.不論丁二出手有多快,他的手從現在的位置啟動,掏出暗器,再發射出去,總會經歷一個或長或短的瞬間,這個瞬間就是他們生存的唯一機會。
  他們不乞求這個瞬間有多長,只要它存在,他們的速度就不是徒勞的。
  然而他們的速度終究是徒勞的,因為丁二的手壓兒根就沒有動。
  江楓的手卻動了起來。
  一道光影從胡不為的身後劃出閃電般的軌跡,破空之聲還來不及發散,閃電就已經精確的掠過了旋風三人組的喉嚨。
  沒有慘呼,沒有鮮血,只有一個變化。
  三個飛奔的殺手變成三具屍體.然而這三具屍體依然在飛奔,刀依然在手。
  生命的慣性是伽利略所無法理解的,那種必殺的凶悍之氣似乎仍從三具屍體上噴薄而出。
  丁二依然不動。
  即使是高手也未必能躲開這三具屍體的飛刺,何況丁二壓根兒不是高手。
  丁二同時被三柄銳利的日本刀刺中了要害,倒下的卻是四個人。
  也許從胡不為說完話,丁二就不再明白身邊發生了什麼,一切對於他來說發生的太快了。
  也許旋風三人組到死都搞不清楚,為什麼丁二一直不動?然而一切已經結束了.武功平平的丁二竟能與凶悍絕倫的旋風三人組同歸於盡,而旋風三人組死後仍完成了他們殺人的初衷.各得其所。
  這時人們才聽到江楓緊緊相連的歡呼和驚呼.歡呼是為了她出手成功,驚呼則是為了丁二.死亡對於不同的人感受是不同的,所以江楓在啜泣,而胡不為和冷如風則沉默.過了許久,江楓忽然仰起滿是淚痕的俏臉,聲音卻有些異樣,"師傅,我不明白!""哦?""你好像早就知道丁大哥會死,你剛才說的話就是在告訴日本人,他們的目標應該是什麼!"沉默了片刻,胡不為點了點頭."不錯,否則你沒有出手的機會。""為什麼要讓我有出手的機會!?為什麼要用丁大哥的命去換我一個出手的機會?"女人的憤怒是可怕的,少女的憤怒則令人無地自容。你為什麼不出手,你們為什麼不出手?不了手!"江楓的聲音中有一種絕望的氣息,那是少女突然失去一個無可替代的情感依托時常會產生的感覺。不錯,失!"臉色霎時變得雪一樣蒼白,江楓的聲音充滿了痛惜和愛憐,"師傅,你不是說傷沒事兒了嗎?"擁著撲過來,滿臉關切的江楓,胡不為淡淡的一笑,"你如果知道只有你還能出手,你還能出手嗎?"望著胡不為有些憔悴的臉,江楓目光閃爍,不知是痛是憂."把丁大哥埋了吧,我們也得換個地方了。""去哪?""哪兒人多去哪兒."胡不為依舊淡淡地說。*千紅院.不僅僅是京城最大的妓院.也不僅僅是天下最大的妓院.因為它不僅僅是妓院.因為本朝不知有幾個皇帝就是從千紅院的後門偷偷抱進皇宮的。
  因為更不知有多少嬌妃寵嬪是從千紅院的後門偷偷抬進皇宮的。
  在這人類最古老的職業中,京北千紅院簡直就是一個聖地.對於一個女人,對於一個從事這個以男人為對象的的工作的女人,能成為一名千紅院的院仕,在廣袤的亭台樓閣之中擁有一個獨立的院落,比之金榜題名,也許意味著更多的機會和金錢。因而也就意味著更多的驚喜.有了這院仕的頭銜,走遍天南海北,在達官顯貴們眼裡,你便有了不同尋常的身份,和領導同儕的地位。
  因為千紅院能夠通天。
  其實每年能夠得到皇親國戚,達官貴人們的青睞,經過千紅院長法眼的審視,而成為院仕的只有寥寥數人。對於更多的女人來說,能夠成為一名千紅院的院人,在萬花樓的一個小房間裡經營一張精緻的雙人床鋪就已經是難得的機遇了。
  甚至一些貧寒人家,百般鑽營把自己年幼的女兒送進千紅院做院生,其實就是伺候院仕甚至院人的丫鬟,目的就是為了能夠離這個世界的金字塔頂更近一些。
  只要進了千紅院,一切都可能發生。
  冷如風就在千紅院裡,等待可能發生的一切...
  寒劍如風三十二我為奴生
  沒有一個人會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丁二也不例外。當他擋在冷如風前面,正對長樂-飛鷹-天王聯幫幫主駱大俠的時候,人人都認為他必死無疑,但是最後卻是安然無恙。當三柄日本刀飛馳而來的時候,丁二卻笑了,從心底裡笑了,他知道自己終於盼到了這一天。丁二從認識江大小姐的那一天起,就盼著這一天。每一個人都有只屬於自己的秘密,丁二呢?現在的丁二四平八穩得躺在檀木棺材裡,心情不錯。丁二這個人運氣不錯,有點像人們常說的福星。有些人忙碌一生,卻一無所獲。就像奪命迴旋鏢,多少人夢寐以求,丁二卻欏被人塞到手裡。還有其它的一些東西,譬如說軟□甲。丁二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運氣這麼好。從認識江大小姐的那一天起,丁二就盼著早點死。他知道自己那一天很土,很笨。第一印象在一個少女的心中太深刻了,丁二知道自己再努力一生也無法改變。
  他必須重生!所以從那一天起他活得很苦。這一段時間,從胡不為的身上他懂得了不少東西,但還不夠。每天晚上當別人酣睡的時候,他的工作才剛剛開始。瞞過天真幼稚的江楓和務功盡失的胡不為,並不難。他必須超過胡不為,還有現在的冷如風,才可能得到他想要的東西。丁二愉快地想,現在是我出頭的時候了。他輕輕敲了敲棺蓋,木質不錯,江大小姐想到還很周到。「外面有人嗎?」棺材蓋吱嘎一聲打開了,「江先生,你請!風大師已經到了。」
  「錯了!丁二已經死了!我是瀟峰,新任長樂-飛鷹-天王聯幫幫主!」
  「是,瀟幫主。」
  「好了,駱大俠,你退下吧,派人密切注意千紅一窟。請風大師進來。」
  這個點頭哈腰的傢伙居然是前任長樂-飛鷹-天王聯幫幫主!風大師是專門替死人修面的,這一次是為了一個特殊的死人。他來了,又走了。風大師走的時候,丁二也不認識瀟峰了。「寒劍如風」之三十三愁是輕愁,恨是薄恨很少有人知道,不過其實每個人都能猜到,千紅院並不是對所有「客人」都平等的,只有那些經常光顧千紅院,當然也就是特別有錢或者有權勢大半情況下是同時特別有錢和有權勢的人才能取得「特權用戶」資格,得到進出所有院落的允可。不過即使是這些特權用戶,仍然要分許多等級,碰到較高等級的特權,較低等級的也只好讓位。究竟誰是最高的等級,甚至誰是特權用戶,是千紅院最大的秘密,甚至連院長大人也看不到全員名單。但是直到最低級的下人,卻都能一眼識別出客人的等級,因為來到這裡的客人都會佩有一塊腰牌。腰牌是只要來過千紅院一次,並且進行註冊過的人都擁有的,所謂「註冊」,其實就是交納一定數量的金錢,特殊有身份地位的人院裡會代其開設帳戶,腰牌就是免費的了。腰牌的級別,主要看顏色。最低級的是白色,往上依次青、紅、黑、黃,最高級的是金色。每色腰牌還有不同的圖案,就像朝廷裡官員的品級,每一種顏色內最低級的是空白,就是完全沒有圖案,升級後畫上以十二生肖動物形象為主的各種圖案,但是除了金色以外,龍的圖案是不用的,也就是說每一大級分十二小級,只有最高的大級金色有第十三也就是所有級別裡最高的那一級:金龍級。腰牌的升級在最初可能是以光顧次數來定,積累一定次數就可升級,特殊身份的人物一開始就有很高的級別,比如胡不為第一次來到千紅院時是以普通浪子身份出現,只拿到白色空白腰牌,而當他報出醉浪子胡不為的名號來之後,立刻就被換發金馬腰牌,可謂一步登天,離最高的金龍也只差金老虎這一級。不過他這樣做的代價是每個千紅院的人都知道了有個胡不為,這對一個殺手可能並不是什麼好事情。事實上胡不為雖然荒唐卻也不喜歡經常光顧千紅院這種地方,他喜歡女人,但不喜歡被關起來的女人,可惜的是所有開「那種」場所的人都傾向於把女人關起來。那麼現在他為什麼又要去千紅院呢?原因只有一個:他在三個日本武士中領頭的那個身上搜出了一塊金老虎的腰牌!千紅院的腰牌,胡不為當然是熟悉的,看到竟然有人有比自己級別更高的腰牌,特別是竟然在這三個在中原名氣並不響亮的日本武士身上,如何能不讓他震驚?所以他要去看看,雖然他的武功還沒恢復,恐怕短時間內也不大可能恢復。他認為大多數情況下智慧比武功更有用。冷如風也要去,確切地說他必須去,因為胡不為只能以自己的身份出現,他一時慪氣換來塊金馬腰牌就決定了他在千紅院必須是他自己,千紅院的那些龜奴認人之準是比得上應天府的捕快的。麻煩的是江楓也要去,女孩子去那種地方實在有點兒不像話,不過因為丁二的死胡不為也不忍再反對她,只好把他化裝成書僮,反正特權用戶是可以帶隨從的,也沒人會注意。夜。千紅院的夜,沒有寧靜,只有喧囂,沒有情愛,只有罪惡。冷如風獨坐在一個房間裡,傾聽著外面的絲竹管弦之聲,緊鎖眉頭。
  這個房間真正的主人早被他趕走了,「給錢就能夠為你作任何事」當然也包括不作任何事。胡不為這傢伙不知道上哪裡風流去了,他就是這種人,有女人的時候你永遠也看不到他嚴肅起來。或許這就是他受女人歡迎的原因。來到這個地方已經三天了,冷如風完全不知道胡不為為什麼要來。調查金老虎腰牌?沒見他有動作。江楓大概第一天就煩了,偷著溜出去不知道上了哪裡,京城她並不是第一次來,胡不為似乎也忘了管她。「湯…湯…湯……」尋更的鑼聲。已經半夜了。冷如風合衣躺下,想到明天千紅院會有一件大事:每年一度的院人大會,胡不為該不是來看這場大會的吧?太陽,懶懶地照在冷如風的臉上。
  他睜開眼睛,驚訝自己竟然睡了這麼久。這幾天他的劍傷基本已經大好,卻總是感到莫名其妙的疲憊,連運用真氣都有些困難,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不過從上次丁二死後,他對殺人已經有些厭倦,所以並未深究此事。大會是從日落開始的,況且冷如風也未必會去,他其實是想回到住在山裡的那些日子,那些平凡卻是無憂無慮的日子。胡不為也在等待。他的調查實在沒辦法進行下去,因為千紅院的規矩是為客人保密,任何人違犯都會受到最嚴厲的懲罰。
  不過他有個感覺,一種像他這樣的人常有的直覺,似乎很快就有大事發生。天終於黑了,千紅院大會的帷幕正式拉開。來自各方的賓客齊集最大的那個院落,本年度新進院仕「候選人」很快就要出現在前面那座高樓上。胡不為意外地沒有出現,冷如風卻坐在專為特權用戶準備的雅座上。江楓也來了,她站在院子最遠的角落,手裡提了一個沉重木盒子,看上去像是為賓客服務的人員一樣。不過這個時候是不會有人招呼服務的,大家眼光全都聚焦在樓上出現的佳麗。「胡不為哪裡去了?」冷如風大概是對樓上的麗人完全不感興趣的唯一的一個人,他的殺手直覺告訴他馬上就會有嚴重事情發生,而這個節骨眼上胡不為卻不出現!院仕候選人唱名就快要結束,那個宣讀名單的人拉長聲音,報道:「第一百十二位,柳畫心。」
  「柳畫心!?」冷如風有點兒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定是同名同姓,一定是的,封山柳大俠應該還沒差到會讓自己女兒到這種地方來!但是,從冷如風的特權位置,可以看得很清楚,出現在樓上的,正是那個讓他又愛又恨,卻又愛不起來也恨不起來的柳畫心!掛在她臉上的,卻不是那傾城一笑,而是淺淺的淚痕。
  「寒劍如風」之三十四黑手梁寬這是長江口外的一個小島,很少人知道它的名字,但是今天這裡突然熱鬧起來,因為有一批江湖人聚集在這裡。
  面南背北搭起了一座高台,左右兩邊掛著大字對聯,上聯道:「不信神仙不信命」,下聯對:「不怕官司不怕天」,橫批是:「能者為王」。原來這正是南七北六一十三省總瓢把子高老六開壇的日子。
  提起高老六,認識的人恐怕不多,但不知道他的更少,此人祖籍河北滄州,父親一輩逃荒來到臨安府地境,本來以為可以在江南混口飯吃,誰知天不遂人願,連著幾年非旱即澇,不僅沒掙下半分家業,反欠了一屁股的閻王債。老高一個想不開投江自盡,卻苦了他老婆和兩個孩子,要不是普渡寺的老和尚半通接濟她們,這娘仨也一塊兒豐都城報到去了。後面幾年,孤兒寡母耕種著普渡寺的一塊廟產,勉強過活。眼看兩個孩子一天天長大,和別人的孩子一樣結實健康,苦日子總有出頭的時候,偏偏天有不測風雲,半通老和尚圓寂之後,接掌廟產的師弟半明非得要收回母子三人耕種的那塊地,可憐高寡婦求告無門,只得應了半明每年上交一筆租子,這才了事。可那塊地一年收穫,保她家三口不饑已經勉強,哪裡有餘裕交租?兩個孩子只好和江上的漁家一道打魚掙點小錢,應付廟裡的勒索。
  這一天江上風浪正大,高寡婦提心吊膽地站在岸邊,等她兩個孩子。等到掌燈也沒見人影,她急了,哭著找到漁人家,卻見那家人也在著急,一時沒了打算,呆呆地枯坐到天明。
  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漁夫回來了,高家倆孩子卻沒回來,原來風浪太大,船在半路上翻了,漁夫扒著塊破船板才漂到岸邊,船上別的人都沒下落。高寡婦還不死心,沿江去找,結果最後也沒人見她回來。
  其實倆孩子中的老大沒死,不過被水沖的遠了,人又小不認得路,摸來摸去越走越遠。
  等到日上三竿,小孩子又累又餓,便往一處有炊煙的小房子走去。巧的是這家也姓高,因為只有女兒沒兒子,想把小孩留下。開始小孩想娘想弟弟,鬧著要走,可他說不出家在什麼地方,也沒人幫他找,再加上這家人特別是幾個姐妹對他都很好,日子長了,他也就不想走了。
  轉眼又是好幾年過去,高家最大的女兒已經十七了,正準備出嫁,左鄰右舍都過來幫忙,倒也紅火熱鬧。小高只比這個大姐小一歲半,儼然已是家裡半個男主人,自然也贏得了不少誇讚,有人甚至順便給他提親。不過誰也知道他和這家的二女兒鈴兒最好,就是同姓通婚有點兒忌諱。
  要說這也就是平常小戶人家挺完滿的日子了,如果不是那天小高在集上碰見個道士的話。那個道士往常也總出來給人算命的,不過小高從來沒搭理過他。那天小高也是有些無聊,擠到卦攤旁邊,結果一下子被道士抓住手,說什麼也要替他看一卦,連錢也不要。小高想掙,這道士手力卻奇大,沒辦法只好讓他算。六爻起出來,道士自己也面露驚惶,連聲說:「不得了,不得了,大凶!大凶!!」
  卻不講卦。小高有點不耐煩,乘他不備跑回家,卻也沒跟人講這事。
  就在這晚上,一個驚人的事情發生了,不知從哪裡竄出股倭寇,襲擊了高家所在的村子,逢人便殺,見年輕女子就搶,臨了還放火把小村燒燬。村上哪裡有人能敵得過這些強盜,腿腳快的跑了幾個,慢的就慘了。小高因為護著鈴兒被砍成重傷,快昏過去的時候隱約看到有個披道袍的人衝過來打倒了砍他的倭寇,再醒來卻已是在個山洞裡。
  「這是什麼地方?鈴兒呢??爹娘呢???」小高想爬起來,卻怎麼也動不了,而且渾身高燒。他一時以為是在惡夢裡,一時又明白不是。如此這般折騰了幾次,才見白天那個道士舉著根蠟燭鑽進山洞。
  就這樣,小高跟了道士做徒弟,他念念不忘殺倭寇報仇,道士卻從不讓他下山,只許他在山上練功夫。直到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道士突然對小高說:「徒兒,為師和你的緣分已經盡了,我知道你一心想報仇,但有一點,以殺止殺,以暴易暴,決不是武的最高境界。為師無能,教你的功夫不是最上乘的,往後的進境就靠你自己了。為師是全真第五代最不肖的弟子,沒資格和眾位師兄一道的,所以你也不必入我全真門下,如你今後有成,就自立門戶吧!」
  老道士說完,溘然仙去。
  小高從此就踏入江湖,為了紀念恩師,捨去原名,自稱高老六,取「六代弟子」之意,當然知道這一點的人就不多了,人家多半還當他在家行六,他也懶得解釋。
  寒暑相替,數十年光陰過去,高老六也曾投身軍旅,率一百精兵直搗倭寇大寨,贏得個「敢死將軍」的綽號,卻在奸臣讒言下獲罪,差點兒丟掉老命,最後被幾個出生入死的弟兄劫法場救走,乾脆當起了強盜。
  有道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
  不知不覺中高老六已是五十幾歲的人了,也有點兒厭倦了江湖生涯,這才悟到道士師父臨終遺言的道理。因為他終生未娶,也沒收徒弟,所以要開壇物色一個足以接掌總瓢把子之位的少年,隨即退隱江湖。貼子發出,十三省黑道自認為有實力的人無不踴躍,連那些小幫小派明知不可能輪到自己的也跑來看熱鬧,官府對此事也有所聞,但也沒誰敢找高老六的麻煩。何況他雖然為盜卻從不騷擾百姓,在地方上聲譽反較官軍為高,故無人想到「圍剿」二字,只有臨安府派了幾個密探化裝到場,打算刺探一下大會的結果。
  午時三刻,鳴鐘擊鼓聲中,高老六在幾個嘍囉兵護衛下登上高台,向下面眾人拱手為禮,朗聲道:「列位江湖弟兄,黑道好漢,我高老六瓢把子當了幾十年,如今也老了,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我打算退位讓賢。不過誰要當這新瓢把子,有一樣事不能改,那就是咱們黑道的規矩:只殺貪官污吏,惡霸奸傷,外加倭寇鬼子,誰敢拿平民百姓開刀,人人得而誅之!」
  底下哄然一片叫好聲,連那幾個臨安府得密探心中也大大歎服,暗想此等人物竟然淪為草寇,朝廷的黑暗怕比江湖更甚,自己不如也……人群稍靜後,高老六又道:「今天開壇,論的是能者為王,卻不是讓大家來拚命的,也不許借此機會尋仇拿梁子。還有,各幫各派只許一人出場,不許群鬥。」
  說完他又在嘍囉兵護衛下走下高台。
  眾人靜了一會兒,竟無人上台,原來大家都知道先上的實在無多少機會堅持到底,即使武功十分高強,眾人不敵,怕打得多了也要累得打不動,故此都存了取巧的念頭。
  高老六實也沒想到會這樣,有心讓自己比較欣賞的幾個部下上去,正待點名,只見一人已立在台上,自報家門道:「在下吳文光,無幫無派,來此本為湊個熱鬧,誰知沒熱鬧可湊,只好自己來獻醜了。」
  他邊說邊做鬼臉,底下早有人笑出聲來,高老六隱約覺得有點不對,但說不出哪裡不對。只見這個吳文光身材矮小,偏穿了件極長極大的長衫,大襟在地上拖來拖去,好幾次差點絆倒自己,甚是滑稽,動作中露出的輕功卻是不凡。看他表演了一會兒,終於有人耐不住性子,凌空躍上高台,斷喝一聲:「呔!這裡不是賣狗皮膏藥的地方,不打架的下去!」
  卻是上來了個赤膊黑大漢,揮拳就打。
  「誰說我不打啦?你要跟我打是不是?報名上來!」
  吳文光閃開大漢的拳頭,抽空還在向台下作鬼臉,底下早看出這個大漢實不是吳文光的對手,有好事的就叫起來:「大塊頭!
  還是你下去吧!」
  高老六也覺得有點兒好笑,示意手下兩個兵頭清場,轉念想到自己也只是一派,這兩個兵頭只能上一個,而且他們的功夫也太差,就又攔住了。
  此時台上打得更熱鬧了,黑大漢被吳文光一個虛著晃得跌下台去,眾人哄堂大笑。誰知他爬起來又躍上高台,居然還想打。「你這就不對了,」吳文光道,「輸了不認輸可是賴皮行徑。」
  「誰說我輸!?我是自己跌下去的。」
  大漢不服,底下早已經笑得翻了天。高老六看事情實在有點兒不像話,大聲道:「台上比武,不管被打下去還是自己跌下去,都算輸,這位好漢還是下去休息吧。」
  接下來吳文光又勝了兩場,終被一個西北口音的漢子迫下台去,轉眼間台上卻上來兩個人。
  「喂,比武只能單打獨鬥,你們倆先下去一個!」
  西北漢子道。
  「我們倆生下來就在一起,打架也是在一起,打一個是兩人,打千個百個也是兩人。」
  原來這兩人是雙胞兄弟,連剛才那段話也是一人一個字說出來,竟然聽不出間斷。高老六有點不知如何處理這對兄弟,只好問:「還有雙生兄弟姐妹要一同出戰的沒有?」底下半晌無人回答,他又問道:「那你們倆最後勝出的話是一人接掌瓢把子之位還是兩人同掌?」
  「當然兩人同掌。」
  這兄弟倆又是各說一字拼成這句話。
  「那就打吧。」
  高老六無奈,卻不知他這一自破規矩留下無窮後患。
  吵吵鬧鬧的比武進行了半日,卻沒出現什麼真正高手,連那兩個雙生兄弟也沒露出什麼驚人武功,倒是他們說話的方式讓人難以捉摸。底下眾人看得也煩了,有人道:「這麼多得幫派,還有沒幫沒派的,得比到哪天呀?能不能先在底下較量較量,有本事的再上台?」
  高老六也覺得拖下去的話時間太長了,特別是竟然沒什麼高手下場,十分失望,卻又很不想放開群雄台下較量,那非變成大混戰不可。正在這時台上二人已經分出勝負,又有一位少年登場。
  不看這位少年還好,一看卻讓高老六吃了一驚,原來他不是別人,正是華山派令狐掌門的大弟子郭萬通!華山令狐掌門被人殺了這件事當然是誰都知道的,據說兇手就是冷如風。
  可是郭萬通該接掌華山門戶才對,怎麼竟然跑來這裡,難道他華山派要入黑道?!
  沒等高老六發問,郭萬通已經將另外那個人打下擂台,畢竟名門正派的功夫比這些江湖草莽高得太多,一時間竟然無人敢於登台挑戰。
  「這位少俠可是華山郭萬通?」高老六問。
  「就是在下。」
  郭萬通似乎連這位總瓢把子也不放在眼裡,傲然道。
  「可是你華山派並非黑道,你來此若奪了總瓢把子之位去,到底是你華山派入我們黑道呢?還是我們全體入你的華山派?」高老六此言一出,底下群雄跟著鼓噪起來,概他們自認武功不如郭萬通,卻不想他奪得此位,聽高老六拿話擠兌郭萬通,自然順了心意。
  「已經沒有華山派了!」
  郭萬通突然臉現悲憤之色,恨聲道。
  「對,華山派已經被我挑了!」
  伴著一個尖細的聲音,台上突然多了個身高瘦的漢子,不過此人的瘦其實只是相對他的高而言,一般來看仍是個壯漢,如此尖細的聲音發自此人之口,登時讓台下諸人不寒而慄,台上的郭萬通也似乎一震。
  「你是什麼人?!」
  郭萬通深吸口氣,穩住心神。他是扶靈送令狐掌門回鄉路上聽說華山派出事的,除了隨他同行的幾位師弟妹,偌大的華山派竟然一夕之間被殲,實在讓他無法相信是真的。華山之上的慘狀,更是令他無法接受。雖然所有白道人士對華山派的遭遇都表示同情,卻拒絕出面聲援,天曉得是怎麼回事,就這樣他瞞了師弟妹跑來江中島,指望奪到總瓢把子之位憑黑道勢力復仇,卻不想竟然有人自承挑了華山派。
  「黑手梁寬,你沒聽說過吧?」那人說完尖聲笑起來,一時滿場鴉雀無聲,只有他詭異的笑聲在迴盪。
  「寒劍如風」之三十五一怒拔劍梁寬的名字,的確是連高老六也沒聽說過,但他自知自己的武功是遠不如華山令狐掌門的,雖然令狐掌門之死在先,能夠挑華山派的人的武功也不會太差。一時之間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或者不說什麼,因為局勢似乎已非他能夠控制。「好!我正要報仇,有膽子你就放馬過來吧!」
  郭萬通咬著牙說道。他咬牙卻不完全是因為恨,更多的恐怕是懼,因為他的功夫到底如何他自己知道得最清楚。「就憑你?」那個尖細的聲音再起,「你師父也只能吃我一掌,你?」那人拖了個長音,就像戲台上唱戲的拖腔,揚手擲出一物,轉身邁著方步離去,滿場眾人自動給他讓出條路來。再看郭萬通,早已頹然坐倒在擂台上。高老六走上擂台,看到柱子上貼了一張紙,就是剛才黑手梁寬擲出的,薄薄一張紙能夠從他站的地方擲到柱子已經難得,何況是貼在上面?就是後面先塗好膠也不大容易。不過高老六還算鎮定,凝目細看,只見紙貼的地方略為凹下一個手掌印,竟是以掌力貼上去的,紙上的內容更是讓他不由得「啊」了一聲。原來,這不是張普通的紙,上面寫的也不是字,而是一種特別的印花,一種二十年前每個江湖人都害怕的印花--斷魂貼。對,就是斷魂貼,地皇陸機的斷魂貼,在哪裡出現哪裡就有滅門之禍的斷魂貼。高老六自然沒有親眼見過斷魂貼,據說見過這貼的人都死了,只有一個例外,那就是嵩山派以前的掌門葉子涯,因為他同時還收到了天皇古月的信物--灌水令,據說灌水令到處,連皇上御批的欽犯都能得生。一日之內收到世間兩大高手的信物,乍驚乍懼,乍悲乍喜之下,葉子涯竟致精神失常,但天皇古月果然信守然諾,與地皇陸機一場惡戰,保住了嵩山派眾人的性命。從那以後,斷魂貼消失江湖已經多年,灌水令也沒再出現江湖,只有無窮無盡的傳說在江湖流傳。高老六想趁人不備取下這張紙,卻來不及了,已經有人叫了出來:「這不是地皇的斷魂貼嗎?」「貼到斷魂,屍骨無存。」
  斷魂貼絕跡江湖雖然已久,卻仍然深深印在江湖眾人的腦海裡,一股驚惶的氣氛在場內瀰漫。斷魂貼真正可怕之處不在於它所代表的是惡勢力的魁首地皇陸機,而是在於它所代表的是不分青紅皂白的殺戮,按照傳說,今天在場的這些人將無一個能活過十日。「如果有人能消弭這場災禍,我們就奉他為總瓢把子如何?」人群中突然有人高聲提議。「那當然好。」
  高老六應道,「若有人真能救得大夥兒性命,這個總瓢把子的位置自然非他莫屬,可是到底有哪位英雄能當此大任呢?」全場默然。吹牛是一回事,面臨真正的生死考驗是另外一回事。良久,終於有人越眾而出,郎聲道:「要消弭這場災禍也不難,只要請東洋鐵甲武士團來保護,管保大家平安無事!」
  「東洋武士?!」
  高老六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聽聲音這個人就是剛才提議的那個,卻不想他是在給東洋人作說客!「怎麼樣?」那人又道,「現在我就去請,十日之內只要大家都不離此島,定可保證平安。不過嘛……」那人頓了一下說,「十日後大家可都得聽東洋大人的指揮了。」
  「為什麼?」有人問。「剛才高總瓢把子已經說了,誰能保得大家性命,便是新的總瓢把子,自然大家要聽命於新的總瓢把子。」
  那人高聲道。「可是……」高老六一時詞窮,只好道,「我是說哪位英雄,卻是指的一個人,不是許多人。」
  「一個人和許多人有什麼分別,剛才兩位孿生兄弟不是也一同參加比武,鐵甲武士同進同退,同生同死,便同一人一樣。」
  那人冷笑道。「他娘的!」
  一個兵頭按捺不住,「便是死了,也沒有讓東洋鬼子當瓢把子的道理!」
  「這上面貼的可是能者為王,」那人一指擂台頂的橫批,「卻沒限制非得是中原人。」
  「你……」高老六欲言,卻無話可講,臉色漲得通紅。
  陡然間他目中精光暴射,反手拔出佩劍,大吼道:「也罷!我高某無能,不能把咱們黑道發揚光大,弄到今天受東洋人的鳥氣,只好一死以謝,大夥兒自求多福吧!」
  言畢橫劍就往頸中抹去。左右慌忙攔時哪裡還來得及,可憐一條好漢就此去了。「果然是敢死將軍呀!」
  那個東洋說客冷哼一聲,揚長而去,眾人一時竟忘了攔住他。慟哭多時,有個年齡稍長的人走上擂台道:「諸位!人死不能復生,可是這斷魂貼,卻還得有個人接下來。」
  一時大家又是默然。
  黑道高手並不少,但是會來此開會的卻都不是武功值得稱道之輩,如何敢接這令人膽寒的斷魂貼?「既然有人自承華山一派是他所挑,那和冷如風冷大俠就沒關係,此人害得冷大俠被黑白道一體嚴拿,我們就請冷大俠出面,或可接下此貼?」那個長者又道。這還真是個沒有辦法的辦法。但是,冷如風在哪裡?江中島上卻無人知曉。天色就這樣一點點地黑下來了。
  「寒劍如風」之三十六斷魂貼,灌水令此時此刻,冷如風正望著樓上的畫心,喉頭似堵了塊棉花,發不出一點兒聲音來。院仕大會是怎麼進行下去的冷如風沒有感覺,是何時結束的他也沒有感覺,甚至他自己是怎麼回到自己房間的他也沒有感覺。他只感覺到有雙纖細的手在他身上敲打。「冷大哥,冷大哥,你說話呀!」
  是江楓,是她把昏迷在樓下的冷如風送回了房間,卻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恢復神志。「我來看看。」
  胡不為不知道什麼時候也冒出來,他按了按冷如風的脈搏,道:「可能是急怒攻心所致,沒有大礙,你知道是什麼原因嗎?」江楓搖搖頭,道:「不清楚,好像唱名的人唱到一個人時他就突然……」「那個人是誰?」「柳什麼……」「柳畫心?」「對。」
  「我去去就來。」
  胡不為話音未落就不見了。月影西斜。夜,如人的心情,淒涼而冷清,胡不為推開冷如風房間的門,讓一個人進去,這個人就是柳畫心。胡不為是用特權和錢把柳畫心「搶」到手的,那是為了如風,他只有這一個兄弟,為了兄弟他可以做任何事。江楓還在,她現在看上去說不清像個男孩子還是像個女孩子,她在哭,冷如風卻在床上傻傻地坐著,嘴角微露笑意。江楓看了看進來的柳畫心,幾乎立刻明白是怎麼回事。她不說話,站起來出門,消失在黑暗裡。許久,又是許久,突然在冷如風的房間傳出杯盤跌落的聲音,接著便見那屋騰起火光,一時間整個千紅院亂了起來,很多人紛紛跑來救火。火很快被撲滅,那間房間也沒剩下什麼,有人從灰裡拾起一塊金製的腰牌,上面畫了老虎的腰牌。嵩山少林寺,白道江湖的秘密會議已經開到第三天,與會的全是名門大派的掌門。不對,有一個人不是,他就是駱大俠,他是前任的長樂-飛鷹-天王聯幫幫主。為了鬼知道的原因他把幫主的位置讓給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人瀟峰,當然他自己不是這樣說的,大俠們做任何事都會有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雖然大多數時候連他們自己也不相信那些理由。召開這次秘密會議的是少林寺現在的代理住持正覺。從那天華山少掌門郭萬通走後,他就飛鴿傳書招所有能來的各派掌門開會,討論的內容就是華山派的被殲。「有人說,在華山派被殲之前曾接到消失江湖多年的斷魂貼。」
  「斷魂貼的印版不是讓天皇古大俠收去毀掉了嗎?怎麼還會有斷魂貼?」「斷魂貼的印版並沒有毀掉,」說話的是駱大俠,「不僅如此,我們長樂-飛鷹-天王聯幫幾天前也收到一張斷魂貼。」
  他的聲音有些顫抖。幾天前,駱大俠還是長樂-飛鷹-天王聯幫的幫主,看來他為什麼讓位很清楚了,有些人臉上露出笑意,但隨即想到一個事實:斷魂貼是斬盡殺絕的,並不是只針對掌門人,他駱大俠見者有份,根本沒機會逃脫。「看來黑道勢力又要抬頭了。」
  正覺大師心有餘悸地想起幾十年前的武林浩劫,難道那段恐怖的日子又要重演嗎?「有件事情,」峨眉派無音師太道,「冷如風殺死華山派令狐掌門的嫌疑可以排除了。」
  「早就可以排除了。」
  武當派掌門,也是最後一位還活著的松字輩的松濤道長說,「殺死本派清風殿松鶴道長的暴雨梨花釘和冷如風少俠所用的並非同一套,據我們剛剛調查到的消息,暴雨梨花釘其實共造了三套,分別有不同的特徵,冷少俠的那套射出的梨花釘都向右旋,而從松鶴道長屍身上取得的梨花釘,還有從其他死者身上取到的也一樣,都是左旋,這就說明根本是另外有人殺了他們。不過我們還沒查出第三筒暴雨梨花釘的特徵是什麼,更不知道究竟誰是另外兩筒暴雨梨花釘的持有者。」
  聽到這裡,駱大俠本能地動了動左手。很長一段時間,那第三筒暴雨梨花釘就藏在他左衣袖裡。不過讓他去殺那些正派掌門,他卻是不敢,他的膽量從來就不夠大,他也從來沒想到過每筒暴雨梨花釘竟然還有自己的特徵。「聽說冷少俠在前天的千紅院火災中身亡了?」少林寺的飛鴿傳書可以一天內把各地的消息匯總,確是無比靈通。「根本不可能。」
  說話的是從京城趕來的丐幫總舵主王大元,「那場火只燒壞了兩間房子,不會武功的人都未必燒得死,何況是冷如風這樣的高手。」
  「你對千紅院的情況倒是很熟悉,不是經常光顧吧?」駱大俠諷刺了一句。儘管現在他已不是長樂-飛鷹-天王聯幫的幫主,他還是瞧不起出身卑下的丐幫總舵主。「是又怎麼樣?」王大元哼了一聲,「逛那種地方雖然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卻比當面仁義道德,背後傷天害理的小人幹得事要光彩些。」
  駱大俠心中一震,自那個關帝廟的雨夜之後,他一聽到類似的話就有點神經過敏,好像整個世界的人都在悄悄數落他。「得想個辦法把胡不為滅口,丁二也一樣,不過解決他比較容易,雖然現在他在當幫主,幫裡管事的卻還都是我的人。」
  他想。「還是別扯那麼遠吧。」
  正覺清清嗓子,「我們還是快點兒決定往後該怎麼做,白道江湖要靠我們來支撐。」
  眾人沉寂。其實誰都知道這種情況下只有各門派聯合起來,像天皇古月在世時那樣,合力對付邪惡勢力。問題是那時天皇古月是當然的武林領袖,現在這個領袖卻由誰來擔當?燕京郊外,江雪飛的家。江楓、胡不為、冷如風還有柳畫心都在這裡。那把火是江楓放的,也只有她會想到這種餿主意。胡不為和冷如風的武功雖然都沒恢復,把柳畫心偷出千紅院還是不難的,雖然這實在不是什麼上策。從千紅院出來,唯一又近又安全的地方就只有江家了,至少胡不為是這樣說,儘管江楓有點兒不願意回家。一路無話,到家後為了給冷如風多點時間,胡不為拉著江楓去後院看花。江楓的家種的主要是梅花,現在不是看花的季節,不過有胡不為在想無聊也很難,他又在添油加醋地講著自己的見聞。「柳畫心的父親就是封山柳淳風?」「是啊,我想不通他為什麼把女兒送到那個鬼地方?」胡不為搖著頭。「我知道。」
  江楓突然說,「為了冷大哥把她偷出來啊。」
  她笑了,這事她也有一半功勞。「一定不是這樣。」
  胡不為板起臉,但江楓只覺得好笑。可是笑了一會兒,突然又莫名其妙的哭起來.少林寺。白道各位掌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發一言,最後目光都盯在正覺剛剛坐過的那個蒲團,好像要看穿它裡面的秘密。剛才一個小和尚慌慌張張地闖進來,在正覺耳邊說了句什麼,正覺就匆匆忙忙地出去了。眾人已經很多年沒有看見他快步走路了,而他竟然會當著這麼多白道掌門人的面用幾乎就是跑的速度走路本身就足以說明事情的緊急。最沉不住氣的可能是駱大俠,連續幾天他都覺得大家時時處處在針對他,特別是昨天才來的丐幫王總舵主,老是念叨什麼「偽君子」,「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簡直就是指著和尚罵禿驢了,最可恨的是駱大俠不記得在哪時哪地得罪過這個無賴頭,更想不出他到底掌握了自己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第二個沉不住氣的就是武當掌門松濤老道。他和正覺是老朋友了,知道那個老和尚愛面子勝過性命,所以那個小和尚說的話絕對是關係少林寺甚至是整個江湖生死存亡的大事。「不會是他們也收到張斷魂貼吧?」峨眉的無音師太是出了名的急性子,現在卻好像若無其事地閉目數著手裡那串念珠。突然聽到「叭」的一聲,然後稀里嘩啦,珠子掉到地上的聲音,原來她心裡著急把串珠的線都扯斷了。然而沒有一個人笑,大家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門口,等著正覺大師回來。「他們果然來了。」
  正覺大師進門就是一句,所有的人都有點兒愣。
  無音師太直接就反問道:「他們是誰?誰是他們??」「日本武士。鐵甲武士團。」
  正覺說著拿出張書簡,遞給松濤道長。松濤道長立刻把它念出來:「大日本帝國鐵甲武士團致中原各路武林豪傑……」「是戰書?」駱大俠臉上掠過一絲驚恐,脫口道。「不是。」
  正覺示意松濤道長不用再念下去了。「他們說要拯救中原武林即將臨頭的浩劫。」
  「他們消息倒靈通,我們這邊出點兒事他們這麼快就知道。」
  王大元不無諷刺地說。「就憑那幾個使日本刀的鬼子?還拯救中原武林?」無音師太氣得站起來,一副要打架的樣子。也難怪她生氣,幾乎沒人知道她的過去,其實她就是當年長江邊上姓高那家的二女兒鈴兒。關於她是怎樣逃出倭寇的魔爪,以及後來又怎樣的上峨眉山出家、學武,後來又為什麼不和高老六聯絡是一個太長太心酸的故事,她從來沒告訴過別人,不過大家都知道她總是和日本人過不去。「他們還帶來了這個。」
  正覺等無音發完脾氣才邊說邊拿出一枚小小的,黑黝黝的金屬物品。「灌水令?」不知是誰首先驚叫出來。「對。」
  正覺大師把那東西遞給大家傳看,只見那物非金非鐵,黑黑的卻有特別沉重。一面光滑,另外一面卻有兩個突起得篆字,正是「灌水」!「這不是天皇古大俠的信物嗎?」「是啊。」
  正覺大師歎氣道,「古大俠中了地皇陸機的美人計,武功全廢,不知所終,他的信物也就絕跡江湖了,誰知竟然落到日本武士手裡。」
  「可是為什麼叫做灌水令?」王大元突然問道,「難道是因為上面這兩個字嗎?」「這個除非問古大俠自己了。」
  正覺搖搖頭,「我猜可能是久旱逢甘霖的意思吧?」「那為什麼不叫甘霖令呢?」王大元倒開始追根問底了。「這個我倒略知一二。」
  松濤道長說,「那年嵩山之戰後我問過古大俠,他說叫灌水是因為他並不是神,而是人,只有天神才能說下雨就下雨,人卻要自己打水來灌地,他還說他相信人力遲早能勝過天,那時不要求雨,只要灌水,便可不受旱災了。」
  「古大俠人在武林卻不忘百姓疾苦,正是局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啊!可惜好人卻不長命。」
  正覺又是歎氣。「還是說現在的事吧。」
  無音師太把灌水令交還給正覺,說道。「看來只有聯合各路豪傑共度難關啦。」
  駱大俠的口氣好像有點兒幸災樂禍的樣子,不過他說的倒是大家的共同想法。「那麼我這就回武當山,招集人手,同時請您廣發英雄貼,讓天下好漢都來相助。」
  松濤道長也有些沉不住氣了,其他人也紛紛做出立刻要回山招集人力的樣子,不過與其說他們是急於武林公難,倒不如說是擔心本派的根本之地。「別忙,還有件事。」
  正覺攔住眾人,「據說早已失傳的惡夢刀法又再現江湖了,好像這事也和斷魂貼有關。」
  「我也聽說了,」王大元道,「惡夢刀的刀譜似乎就藏在斷魂貼的印版裡,這套刀法卻是連當年的地皇也未能練成。」
  「這是傳說罷了,」駱大俠不屑道,「到底也沒誰見過那本刀譜。」
  「不見也好,少添殺孽。」
  正覺說完送各位掌門回山了。「是我的錯。」
  一個聲音從花樹叢中傳來。「爹!」
  江楓跑過去,不一會兒就推著輪椅穿過花樹叢來到胡不為面前。「你們知道斷魂貼嗎?」江雪飛問。
  「地皇陸機的斷魂貼?」胡不為當然聽說過,但他的年齡其實也趕不上那些江湖上風雨飄搖的日子,那時他還沒出世。「我曾經得到過它的印版,卻又失去了。我應該立刻毀掉它的。」
  江雪飛似乎還在為多年前的事情後悔。「可那印版裡面好像有一個大秘密?」胡不為問道。
  「你是說惡夢刀譜?」胡不為點頭。他並不用刀,但他知道那個刀譜,那是真的可以把世界變成惡夢的刀譜,那是把擁有它的人的一生也變成惡夢的刀譜。「惡夢刀譜我沒見過,也不想見,我卻知道它有個剋星,那就是柔情刀。」
  江雪飛道。他雖然有殘疾卻仍然是地道的武林高手,而且他的見聞之廣也是很少人能及的。「柔情刀?刀不是無情的嗎?」江楓插話道。
  「無情是刀,柔情也是刀,柔情的刀比無情的刀更厲害,不過你現在還不懂罷了。」
  「寒劍如風」之三十七柔情帶刀有人說:「劍是兵器之中的君子,是仙風道骨,卓而不群;而刀卻是兵器中的好漢,是熱血沸騰,一往無前。」
  劍,是不凡的劍;刀,卻是平凡的刀。你可以一輩子不用劍,不帶劍,甚至不看一眼劍;你卻不能一輩子不用刀,不帶刀,不看一眼刀。為朋友,兩肋可以插的是刀;路見不平,拔出來相助的也是刀;買不起劍的人,用不慣劍的人,不喜歡帶劍的人,帶的往往還是刀。刀,就在帶刀人的手上。他從清早起就在擦著這把刀,雖然這只是一把最最普通的刀,是那種可以在任何鐵匠鋪用兩個時辰三串錢打一把的刀。刀沒有鞘,沒有鞘的刀用一塊布包著,背在擦刀人的背上。擦刀人擦完了刀就這樣把它包好,用它挑著行囊,開始趕他這一天的路。趕路其實不確切,因為他並沒在趕,他只是用尋常的步子走,好像走到哪裡都可以停下,好像在哪裡停下都無所謂,好像……他只是為了走路而走。是的,就像他擦刀僅僅為了擦刀,他走路也僅僅為了走路,為了他不想站著不動。這樣的一個人也許沒必要帶刀,但是他當然也可以僅僅為了帶刀而帶刀,世界這麼大本來就什麼樣的人都有的。所以也沒誰注意他,他也不去注意別人。路就這樣一步步地走下去,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飄零,而他,每天早晨依舊擦他的刀。擦刀的人也就是行路的人,行路的人每天早晨擦他的刀。擦刀的時候他的眼光是溫柔的,溫柔如流水;行路的時候他的眼光是冷漠的,冷漠如風。但是無論是溫柔還是冷漠,在他的眼光裡都流淌著無法掩蓋的憂鬱,他也從來不打算掩蓋這憂鬱,走江湖的人不是很多都是憂鬱的嗎?然而他似乎不應該這樣憂鬱,因為他很年輕,年輕的人不是應該無憂無慮嗎?年輕的人不是應該像朝陽一樣充滿希望嗎?「你叫什麼名字?」一個聲音問。「我為什麼要告訴你?」他繼續往前走。「因為我想知道。」
  不講理永遠是某些人的權力。「哦?」他側過頭打量問話的人,同時加快了一點兒腳步。問話的是個少年,看不出他到底有多少歲,但決不超過二十。他的衣服很簡樸,簡樸到有些破舊,他的臉有些黑,但不完全是曬黑,而是上面粘了很多泥土。
  他似乎已經趕了很久的路,因為汗水已經浸濕了他的頭髮,並且順著他的臉頰往下流,衝開臉上的泥土,留下一道道印痕。「我姓楊,我叫楊小賢。」
  擦刀的人回答。「很好。想不想知道我叫什麼名字?」那少年問。「不想。」
  「如果我一定要說呢?」「不聽。」
  楊小賢加快腳步,差不多已經是在跑了,不,已經比一般人跑還要快得多了,但是那個人竟然還能跟得上。「不聽也得聽。」
  那個人說著自己先笑了起來,以至於楊小賢根本聽不到他後面說的是什麼。「你到底說的什麼?」他不得不問。「我說我叫江楓。」
  江楓笑得更大聲了,她已經沒辦法再裝下去,楊小賢這時自然也看出他其實是她,不過他的表情卻比剛才還要冷漠。「你走吧。」
  楊小賢道。「我不。」
  「為什麼?」「我不想。」
  「跟著我會倒霉的。」
  楊小賢無奈,歎口氣道。「我已經夠倒霉了。」
  江楓學著他的樣子也歎了口氣。「你不可能比我更倒霉的。」
  楊小賢歎了口氣,緩緩說道。「我倒想聽聽你是怎麼倒霉。」
  江楓笑笑,接著說,「為了公平,我先說我是怎麼倒霉的」「我卻不喜歡聽別人的倒霉事。」
  楊小賢不讓她說下去,「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的倒霉事:我把刀鞘弄丟了。」
  「你也有刀?」江楓似乎這才注意到楊小賢的肩上,包著塊舊布用來挑著行李包裹的竟然是把刀。「對。我也有刀。這把刀跟了我好多年了,可是我卻把他的鞘弄丟了,你說是不是很倒霉。」
  「不能再配一個嗎?」「不能,刀和鞘是有感情的,沒有刀的鞘和沒有鞘的刀走不到一起。」
  楊小賢的語氣有些淒涼。「竟然還有有感情的刀?不會是什麼柔情刀吧?」江楓突然想到在她從家裡溜出來之前聽到自己父親和師父的對話。「柔情刀,柔情刀?」楊小賢念了幾遍這三個字,最後有搖頭歎道:「刀雖然有情,奈何人無情?人若有情,又何必柔情刀?」「那柔情的人帶刀呢?」
  寒劍如風之三十八楊小賢長江口外,日落。一葉遍舟半張著風帆,緩緩駛來。
  一個頭頂斗笠的人佇立船頭。遠遠的,江心不知名的小島上,一縷輕煙在微風中裊裊升起。
  隨風隱隱傳來對岸寺廟的鐘聲,提醒人們又一個夜晚降臨了。「如風,你看。」
  戴斗笠的人突然說。「怎麼了?」冷如風從狹小的船艙裡鑽出來,他的臉色比起在千紅院和江家時已經好了不少,但是看上去還是有些氣血不足的樣子。他順著胡不為的手指方向望去,只見到那島上升起的輕煙。「那煙好像有些古怪,不是炊煙。」
  在胡不為提示下,冷如風看出了問題,「而且似乎越來越濃,好像還有一點火光。」
  「沒錯,我們是不是過去看看?」胡不為說著指示船家向小島駛去。還沒劃出多遠,就見兩條船箭一樣從那小島後面衝出,似乎是一追一逃。「海賊!?」船家止住船,不敢再向小島靠近,然而逃的那條船似乎發現了他們,直向他們衝來。
  追的那船顯然也發現了胡不為他們,更加快了速度,離前面那條船隻不過一箭之遙了。這時逃船也快接近胡不為他們,船上那人不顧一切地大喊:「救命!救命!!」
  胡不為和冷如風都沒有動,他們的武功雖高卻不會水戰,另外也實在看不出逃船上人的來路。他們的江湖經驗告訴他們現在這種情況下還是少管閒事為好,特別是他們此次下江南還有很多要事待辦。「救命……!」
  逃船上那人一邊努力划船一邊大叫,冷如風已經在和船家說要靠過去了,卻見追船上站起一個人,揚手發出件暗器。「小心!」
  冷如風話音未落,那暗器早打到逃船上,一團火光,接著是天崩地般的轟響,黑煙頓時籠罩了逃船。「震天雷!」
  胡不為倒吸了口冷氣。江南火藥凌家的寶貝不是已經失傳了很久了嗎?追船上的人見暗器奏效,哈哈怪笑了幾聲,掉頭往外海駛去。這時天已經有些暗了,被剛才一幕嚇得有些戰戰兢兢的船家費了好大勁才靠攏那條正在下沉的小船。胡不為縱身跳過去,裡外搜尋一番,卻沒半個人影,只撿到一柄長劍。「奇怪,」胡不為回到自己船上,說,「就算震天雷威力再大,也不會把人完全炸沒有啊?」冷如風也想不出道理,卻看出那柄長劍似是華山派弟子所佩。正在這時,突然聽到船下有扣擊聲。「有鬼啊!」
  船家驚恐地大叫起來。片刻之後,一個水淋淋又身負重傷的年輕人被冷如風和胡不為拉上船,他竟然是華山大弟子郭萬通!「救……救命……他們是……」郭萬通的傷勢非常嚴重,看來是救不活了,胡不為右手抵在他的背心,輸一點真氣給他,好讓他有說話的力氣。「他們是什麼人?」冷如風急切地問。「是……是……是……日本……」郭萬通勉強說出日本二字,頭一偏,氣絕身亡。「上島。」
  胡不為指示船家,船家卻早就嚇得不敢開船,他只好和冷如風一起把船划到江心島。剛一上岸,兩人都聞到熟悉的氣味--血腥味,不用說,島上剛剛又是一場屠殺。自那天他們接到少林住持正覺大師的英雄貼,離開燕京城以來,路上聽說和親眼看到的屠殺已有七八起,手段之凶狠毒辣,只怕地皇復生也難出其右,更加可怕的是每次都能在屠殺現場找到一張斷魂貼。「是什麼人幹的?」胡不為第十三次問自己。
  閻王劉?不可能,沒有莫濤和他胡不為,閻王其實也幹不了什麼大事。判官王?也不會,他和閻王一樣不過是以前地皇陸機的走卒罷了。至於江南四鬼,胡不為搖搖頭,那四個人亦正亦邪,卻沒大幹什麼傷天害理的事。「那麼真的是東洋人了?」胡不為想到郭萬通最後說的兩個字。「可是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
  聯繫到正覺大師的英雄貼,更讓胡不為想不通,難道說他們同時是這場劫難的製造者?!「島上的死者好像都是些黑道豪傑,」冷如風已經簡單巡視了一番,「不過其中似乎沒有什麼高手,或者是對方太厲害,他們好像沒怎麼反抗就被幹掉了。」
  「我們還是走吧。」
  胡不為拉起冷如風,「剛才我發現死的人裡有兩個臨安府的探子,明天官府的人來了我們就有麻煩了。」
  說著兩人去找船,可是船卻不見了,看來是船家見島上慘狀怕牽累自己,竟然逃走。「我可不想和官府打交道。」
  胡不為順著岸邊搜索,希望能找到船。「師父!」
  江楓的聲音,好像驚魂未定的樣子。胡不為沒想到會遇到她,愣了一下才道:「怎麼是你?」「那邊死了好多的人。」
  「我們也看見了,不知道是什麼人幹的。」
  胡不為應道。「誰?」冷如風突然對黑暗中喝問。「我在路上認識的朋友,楊小賢」江楓介紹道,「這是我師父,這位是冷如風冷大哥。」
  胡不為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少年,沒有說話,冷如風也只是點點頭。「你們不理我們,我們可走了。」
  江楓抱怨著,不過倒沒走。天色微明,臨安城外的官道上,走來了一行四人,正是胡不為、冷如風、楊小賢和江楓。他們隨著趕早進城的人走過剛剛開啟的城門,來到城南最熱鬧的廣場。時候還太早,並沒有幾個攤販出來,四個人漫無目的地走著,似乎各有心事。「□…□…□……」銅鑼響處,知府大人的轎子緩緩行來,街上百姓慌忙閃避,胡不為等也退在一邊,好奇地觀看。只見那轎子在一隊儀仗前呼後擁下穿過廣場,走到本城最大的酒樓前,不知道為什麼停住了,似乎還有吵嚷聲傳來。「有人攔轎告狀。」
  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噹!」
  金屬撞擊的聲音,接著是一片混亂,有人大喊:「抓刺客!別讓他跑了!」
  只見一個黑衣蒙面的身影竄上屋脊,幾起幾落就不見了。「大白天就有人幹這種事,看來這個知府大人也幹不長了。」
  人人知道臨安知府貪贓枉法,極其不得民心,不過他在朝裡有人,一般地方官吏哪裡敢得罪他,百姓就更不用說了,只有心中詛咒。「喂,你看什麼呢?」江楓扯了扯楊小賢,道。從剛才刺客消失起他就一直呆呆地望著那個方向,好像還喃喃地說著什麼。
  寒劍如風之三十九刀客、劍客、俠客臨安城外,靈隱寺,夜。兩個人影出現在大門外,叫門。隔了很久,寺裡仍然是靜悄悄的,沒有回應。「奇怪,正覺大師給我們留的地點不就是靈隱寺嗎?」問話的是胡不為。「一點沒錯,」另外那個人果然是冷如風,「少林寺的英雄貼上寫的確實是靈隱寺,十天後會齊,不過我們接到的時候已經過了三天,路上剛好走了七天。」
  他說著抬頭看看月亮,圓圓的好像一輪銀盤,今天正是十五,比正覺大師的要求早了一天。不過,現在已經是午夜,也就是說是十六的開始,他們其實並沒早到,七天從燕京趕到臨安實在不輕鬆。「我們跳牆進去看看吧?」胡不為搖搖頭說,「那些和尚大概都睡死了,聽不見我們叫門。」
  冷如風聽到「死」字,若有所悟,臉色微微變了變。然而他沒有說出來,飛身掠上寺院的圍牆。胡不為也跟著躍上來,兩人分頭進寺查看。走著走著,冷如風又聞見了熟悉的氣味,他拔劍在手,全神戒備著向大殿方向移動。古剎莫名其妙地寂靜,連鳥叫蟲鳴也聽不到,一塊黑雲不知道何時遮住了明月,四下裡更加黑暗了,冷如風只能依靠敏銳的聽覺來感知周圍情況,他有些後悔不該和胡不為分開,畢竟兩人聯手在應付危險時比一人要強得多。突然,他的腳下踩到一個軟綿綿的東西,那個東西竟然還會動,他趕忙收回步子,俯身仔細查看。只見一個人躺在那裡,天太黑看不清楚,似乎是穿著袈裟的僧人。「師父,你怎麼了?」冷如風急切地問。「我…我…我……」那人的聲音極其微弱,冷如風不得不更加靠近了些,自然也就放鬆了戒備。「我要你的命!」
  躺在地下那人突然一聲狂吼,掣出把利刃,向冷如風胸前要害刺去。冷如風急忙躲閃,然而對方也不是庸手,雖然避開了要害,左臂卻受了不輕的傷。他揮劍格擋那人接連攻來的殺招,且戰且退。那個人的武功顯然遠不及冷如風,但是一擊得手已經另冷如風受傷,先機盡佔,冷如風倉促間竟然不能扳回優勢,更糟的是他的左臂已傷,最厲害的寒劍七殺已經沒法用了。胡不為在聽見第一聲狂吼的時候就已經發覺問題的嚴重,他連忙向發聲方向飛奔。跑了沒幾步,就聽「嘩啦啦……」的響聲,兜頭罩下來一張大網,他知道不能用劍去擋,只好就地滾出。誰知剛脫出這張網的範圍,另一張網又罩下來,這時閃避已經來不及了,登時把他網了個結結實實。另一邊,冷如風倒是已經佔到上風,逼得那人不斷倒退。那人顯然不是慣穿僧袍的,前進時還沒什麼問題,這一退就不斷被僧袍絆到,身法更加不靈。冷如風抓個破綻挑飛那人手裡的武器,反手將劍壓在他咽喉,問:「是誰?」那人想要反抗,但是冷如風手裡略加點力量,他立刻就軟了下來,顫抖著聲音道:「只要你不殺我,我就說……」「殺你白髒了我的劍!」
  冷如風啐了一口吐沫,厲聲道:「到底是誰指使你們幹的?」「是……」那人突然身子一挺,不說話了。冷如風立刻意識到附近有人殺人滅口,趕快閃到一棵大樹後,凝神細聽周圍動靜。過了好久,居然再也沒有任何聲音。月亮已經從雲縫裡露出臉來,冷如風小心翼翼地往前摸去,胡不為這麼久沒有音信,恐怕也是糟了暗算,看來今天晚上的靈隱寺已經變成虎穴!另外一邊,胡不為剛剛被網住,就竄出幾個黑衣蒙面人,其中一人迅速將枚小針刺進胡不為的大腿,胡不為立刻就失去了知覺,原來針上是強力麻藥!那幾個黑衣蒙面人抬著胡不為,悄沒聲息地消失了。東方終於漸漸露出了魚肚白,冷如風疲憊地走出靈隱寺,一夜徒勞的搜索,除了確認胡不為已經中了埋伏失蹤意外,唯一的收穫就是左臂的傷口。他又看了看草草包紮好的傷口,想回憶起夜裡偷襲他的那人到底用的什麼兵器,卻是怎麼也想不清楚,只知道肯定不是刀劍。「現在使外門兵刃的人好像越來越多了?」他皺著眉頭想。「站住!」
  一聲斷喝,打斷了冷如風的思緒。他抬頭觀望,只見一隊官兵出現在眼前。「不好!」
  他想,「我現在的樣子這些官兵非把我當強盜不可。」
  出人預料地,官兵們並沒有和冷如風動手的樣子,過了好久,為首的軍官突然道:「哪裡來的小蟊賊,去你的吧,老子們沒工夫抓你!」
  說完領著眾人揚長而去。冷如風無論如何也想不清到底是怎麼回事,當然也不敢自己惹麻煩追上去打聽。
  臂上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肚子卻咕嚕嚕地叫了起來,看來首要的是著個吃飯的地方。順著官道,前面不遠處就有一個小客棧,高挑的酒旗下,幾個早起趕路的人正在收拾著車馬。冷如風急步趕過去,正要招呼,那些收拾車馬的人發一聲喊,瘋了似的向遠處狂奔,連車馬都不要了。「奇怪!」
  冷如風納悶,「難道我是什麼妖魔鬼怪嗎?」他只好走進店內,卻找不到一個人,不過桌上有酒有菜,酒還是熱的,菜也冒著熱氣,剛剛這裡肯定有人在,況且天下也沒有沒掌櫃的客棧。「掌櫃的!掌櫃的!!」
  冷如風連叫數聲,沒人答應。他歎口氣,隨便找個座頭坐下,順手拿起桌上的筷子,夾了口菜丟進嘴裡,接著端過酒壺,對嘴喝了一大口。
  酒居然是三年陳的竹葉青,菜也燒得很好,這應該是個生意興隆的客棧才對,可是人都哪兒去了?!冷如風飛快地吃著,喝著,他的確需要補充體力。昨天由於臨安知府遇刺,鬧得整個臨安城天翻地覆,他和胡不為為了不惹麻煩就沒在城裡落腳,一路趕往靈隱寺,結果在寺裡糊里糊塗地打了一架,出來又走了這麼遠的路,卻是一直沒有吃任何東西。吃到一半,冷如風突然聽到一個細細的聲音說:「大哥,你吃完就快點走好不好?我們誰也沒看見你。」
  冷如風回頭觀看,卻找不到說話人。「真是奇怪!」
  他想著,摸出塊碎銀子放到桌上,離開了客棧。「去哪裡?」冷如風問自己,「最好再到靈隱寺瞧瞧。」
  他打定注意,順著官道走回去。
  離寺還有好遠,就看到大隊的官兵,在寺門口吵吵嚷嚷不知道做些什麼。他不敢近前,躲在遠處觀望。過了很久,官兵走了,冷如風才走近寺門,看到門上貼了封條,蓋著兩江總督的大印,旁邊還有張告示,稱該寺已成刁民聚集之所,特此封閉云云。「這下沒地方去了。」
  「冷如風!你怎麼還在這兒?!」
  聲音是從一輛大車上發出的,趕車人是個晦氣臉色的矮子,正是江南四鬼裡的「氣死鬼」,剛才說話的是巨人「累死鬼」,車上窗簾下一張熟悉的俏臉,卻是師妹陸小鳳,她也是「四鬼」中的小妹,只有老二怕死鬼不知道躲在哪裡。「你們來這兒幹什麼?」冷如風上次在臨江鎮和四鬼分手,卻沒想到在這裡又碰見,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快上車!有話車上講!」
  陸小鳳急切地說。還沒等冷如風回答,「累死鬼」長臂一伸,抓住冷如風的肩膀,把他提了起來。趕車的「氣死鬼」立刻催動健騾,延著官道一溜煙的跑了下去。「到底怎麼了?」冷如風揉著肩膀問。剛才「累死鬼」的一抓又扯動了他的傷口,鑽心地痛起來。「原來真的不是你。」
  陸小鳳的話讓人覺得莫名其妙,「怕死鬼」的聲音卻說:「我想也不會是他,我早說了不是他。」
  「那還有誰有這麼好的武功?」「累死鬼」接了一句。
  「到底是怎麼回事?」冷如風越聽越糊塗。「昨天晚上臨安知府讓人給殺了。」
  陸小鳳道,「死的活該!」
  她又補充了一句。「不是早晨?」「不是,早晨那狗官的衣服裡藏了鐵甲,沒刺著。到了晚上他躲在府裡,放了十幾重的戒備,誰想還是給殺了,連府衙也被放了把火。
  據說刺客武功極高,一出手就有幾十人倒下,我們以為是你。」
  「我也沒有這功夫。昨天晚上我在靈隱寺,胡不為也去了,我們接了少林寺正覺大師的英雄貼,可是寺裡有埋伏,連胡不為都給拿去了。」
  「什麼?」陸小鳳的聲音都有些發顫了,「你確定他沒死?」「確定。我在寺裡發現幾張捕人用的大網,既然設了這樣的機關,顯然是打算抓活的。」
  「可是,為什麼?」「不知道。我抓到一個偷襲我的人,正要問話,就被人滅了口。」
  「趕快回靈隱寺!」
  「不成,那裡被官兵封了,要去也只能晚上去。」
  冷如風道,「何況裡面我已經搜了好幾遍,沒發現什麼跡象,那些人幹這種事情很內行。」
  同一時間,嚴家的宅院,地窖裡,胡不為哭笑不得地看著面前裝滿冰的那些麻袋。曾經有那麼一段時間,他是這個宅院的主人。其實現在他也還是,買斷這所宅院的契約還在他身上,只不過他這個主人卻是雙手被綁在背後,嘴裡還塞了只不知道什麼人的臭襪子。他潛運功力想把綁住雙手的繩子掙開,但是立刻發現這根本不可能,因為綁他的手的不是普通的繩子,而是精鋼打造的鏈條。「胡不為,你總算又回來了。」
  說話的人竟然是閻王!胡不為無話,儘管這時已經有人取走了他嘴裡的臭襪子。閻王劉劉一手的為人他很清楚,如果他要殺誰,就決不會給他說話的機會,反過來說,如果他給了誰說話的機會,他就肯定不想殺那個人。「我真是瞎了眼讓你當我的左護法。」
  閻王劉似乎在感歎。胡不為仍然無話。他是真的無話可說。「我只讓你答應我一件事情,然後……」「對不起,我什麼事情也不能答應你。」
  胡不為終於開口。「是嗎?」閻王揮了揮他唯一的那隻手,有人走出地窖,片刻又回轉來,還帶來一個人。「胡大哥!」
  伊人充滿哀怨的聲音。胡不為強迫自己別過頭,他不敢看伊人,不敢看她的眼淚,更不敢應聲。閻王又揮了揮他的獨臂,伊人被帶了出去。「現在你答應了吧?」他問話的聲音居然有一些溫柔,好像長輩教訓做錯事的孩子。「嗯……」「這就對了。」
  閻王的語氣裡有了一些讚許,「我就知道你會答應的。」
  「我想知道你究竟要我做什麼?」「別急,你會知道的。」
  「我現在就想知道。」
  「現在我只能告訴你,」閻王頓了一下,「你將要成為一個刀客!」
  「我不用刀,我只用劍。」
  「那就成為一個劍客。」
  閻王說完走出地窖。「可我不僅僅是一個劍客,」胡不為對自己說,「我還得做一個俠客!」
  《寒劍如風》後傳之「白衣血滿天」
  寒劍霜拂月
  白衣雪漫天
  故人八萬里
  能不憶陽關
  ——胡不為題洛陽白馬寺壁
  (楔子)中原。
  一望無際的古道,一匹踽踽而行的瘦馬。
  馬的鬃毛長而凌亂,風塵和歲月早已掩蓋了她的毛色,看上去只是灰濛濛,亂糟糟的一片。
  馬雖瘦,骨架仍很雄偉,於是不經意時便幾乎難以發現馬旁還走著一個人!
  一個比那馬更瘦的人。
  散亂的長髮遮住他的臉,似乎連一絲目光也透不出來。襤褸的長衫也是灰灰的,恐怕世上再找不出第二個人比他更合適與那匹馬走在一起。
  沒有背負任何東西,甚至連馬鞍都沒有,但那馬卻顯得比背負千斤還要疲憊。這不是那種肆意馳騁後氣喘噓噓的勞累,而是彷彿就這樣慢慢地走著,一直走了一萬年那樣渾身浸潤著刻骨銘心的倦意。
  那馬就這樣和那人相靠而行,好像每走出一步,下一步就是終點。
  烈日高懸。古道上就只有這一人一馬,連他們的影子也僅有短短的一截。
  忽然一隻鷹從長空滑過,君臨萬物般俯瞰著和天空一樣空闊的大地。
  銳利的鷹眼突然一亮,它發現了古道上的那一人一馬,它還看清了......
  馬是白馬,人著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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