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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患難斷魂


  那是一張清秀的臉蛋.五官玲瓏,像是出自名匠精工雕出的美人像,可惜頰上已消失了紅潤,大眼睛中已沒有動人的光彩。櫻唇乾裂,淤血成塊.口內有白沫,兩頰失水而顯得頰上無肉,不再動人不再可愛了,但仍可從她的輪廓上,看出往昔的絕世風華。
  「你需要水和食物。」
  恨海幽魂脫力地喘息,口中吐出微弱的兩個字:「水……水……」
  水葫蘆的口子一沾她的乾裂櫻唇,水氣一沖,她發狂般吸吮,像是索奶的嬰兒本能地大口獨咽。
  杜弘等她喝夠了,方探手入懷,取出他一直珍藏,捨不得吃的兩個硬餅,撕成小塊往她的口中塞。
  一個硬餅被她狼吞虎嚥地吃光,她方神智完全清醒。
  她眼中重新有了光彩,看清了杜弘,失驚道:「咦!是……是你?」
  「是我,杜弘。」
  「天哪!是……是你救了我?」
  「是的,你需要水和食物。」
  「我……」
  他將另一隻硬餅塞入她手中,並將一個水葫蘆遞過,苦笑道:「留下吧,你需要這些東西。」
  她貪婪地將兩樣東西抱入懷中,突又將東西推回,冷冷地說:「你殺了別人,將別人活命的東西奪過來?我不要。」
  他搖搖頭苦笑道:「水是奪來的,但卻是從要殺我的勾魂使者手中奪來的,他共殺了五個人,奪了五個水葫蘆,我奪來毫不內疚,師出有名。至於這兩個硬餅,是在下的,在下一直捨不得吃掉,決不沾有血腥,杜弘可以告訴你的,是在下從未奪過別人賴以活命的水和食物。」
  恨海幽魂久久說不出話來,不住向他打量,幽幽一歎,垂下玉首道:「我……我相信你。但……你這三天來,難道……你練了辟榖術?」
  「在下吃的是野草樹皮。」
  「你……」
  「信不信由你。喝的也是草汁,當然很不可口,但我支持下來了。」
  「老天!你……你為何……為何要救我?」
  「為何找不能救你?咱們總算曾有一面之緣。」
  「但……你救我,等於是少了一分機會……」
  「你真傻,還想談機會二字?至少,我不會要這種機會。」
  「為什麼?」
  「那生死之門,根本不可能飛渡。安排這次毒計的人居叵測,他要藉此消滅江湖群雄,只留一個高手中的高手,向他搖尾乞憐,甘心受他驅策。哼!我銀漢孤星寧可死。」
  恨海幽魂長歎一聲道:「看來,咱們這次死定了,認命啦!」
  杜弘哼了一聲,恨恨地說:「沒那麼容易,在下不是認命的人。姑娘好好隱身,目下外面太過凶險,那些失去人性的人,已
  在打吃人肉的主意了。在下要去找出路,少陪了。」
  恨海幽魂完全崩潰了,不再是江湖女英雄,而是個軟弱的少女,一把抱住他的手,淚水奪眶而出,無助地顫聲低喚:「杜爺,不……不要丟下我,我……我怕,我不知如……如何是好,我,不知如……如何是好,我……」
  「仲孫姑娘,目下你不能走動……」
  「杜爺,求求你,……」
  「老天!你走動不便,我無法照顧你,而我又得去找出路,總不能坐而待斃哪!」
  恨海幽魂長歎一聲,放手道:「對不起,我……沒想到我竟是這般軟弱。唉!也許我並不是勇敢的人。杜爺,謝謝你的恩德,願來生犬馬以報,不耽擱你了。」
  「仲孫姑娘……」
  她淒然一笑,接口道:「杜爺,你很堅強,我相信你能夠脫險,我也衷誠祝福你成功。」
  他目不轉瞬地注視著恨海幽魂,久久方說:「人在生死關頭,方可看出他內心深處的善惡本性。在下與姑娘素昧平生,據江湖上傳說,姑娘從不以真面目示人,出沒無常,行蹤飄忽宛如鬼魅,心狠手辣六親不認,亦正亦邪任性而為。但今天看來,姑娘並不如傳說的那麼可怕,可知傳聞是靠不住的。但你卻是在下斷魂谷中所見到的唯一光明正大的人。就憑你這點高貴的品質,如果在下確能找到出路,必定邀你同行。」
  「謝謝你,杜爺。」她無限感激地說。
  「你好好養息,一切小心了,我去找出路,……伏下,有人來了。」
  兩人向下一伏,他將面具遞過,低聲道:「如果無法避免衝突,我阻止他們,你千萬不可貿然出面暴露藏身處。你會用暗
  器麼?」
  「我,……我從不用暗器。」
  「難得。我用暗器,但從不偷襲,用之有道。晤!來了,好像是雲夢雙嬌。」
  共來了三個人,領先的是那位曾經制服恨地無環的總管,後面一雙穿紫緞勁裝美少女,相貌幾乎無法分辨她們有何不同,身材高低、髮型、面龐、五官、衣飾、兵刃、打扮,完全相同。
  但在神色上,兩人大相逕庭,一個步履尚穩健,另一人卻有點難以支持,舉步維艱了。
  那位總管依然神色穩定,一雙鷹目仍然炯炯有神。
  三個人各帶了一個水葫蘆,各人的衣褲已又髒又亂,有不少刮破的痕跡了。
  三人沿山根向西走,似在尋找出路,盯著上面山坡上的白線發愁。白線外側丈餘.躺著一具穿水湖綠勁裝的女屍,屍體已發脹,炎熱的天氣,屍首不變才怪。
  三人逐漸接近杜弘的藏身處,相距不足五十步了。總管的目光,落在白線下的一株小樹上,說:「有人曾經嘗試用樹枝借力上彈,可是失敗了。」
  「總管,真無法可施了麼?」右首的少女問。
  總管不住搖頭說:「這一帶沒有出路,任何嘗試皆可能喪生,如無成功的絕對把握,千萬不可輕於嘗試。」
  「那就轉回去吧。」
  「轉回去也是枉然,女判官與那四位白道狗東西聯手,把住了谷口附近,以咱們三人之力,決難通過他們那一關。」
  左面的少女是二矯彩蝶周倩,手顫抖著取下水葫蘆,拉開塞子向口內倒,失望地叫:「老天!水沒有了。」
  「啪」一聲響,她將水葫蘆扔掉說:「姐姐,給我喝一口,我渴死了。」
  姐姐遲疑片刻,最後似乎不太情願地遞過葫蘆說:「所剩不多了,你再這樣走兩步喝一口拖下去,還有兩天怎麼挨得過?潤潤喉便算了。」
  二嬌發出一陣奇異的怪笑說:「姐姐,你以為我們真挨得過兩天?挨過了兩天又能怎樣?那該死的朱堡主只許一個人活著走出生死門,即使我們能殺死其他的人佔據出口附近,最後是你出去呢,抑或是我出去?」
  「妹妹,還是我出去……」
  「我要出去,我不想死。」妹妹大叫。
  總管轉身哼了一聲,陰森森地說:「二小姐,屬下也不想留下」
  「你,……」
  「屬下要出去。」總管斬釘截鐵地說,一頭黃髮無風自搖。
  姐姐臉色一沉、說:「總管,你說話太隨便了。」
  總管鬼眼一翻,沉聲道:「大小姐,事已至此,你少擺出主人的嘴臉訓人好不好?你得放明白些。」
  「你,……你你,……」姐姐氣得說不出話來,怒容滿臉。
  總管哼了一聲,陰森森地說:「大小姐,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不錯,老爺子在世時,待我金毛猿趙均不薄,我金毛猿也曾經替老爺子賣盡了力。目下,金毛猿趙均並不欠你們什麼了。」
  「你,……」
  「人在人情在,人死兩丟開。目下是生死關頭,在下必須為自己打算。」
  姐姐粉臉鐵青,厲聲道:「好吧,你自己走好了,你這忘恩負義的,……」
  話未完,金毛猿突然左手一抬,寒芒似電,打出了一枚棗核鏢。這種細小的兩頭尖鋼鏢飛行快捷,不易躲閃,相距又近,看到寒星已無法閃避。
  姐姐早對金毛猿懷有戒心,但卻未料到對方突下毒手,驟不及防之下,悔之晚矣!鏢無情地射入胸腹之間,渾身一震,急忙伸手拔劍,但手落在劍把上,力道便已消失了,「嗯」了一聲,抱住創處扭身砰然栽倒。
  二嬌彩蝶周清大駭,手中的水葫蘆失手墜地,臉色泛及,恐懼地叫:「總管,你,……你,……」
  金毛猿嘿嘿笑,陰惻惻地說:「你姐妹想活,在下也不想死。咱們三人之中,只能留下一個人。」
  「你是說……」
  「在下認為,這時把你們殺了,免得你姐妹兩人骨肉相殘,這是最仁慈的作法,你該謝我。」
  彩蝶伸手拔劍,持劍的手不住發抖,餓渴交迫,她已經難以支持,怎能與人交手?
  地下的姐姐想掙扎站起,但已力不從心,身軀可怕地痙攣抽搐,突然竭力尖叫道:「妹妹,快,……快……逃,……」
  話未完,一口氣接不上,渾身一震,身軀開始放鬆,雙睛似要突出眶外,停止了呼吸。彩蝶如大夢初醒,扭頭便跑。
  全毛猿桀桀笑,追出叫:「二小姐,你這樣死了不是暴殄天物麼?還有兩天,你可以活到明晨。」
  彩蝶周清一聲厲叫,扭身就是一劍。
  金毛猿從劍下撲入,將彩蝶撲倒,壓在身下得意地笑道:「在下隨你兩人在江湖闖蕩,由於名份所限,一直就像忠實的走狗聽從你兩人使喚,眼睜睜看著你姐妹倆玩弄天下男人股掌間,卻不許在下找快活,受盡了怨氣,今天,反正你要死,怎能不讓在下快活?」
  一陣裂帛響,彩蝶便成了裸美人,一身噴火的洞體,暴露在疏落的陽光下。她吃力地掙扎,但叫不出聲音,因為牙關已被金毛猿拉脫了,防止她叫出聲引來不速之客,也防止她嚼舌自盡。
  金毛猿用膝壓住她的小腹,自己開始寬農解帶,一面淫笑道:「今晚就在此地歇宿,明天再去找出路,嘻嘻!你這一身細皮白肉真令人慾火中燒,……」
  驀地,身後有人陰森森地說:「慾火焚身,會燒死人的,閣下。」
  金毛猿雙手沒空,無法立即向後反擊,人向下一伏,右手急抓放在身側的寶劍。
  「卡」一聲響,右肘被人一棍擊中.肘骨立碎。
  赤身露體的彩蝶抓住機會一腳蹬出,恰好蹬中金毛猿的下陰。
  「哎,……」金毛猿厲叫,仰面便倒。
  來人是杜弘,丟掉手中的樹枝冷笑道:「奴欺主天地不容,你快滾。」
  「你是誰?」
  「杜弘」
  「在……在下記,……記住了,……」
  「記住就好。」
  金毛猿吃力地站起,以左手掩住下陰,右手懸蕩著不住搖晃,吃力地向東踉蹌而走。
  杜弘解下上衣,掩蓋住彩蝶的胭體,托上她的牙關,轉身說:「你雲夢雙嬌也不是什麼好人,今天的事也可以說是報應。令姐已經斷氣,你只有一個人,該心意滿足啦!你自己去找生路吧。」
  已奔出百步外的金毛猿,突然慘叫一聲,被一根落木壓倒在樹下,叫號聲漸止。
  彩蝶魂不附體,恐懼地問:「你,你不殺……殺我?」
  「在下既然救你,為何要殺你?」
  「但我,……我仍會爭……爭取活的機會。」
  「你去爭取吧,但願你能活得到後天。」
  「你,你不爭取?」
  「當然要爭取,但不是向你們爭。」杜弘冷冷地說,扭頭便走。
  回到恨海幽魂身畔,恨海幽魂低聲道:「杜爺,這種女人,你犯不著救她的。」
  他笑笑,在一旁坐下說:「在下行事但求心之所安,不問其他。」
  「你有丈夫的氣概。」
  「姑娘誇獎了。」
  「這是事實。杜爺,這裡太靜,靜得可怕。」
  「人都快死光了.未死的人,皆在谷口附近等機會互相殘殺,所以靜得可怕。姑她是否打算等機會?」
  「我不忍心.假如我有此打算,便不會在此等候餓死了。杜爺,你……」
  「我?一二十天,我死不了,我要在此等。當然.如果能找到出路,我會出去的。我在想,這位朱堡主到底是個什麼人?我想會會他。」
  「從這次事件看來,他定是個了不起的人,才智、財富、爪牙.無不具備最佳條件。」
  「有一件事,我感到非常奇怪。」
  「什麼事?」
  「據南總管說,前來鐵嶺堡的人,每個人都有求而來,每個人皆已達成心願,對不對?」
  「不錯。」
  「姑娘為何而來,達成心願了麼?」
  恨海幽魂長歎一聲,神色黯然地說:「這件事,本來不足為外人道,我準備將這件事帶入墳墓,永不向世人透露一字……」
  「如果姑娘不便說,那就不說好了。人生在世,誰又沒有幾件埋藏在心底不欲人知的秘密?」
  「不!你是個值得信賴,不會鄙視我的人,我確也需要一個能傾聽我細訴並同情我的人。五年前,我十七歲,初出道自命不凡,其實卻無知幼稚而愚蠢。」她幽幽地說,長歎一聲,珠淚奪眶而出,聲調一變,倫然往下說:「半年後,我認識了當時頗有俠名的玉蕭客李起風。」
  「目下,他仍是江湖上神出鬼沒聲譽甚隆的白道名人。可惜喜愛女色,是個喜新厭舊的風流俏郎君。男人好色,似乎不是罪惡,因此責難他的人不多。」杜弘接口道。
  「當時,我被他的風采和醉人的甜言蜜語所迷,死心塌地地一見傾心愛上了他,追隨他行道江湖,整整半年,如癡如醉。終於,他,……他在臨憧的客店中,奪走了我的童貞。其實,我愛他極深,即不用強,我也會毫不保留地許身於他的。事後,我請求他隨我返家,或派人向家父提親。」
  「他去了麼?」
  「他滿口答應了!第三天,他不辭而別,接著來了一個叫一筆擎天的人。」
  「他是鄭州紅葉莊的少莊主。」
  「不錯,他說是受玉蕭客之托,來照顧我的,要我跟他到紅葉莊,與玉策客會面,因為玉蕭客已經替他辦一件十萬火急的事,來不及與我相商先行動身了。我年少無知,跟他到了紅葉莊。」
  「哦!四年前火焚紅葉莊……」
  「是我所為。一筆擎天那畜生,露出了猙獰面目,說玉蕭客已將我讓給他了……」
  「混帳,這怎能讓的?」
  「我當然不肯,被他的爪牙困在風荷亭水牢,逃生無路,要不是恰巧碰上鐵羅漢入在尋仇,我豈能乘亂逃出?一氣之下,我乘亂給他放上一把野火,逃出了紅葉莊。從此,我改頭換面自取名號,走遍天涯海角,找王蕭客報仇。四年來,我與他拼了三次,每一次都被地逃掉了。只要我活著,我會找到地刺他一千劍的!」
  「看開些,姑娘。」杜弘溫言相慰。
  恨海幽魂拭掉淚痕,神色冷厲地說:「是的。人,總要活下去的。但如果不手刃那畜生,我死不甘心,因此我已無他求。」
  「不要多想了,姑娘,你前來摩天嶺,……」
  「兩月前,我接到玉蕭客的手書,要我前來鐵嶺堡了斷,因此我趕來了。」
  「結果,你碰上了玉蕭客?」
  「是的,我刺死了他。」
  「你不是心願已償了麼?」
  「可是,刺死他的事,像在做夢,如虛如幻,像是真的,卻又不像是真。刺死他之後,我不知怎地,也糊糊塗塗不知身在何處,最後卻被鐘聲所驚醒,只發現自己穿褻衣,被囚禁在那座木屋中,豈不可怪?」
  社弘一拍腦袋,恍然地說:「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杜爺,你明白什麼?」
  「你入莊時,你我一同由南總管接見。」
  「不錯。」
  「他當時聲稱堡主不在家。」
  「不錯。」
  「說玉蕭客恰好不在,到武安去了。」
  「對,你也聽到他說的。」
  「你曾否喝了他們奉上的茶?」
  「喝了的.好像你也喝了。」
  「到了客廂,便感到心神倦怠?」
  「對呀!你也是?」
  「咱們都看了道兒!」杜弘切齒叫。
  「你是說……」
  「茶裡有鬼。」
  「是……」
  「是一種迷幻藥物,心有所思,便出現於夢境。你刺殺玉蕭客,我殺死殺葉郎中的兇手,都是一場幻夢,根本不是真實的。」
  「哎呀!我……我豈不是死不瞑目!」
  「傻姑娘,人死如燈滅,一死百了,哪管他九泉是否瞑目?不必為生者慶幸,也不要為死者悲哀;江湖人溝死溝埋。一口氣接不上,一場春夢了無痕。目下最要緊是怎樣活下去!你吃掉那一個硬餅,喝掉那一葫蘆水,我去找些食物來,咱們可能還有一段艱難的日子要過。但千萬不可灰心!除非你不想活,不然我保證你渴不死餓不死。我走了,你小心躲好,不要信任任何人,不要與任何人打招呼,不然將凶多吉少。目下誰都靠不住!」他一面說,一面整衣而起。
  恨海幽瑰取下面具揣入懷中,粲然一笑,笑得十分溫柔動人,說:「杜爺,你的話錯了。」
  「我說錯什麼了?」他訝然問。
  「你卻是我極端信賴的人。」
  「哦!你真會說話。你笑了,笑得很美,說明你的心情已開朗了!好現象。不瞞你說,如果我也無法活下去,我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可靠呢。」
  「你要去找什麼食物?」
  「朱堡主智者干慮,必有一失。夏日的山嶺谷地草木繁茂,怎能餓死人?地下的走獸雖然過不來,但飛鳥仍可棲身,草叢石隙有的是蟲蟻,可食用的野草菜蔬更是取之不竭,吃蟲蟻食草蔬同樣可以活命……」
  「我的天!吃蟲蟻草蔬?這……」
  「瞧,你們這些江湖人,不知自己設法養活自己,只知巧取豪奪……」
  「杜爺……」
  「好,不再挖苦你了。我去把他們遺留下來的兩葫蘆水弄到手,再去把朱堡主最大的錯誤找出來救急。」
  「什麼是朱堡主最大的錯誤?」
  「蛇坑。」
  「什麼?」
  「這時不便說,你等著好了。」
  他將金毛猿與大嬌遺留下的水葫蘆弄到手,二嬌彩蝶已經不知去向。
  許久許久,他仍未返回。
  恨海幽魂等得心焦,等得發慌。她腹中不再飢餓,不再感到疲軟無力,可以走動了,好幾次想不顧一切出去找杜弘,卻又怕杜弘回來找不到她,更怕杜弘在外出了意外,只急得芳心大亂,六神無主。
  她這一生中,除了早年留給她無窮創傷的玉蕭客之外,她從未如此關切過一個人。也許杜弘是她希望所寄托的唯一救星,她關切是理所當然。可是,她自己知道,除了希望之外,摻入了其他奇妙的感情。
  在焦灼的等待中,終於看到一個身形出現在視線內了。她興奮得一躍而起,喜極大叫:「杜爺,杜爺……」
  那人影相距在百步外,隱約可看出穿了汗褂,藉草木掩身,閃躍不定乍起乍優向此地接近,只能從枝葉的縫隙中,看到他那快速起伏閃動的隱約身影。
  杜弘的上衣,已經給了二嬌彩蝶周倩,因此只有一件汗褂穿在身上。來人既然穿的是汗褂,那麼當然是杜弘了。
  對方聽到她的叫聲,並未停止躲避閃躍的舉動,反而更為迅疾,並且貼地掠走,不易看到身影,僅可從枝葉晃動中,看出逐漸接近的形跡。
  她站在樹下微笑相迎,心說:「他好小心,難怪他能堅強地與逆境抗爭。其實附近已沒有人了,大可不必如此謹慎的。」
  「杜爺。」她喜悅地叫。
  片刻,十餘步外人影乍現。
  「咦!你,……」她訝然叫。
  她後悔,但已來不及了。來人不是杜弘,而是黃泉鬼判尚彪。
  黃泉鬼判確是只穿了汗褂,腰帶上拴了三個水葫蘆,另一旁用了一個小布包,精神奕奕,身手矯捷,可知在這三天中並未受到飢渴的折磨。三個水葫蘆,表示他至少也殺了三個人。心狠手辣的人,比任何人都活得長久些。
  黃泉鬼判臉上喜氣洋洋,不懷好意地獰笑著走近,一面說:「咦!小姑娘,你的頭髮與穿戴打扮,像是恨海幽魂,但恨海幽魂從未以真面目示人,你是誰?」
  恨海幽魂體力尚未復元,走動尚無困難,但要動劍拚命,卻力不從心。她拔出劍,惶然後退叫:「不許走近,你走開!」
  她的舉動,完全暴露出恐懼與軟弱的底蘊,持劍的手也不穩定。
  黃泉鬼判桀桀笑,一步步逼近說:「不要怕我,目前在谷口附近之外,似乎已沒有活人了。在下正需要朋友,咱們聯手,如何?」
  「站住!不許走近。」她厲聲叫,不再退了,劍尖徐指,意在出招。
  黃泉鬼判反而不敢再迫進,止步笑道:「小姑娘,你看錯人了,你怎能將朋友看成仇人?在這生死關頭,多一個朋友便多一份保障。目下谷口的人,已分為兩派,黑道以魔僧了了為首,白道以飛虎俞倫為主事人,雙方人數約有五六名,正在僵持不下。你我如果聯手,咱們先加入一方,消滅另一方的人後,再徐圖自保,保證可以如意……」
  「我不信任你。」
  「小姑娘,不要以小人之心度人、瞧,在下有水,有食物。而你,可能被餓慘,嘴唇乾裂,如果你不肯聯手,絕難拖至後天。你如果想活到後天碰運氣,就得信任我,怎樣?」
  「哼!誰不知你黃泉鬼判是個奸詐狡猾的亡命徒?」
  「小姑娘,不要憑傳聞判定人的好壞。如果你真不敢信任我,我把水和食物交給你保管,以表示在下的誠意,如何?」
  「這……好,把水和食物放在一旁。」
  「好,放在此地。」
  「退後。」
  黃泉鬼判依言退出丈外,坐下笑道:「我倆先商量該加入哪一邊,好不好?姑娘是不是恨海幽魂?」
  她將食物包與三個水葫蘆拾在手中,說:「正是本姑娘。你等一等,等我那同伴回來後,再商量如何加入他們。」
  黃泉鬼判哈哈一笑,突然拔出判官筆脫手飛擲,人像一頭怒豹,兇猛地撲出。
  「錚!」她揮劍閃身劈中了射來的判官筆,心中大駭,劍震得虎口放裂,手臂發麻。
  這瞬間,黃泉鬼判抱住她的雙腿一頂。「蓬」一聲響,把她撞倒壓在地下,扣住了她的雙肩井,身軀將她壓住,獰笑道:「又少了一個勁敵,你認命啦!」
  她的咽喉被扣住了,生死在須臾間。
  她的雙手力道盡失,眼前一黑,胸口像要爆炸,只聽嗡一聲響.便失去知覺。在昏厥前,她看到眼前一張獰惡的臉,是黃泉鬼判那扭曲猙獰像俄狼般的臉。
  「我完了。」她想,立即人事不省。
  黃泉鬼判的雙手仍在收縮,似想擰斷她的小巧濕潤粉頸。
  驀地,身後突傳來震耳的叱喝:「站起來,畜生!」
  黃泉鬼判火速放手,一躍而起,眼角剛看到一個不算陌生的身影。「噗」一聲響,小腹便挨了一腳。
  「嗯,……」他俯身雙手抱著小腹,踉蹌後退。
  「噗噗!」兩頰幾乎在同一瞬間挨了兩記重拳。最後「砰」一聲響,胸口挨了一拳。
  「蓬」一聲大震,他仰面摔倒了,跌了個手腳朝天。
  「還不快滾?給你三聲數送行。」
  黃泉鬼判顧不了疼痛,暈頭轉向爬起,連爬帶滾急竄,跌倒了又爬起,三聲數盡,便奔出六七丈外去了。
  恨海幽魂悠悠醒來,感到有一隻濕潤的大手,溫柔地在她的頸部摩擦,耳聽熟悉的語音在耳畔振蕩:「你醒來了,喉部幸而不曾受傷。」
  她悲從中來,抱住那隻大手,依在頰上哭了個哀哀欲絕,淚下如雨。
  「你哭一場,也許好些吧。」是杜弘溫柔的語音,這語音令她哭得更傷心。
  久久,杜弘用他的衣袖替她拭淚,說:「一切都過去了,不必再傷心了。」
  她挺身坐起,含淚問:「我……我沒死?那……那畜生呢?」
  「我把他趕走了,怎麼回事?」
  「他說要與我聯手,卻突然襲擊。」
  「我說過不可信賴任何人……」
  「杜爺,我……我後悔,我錯了……」
  「幸好我來得正是時候,總算不錯,又獲得三個葫蘆水,這叫做因禍得福。」杜弘笑著說,將水葫蘆都拴在一起。
  她嗅到了肉香,一把抓起黃泉鬼判留下的食物包說:「這是那畜生留下的食物,好香……」
  「放下!」杜弘急叫。
  她依言放下,訝然問:「杜爺,怎麼了?我……我給你……」
  「丟掉!丟遠些。」
  「這,你不要?」
  「那裡面是人肉,外面有一個女入被殺,有人生了火,將一些大腿肉烤……」
  「哇……」她噁心地嘔吐,幾乎將先吃下的硬餅嘔出來了,一扔,食物包扔出三丈外,她駭然叫:「老天!這……」
  「快走!我倆到谷口看看去。」杜弘此時不動聲色地說。
  「到谷口?那兒黑白道雙方結成兩派……」
  「我們不加入,只在遠處坐山觀虎鬥。不久前我救了恨地無環,剛才沒找到他,不知躲到何處去了,我想看看他是否也到了谷口。」
  杜弘的腰上,多了一個布包,並不大,不知是何物件。她不好問,心中在想:「他可能挖了些野葛,聽說野葛可以充飢。」
  目下除了死之外,她唯一想到的事,便是飽餐一頓,飢餓確是令她驚破了膽。
  谷口附近血腥刺鼻,甚至可以嗅到死屍味。左面山坡,是以魔僧了了為首的人所佔據。右面的山坡樹林,由白道幾位朋友所把住。雙方暫時觀望,每個人的目光,皆死盯著二三十丈外的那座恐怖的生死之門。每個人的希望,皆放在那生死之門上。每個人皆希望自己是唯一倖存的人,皆希望自己能過生死之門。
  他們都在等候生死之門開啟,以使第一個衝出去。
  但誰也懶得去想該如何渡過那條臭水濠,該如何飛越那座十丈闊的灑毒坪。
  杜弘與恨海幽魂遠在百步外,伏在草叢窺探。屈指一算,黑白雙方只有九個人,黑五白四,其中沒有恨地無環。
  把他們兩人算上,四十二個人,只剩下了十一個了,但還有兩天工夫,這兩天真夠漫長的。
  黑白道雙方,水與食物所存有限,大概等不到後天,雙方不拚個你死我活是不會罷手的。
  眼看黃昏光臨,左面山坡上,突然跳起一個人影,是天狼梁紀,一個打家劫舍四名昭著的土匪,雙目佈滿了紅絲,嘴唇乾裂,倒拖著大刀,跌跌撞撞向下走,張大喉嚨嘶聲叫:「哪一位出來與梁某拚個你死我活?下來吧!我天狼要將他分為八塊,奪過他的水葫蘆。」
  右面下來的人是女判官河間俞黛,她無精打采地向下走,腳下不穩。
  杜弘將水葫蘆與食物包,完全交給恨海幽魂,低聲說:「你在此藏身,我去走一趟。」
  「杜爺,你,……」
  「我試試勸他們不要自相殘殺。」
  「他們不會聽你的。」
  「但我仍想盡力。同時,我在潞州客店,曾經從百毒郎中南宮順手中,救過這位女判官俞黛,自不能袖手旁觀。」
  「那,……我也去。」
  「不行!萬一他們引起混戰,我難以照顧你。我走了,小心注意。」
  他現身飛掠,三五起落便到了現場。
  小徑上,天狼與女判官正在繞走爭取空門,誰都不敢冒失地衝上,雙方都飢渴交加,不敢浪費精力,都在找機會進行雷霆一擊,不出手則已,出則一發必中,雙方皆抱此心念,因此尚未接觸。
  兩側的人看到了他,他那快速的輕功,與紅光滿臉的振奮神色,已明顯地說明他並未受到飢渴的煎熬,立即引起了雙方的注意,左面的魔憎了了大叫道:「施主,到咱們這一邊來。」
  「朋友,到咱們這一邊來。」右面的人也叫。
  鬥場中的女判官竟然向奔來的他注視,立即招來了天狼無情的襲擊,撲上刀發「力劈華山」,刀光疾閃。
  人影電射而來,杜弘到了,右手一伸,托住了天狼持刀的手肘,左腳一撥,左手急揮。
  「砰!」天狼仰面摔倒。
  杜弘站在中間,雙手又腰掃了兩側山坡上的人一眼,大聲說:「諸位,可否聽杜某一言?」
  「你是什麼人?」有人問。
  「我,銀漢孤星社弘。」
  「你到底站在哪一邊?」右面山坡上的人問。
  「杜某只作調人。」
  「呸!你想出生死門麼?少做夢。」左面的人在大叫。
  「諸位,事到如今,咱們為何不團結合作,共謀脫困良策,犯得著自相殘殺?如果諸位聽杜某好言相勸,攜手合作應付未來的劫難,即使計窮力絀無法出困,而須由生死門踏出,杜某決不做那唯一出去的人。」
  「鬼才相信你的話!」
  「杜某,……」
  「咱們一同把他宰了,下去!」雙方的人竟同聲大叫,紛紛向下走。
  他長歎一聲,舉步後退,苦笑道:「可憐,你們這群愚蠢的可憐蟲。」
  女判官突然叫:「杜爺,慢走。」
  「你認為在下的話不可信任?」他問。
  「不,我跟你走,我信任你。」
  「真的?」
  「你曾經救過我一次,我絕對信任你。」
  杜弘再次大叫道:「還有誰信任杜某的,誰跟我走。」
  他退出三十步外,跟來的仍是女判官一個人。
  他歎口氣,向女判官苦笑道:「要想把他們自私的念頭驅走,難比登天。俞姑娘,謝謝你信任我。目前,我還不知是否能走出生路來。但我可以向你保證我會盡力,我決不會犧牲你來成全我。如果我不死,我會盡力照顧你。你再思量……」
  女判官拜倒在地,顫聲說:「杜爺,就憑你這幾句話,我願為你而死,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姑娘請起,請隨我來。」
  回到恨海幽魂的藏身處,他替雙方引見了,歎道:「看來他們已無可救藥,我們走吧。谷口決無出困之望,我們回頭找希望。」
  夜來了,他們到了一處坍崖前,崖高約二文,手一摸,碎土應手而墜。白線位於崖頂的斜坡上,抬頭便可看到。他向兩女說:「必要時.咱們冒險從此地上去。」
  恨海幽魂搖頭道:「土質太鬆,嶇立如壁,蟲蟻也爬不上去。即使能上去,也不能超越那條白線撒毒區。」
  「不然,就因為此地上不去,所以我猜想上面的白線區未撒毒藥。」
  「但……如何上去?」
  「咱們有三個人,去找些籐條,準備木樁,一步步向上打入,一人在下面接應,一人打樁,一人輸送木樁上下,半天工夫儘夠了。」
  「但你並不能斷定白線區是否撒了毒,……」
  「這是不得已的冒險嘗試,別無他法。目下不直操之過急,不必事先準備,明天還有一天,希望能找到更好的出路。現在,我們在此歇宿,養精蓄銳,準備應付未來的劫難。」
  三人在樹下的草叢中安頓,天色已晚。他將水葫蘆分給兩人,解開布包,遞給兩人一節手臂粗半尺長香噴噴的食物,笑道:「先填飽五臟廟,上半夜你兩人負責守夜,下半夜由我負責。快吃,小心骨刺喉。」
  兩人嗅到肉香,已來不及分辨是何種肉類,吃得津津有味。
  快吃完一段,恨海幽魂方戰戰兢兢地問:「杜爺,這……這是什麼肉?」
  「蛇肉,已經燒好了。」
  「哇……」
  「不要吐,姑娘。天下間,蛇肉最為清潔滋補,蛇與蛙皆不食動物腐屍,放心吃啦!」
  「這……這不怕中毒?」
  「蛇毒在牙,去掉頭部內臟,決不會中毒。」
  女判官笑道:「這是我平生吃到最可口食物,我不怕。」
  「只要你們敢吃,十天半月不虞匾乏。我發覺這一帶還可以找到兩種易覓的食物。」
  「那是什麼?」
  「聽,那是紅頭大蟋蟀,白天裡還可以找到大炸蜢,用火一燒,香得很。」
  「我的天!」兩女同聲叫。
  「不要叫天,餓急了還吃人呢。我要睡了,你們哪一位先守哨?」
  女判官喝了一口水,抓起劍說:「我先守夜。」說完,遠出三丈外往樹後一靠。
  很海幽魂傍著杜弘並頭躺下,附耳低聲道:「杜爺,你認為女判官靠得住麼?她如果……」
  「放心啦!快睡,我信任她。」他低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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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b211 掃校,舊雨樓 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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