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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面交戰,弓箭為先。翻江鰲是行家,帆被射落便知大事不妙。
  鐵背蒼龍的船首,站著一個綠衣女郎,手中的大弓金當閃閃,搭上的箭白芒耀目。
  翻江鰲心中一懍,說出是南昌第一位神箭手金弓銀銀箭柳青青來了。
  人的名,樹的影。翻江鰲知道這位女神箭手的利害,因此在架槳時叫方士廷過來替他防箭。
  船在搖晃行駛中,風帆居然被人射落,而且雙方相距在百步左右,發箭人的箭術,委實駭人聽聞。
  方士廷急奔而至,第二枝銀箭恰好射向翻江鰲。他手急眼快,百忙中一掌斜揮,拍落了奇快射到的銀箭,抓起了兩塊艙板叫:「你放心操槳,箭我負責。」
  「得得得」三聲暴響,連珠射到的三枝銀箭,全釘在他障身前的艙板上,矢尖透過寸厚的木板,震力甚猛,令他悚然而驚。
  船在翻江鰲的雙槳控制下,立即轉向。
  糟了,兩枝槳與八枝槳相較,不問可知,唯一可倚仗的風帆已被射落,形勢逆轉,糟得不可再糟。
  船已衝越,目下從迴避變為追逐了。梭形快艇釘在後面五六十步左右,正是弓箭威力好可怕的距離。眼看不久便可追上,方士廷心中焦急,說:「張兄,靠岸。」
  「為何靠岸?」
  「咱們不能與他們在水中接戰。」
  「怕什麼,水中脫身反而容易。」
  「不行,燕姑娘不會水。」
  「這……」
  「靠岸方有希望,片刻他們便可迫到,那時便無法脫身了。」
  「好,靠岸碰運氣。」
  東岸曾經發現有人追蹤,必須到西岸去碰運氣。
  方士廷持艙板擋在翻江鰲身後,雙方已經接近十五步以內了。
  梭形快艇上的金弓銀箭柳青青共發了九箭,皆被方士廷以艙板接住,知道碰上剋星,也就不再浪費她花了無數心血親手製成的寶貴銀箭,用驚奇的目光不停打量綽板而立的方士廷,似乎很難相信士廷真能接下她的箭。
  「如果我也有弓就好。」士廷心中恨恨地叫。
  「翻江鰲,你還不往水裡跳?咱們不追究你的過失,你走吧。」艇上有人叫。
  「哈哈哈……鐵背蒼龍,咱們山長水遠,有一天會好好親近親近。」翻江鰲狂笑著答。
  「那兇手與你有親?」
  「無親。」翻江鰲不假思索地答。
  「有故?」
  「無故。」
  「你為何包庇他?」
  「交朋友道義為先,張某交他為友,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這不是太愚蠢了麼?你可知七星盟九江秘壇煙消雲散的事?」
  「總有一天,雲龍雙奇與你們這些匹夫,也要風消雲散。」
  幸好西岸有不少蘆葦密佈的河灣,小舟衝入一條小港巷,後面視線被阻。
  「上!」士廷叫。
  「你先走,我斷後。」翻江鰲抓起分水刺急叫。
  姑娘抓起士廷的包裹,一躍上岸。
  兩人隨後登岸,撒腿便跑。
  謝謝天,這一帶是荒野,森林連綿,野草高與人齊,正是藏身的好地方。
  姑娘的傷已經痊癒,輕功也不差。三人一陣急逃。鑽入濃蔭遮天的叢林,不管東南西北,盡量往林深草茂中鑽,急如漏網之魚。
  後面追的人也不但,循跡窮追不捨。
  不知到底走了多少路,首先不支的是小敏姑娘。她到底是女人,先天不足,怎能與男人比?漸漸地渾身汗濕,呼吸沉重,雙腿愈來愈難以支持,開始被樹根草結所絆倒了。
  士廷已接過她的包裹,看她已經舉步維艱,趕忙攙住她,向斷後的翻江鰲說:「張兄,咱們分手?」
  「分手?什麼意思?」翻江鰲問。
  「救一個算一個,你往南走到江邊脫身。」
  「廢話。」
  「張兄,留得青山在,何愁沒柴燒?你犯不著,我引他們來追。」
  「不許你亂說,再拖半個時辰,天便黑了。」
  「只怕拖不到天黑。」
  「沿河走,必要時往水草中一鑽,怕什麼?」
  「好,向東南走。」士廷斷然地說,挽住姑娘便走,急如星火。
  正如士廷所說,拖不到天黑了。上游下來的另一艘梭形快艇恰好在東南角江濱泊岸。
  原來鐵背蒼龍的船,將人卸下便回到東南,載了龍飛六個人,也渡江到了西岸。
  走了兩里左右,姑娘雙膝一軟,虛落的說:「放下我吧,你們各自逃生。」
  士廷猛地將她背上,沉聲道:「走一步算一步,咱們認了命。」
  「士廷哥,你一個人容易脫身……」
  「即使將你留下而在下逃得性命,方士廷是男子漢大丈夫,活在世間豈不遺臭江湖,活著有何意思。安靜些,不可出聲。」
  「鑽入一座矮林,已聽到水聲。」翻江鰲欣然地說:「看地勢,前面定有沼澤,必要時藏在水中。」
  士廷扭頭向姑娘道:「只要你能不怕水,我可以帶你在水中脫身。」
  「我……」
  「出水便呼吸,入水便閉氣,有我在,你是安全的,你得沉著應變。」
  「士廷哥,「我……我可以試試。」
  「不能試,你必須辦到。」
  「好,我……我聽你的。」
  鑽出密林,前面果然是一處河灣,可惜沼澤不大。沼澤位於位於河灣底部,蘆葦高有丈餘。南西,是矮林區。北面,是密密麻麻的白楊林。他們位於沼澤區與白楊之間,相距尚有百十步,地面全是及腰野草,他們必須衝過野草地帶,方能到達沼澤。
  「快!」翻江鰲喜悅地叫。
  剛奔出十餘步,白楊林中鑽出四名穿水靠的青衣人,喝聲震耳:「什麼人?站住!」
  有人發出呼哨聲,在如喚同伴。
  士廷腳下一緊,急射而出。
  「站住!」四名大漢怒吼著疾衝而上。
  一追一,向沼澤急衝。翻江鰲看清了對方的像貌,吃了一驚,叫道:「繞沼澤而過,不可入水,饒州四水鬼來了,在水裡我照顧不來。」
  四鬼之首來勢奇快,大笑道:「翻江鰲,你這該死的水賊詐如狐,今天可讓咱們兄弟釘上你了,你認命啦!有八宗人命官司等著你呢,快乖乖投降。」
  四鬼初展身手,而士廷三人已經奔出了十餘里,腳下已經發虛,自然慢了許多,距沼澤尚有三二十步,眼看要被迫及。想繞沼澤逃入南面的矮林,除非脅生雙翅,不然休想。
  翻江鰲一咬牙,沉聲道:「方兄你先走,我擋他們一擋。」
  士廷卻火速轉身,向姑娘叫:「抱緊我,拼了。」
  「你還不走?「翻江鰲厲吼。
  「張兄,你……」
  「你不走,我就自殺。」
  「這……」
  「你走不走?」
  方士廷一咬牙,說「張兄義薄雲天,小弟不敢不遵,小心了,隨後趕來相會,再見。」
  翻江鱉厲笑一聲,但仍向前走,腳下放慢,直等到第一名大漢追到,一聲厲嘯,大旋身回頭猛撲,分水刺一揮,勢如瘋虎。
  大漢倏然後退,分水刀急架。可是翻江鰲已存心拚命,刺倏吞候吐,連人帶刺撞入對方懷中,分水刺貫入對方的小腹,尖透脊背。大漢的刀,也掠過翻江鰲的左外脅,削掉一層皮肉,小腹血如泉湧。
  「蓬」一聲大震,兩人倒下了。
  第二名大漢搶到,大喝一聲,一刀向壓在上面的翻江鰲劈下。
  翻江鰲命不該絕,為了將刺拔出,必須站起或扭轉側臥方能如意。他採用後者,猛地一扭滾頭。
  「嚓」驛聲響,分水刀下落,大漢反而將挨了一刺的同伴砍了一刀,正中右臂。
  大漢因失手而大吃一驚,一怔之下,翻江鰲恰好拔出刺,順手一送,扎入大漢的下陰。
  「啊……」大漢狂叫,抓住了貫入下體的分水刺,搖搖欲倒。
  翻江鰲丟掉刺,爬起急拾第一名大漢遺落的分水刀,依然十分悍勇。
  刀光一閃,刀風壓體,第三名大漢一刀下劈,要砍斷他的手。
  翻江鰲臨危不亂,趕忙縮手暴退。
  第四名大漢已超越兩丈,追趕士廷去了。
  第三名大漢一刀落空,大喝一聲,欺近一發拂出,咬牙切齒進擊,大概已看出兩名同伴已經完了。
  翻江鱉到底是力盡的人了,出其不意擊殺了兩個人,已到了油盡燈枯的境地,這一刀躲不開了,「喇」的一聲,左脅裂了一條縫,斷了一條肋骨,只差半分便傷透內腑,危險極了。
  追進水際,已經首尾相連,大漢咬牙切齒地一刀扎出,手下絕情。
  刀尖刺入翻江鰲的背部,稍為偏左。
  「啊……」翻江鰲狂叫著,向前一栽,「噗通」兩聲水響,水花飛濺,栽入水中去了。
  不遠處突傳來了第四名大漢的狂叫聲:「三哥快來,姓方的扎手,助我!快!」
  二哥本想下水拖翻江鰲的屍體,聞聲一驚,火速向聲音傳來處追去。
  士廷一而再聽到翻江鰲受傷的狂叫,只感到五內如焚,實在不忍心自己逃走,而且第四名大漢已迫近身後,不由憤火中燒,鋼牙一挫,驀地大旋身劍出「回龍引鳳」,發狠拚命。
  「錚」大漢架開他的劍,貼身搶入,便待反手出刀,發揮拚命單刀貼身搏擊的威力。
  豈知士廷自受到兩老的指點後,靈智大開,逐漸進窺劍道的堂奧,有了長足的進步,存心拚命,更是凶狠潑辣。這時放棄收拾的舉動,出腿反擊。在這種緊急關頭,即使能收拾也無法發招,閃避容易,卻沒有反擊傷人的機會,他不寄望劍而出腿,正是他高明的地方。
  「噗」一聲響,大漢的左胯了挨一腳,直翻出丈外,砰然倒地。
  他疾衝而上,可惜真力已歇,慢了一步,大漢已滾了半匝,一躍而起,出聲招呼三哥速來相救助,一面舞刀自衛,腳下不變,但刀網卻封得風雨不透。
  他一咬牙,心中暗叫:「我必定殺你。」
  他扭頭便走,大漢果然撤去刀網,飛撲而上。
  只奔了五步,手中劍突然後擲。接著腿下一緊,踉蹌飛奔,一口氣衝入矮林。
  三哥趕到了,來得正是時候,看到士廷的背影衝入林中,也看到同伴踉蹌而退,奔近急叫道:「四弟,怎樣了……
  扶住了四弟,這位三哥大駭。四弟的小腹貫入一把長劍,尖透腰背,一切都嫌晚了。
  「四弟……」三哥厲聲狂叫。
  四弟的劍失手而墜,已說不話來了。
  夜幕徐徐下降,天色不早。
  後續的人到了,士廷的身影早已消失。
  士廷逃出三五里,精疲力盡,驀地感到一陣頭暈,「砰」一聲栽倒在一座小丘下。
  姑娘被摔出兩丈外,吃驚的爬起,哭泣著抱起他的上身,淚下如雨地叫:「士廷哥,士……廷……哥……」
  他昏沉沉地,陷入半昏迷境地,口中仍喃喃地叫:「快……逃……快……逃……」
  姑娘緊緊地抱住他坐下,將他的頭抱入懷中。她不哭了淚水卻像是湧泉,用像是來自天外的聲音,低徊地、淒然地輕喚:「士廷哥,要死,我們一同死吧!我不知道你,你也不知道我,但我們不是陌生人。」
  她輕柔地、感情地輕撫士廷的臉頰,輕輕地在他的頰旁親了一吻。淚水無休無止地流,她發出一聲令人心酸的歎息又道:「我不知道你為何要救我,其實你自己本可平安地遠走高飛的。他們說你是兇手,但你卻為了救我這陌生人,而願意付出生命的代價。蒼天哪!你收回了你那慈悲的手了麼?」
  說著說著,她吐出一聲深長的歎息,頭向下一搭,也因疲倦而昏厥了。
  繁星在天,夜風斜峭,夜深了。
  在他倆後面兩里地,群雄在林中露宿。江邊停一艘船,另一艘已運走三水鬼的屍體下放南昌。同船下入的有五六名知難而退的人,他們認為不可能追上方士廷了,龍飛在廬山兩次將人造丟,他們怎追得上?僅憑三二十個人,追蹤未免太困難,像是大海撈針。
  另一個讓他們知難而退的原因。是方士廷的藝業也令他們心驚膽跳,連龍飛都無法得手,其他的人可想而知,三個水鬼的事,足以令他們悚然而驚,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而送掉老命,何苦來哉?
  除了打退堂鼓與死了人,支持龍飛的人仍有甘二名之多。當晚,他們決定仍分水陸兩途追蹤。陸上分為兩批,一定江岸,一批沿南岸搜尋。
  龍飛帶了六名朋友,負責河西岸的搜索,預計明日午間,在豐城縣會後,再定行止。
  三更天,第一個醒來的是方士廷。
  他發覺小敏已經睡著了,但雙手仍然緊緊地抱住他。兩人渾身已被汗水濕透,汗臭與少女身上的特有芳香,混合成一種奇異的氣息。
  他搖搖頭,苦笑道:「我得離開她,我怎能連累她受罪?」
  他輕輕將她喚醒,低叫道:「姑娘,醒醒,醒醒。」
  小敏姑娘一驚而醒,惶然叫:「士廷哥,他們追來了?」
  他將姑娘放下,打開包裹說:「鎮靜些,他們並未追來。夜涼如水,改換衣衫,不然你會招涼的。這裡有我的衣褲,委屈些。快換上,我到四面走走。」
  「是……是什麼時候了?」
  「三更正末之間。我們得走,不能在此等死,天明之前.我們必須找到藏身的地方。」他將衣褲取出,放下逕自走了。
  不久,他回到原處,說:「這一帶全是平陽,河流可能在東面,只能分辨方向,不知附近是否有人家。咱們必須避開河流,乘夜趕些路以便擺脫追蹤的人。你能走麼?」
  姑娘已換穿了他的衣褲,一件直裰直拖至膝下,十分滑稽,說:「能走,我已疲勞盡復。」
  「這一帶你來過麼?」
  「沒有。」
  「走,趕兩步。」
  四更天,看到了田野和村莊。他們不敢入材,轉而向西南走,找到了小徑,腳下一緊。
  五更時分,在一座村莊的南面,找到了一座指路碑。士廷用手在路碑上摸索,說:「這裡叫瑞林樹,南距黃金城三十里。」
  「黃金城是什麼地方?」
  「路碑年代已久遠,黃金城是古地名,本來稱為吳城,在豐城西南的赤岡山下,目下叫榮塘市。至少,咱們知道所在地方向了,快走。」
  「士廷哥,翻江鰲會不會找得到我們?」
  士廷心中一陣慘然,咬牙切齒地說:「他不會來了,這位義薄雲天的好漢子,已經撤手塵寰了。只要我留的性命在,我會令他九泉限目,雲龍雙奇將會償付他的血債。」
  一陣緊走,破曉時分,他們離開了道路,找到一處荒野矮樹林,往草叢矮林中一鑽。
  「我去找些野味充飢,這一帶找狐兔當無困難。」他一面說,一面折了些四寸長的小樹枝,以作為狩獵之用。
  姑娘的劍仍在,遞給他說:「帶上防身,謹防意外。」
  「你留在身邊防身。」他將劍遞回說。
  他回來時,帶了三頭野兔,在小溪旁生起火來。野兔烤妥,天也亮了。附近沒有山岡,生火不怕暴露行蹤,為了充飢,也不得不生火。
  兩人坐在草叢中進食,他說:「到了黃金城之後,如果能擺脫他們的追蹤,我送你出湖廣,不然,你可以留在豐城。」
  「留在豐城?」姑娘訝然問。
  「是的,留在豐城。你與龍飛並無深仇大恨。他自命英雄,不會為難你。」
  「哼?英雄,一個心狠手辣的匹夫而已。如果他真是英雄,便不會在九奇峰狠得要我的命。」
  「咱們不管他是不是英雄,反正他要找的是我,我會引走他的,你便可從容地脫身了。」
  「我絕不獨自離開你。」姑娘斬釘截鐵地說」
  「我絕不要你陪死。」他也語氣堅決地說。
  「與你同死,我亦心甜。」她用異樣的眼神盯視著他說,略為蒼白的粉頰泛起些少紅暈。
  他肅穆地注視眼前這位清秀的小姑娘,不久,突然將姑娘挽入懷中,沉靜地說:「我知道你的想法,你我患難相共,出生入死歷盡艱辛,已不是陌生人。在你們女孩子的心目中,感恩圖報以身相許的古怪念頭極為平常,但在我來說,卻有挾恩要脅之嫌,眾口爍金貽人口實……」
  「士廷哥你……」她顫聲叫。
  「寧可我無情,不可我無義。目下危機仍在,我們不談這些兒女私情,那會亂人心意,靈台不夠清明,脫險無望。好好進食,不可胡思亂想。」
  食畢,兩人開始入睡,養精蓄銳,準備夜間動身。
  近午時分,仍然是方士廷先行醒來。
  姑娘躺在他身側,髮亂釵橫。寬大的直掇掩不住剛發育成熟的胴體,令人望之心動神搖。
  不遠處小溪旁,姑娘的內外衣裙暴曬在陽光下,他悚然而驚,心說:「糟!我怎能在小溪旁藏匿?有溪流必有人跡,也是搜索的人必搜的地方……」
  他推醒姑娘,急急地說:「燕姑娘,快準備走。」
  姑娘一驚而起,惑然問「咦!就走了?」
  「是的,就走。我大意了,怎可在溪旁藏身?」
  「你是說……」
  「如果他們發現我們仍在附近,首先要搜的地方便是有水的地方。他們當然知道我們缺糧,缺糧一兩天不要緊,脫了水誰也受不了,他們會沿溪搜尋的。」
  「這時能走麼?」
  「不能也得走。快!換上你的衣裙。我到外看看,希望還不得及。」
  小溪向東流,他往下走了百十步,樹林已盡,前面是莽莽荒原。荒原的東面是田地,有一座小村,三名青衣人剛好出村,正沿小溪向上走。
  相距在兩三里外.但他一眼使看出是三個武林人,可看到他們繫在背上的刀劍。
  「好險!他們果然來了。」他心中暗叫。
  奔回原處,姑娘已換好衣裙,整理好包裹。他將包裹抓起,急急地說:「快走,他們來了。」
  還剩下一隻烤兔,他幀手帶上。
  「是什麼人?」姑娘變色問。
  「我只看到了三個,快到了,不認識。」
  「往何處走?」
  「往西北。」
  「不去黃金城?」
  「不行,溪流從西南來,他們必定猜中我們要往南走,往南岸豈不自投羅網?」
  兩人向西北走,糟,四五里外是稻田和村莊,此路不通,趕忙折向西走。
  穿出荒野,在林空處看到了十餘里外拔起兩座山峰,似乎可見到山區了。
  這一帶是丘陵區,全是些起伏木定的丘陵。是尚未開發的荒野。正走間,突見前面出現一座松林。
  「繞向西北。」士廷斷然的說。
  「何不直走山區?」姑娘問。
  「前面的松林後定有村莊,那是經過人工栽植的風水林。」
  兩人向西北急走,只走了百十步,士廷臉色一變,站住了。
  十餘丈外的一株大樹後,踱出了一個年約半百的村夫,以驚訝的目光,打量著突然出現的一男一女不速之客,頗感意外。
  姑娘一怔,抽口涼氣低聲道:「士廷哥,怎辦?」
  「我不知該怎麼辦才好。」他遲疑地說。
  「除了滅口,別無他途。」姑娘一字一吐地說。
  「不行,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但……生死關頭。」
  他歎息一聲,苦笑道:「我寧可碰運氣,不傷害無辜。」
  他向村夫走近,抱拳一禮道:「大叔請了,貴地是什麼地方?」
  「這裡叫水口村,你們……」村夫訝然問。
  士廷一怔,心說:「這人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呢。」
  「大叔,此地到豐城還有多遠?」姑娘問。
  村夫向西南一指,笑道:「遠著呢,要走一天,足有七八十里地。」
  「那座山是……」士廷問。
  「那就是馬鞍山,路通瑞州府。」
  「承告了,謝謝。」士廷抱拳笑答,突然急衝而上,「噗」一聲就是一劈掌,劈在村夫的頸根上。
  「嗯……」村夫叫,仰面便倒。
  士廷手急眼快,上前扶住制了村夫的睡穴,拖至草叢中歉然地說:「大叔,休怪得罪,你暫且睡上兩個時辰,你不睡咱們就脫不了身。」
  姑娘忙著將草掩上村夫的身軀,問道:「士廷哥,如何走法?」
  「走瑞州府,到馬鞍山再說。」
  兩人走後不久,村夫卻挺身而起,神色自穆地自語:「怪!這兩個青年男女是何來路,好像是被人追逐,難道是男女淫奔不成?」
  說完,沿兩人留下的足跡舉步,又道:「會點穴術,已算是一流高手了。如果他們是淫奔被追逐的男女,為何不殺我滅口?唔!我得跟上去看看,反正閒著無事。」
  村夫回到前面的村落,不久帶了一根竹杖,重新出村,突聽村中傳來了犬吠聲,不由一怔,自語道:「咦!他們怎麼轉入村東去了,奇怪。」
  他腳下一緊,剛到了村口,便看到了三名青衣帶刀劍人迎面而來,迎個正著。
  為首的是個年約半百的人,像貌威猛,含笑迎上包拳一禮笑問:「兄台請了,請問這是什麼地方?」
  「這裡是水口村,咦!敝村地處偏僻,極少外人來往,你們是……」
  「在下是找人來的,追蹤一男一女。」
  「他們是……」
  「男的叫方士廷,女的是一位小姑娘。方士廷是一個殺人兇手……」
  「殺人兇手?你們是衙門裡的人?
  「不是,在下是替朋友們出力的人。那個人是個刀傷六命凶頑罪毒的兇手,極為危險,兄台是否見過這兩……」
  「他們往馬鞍山走了,走了半盞茶工夫。」
  「真的?」
  村夫淡淡一笑,向馬鞍山方向一指,說「到馬鞍山不好走,沿途全是水田和村莊,如果他們是殺人兇手,便不會走這條路。」
  「那……」
  「西面五六里外是荒野,極少人家,可以從那兒見到馬鞍山走至瑞州府大道。」
  「謝謝你,有勞兄台指引了。」
  「我帶你們去找足跡,你們可前往迫捕了。」
  中年大漢大喜,連聲道謝。
  村夫領他們到被士廷擊倒的地方,指出兩人的去路說道:「他兩人是在此地向我問路的,迫快兩步或可追上。我不能陪你們了。」
  「謝謝,謝謝。」中年大漢連聲道謝,發出一聲長嘯,召集後面的人前來。
  村夫含笑走了,從另一面繞走的。
  不久,龍飛偕兩名同伴趕到,中年人將村夫所告知的消息說了,龍飛大喜過望,立即分為兩撥,一走小徑先一趕到馬鞍山等候,龍飛則仍然帶了兩們同伴,循蹤急迫。
  至馬鞍山只有十餘里,這一帶荒野地曠人稀,交通不便,走上二三十里不見村影,全是茂密的森林與荊棘叢,是附近村民冬季狩獵場,平時也有獵戶在其中居住,安裝陷阱捉些野味佐餐,荒野直伸展至馬鞍山,確是一處野獸的繁殖場。
  馬鞍山綿宜百餘里,是這一帶最大的山嶺,主峰巍巖崎嶇,猛獸出沒。早年本邑的士紳陸叔祥於此岩石開道,溝通瑞州臨江與豐城三地,附近方漸漸有人前來開墾,至今總算在南北建了村鎮,但人煙仍少得可憐。
  士廷與姑娘進入荒原,向馬鞍山急走,披荊斬棘備極辛勞。
  走了一半路程,進入了丘陵地帶。
  攀上一座小岡,士廷一馬當先,突然站住了,叫道:「慢!有伏弩管。」
  他將手中的木棍伸出,搭向前面齊膝高的一根絲線。「唰」一聲輕響,一枝淬毒小箭貼線射出,一掠而過。
  「是獵虎的伏弩,此地有猛獸。怪?為何不見有警殺的告示?」他惑然自語。
  姑娘轉首四顧,信口說:「也許附近根本沒有人前來,不必……咦!有人追來了。」
  他們所立處地勢高,看到了後面裡外的草枝急動。有三個人沿他們所開的道路飛趕。
  「快走,小心不可觸動草木,腳下留意些。」悚依然地說。
  他拾回毒箭,小心地裝回原處,方向前急奔,遠出了百十步,方留心腳下,不再留下遺痕。
  這一來,速度無形中慢下來了,而迫來的人卻全力飛趕,相互消長,糟了!
  伏弩並未阻擋得住追趕的人,反而令龍飛興奮欲狂,知道他已發現追來的人,那麼,雙方相距已是不遠了。
  降下山岡,士廷心中暗驚,說:「向北走,先躲上一躲。」
  反面岡頂上,長嘯聲震天,遠傳五六里,龍飛發出信號召喚走小徑的一批人前來會合了。
  只走了裡地,後面傳來了龍飛的語音:「方士廷,你藏不住,快出來,龍某給你解釋的機會,不可自誤。」
  林深草茂,聲源在半里外,對方不可能看到他們兩人,視界不及甘步,不走近萬難發現。
  士廷不加理會,落荒而走。
  姑娘將劍遞給他,低聲道:「劍給你,不能束手就縛。」
  「劍你用,我還可自衛。」他斷然拒絕。
  正鑽出一叢矮樹,左側方突然射來一顆寒星,直取方士廷的左脅,接著,喝聲震耳:「在這裡了!躺!」
  青影乍現,虎撲而至。這位仁兄是先發射三枝鏢,後出聲現身。
  「哎……」士廷驚叫一聲,衝倒在地。
  姑娘在兩丈後,大吃一驚,拔劍急衝而上。
  晚了,士廷已經倒地,青衣人已經撲到。
  左側方枝葉搖搖,有人穿枝奔來。
  大漢以為士廷已經失去抵坑力,一聲長笑,劍扎向士廷的左腿彎,要先毀士廷的腿,以免他逃走。
  士廷本來是仆伏不動,像是鏢中要害痛昏了。劍到,他的腿突然移開,猛地橫掃狠狠地一絞,絞住了大漢的右腳。
  「哎呀……」大漢驚叫,扭身便倒,劍失手刺入地中,勞而無功。
  士廷一躍而起,「噗」一腳踢在大漢的左脅下,把大漢踢得橫滑三尺,叫不出聲音。
  「往前走。」士廷拾起大漢的劍,招呼姑娘先走。
  「你……你的傷……」
  「不要緊,末中要害。」他咬牙說,手一抄便將脅側穿在肉上的三枝鏢拔下,鮮血染透了脅衣。
  「快裹傷。」
  「來不及了,快走。」
  兩人撒腿狂奔,鑽入一座籐蘿密佈的樹林。身後,被踢中左脅的大漢虛脫地叫:「往……往北走……走了。追,別……別管我,我受……受得了。」
  「是他們麼?」是龍飛的聲音。
  「他……中了我一……一鏢,逃不掉了。」
  士廷聽出是龍飛的聲音,不由大駭,心中叫苦,這傢伙竟然親自追來了。
  他一拉姑娘的手膀,向下一伏,鑽入草叢中不言不動,埋伏如免。
  三丈外有人以高速衝過,快得令人毛骨悚然。
  他拉著姑娘的手向側移,向相反的方向溜走。
  總算不錯,走了里餘,尚不見敵蹤。
  「士廷哥,你……你得裹傷。」姑娘臉色蒼白地低叫,風目中淚下如雨。
  他的左脅衣全被鮮血所染紅,委實不好受,停下鑽入草叢中,匆匆解衣,用腰帶裹在傷口上,總算止住血了。穿好上衣背上包裹,兩人在向外鑽。
  剛鑽出草叢,前面枝葉一響,像貌威猛的中年人迎面攔住,冷冷一笑,陰森森地說:「丟劍投降,閣下。」
  走不掉只好拼,士廷將姑娘拉至身後,劍尖徐升,冷笑道:「勝得了在下的手中劍,你再吹牛並未為晚。」
  「你是方士廷?」
  「正是區區,閣下貴姓?」
  「湖廣黃州葛天奇,匪號是狂劍。」
  「龍飛呢?」
  「你放心,他追到北面去了。葛某與人動手,從不要與人相助。你是丟劍就縛呢,抑或是要葛某割斷你的手筋帶走?」
  士廷一聲冷笑,滑出劍疾衝而上,吐出一朵劍花,搶制機會先進攻。他的左掌心,挾取下來的三枝鏢。
  「你敢抗命?」狂劍沉喝,身形一閃,劍已出鞘,立即灑出了千道劍虹,從側方一株樹後攻招。
  士廷的劍無法折向,剛轉身,劍便被樹擋住了。
  「嗤」一聲厲嘯,劍攻破護體真氣的嘯聲傳出,狂劍葛天奇,劍已閃電似的貼樹刺入士廷的左上臂。
  同一剎那,士廷左手的三稜鏡,也射入狂劍的右臂。
  「哎呀!」兩人同聲叫,各向外退。
  姑娘一聲怒此,搶上一劍急攻。
  狂劍臉色泛青,吃力地一劍急封。
  「錚」一聲暴響狂劍的劍被震飛,左手按住脅下的鏢不讓鏢震動,向後急退,「蓬」一聲臂部撞在樹桿上,痛得毗牙咧嘴。
  姑娘劍化長虹,跟蹤衝刺。
  「不可殺他。」士廷叫,手握住左臂創口,血染紅了手臂。
  「為何不殺他?」姑娘問,劍點在狂劍的心口上。
  「這件事與他無關,念他是個硬漢,打昏他。」
  「噗」一聲響,姑娘一掌劈在狂劍的耳門上。
  「走!」士廷低叫。
  狂劍被打昏在樹下。士廷走在前面,大叫道:「快來救我!」
  他是叫給龍飛聽的,姑娘卻大驚,急問道:「士廷哥,你……你的傷?」
  「傷不要緊。」
  「但你……」
  「叫龍飛前來救這傢伙,鏢已入脅,片刻他便無法保命了。快走。」
  兩人仍向馬鞍山逃命。姑娘一面走,一面喃咕:「士廷哥,他們要你的命,你卻大發慈悲,為什麼?對他們仁慈,便是對你自己殘忍,我不明白你有何用意,你該見一個殺一個,殺一個便少一分危險。」
  「燕姑娘,只要打傷他們一個,便可減少一分危險了。他們不知來了多少人,有人受傷,便得派人照顧,豈不是可多減一分危險?再就是這些人皆是白道人士,只是受到龍飛那狗東西的蠱惑而前來賣命,何必殺他們呢?」
  「哼,你天性仁慈,他們卻說你是殺手,豈不是血口噴人麼?」
  「這些人目空一切,自以為是,以為自己藝業高強,便可任意主宰別人的生死,卻認為這是行俠仗義,委實可悲,我可憐他們。」
  「你還可憐他們?」
  「是的,我可憐他們。等到真相大白的一天到來,我要看看這些白道英雄們明白真像後的嘴臉,我要看他們如何償還翻江鰲的命。」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
  「當然,姓龍的不能糾眾殺人而不償命……」
  話未說完,後面里餘又傳來了長嘯聲。
  「走!他們後援到了。」士廷凜然地說。
  兩人一再折轉方向而行,以便擺脫追蹤,直至黃昏將臨.方到達東麓一座小山下。
  士廷領先急走,愁眉略展地說:「再過半個時辰,我們便可安全了。」
  小山的南麓是短茅坡,通過茅坡方是樹林,林向三里外的峰腳伸展,在落日餘輝下,可看到一條小徑通向山脊,沿途怪石如林,崢嶸峭伏到處都可藏身。
  剛通過短茅坡,還有十餘丈便可進入叢林。
  第一個青影從林中飛躍而出,接著是第二、第三,共有三個人。
  「出山虎李歧山。」第一名中年人大叫,撤下轉在腰間的丈二長鞭。
  「飛虹劍客曾鞏。」抄出左面的人大聲報名號。
  「雙頭鷹趙大鵬。」堵住右首的人傲然地說。
  東面的小徑中,水上搜索的八名高手,正向此地趕來,相距僅有兩里左右。
  後面嘯聲震耳,龍飛也在兩里後發嘯知會設伏的人。
  前進無路,後退亦難;前有伏哨,後有追兵。
  他將姑娘向後一推,低聲道:「我先上,速戰速決。」
  「我們何不並肩上?」姑娘急問。
  「你負責後面追來的人,千萬不可胡亂加入。」他慎重地說,緊了緊背上的包裹,拔劍在手邁步上前。
  「方士廷,借路。」他大叫。
  「丟劍投降。」出山虎沉聲叫。
  他向前闖,叫道:「仙人峰血案,方某是受害人之一。在下遊歷返鄉,根本不認識你們這些江湖人,在仙人峰下大道中,被真兇所擄被迫做掘墓人。在雲龍雙奇趕到的前片刻,真兇已殺另五名掘墓人曝屍作餌,方某不得已而保命自衛,將三名真兇中的一個打落他們所布下的陷阱內,逃得性命。最後在下為了要救雲龍雙奇,在陷阱旁拚命,用意是警告雙奇以免中伏,可說是已冒了萬千之險。三名真兇中,被在下擊落的人叫常老。雲龍雙奇恰好趕到,在下不認識雙奇,他兩卻恩將仇報,反而認為在下是兇手……」
  「你這些話,可向龍飛兄申訴。」出山虎叫。
  「姓龍的已無可理喻,在廬山兩次相逢,千里追殺,共刺了在下十劍之多。」
  「你不必在咱們面前狡辯,可……」
  「好,你們既然不聽,在下不用說了。兩位真兇目下逍遙法外,在下正要找他們澄清事實。你們不去追查真兇,卻不遠千里迫殺我這拚死警告雲龍雙奇的受害人,天理何存?誰阻我,生死相決。」
  他臉色鐵青,大踏步向前走。
  出山虎長鞭一振,喝道:「丟劍就縛,不可自誤。」
  他充耳不聞,神色冷厲地接近,三丈、兩丈……
  「接鞭!」出山虎大喝,鞭嘯刺耳,鞭影天嬌如龍,攔腰抽到,聲勢洶洶。
  他決定速戰速決,必須走險,不然在長鞭的遙攻困堵下,必;將大敵群至,死路一條。
  人影乍閃,他不退反進,劍輕引鞭梢,雙臂徐張,被鞭纏住了。
  這瞬間,他不等對方抖鞭,一聲怒吼,脫手擲劍。
  「哎……」出山虎大叫,被這種拚命的打法制住了,劍化長虹而至,貫入右肩寸餘。假使再慢一剎那忍痛扔鞭,可能被劍穿透肩背。
  劍脫墜在地,出山虎也痛倒了。
  士廷脫出鞭困,抓住了劍,同時一腳踏在出山虎的小腹上,大喝道:「誰敢上?讓路。」
  飛虹劍客衝近至丈二左右,慢了一步,聞聲止住衝勢,怔住了。
  「曾兄退。」雙頭鷹急叫。
  飛虹劍客只好退回,似乎仍然難情眼前的事實。
  士廷舉手一招,示意姑娘快走。他挾起出山虎,向兩人喝道:「不許追趕,在下要借這位仁兄開路。」
  「曾某決不饒你。」飛虹劍客怒叫。
  「以後你有機會,今天免談,除非你存心要出山虎的命。」他冷冷地說,挾了出山虎便走『』
  剛退抵林緣,銀星破空而至。
  他命不該絕,恰好姑娘回頭察看,急叫道:「有暗器……」
  他向前一仆,仍晚了一步,只覺左耳上方灼勢如焚,一枝銀箭擦頭皮而過,皮破發落,鮮血如泉。箭仍向前飛貫入一株樹幹,入木半尺。
  「金弓銀箭到了。」他駭然叫,丟掉出山虎向前一竄竄入了樹林。
  又是一場可怕的、凶險的追逐,危機逐漸增漲。
  向山上延伸的灌木叢不算茂密,休想藏身及竄走,零星的怪石巍崖也到處可以容身。
  兩人向山上逃竄,謝謝天,黃昏終於降臨,晚霞逐漸失去了光彩。
  士廷成了一個血人,但仍可支持。
  「喇」一聲響,左面傳來了衣袂擦樹聲。
  他向姑娘示意,向右悄然移動。
  小敏姑娘心中早寒,但在士廷身邊,她仍可從容應付,手提長劍走在士廷的左後方。
  士廷需用雙手分枝撥葉開路,劍負在背上。前面是一座怪石,他迅速貼在石下,探道而進,繞石潛行以便察看另外一端是否有人。姑娘則伏在丈後,聽招呼跟進。
  繞出一半,石上人影乍現,一名青衣從他腦後凌空下撲,如同怒鷹下博。
  「小心後上方。」姑娘急叫。
  士廷反應奇快,向下蹲;躺倒雙腳上攻。
  姑娘飛撲而上。劍出如穿魚,在青衣人一撲落空,腳剛被士廷端中的剎那間,劍貫入青衣人的背心。
  士廷一躍而起,低喝道:「往前走。」
  「蓬」一聲大震,青衣人衝倒在地,發出一聲可怖的狂號,滿地亂滾。
  兩人向前狂奔,向上急走。
  左前方的灌木叢中人影暴起,劍光如匹練,風雷驟發,劍虹入目便已近身,吼聲震耳:「納命……」
  士廷向左一閃,劍奇快地出鞘,「鋅」一聲架開來劍,立還顏色招出「亂灑星羅」狠招出手。
  另一名青影猛撲小敏姑娘,兵刃交擊聲震耳,雙方半斤八兩生死相搏。
  呼哨聲從下面傳到,不少人向上飛趕;
  士廷心中大急,「亂灑星羅」狠招被對方用後退封招術所化解,勞而無功,對方顯然要用拖延的手法等候同伴趕來聲援,再拖片刻大事去矣;心中一急,便決定走險,腳下突然失閃,驚叫一聲,扭身一晃,腳下大亂搖搖欲倒。
  青衣人果然上當,一見他身形大亂腳下失閃,認為機不可失,一聲暴叱,疾衝而上,劍攻他的右肩井。
  他志在引誘對方放手槍攻,機會終於造成了,一聲低叱,用上了兩老所授,尚未參悟其中奧秘的神奇劍術,人劍急進,「嘎」一聲錯劍厲嘯傳出,人影已經貼劍切入,劍尖已向前上方吐出,刺入對方的左胸向上滑,替對方開了一道半尺長的裂口,如不是被胸骨所阻,青衣人毫無疑問地要被大開膛。
  青衣人心膽俱裂,大叫一聲,縱身暴退,站立不牢,「蓬」一聲跌倒在灌木叢中,成了個血人。
  士廷不敢追殺,衝上接應姑娘,一聲低吼,「錚錚」兩聲暴響,震開青衣人大漢的兩劍急襲,喝道:「快撤,我斷後。」
  姑娘真力已竭,不敢不聽,收招飛退八尺,急急後退。士廷則向側一閃,作勢向側退。
  青衣大漢就在這電光石火似的剎那間,衝進猛撲姑娘的背影。
  士廷突然不退反進,旋身一劍疾揮,「嚓」一聲將青衣大漢的左腳掌砍下來了。
  「啊……」大漢衝倒在地狂叫,失去了抵抗力。
  兩人全力向上狂奔,天色不早,夜幕降臨,他們總算度過了難關。
  下面有滾石聲和撥草聲傳來,受傷者的呼喚也清晰入耳。不久,有人叫:「上面沒有路,山崖峻峭,不能攀登,不必再追了,咱們四下埋伏,明早迫他下來。」
  兩人都聽到了叫聲,但不相信上面是絕路,對方既然不追,正好乘機找尋越過峰頭的出路。
  遠登半里地,糟了,左右半里內,全是怪石、荊棘、亂草,外面則是滑而松的風化絕崖,一腳踏下去,碎石泥屑亂草不住往下滾落,無法攀越,唯一的去向是往上走。
  再走里餘,眼前黑黝黝的峰崖像是聳立的巨獸,似要向下崩坍,令人望之心中發虛,有一股無形的壓力,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其實山並不陡峻,但岩石高下不定,風化的遺痕極為可怕,稍一失足,必將滾墜而下,斷手折足那就完了。
  「真糟!晚上真不能攀登,冒險向上爬,可能跌斃在這鬼地方。」士廷焦急地向姑娘說。
  姑娘雙腳早已發虛,不住抖索,一寸寸向上挪移,失足了五六次,已無法再向上爬了,歎口氣說:「士廷哥,你還是丟下我自己走吧?」
  他握緊姑娘的手,笑道:「你如果沒有活下去的信心,必定活不成,我們有的是機會,千萬不可失去信心。」
  最後,他們不得不停下來休息,在一處石隙的草叢中躺下,兩人皆感到心力交疲,一躺便不想動了。
  一個時辰之後,士廷突然從惡夢中霍然而醒,警覺地一躍而起,目光四下搜視,四月下旬,要下半月方可看到月亮,四周黝黝,凌亂的怪石奇巖與及一草一木,皆像是怪獸鬼魅,空山寂寂,蟲聲四起,山風吹來徹體生寒。
  他渾身汗水末干,感到涼颼颼地。
  身旁姑娘睡得正沉,像一頭無助的小羊。他解開包裹,取衣衫替姑娘蓋上,歎口氣自語道:「我本想安送她返回湖廣,順便查訪湘西八怪的下落,豈知卻反而坑了她,我該怎樣方能令她平安離開險境哪!」
  他在四周走了一圈,絕望的感覺恐怖地爬上心頭。除了重新向下走,別無他途。左右都是峭壁,一顆石子丟下,滾落聲久久未止,跌下去那還得了?上面百十丈,全是飛崖絕壁,風化的岩石觸手成屑,即使他不曾受傷,大白天也難攀上,石隙中生長著野草與籐蘿,根淺不受力,一拔即起,勢難像猿猴般揉升。
  即使能爬上去,山的那一邊情形如何?上面是否可以平安下馬鞍山的山道?
  山下,隱隱傳來數聲虎嘯,令人聞之心驚膽跳。
  他向下爬回原處,似乎覺得附近有人正向他窺伺,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心悸,心潮洶湧。
  「附近難道有人?他們上來了不成?」他悚然地想,急急攀下休息的石隙。
  響聲驚醒了疲勞過度沉睡中的姑娘,她吃驚地挺身坐起,急抓長劍戒備。
  「是我。」他低叫。
  姑娘定下神,鬆了一口氣拍著胸說:「嚇了我一跳。士廷哥,你到何處去了?」
  「去找出路。」
  「怎樣了?」她焦慮地問。
  他頹喪地挽住她坐下,沉靜地說:「明早破曉以前,我要向下突圍,你可以藏在此地,躲入石隙中靜候變化。他們志在擒我,不會對你下毒手,也無暇追究你藏身何處。」
  「士廷哥……」
  「你聽我說。如果我們能在南昌分手,何至於連累你吃苦?為了此事,我深感歉疚。」
  「我不要聽。在廬山,我爺爺決定協助雙頭蛇,便已和龍飛勢不兩立,不然龍飛怎會一腳將我置於死地?可以說,你我都是龍飛必欲得之而甘心的人,誰落在他手中皆休想活命。他們沿途截殺,折損了不少人,你以為他肯輕易放過我麼?」
  「燕姑娘,你錯了,他們都是自命白道英雄,不會對一個弱女子下毒手的,你只要不反抗……」
  「你又錯了,龍飛在廬山已知道我的身份,恐怕他要殺我的念頭,比要殺你更為迫切呢。士廷哥,你似乎也失去了信心了。」
  「不會的,除非我氣息已絕,只要一息尚存,也會為活下去而掙扎圖存。」
  「士廷哥,我相信你會平安脫身的。」
  「但願如此。人一生中,不會一輩子都在贏,我已在沿途贏了不少條命,輸了也不冤枉。」
  姑娘撲在他懷中,飲泣道:「士廷哥,我已聽出你弦外之音,你……」
  「不管我遭遇到任何變故,我只希望你能勇敢地活下去。」
  「你如此關心我,為什麼?」
  「不為什麼。也許你是真正關心我的人之一,而我正需要能信我而協助我的人,所以我也關心你。」
  「還……還有其他原因麼?」
  「這……你是一位小姑娘,關心一位小姑娘,也算是原因之一。」
  她坐正身軀,用顫抖的手,忘形地、心情激動地捧著他的雙頰,用抖切的聲音問:「士廷哥,坦白告訴我,我們有多少活的希望?」
  他遲疑良久,方用苦澀的聲調反問:「真要知道?」
  「是的。」
  「如果龍飛來了……」
  「他已經來了。還有一個百步穿揚的女英雄金弓銀箭柳青青。」
  「一比九十九。」他沉聲答。
  「不能多些?」
  「不能加減半分。他們得天時地利人和,而我們只有兩個身心交疲的人。」
  姑娘將他撲倒,流著淚吻著他。他先是一怔,然後一陣衝動,也激情地擁抱著她,投下一串苦澀的吻。久久,他用似乎來自天外的聲音說:「苦難將你我連在一起,卻給我們安排下悲慘的結局,也許真是命運的安排太公平,這樣結局未免令人心酸哪2我不知人間是不是仍有正義二字存在?」
  「不必理會命運,我們是一對同命鴛鴦。」姑娘淒然地說。
  「就算他是上蒼所安排,上蒼也未免太殘忍了。」
  她含淚撲入他懷中,躺在他懷裡含淚笑道:「人生得意,只說功名富貴,遇景開懷,目盡生前有限餘生……」
  他一怔,說:「咦!你的心情平靜下來了。」
  「能知道有限餘生,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值得慶賀,你是個可愛的姑娘。」
  「我……」
  「好好養息吧,來日方長,也許並不那麼糟。」
  「我們已無來日,盡人間短暫之歡。」她用夢也似的聲音說,嬌喘微聞。
  他激情地親她,喃喃地說:「望天宇變色,願大地沉淪……」
  當他的手觸及姑娘溫潤的胴體,突覺心中一震,悚然而驚,趕忙替她掩上衣裙,瞿然而起,自語道:「我這不是向命運屈服麼?不是自承失敗而自暴自棄麼?不!我得挺起胸膛應付逆境,只要有一口氣在,便不放棄希望。」
  他重新躺倒,輕擁著小敏低聲道:「好好歇息,天無絕人路,養精蓄銳,我們明早突圍。」
  激情逐漸消退,兩人輕擁而眠。
  四更天,小敏姑娘悄然脫出他的擁抱,一指頭點上他的睡穴,熱淚盈眶地,癡迷地親著他,顫聲自語道:「你是個可敬的人,你不該為婦人女子而死。你救了我一命,我也要用性命來回報你。願山蒼保佑我能引走他們,以我的死來換取你的安全。」
  她最後深深地親吻他,慎然地站起整理凌亂的衣裙,劍繫在背上,深情地注視了他一眼,一挺胸膛,向下一步步潛行,逐段探進。
  不久,一個灰影鬼魅似的出現在士廷身旁,毫不遲疑地伸手解了他的睡穴,然後悄然隱去。
  下弦月掛在東方天際,光芒黯淡。
  姑娘向下潛行,遠下里餘,仍未發現敵蹤。竄入一座灌木叢,一聲樹響,黑影乍現,此聲如雷:「站住!什麼人?」
  她像一頭瘋虎,飛撲而上,劍出鞘風生八步,奮不顧身搶制機先進擊。
  「錚」黑影揮刀接招,震偏一劍順勢切入,反手就是一刀,刀光霍霍,虎虎生風。
  她不接招,乘勢飛飄八尺,飛躍而下,越過了灌木叢,急急奔路。
  黑影發出一聲長嘯,卸尾急迫。
  左下方傳來了回嘯聲,有人沉喝:「各佔方位,讓龍飛兄親自擒人。」
  姑娘沒有黑影快,掠出三四丈,背後鋼刀臨頭,她向側一閃,旋身一劍急封。
  「錚!」刀劍交接暴響震耳,火星飛滅。
  她感虎口如裂,整個右半身被震得麻木不仁,立腳不牢,仰面便倒。
  「卸你的腿。」黑影叫,趕上就是一刀。
  「我完了。」姑娘心中狂叫,已失去自殺的力量。
  灰影乍現,手中校一揮,「啪」一聲擊在黑影的手肘上,捷逾電閃。
  「哎……」黑影狂叫,刀拋出三丈外,驟不及防,連人影也末看清。
  「撲」一聲響,灰影加上一掌,拍在黑影的背心上,黑影向前一撲,著地向下滾。
  灰影好快,一杖點在姑娘的章門穴上,力道恰到好處,姑娘立即失去知覺。
  灰影挾起姑娘,向左急掠。
  倒地的黑影滾勢一止,立即大叫道:「兩人向左逃,堵住他。」
  灰影對這一帶地勢熟,飄掠如飛,像是足不沾地,到了半里外的陡坡,突然發出一聲淒厲的狂叫,扳住一塊大石向下一推,然後向右後方如飛而去。
  大石向下滾,聲勢漸來漸宏,到了十餘丈下,走石飛沙,響聲漸大。
  「這小子掉下去了。」有人大叫。
  士廷被嘯聲所驚醒,挺身而起,便發覺姑娘不見了,不由大吃一驚,火速打好包裹背上,挺劍向下急衝。
  向下急搶的這段時刻,嘯聲與叱喝聲令他五內如焚,恨不得脅生雙翅搶入斗揚,可是山勢不容許他放膽下搶,跌跌撞撞而下,等聽到慘叫聲和山石滾落聲,他急得幾乎要吐血。
  聽到小子掉下去的叫聲,他幾呼咬碎了滿口鋼牙,但身在半里外,無法搶救了。
  「到下面去找。」有人叫。
  他向人聲傳來處飛奔,不久便追上了最後一個黑影,不由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迫近至八尺內,大喝道:「轉身!」
  黑影聞聲知警,不轉身反向下竄。
  「嗤」一聲響,他一劍刺入黑影的腰脊。
  「啊……」黑影發出刺耳的淒厲狂叫,擲倒在三丈外,仍骨碌碌向下滾。
  他向下搶,狂叫道:「方士廷在此,誰來送死。」
  灰影乍現,在側方喝道:「你的同伴捨身掩護你脫困,你為何不走?」
  他吃了一驚,駭然問:「你是誰?你知道……」
  「不必問。」
  「你是龍飛的人?」
  「少廢話,從右面走。」
  「我不走。」
  「那位小姑娘豈不九泉難以瞑目?」
  他不加理睬,向下疾衝,形如瘋狂,大叫道:「龍飛,快來決死一拼!」
  灰影從後跟到,竹杖一伸,便點在他左脅下的創口上,奇妙絕倫。
  他只感到奇痛澈骨,痛得冷汗直流,幾乎痛昏,腳下大亂。
  「滾你的!」灰影沉叱。
  他站穩了,神智反而不清。
  灰影揮杖直上,怒叱道:「剝了你小子的皮,以便示警江湖。」
  這一來,反而激發了他的求生本能,大喝一聲一劍揮出,要擊倒對方奪路。
  杖影驟變,倏吐倏吞。他感到手肘一麻,劍脫手飛出三丈外。
  他本能地向右飛奔,本能地趨吉避凶,不再愚蠢得為了姑娘而與對方拚命了。
  灰影將他趕走,回身向左走,「哈哈哈」一陣狂笑,立即引來了四處亂竄的人。到了左面的陡坡前,依樣葫蘆又弄下一塊大石,大叫一聲,方從容走了。
  不久,灰影挾了昏厥了的小敏姑娘,向右追蹤士廷,下山而去。
  天色大明,龍飛甘餘名好漢白忙了一夜。這是龍飛最大的失策,什餘人想封鎖里餘寬的山坡,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一兩百人也不見得能辦到。夜間被灰影一鬧,所有的人全被誘到左面的陡坡,右面空虛,任由士廷和灰影揚長而去。
  一早,他們搜遍了陡坡下每一寸土地,那有屍體的形影,滾下的兩個人不可能生存,但他們連一滴血跡也找不到,硬是形影俱消。
  龍飛不死心,在附近窮搜了半天,方自認失敗,重謝了前來相助的朋友,獨自啟程奔赴瑞昌府迫尋線索。
  群雄淒淒慘慘帶了死屍與受傷的人,淒淒惶惶動身返回南昌。
  從此,方士廷像是平空消失了,江西的群雄們,得不到任何有關方士廷活動的信息。
  士廷連夜逃下山,到了山麓心中大定,靈台完全清明,開始冷靜下來了。
  首先,他發覺後面有人追蹤。
  他是個驚弓之鳥,立即打主意擺脫跟蹤的人。進入一座樹林,他發足狂奔,在穿越另一座樹林時,突然閃入一株小樹下。
  灰影如電,追入前面的樹林去了。
  他向後撤,一口氣奔回山麓,遠遠地可聽群雄在陡坡下所發的呼哨聲,他藏在草中閉目養神,以耳力傾聽四周的動靜。
  沒有人跟來,他將跟蹤的人扔掉了。
  灰影太過大意,認為他受傷體力末復,跟蹤輕而易舉,更末料到會被他發覺,而且做夢也沒料到他膽敢向回走,也誤猜他不會回來自投羅網。
  他成功了,也因此而失卻小敏姑娘的消息。
  「小敏一定跌死了,唉!難怪她昨晚能定下心,原來她已決定獨自向下闖,以便讓我脫困。按情勢看來,她跌下山去,可能是有意的,將人完全吸引至左面。我便可以從右面脫身。怪!這灰衣人又是何來路?」他伏在草中胡思亂想,愈想愈恨。
  灰影追出半里外,方發覺將人追丟了,不由心中暗驚,自語道:「咦!我老昏了,小看了這小伙子啦!小伙子機警得像頭狐狸呢。」
  他將姑娘放下,塞在草叢中,掖好衣尾說:「好啊!我老人家不信邪,我不信你會擺脫掉我老人家的追蹤,不找到你,豈不令人笑掉大牙?」
  他在附近窮搜,只漏掉山麓下面。等他在破曉時返回原處,令他更惱火的是,救出的小敏姑娘也不見了。
  原來姑娘在滾動中,被杖點中章門穴,灰影用勁有分寸,但黑夜線度不廣,而且人在滾動,穴雖被制住,但力道已減。與其說姑娘是被點穴術制昏,不如說是因驚駭過度而嚇昏來得恰當些。
  夜風料峭,姑娘在灰影醒來後不久,也就悠悠醒來,不知身在何處,也不知因何到了此地。
  已無暇多想,她信步而行,天亮後發覺自己到了山西南五六里的一座小村莊,有一條小徑通向豐城。她留下來打聽從村民口中,打聽出有不少陌生人在馬鞍山,搜尋跌下坍崖的屍體,不許外人接近。
  她以為是方土廷未逃出龍飛的毒手,走到偏僻處大哭一場,孤零零地,傷心地取道袁州,返回湖廣去了。
  灰影是水口村指路的村夫,他一直跟在士廷與姑娘身旁,由於地頭熟,所以能巧妙地避過龍飛的搜索。起初他真以為士廷是兇手,但看了士廷的作為,與及兩人的談話,他觀感一變,決定暗中助兩人一臂之力。
  這位草野奇人對兩人的處境,以及雙方的實力,估計得十分正確。姑娘想捨命引走群雄,那是不可能的事,不但性命難保,更會坑了被制了睡穴的士廷。因此姑娘走後,他便替士廷解了睡穴,跟蹤姑娘而下,相機援手,助兩人脫險。
  兩人都不見了,這位草野奇人徒呼半天,最後找了一圈,只好失望而回,返回水口村去了。
  士廷是天亮的前片刻離開的,他愈想愈恨,一咬牙,取道奔向豐江口,找船下航。
  市漢驛,位於南昌南面六十里,受市漢巡檢司管理,是一座水驛。水程上行一百里,至豐城的劍江澤。下行水程六十里,到南昌廣潤門外的南浦驛。
  這座市鎮有三百餘戶人家,是一處大鎮市,位於章江東岸,對面便是蜀江口。
  士廷目下是孤家寡人一個,行動方便自由。他身上還有自己的十兩銀子,與及翻江鰲留給他的三十餘兩碎銀,在近期內不必為盤纏發愁。
  他在驛站對面的客棧落店,已是掌燈時分,親自至藥市買了些膏丹丸散與潔淨的布巾,閉門裹傷。
  次日一早,他在鎮南一座土坡上,監視著水陸兩途的北上旅客和船隻。
  龍飛獨自赴瑞昌,群雄午後方趕回江邊會合,當天不能登程北返。次日一早,分水陸兩途北行。只有艘梭形快艇,而快艇必需載死屍與受傷的人,因此大部分的人,皆需走陸路。
  方士廷在土坡上等了一天,申牌初,方看到梭形快艇急放而下;艙中那位綠衣女郎金弓銀箭極為顯目,一看便知。
  除了金弓銀箭,他看不清其他的人是誰。船不在市漢停靠,船上有死屍必須避免驚動官府,放手中流飛駛而過,遠在兩里外,怎看得清臉貌?
  「龍飛定然在船上,我可以放心找走陸路的人了。」他咬牙切齒地想。
  走陸路沒有水程快,他先返鎮進食,方再次藏身在鎮口等候獵物。
  申牌末,被他等著了。他認識的人只有飛虹劍客曾鞏,與雙頭鷹趙大鵬。這些人共有十三名之多,都是白道中頗有名氣的人物。
  他將十三名英雄豪傑的像貌,一默記在心,方在後面跟入鎮來。
  未晚先投宿,雞鳴早看天;十三名好漢不走了,就在驛站的右首鴻興客棧落店,妙極了。
  他換了一身灰直裰,頭上的傷巾外面加上一條包頭,用黃桅子水加上一些褐丹,將臉部加以染色,然後大大方方出店,站在鴻興老店前等候機會。
  他不必找飛虹劍客與雙頭鷹,任何一人都可,只要能弄到手便成。
  很不巧,十三個人一同至隔壁酒店進食,沒有人落單,他不願錯過,也進了酒店,找一處門側壁角的座頭,聽這些人說些什麼,也等候機會,叫來了一壺酒,兩碟小菜,慢慢品嚐。
  十三個人皆心情沉重,默默進食低聲交談。食廳中客人甚多,語聲嘈雜。他聽不清他們的話,心中甚感焦躁。
  驀地,店門進來了一個老花子,排眾直入,四周張望片刻,神色凜然地走向十三個人的兩付座頭,老遠便叫:「草上飛姓鍾的,你們回來了?」
  十三個人全都一怔,上首那位三角眼中年人離座抱拳一禮,皮笑肉不笑地說:「原來是九指狂乞李前輩,請坐請坐。」
  九指狂乞上次從廬山趕來南昌會晤火德星君,原預定十天半月後偕火德君星同至廬山。豈知因事滯留南昌,這時尚未動身。
  老花子不回禮,冷冷地問:「聽說你們三十餘條好漢,替龍飛助拳,追殺方士廷南下,可有此事?」
  草上飛哼了一聲,冷冷地說:「不錯,武林同道助拳捉拿兇手,理所當然。聽龍大俠說,上次在廬山老前輩也介入此事。者前輩德高望重,為何不協助龍大俠除此兇犯,在下委實不敢當問。」
  九指狂乞在另一空座頭落坐,叫店家準備酒食,怪眼一翻,說:「管閒事助拳,也該問問清楚。你們聽信龍飛一面之詞莽魯衝動亂子鬧大了。老要飯的所知,仙人峰血案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
  「老前輩是聽方士廷所說的一面之詞麼?」
  「問得好。方士廷被你們殺了麼?」
  「沒有,他與一位女郎跌下馬鞍山陡崖,按理該粉身碎骨,但卻不見人,死不見屍。」
  九指神乞神色大變,說:「那一帶猛虎成群,會不會被銜走了?」
  「那……咱們不敢料定。」
  方士廷匆匆結帳外出,出店而去。
  九指狂乞搖搖頭,黯然地說:「如果他真的死了,你們恐怕會食宿不安,麻煩大了。他不死,你們也將永無寧日。唉!糟了!他怎會離開九奇峰的?那兩個老不死怎肯讓他離開?怪事。」
  一名店伙走近草上飛,欠身陪笑問:「那一位是草上飛鍾爺?」
  「正是區區,你……」草上飛惑然問。
  「外面有一位客人,說是請鍾爺出外一會,有事面告。」『店伙笑答。
  草上飛不假思索地請店伙引路,出店而去。
  店門左側站著含笑相待的方士廷,抱拳一禮笑道:「龍大俠差在下趕來傳信,鍾兄請借一步說話。」說完,向街尾舉步。
  草上飛跟上。走在左首,笑道:「龍大俠得消息了麼?果然名不虛傳,兄台貴姓?」
  聲落,右臂曲池被制住了,有物頂在脅下。
  「在下方士廷,向你討消息。識相些,你如果叫喚,刀子入體,你便叫不出來了。」方士廷笑答,架了便走。
  草上飛大駭,心膽俱裂地問:「你……你沒死?你……你要問……問……」
  「呸!在下活得好好地,難道你以為在下是冤鬼向你索命麼?老兄,別發抖,不要伯。你說吧,你們共有多少人參予追殺?這些人姓什名誰?」
  「我……」
  「說清楚些,好不好?在下耳朵不便,老兄。」
  說話間,進入一條黑暗的小巷。
  當晚,草上飛被人發現躺在小巷中,大概腦袋因醉酒不慎失足撞在壁角上,受到震盪成了白癡。
  江西的一場江湖風暴終於平靜了。仙人峰六屍血案,因兇手方士廷被追殺於馬鞍山,失足跌落坍崖斃命並膏了虎吻,而成為死案,已沒有追查的必要了。
  仙人峰血案像江河中的一個小波浪,掀起得突然,消失也突然,誰去管他的發生與結束?
  雲龍雙奇的聲譽如日中天,俠名滿天下,他們仍在江湖上行走,仍在行俠仗義。在他們的心目中,仙人峰血案只是他們江湖歷程中,一件小小的事故而已,不管他們是否做得對,天下的英雄豪傑,是不會去計較的。龍飛本人心中仍存有疑問。但他希望方士廷真的死了。他卻不知道,這件事損害了多少人。
  桐城方家的方秀山,便是心靈受創最重的一個人。他在等候愛子歸來,但他似乎永遠等不到那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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