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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面,是一個腹大如鼓.高大肥胖,袒著胸中年大和尚,毛茸茸的胸膛委實今小姑娘們心驚膽跳。手中的渾鐵方便鏟委實唬人,重量大概不下八十斤。
  東面,是一個佩了劍,竹竿似的高瘦中年人。
  西首,是一個只有一條右腿的老花子,左手支著拐,腰帶上帶了一把短劍。虯鬚如戟怪眼似銅鐘,像貌威猛,令人不敢正視。
  小虎吃了一驚,向矮瘦的老人叫:「咦!你……你不是在府城南樓的看守人麼?」
  老人嗤嗤笑,舉步走近說:「咱們四個入已經來到貴地快一年了,你們大概多少見過咱們四個人。老夫正是南樓的看守人,真名號該叫矮他翁葛元。你們不知老夫的來歷,但你們的長輩大概曾經聽說過而已。」
  胖和尚呵呵笑,拍著大肚皮說:「佛爺叫歡喜佛百戒和尚。在府城東山法華寺掛單,整整掛了一年。」
  東面的佩劍中年人冷冷地說:「太爺無情劍柳如是,在青龍並曾家做了八個月三流武師。」
  獰惡老花子乾咳了兩聲,頓著鐵拐說:「我獨腳狂乞牛成章,在湘夫人廟吃殘羹冷飯半年有餘,受盡了冤氣。」
  小虎又是一驚,問道:「你們都有綽號?」
  「你沒有聽錯。」矮仙翁獰笑著說。
  「那……你們該是風塵奇人了。」
  「就算是吧,反正咱們四個人名震天下就是了。」
  「你們……至此地何貴幹?」
  「嘻嘻!你問得好。」
  「是……是為了……」
  「你們誰是泰和棧唐棧主唐鳴遠的公子千金?」
  「我……」
  「哦!你是他的公子,難怪像貌差不多,不是雜種,你娘沒偷人養漢。」
  話說得粗野,姑娘們差得粉臉發赤,笑虎心中大駭,也無名火起,怒聲問:「老不死,你的嘴太髒,有何用意?」
  「嘻嘻!等會兒你便知道了,茂源棧棧主蔡熊飛,有—位千嬌百媚,含苞待放的掌上明珠,是那一位?舉手給老夫看看好不好?」
  沒有人做聲,你看我我看你,但大多數人的目光,皆落在小芸的身上。
  矮仙翁這個者狐狸。豈有不知之理?但卻不點破。嗤嗤怪笑:「蔡熊飛家財萬貫.他的財產得來不易,三代男盜女娟……」
  話未完,小芸一聲怒此,飛縱而出,到了矮仙翁身前,猛地挫腰出腿扭身猛掃。
  矮仙翁一聲怪笑,伸手一抓,便抓住了小芸的足脛,輕輕一抖。
  「哎……」姑娘驚叫,砰然倒地,渾身都軟了。
  矮仙翁一把將她拖過,放在腳下笑道:「任何人也不肯被人辱及先人,你當然是蔡小姐了,妙哉。」
  小虎大驚,急衝而上。
  驀地人影如電。無情劍電閃似的射到,伸手便抓。
  小虎大駭,一掌斜揮「啪」聲擊中伸來的手。
  無情劍咧嘴一笑,捉小雞似的夾背抓住。小虎的手抬不起來了,「哎唷唷」鬼叫連天。那一掌像是劈在鐵鑽上,痛得掌骨像已碎裂了。
  歡喜佛拍著大肚皮,怪笑道:「誰是唐鳴遠的女兒唐綺玉?站出來。如果你不站出來,佛爺把所有的女嬌娘全帶走輪番快活,我歡喜佛不嫌女人太多的。」
  唐小虎的大妹扭頭便跑,只跑出五六步,便被獨腳狂乞一把擒住了,連叫都叫不出聲音。
  矮仙翁一把挾起小芸,向這些臉無人色的少男少女嗤嗤笑,說「你們去告訴唐蔡兩家的人,老夫四位潛伏貴府,要在貴地創基業,必須借重永州府六大棧的財主們雄厚的財力與聲望,先把他們的子女帶走,叫他們等候老夫的信息,嘻嘻!你們可以走了。」
  躲在一旁的方大郎不再膽怯了,丟下包裹上前叫道:「且慢!諸位,在下聽說過你們這四號人物。」
  「你是幹什麼的?」矮仙翁厲聲問。
  「我是過路的。你們不是江湖四凶麼?」
  矮仙翁臉色一變,訝然道:「咦!你也知道咱們的名號?」
  「呵呵!怎麼不知道?你們去年初夏,在河南鄭州被雲龍雙奇趕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對不對?」
  「小輩!你好大的狗膽!」歡喜佛怒吼,衝上又道:「佛爺超渡你上錄山、」吼聲中,方便鏟如泰山般壓到。
  方大郎抱著頭,左躲右閃:「救命!救命哪……」
  叫聲中,他手底下飛出枚制錢,無聲無息無蹤無影,一閃即逝,恰好擊入和尚的肚臍。
  「蓬」一聲大震,像是倒了一座山,「噹啷啷」連聲怪響,方便鏟擲出丈外去了。
  方大郎一腳踏住和尚的肥腦袋。向駭然變色的三名凶魔笑道:「在下是雲龍雙奇的妹婿,雲龍雙奇的藝業十分之八出於在下傳授。你們簡直是壽星上吊嫌命長,今天可找到你們了。你們三人一起上好啦!」
  第—個開溜的是矮仙翁,接著是無情劍和獨腳狂乞,俘虜都沒有敢帶走。雲龍雙奇已令他們喪膽,碰上傳授雙奇藝業的人,而且歡喜佛無緣無故倒地不起。不跑怎麼?
  方大郎乘歡喜佛狂傲大意的機會,以一枚制錢出其不意射入歡喜佛的肚臍要害,把歡喜佛擊—倒。向三凶聲稱自己是雲龍雙奇的妹夫,而且是雙奇的授藝人。其他三凶在河南鄭州,被雲龍雙奇追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飽吃苦頭,可說聞名喪膽,望影心驚。一聽對方是雙奇授藝人,而且歡喜佛無緣無故倒地,事實俱在,怎不感到心驚膽跳?無暇分辨真假,三人不約而同溜之大吉,丟下歡喜佛不管,亡命飛遁。
  歡喜佛下身發僵,只要一動,肚臍內的制錢便牽動的創口,痛澈心脾,令渾身發軟,腦袋再被踏住,似乎對方的腳重有萬斤,無法掙扎,心中暗叫苦,暗叫完了。
  方士廷與江湖四凶無冤無仇,而且四凶今天並未傷人,因此不想下殺手,挪開腳向歡喜佛笑道:「大和尚,你給我站起來。」
  歡喜佛心膽懼裂,軟弱地叫:「你……你殺了佛爺,將……將死無葬身之地,佛爺認……認裁,你……你不能殺無力……自衛的人。」
  「你威脅我麼?」
  「你……你以暗器偷襲,勝……勝之不武。」
  方大郎阿呵笑,說;「你甩方便鏟搶攻我這亦手空拳的人。難道勝之算武?好吧,你既然凶性仍在,在下只好宰了你這頭肥豬,免得雲龍雙奇我那兩個大舅子花費功夫找你。」
  「不!不……」和尚狂叫。
  「你這怕死鬼。」
  「你殺了我,天南雙劍會替我報仇。放了我,這場過節從此了斷。」
  「天南雙劍為何要替你報仇?」
  「咱們江湖四凶,是奉他們之命前來先行安排,準備在九疑山重建三十六台,創建天南門的大計。」
  「喝!你們的野心可真不不小呢!」
  「放了貧憎……」
  「你以為在下會受你的恫嚇麼?」
  「不!不!貧憎決無此意……」
  「你怕死?」
  「這……這……貧僧怕死,誰又不怕死?好死不如惡活……」
  「好,你承認怕死,就讓你活命。」
  「貧僧深領盛情……」
  「滾!」
  「貧僧肚中的……的暗器……」
  「那是一枚洪武錢。」
  歡喜佛挺身坐起,吃力地叫:「請……請高抬貴手,取……取出……」
  「你不會取?」
  「貧僧已……已脫力……」
  「那是你的事。給你三聲送行,聲落不走,在下乾脆打破你的豬頭!」
  「你……你是雲龍雙奇的妹夫,貴……貴姓大名請……見告……」
  「一!」
  歡喜佛一咬牙,千緊萬緊,性命要緊,想起死,便感到渾身發冷,再想起了活,精神來啦!留得青山在,那伯沒柴燒,立即勇氣百倍,不知那兒來的力道,猛地挺身而起,方便鏟不要了,按住肚腹撒腿便跑,不等三字入耳,已奔出二丈外。
  正跑間,突聽到身後傳來他自己的腳步聲,以為對方已追來了,不由自主地狂叫道:「我已經走了。你不能食言,不能……」
  在狂叫聲中,奔出了松林。
  廿餘名男女日瞪口呆,像是中了窟。
  方大郎抓起包裹,悄然走了。
  尚未走出松林,看到遠處人影急閃,唐蔡兩家的人,已聞聲趕來了。
  身後,傳來唐小虎的大叫聲:「那位大哥慢走……」
  他撤腿便跑,鑽入雜樹林一閃不見。
  廿餘名男女神魂入竅,唐綺玉姑娘首先叫::他走了,快追上向他道謝。」
  跌坐在地的蔡芸姑,臉色蒼白地道:「你們打他,他卻救了你們,他不怕你們恩將仇報對他不利?他不會領你們的情了。」
  小虎拍打著自己的腦袋,苦笑道:「我該死,我該死!快回去稟告爹爹,看樣子日後麻煩仍多,糟了!一波末平,二波又起,三哥剛碰上笑無常與賈家五虎一群凶魔,幾乎丟掉性命。目下又來了什麼江湖四凶找上門來,大事不好。快走!」
  說走便走,登時便有人撒腿狂奔。
  小虎走近蔡芸姑,汕汕地說:「小芸,我扶你走……」
  小芸一蹦而起,沉下臉冷笑道:「我不認識你唐少爺,從來不認識你這個人;今後也不願認識你這陰險殘暴的畜生!」
  說完,流著淚狂奔。
  小虎臉色蒼白,伸手急叫:「芸妹,芸……」
  綺玉伸手急急將他拉住,急叫道:「哥哥。她這時正在激憤中。千萬不可再惹她。」
  「大妹,我……我該怎麼辦?」小虎焦急地問。
  「慢慢來,等她氣消了,再向她陪不是。」
  「這……」
  「不能操之過急,急必壞事。」
  「大妹,你得幫我……」
  「那是當然。」
  方大郎擺脫了追趕的人,趕到府城,已是晚霞滿天,時光不早了。
  瀟水從道州向北流,流至府城東、然後繞南轉西,方再向北流十里,與湘江回合。
  城西近水濱,以瀟水為壕,全城七座門中,以水西門最為繁榮。由於以水為濱,因此城根已近水際,只有碼頭而無街市,店棧皆設在城內。
  水西碼頭反而比瀟湘鎮規模小,正如東安縣一樣,該縣的市況,反而不如東廿里的白牙區繁榮。
  方大郎在西大街通向輝山的斜街落店,店名悅來客棧,是一座小型的客店,城中有三座山。萬石山是名勝,山上的亭有柳宗元的記,有歐陽修的詩,是遊客必登之所。城東是高山,又叫東山,是住宅區。西是輝山,住的全都是破落戶和苦哈哈。
  店雖小,格局俱全,外進是大統間,兩院是上房,後進是四座單院式的獨院。
  他身上只有十餘兩碎銀,只能住大統間。弄到一張床位,包裹往床頭一放,銀錢雜物自理,不然便得交櫃。他的包裹不值錢,隨便一放自去天井中吸水井旁洗漱。
  天色尚早,落店的人不多,他取了衣巾洗漱用品,大踏步到了天井旁。
  一名褐衣人正搖搖晃晃走向水井旁,看背影像是一個中等身材的中年人,腳下虛浮,情形不大對。
  這一帶的水井水量足,底部是沙石不致渾濁,用石砌了五尺見方的井欄,欄下尺餘是清澈的井水。永州附近的山石土多,居民的使用器物有不少是石製的,建屋少不了石,甚至街道也是五尺長兩尺寬的的大石所鋪設。天井皆是石板砌成,萬一滑到,可能把腦袋砸破。
  中年人跌跌撞撞到了水井旁,伸手取井欄上擱著的木製水勺,手在發抖,上伸前傾伸勺舀水。
  「這人有病!」他自語。
  「撲通!」中年人栽下井去了。
  不遠處角門旁有兩名客人在聊天,其中衣人大叫道:「店家快來,有人跌下井去了。」
  他急衝而至,丟下洗漱物,俯身伸手抓住了那人的背領往上提。井深僅六尺,如不是病人,淹不死失足的客人。
  中年人已喝夠了水,仍在半昏迷中掙扎著叫:「水!我要水,我要……水……」
  兩名店伙和數名客人奔近,方大郎將人放下,向緊張的店伙說:「這人渾身火熱,病得不輕,快通知他的家屬找郎中治理,不然麻煩得緊。」
  店伙推開雙手,無可奈何地說:「客官,這人是三天前獨自已人落店的,第二天就病倒了,哪有親人照顧?」
  「他沒有朋友?」
  「敝處一向太平,落店不必驗路引,我們連他姓什麼都不知道呢。」店伙無可奈何地說。
  「那你們就該找郎中替他診治。」他正色說。
  「是啊,西街的唐郎中已替他留下兩服藥,還是小的負責照料他吃。」
  「快將人抬回住處,在下替他診治,快!」
  兩名店伙將人抬走。中年人的床位恰好與他同房,中間只隔了四張床位。店伙替病人換了衣褲,他一面診治,一面向店伙說:「請將他的兩包藥拿來給我看。」
  「已經熬給他吃了。」
  「藥渣還在不在?最好把單方拿來。」
  「沒留下單方,藥渣還在。」店伙一面說一面都了。不久,帶來了藥罐。
  方大郎出房將藥渣倒在床上,檢視良久,搖頭說:「店家,你們定是已先交代郎中,不願多出診金。」
  「這……這位客人三天來,連房錢都沒給,行囊中只有六七串錢,那來的余銀付診金?小店也負擔不起。」
  「哼!人死了貴店還得打官司呢。」他悻悻地說,回身入房又道:「快取筆硯來,在下開張單方。」
  他將二兩銀子連單方交給店伙去檢藥,先給病人服下一些藥散,不住以冷水浸巾替病人拭身與覆額,許久,病人安靜下來。
  等藥汁送到,病人服下了藥,片刻方神智清醒,已得掌燈時分了。
  同房共有六名旅客,彼此皆能衷誠相助,幫助他換小取物,毫無怨言。直等到病人完全安靜廠來,大家方鬆了一口氣。
  病人的熱度徐徐消退,清秀的臉蛋上仍然發紅,乾裂的嘴唇不再流血。看年紀,這人約在廿十上下,五官端正,一表人才,不像是個低三下四的人。
  方大郎至外廳進食,回房時病人已經完全清醒。他到了床畔,含笑問:「兄台是否感到肚饑?昏沉感仍在,對不對?」
  病人嘴唇牽動,元神的眼睛艱澀地向他注視,久久方有氣無力地說:「謝謝你。是你將我從鬼門關裡拉出來的?」
  「在下只是拉你一把而已。」
  「此恩此德,沒齒難忘。」
  「沒什麼,同是天涯淪落人,互相幫助,理所當然。兄台體格特異,半天工夫便燒退神清,轉危為生,確是奇跡。好好歇息,大概三兩天工夫,你便可以下床了。」
  「請問兄台貴姓?」
  「敝姓方。兄台……」
  「在下姓沙,名步衡。」
  「沙兄不必多費精神了,早早歇息養神。」
  「在下……」
  「你定然感到腹中飢餓,但必須忍耐,暫時不能進食,明早我再替你弄些清淡粥糜充飢。」方大郎說完,拍相對方的肩膀又道:「同房的鄉親都是古道熱腸的人,如有所需,出聲招呼便可,不必客氣。」
  沙步衡本想喚住他,告訴他一些事,但終於忍住了,閉上眼睛養神。
  後進獨院中,先後來了兩批客人。由於後院與上房的客人另有走道出入,因此並未驚動外面的人。
  一早,方大郎熱心地察看沙步衡的病況,然後匆匆招來店伙,交代店伙準備病人的食物,方獨自別側院的偏僻處鬆筋骨。
  他取來了一碗加了藥的清粥會房。同房的旅客正拾裝啟程,紛紛地向他和沙步衡殷殷道別,珍重叮嚀。
  室中一靜。他扶起沙步衡.笑道:「起來吧,進些食物。至遲今晚子夜時分,病即可離體。」
  沙步衡今天精神甚佳,目光已有神彩,接過粥碗道謝畢。凝神注視著他問:「方老弟今年貴庚?」
  方大郎大感突兀,但仍信口答:「在下虛長十八春。」
  「哦!你很年青哩!但不如老弟在江湖闖蕩了多少日子?」
  「闖蕩?三月以前,在下仍是遊歷天下勝境的書生,目下是有家難奔,有國難投。」他心情沉重地說,眼中湧起憤怒與無可奈何的神情。
  沙步衡一面慢慢進食,一面信口問:「是受了冤屈麼?」
  「正是。」
  「可否見告?」
  「不足為人道。大丈夫須自己解決困難,磨煉自己,以免庸庸碌碌過一生。」他神色肅穆地說。
  「老弟會方脈之學?」
  「略為涉獵,不敢說會,以免見笑方家。」
  「兄弟經過多位郎中診治,愈治癒槽,而老弟一方見效,可說神乎其神。」
  「沙兄誇獎了。」
  「老弟行醫麼?」
  「略通之無,豈敢行醫誤人性命?」
  「但你仍然行醫濟世。」
  「在下怎能見死不救?」
  「如果兄弟不幸未遇老弟,能拖多久?」
  「不會超過十二個時辰。」
  「非死不可。」
  「萬無生理。」
  「謝謝你,古人天相.天教老弟前來解危,從柱死城中將我救回。老弟練了多少天武?」
  「這……」
  「請勿相瞞.老弟目朗發豐,肌膚潛勁蓬勃,神定氣閒,氣宇超絕,定已獲內家真傳,身手已臻廣乘。兄弟雙目不盲,老弟練的是正宗氣功。」
  「看來沙兄定是此道高手。」
  「為何不在江湖行道?」
  「在下不是江湖人。練武只是為了強身,別無他望。」
  「老弟行醫救人,如果難道對方是人所不齒的凶魔,是否也肯加以援手?」
  方大郎淡淡一笑,不假思索地說:「如果要在下專程去救他,自然不加考慮。假使相逢其會。在下會毫不考慮地加以救助。」
  沙步衡將空碗還回,笑道:「兄弟相信老弟這是由衷之言。請教,兄弟到底是何怪症?」
  「很簡單,時疫而已。」方大郎語氣堅定地說。
  「那些郎中都沒看出來?」
  「只因為外微已易,所以診斷錯誤。」
  「不會吧?」沙步衡懷疑地問。
  「沙兄必是曾經受傷,該傷可能是沾染毒物。而你自己可能亦認為是中毒,以毒藥治之,希望收以毒攻毒之效,因此……」
  「兄弟明白了。總之,如果沒遇上你,世間便沒有我這個人了。哦!提起時疫,兄弟想起一個人。」
  「在下浪跡江湖僅百日左右,所識有限。」
  「你所說過行疫使者其人麼?」
  「聽說過,那是一個極為可怕的鬼魔頭,橫行江湖中卅餘年,神出鬼沒。他可以令上百人暴病而死,極為任性,誰拂逆了他,必須死無葬身之地。江湖上無論黑白道朋友,提起此人莫不驚心膽跳,恨之切骨,但又無可奈何。據說,天下間見過他廬山真面目的人,屈指可數,至今依然是近百年來,最神秘最可怕的者魔頭。
  「你對他的為人……」
  「在下不會見過此人,不敢妄論是非。」
  「江湖上的謠言與傳聞……」
  「在下不相信傳聞。」方大郎冷冷地說,挺身站起。
  「傳聞決非空穴來風,老弟為何不信?」沙步衡追問,神色不變。
  他冷冷一笑,無限委屈的說:「在下便是傳聞與謠言下的受害者。目擊的事實有時也有錯誤,眼睛不一定靠得住,何況是傳聞與謠言?」
  「老弟有無限委屈。何不說來聽聽,有朋友分擔痛苦,解憂解惑……」
  「不可說,不能說。沙兄,好好養息,午夜之前,你體內誤服的毒物可排出體外,毒出病除。」
  「老弟有事自便……」
  「為了照顧你,在下明天方放心離店。
  沙步衡的頰肉在輕微抽搐,用奇異的音調說:「謝謝你,老弟。天下間,你是第一個令兄弟由衷敬佩與感恩的人、」
  方大郎呵呵笑,說:「別抬舉我了。小事一件,不值一提。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出門人大家互相照顧,是應該的,請勿放在心上。」
  房門倏開,店伙領著兩名青衣大漢入室。兩大漢粗壯如牛,豹頭環眼,各佩了一把巴首,像貌威武。
  店伙神態卑謙,向兩大漢欠身,指著方大郎說:「這位就是救了敝店垂死的病人,醫道神乎其神的客官,床上的病人,本城群醫束手,客官兩服藥使將人救活了。」
  一名大漢大踏步上前,咧嘴一笑。問:「閣下是郎中麼?」
  方大郎搖頭,泰然地說:「不是。在下只會一些土單方。」
  「店伙說你是神醫。」
  「碰巧而已。」』
  「跟我來。」大漢傲然地說。
  「你是說……」
  「少廢話,叫你來便來。」
  方大郎頗為不悅,沉著地說:「在下有事,尊駕請便。」
  「你敢不來?」
  「哦!你這人未免太專橫了些,在下與你素不相識,一無親二無故,既不是閣下的家奴,在下又不是向你討生活的乞兒,為何要聽你呼來喝去?」
  大漢怪眼一翻,正待發作,另一名漢趕忙伸手相拉,急道:「二哥,你怎麼如此魯莽?你不是在請郎中……」
  「而是請閻王爺。」床上的沙步衡接上一句。
  大漢怪眼彪圓,踏近兩步。
  方大郎伸手攔住,沉聲道:「你如果對在下的病人無禮,官司你打定了。」
  他身材雄壯如獅,英俊不凡,氣概超絕,沉下臉不怒而威,大漢不敢放肆,恨恨地退回原處。
  另一名大漢上前解圍,抱拳一禮含笑道:「老弟台請了。我這位二哥為人憨直,性情暴躁,得罪之處,尚請海涵,兄弟這兒賠禮。在下丁忠,奉主人之差,前來請老弟拔冗前往一行。」
  「丁兄,貴主人是……」
  「家主人與老主母在此落店,昨晚老主母身染奇症,連夜請來了郎中,服了兩服藥,今早不但病勢毫無相色,反而轉劇,目下已陷入昏迷境。聽店伙說店中有位神醫,主人急令在下前來敦請老弟前往診斷,務請賞臉。」
  話說得客氣,方大郎不好拒絕,點頭凹:「好吧,在下且前往瞧瞧。但話講在前頭,是否能將貴主母治好,不敢斷定。」
  「老弟放心,請隨我來。」
  沙步衡哼了一聲說:「方老弟,根本就不用理睬這種作威作福的人。」
  方大郎卻不在意,呵呵一笑道:「不瞞沙兄說,在下正阮囊羞澀,他們大概事有錢人,賺幾個做路費,豈不甚好?」
  丁忠兩人領著他直入內院,進入一座客廳,廳內有一位穿天藍色長袍的中年人,與一位美貌的中年美婦。兩人端坐不動,冷然注視著來客。
  丁忠上前行禮,稟道:「稟主人,郎中帶到。」
  主人略為頜首,抬手向方大郎道:「坐,你是郎中?」
  方大郎也不講禮數,管自坐下說:「不是郎中,略懂醫道而已。」
  「貴姓?」主人態度凌人地問。
  「姓方。」
  「在下姓丁,名倫。」
  「久仰,久仰。」
  「家母昨晚身體不適,請郎中前來診病。」
  「願效微勞,只是……」
  「只是什麼……」
  「在下的診費甚高,丁爺不如另請高明。」
  丁倫臉色一沉,沉聲問:「什麼?你想敲詐?」
  「丁頁言重了。在下尚未見過病人,尚不知所患何病?談不上敲詐,永州府名醫甚多,丁爺如果願意,何不另請高明?」方大郎泰然地說完,離座向外走。
  兩名大漢閃出,當門一擋,手已按刀鞘,虎視耽耽。
  「站住!」丁倫沉喝。
  「診費多少?」
  「廿兩銀子,藥費除外。」
  丁倫哈哈狂笑,說:「診費給你一百兩,只好家母的病,另賞白銀百兩,甚至更多些。」
  方大郎已怔,沒料到對方如此大方,吁出一口氣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在下只要廿兩,請領在下診察令堂的症狀。」
  內間中,榻上躺著擁衾而坐的白髮老婆婆,一位年輕的美貌少女,與一名侍女坐在床頭,替病人輕揉眉心喝太陽穴,見了生人並不迴避,顯得十分大方。
  「咦!這女娃兒好美,可惜那眸子太活了些。」方大郎盯了少女一眼,心中自語。
  少女確實是美,桃臉桃腮,瓊鼻櫻唇,一雙鳳目黑白分明,流光四轉,穿一雙湖水綠窄袖子春衫,拖地長裙。綠綢子的春衫薄,曲線畢露體態極為動人。
  中年人向少女揮揮手,說:「丫頭讓開,讓郎中看看。」
  少女離開床緣,目光不住在方大郎身上打轉。
  方大郎目不斜視,仔細地按四字訣詳加檢查,久久方離開臥榻,向中年人說:「年老氣衰,受些瘴氣,吃了些不潔之物,在下那兒有藥,不必開單方。請派一個人隨在下去取藥,別忘了帶診費喝藥金,共銀三十兩,兩服藥,便藥到病除,但需好好調養三五日。」
  「有勞郎中了。」少女竟然客氣地說。
  一名大漢帶了銀子更他回房,一面走一面冷笑道:「閣下像在打劫,診費廿兩,簡直不像話。」
  他也冷笑一聲,說:「我這是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你的主人也沒話說,你抱怨什麼?」
  「哼!你敲詐到辰州府丁家頭上來了,早晚你。會倒大霉的。」
  方大郎心中一動,臉色一變,沉著地問:「辰州丁家,是不是丁彪丁老爺子的家?」
  「哼!你怎知道老主人的名號?」
  「在下曾在辰州府行醫。」
  「難怪你知道老太爺的大名。」
  「哦,剛才那位丁爺就是老太爺?」
  「那是少主人丁倫。」
  「老太爺……」
  「不許多問。」
  「好,不問就是,在下敲了貴主人三十兩銀子,你們老主人號稱神偷,難道想將銀子偷回去麼?」
  「哼!」
  「要不就命鬼竊胡林竊回。」
  「閉上你的臭嘴!家主人豈為了三十兩銀子向你動手?少臭美!」
  「神偷鬼竊極少落單,他們倆也來了永州不成?」
  「你多問了。」
  方大郎虎目中泛現奇光,興奮的神彩流露在外,呵呵怪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賺了一筆,心中高興,難免嘴會亂髮問,休怪休怪。」
  用藥打發走派來取藥的人,床上的沙步衡關心的問:「這些人囂張已極,是何來路?」
  「神偷丁彪的家小。」他欣然地答。
  「難怪,是湘西八怪幾個小輩。」
  方大郎呵呵笑,說:「聽說八怪中最年輕的是飛叉徭姑,年紀也在四十以上了。最老的神偷丁彪已年屆古稀,快進棺材啦!沙兄看年歲,最多也不過二十出頭,叫他們為小輩,未免名不符實?」
  「武林無輩,江湖無歲;湘西八怪中只算江湖上的二流腳色,儘管他們在湘西高高在上。」
  「論江湖英雄人物,湘西八怪確實不登大雅之堂。據在下所知,他們八怪聯手,藝業亦難與九指狂乞論長短。而九指狂乞,又比雲龍雙奇差上一大截。雲龍雙奇之上,復又有宇內三劍。雙奇的老二龍飛,就是三劍中四明怪客的得意門人。」
  「那行疫使者藝業如何?」沙步衡問。
  「聽說他名列乾坤八魔,八魔的輩份與宇內三劍相同,在下不曾見過這些人,不敢妄論。」
  「呵呵!老弟說話相當小心呢。」
  「在江湖行走,不得不小心,禍從口出,說錯一句話便可能引來殺身之禍。沙兄既然是江湖人,可知九疑山莊莊主八臂金剛童威的底細麼?」
  「咦!你知道童威其人?」
  「此地的人都以這位湘南第一號人而自豪呢。」
  沙步衡沉吟良久,說:「簡要地說,八臂金剛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是八魔之一,但為人亦正派,不算是大奸大惡的人。一年前,他到雲南訪友,遇上南沼遺民段誠,兩人同時失蹤。他們同時失蹤的消息傳出,原在勾漏山的天南雙劍聞訊北宋,在大江南北網羅羽翼,要在九疑山創建天南門,不斷派人前來潛伏,羽翼漸豐,時機將至,眼看九疑山莊附近,將掀起血雨腥風。老弟如果是天南雙劍的人,聽兄弟的勸告,早些脫出是非場。乾坤八魔彼此之間,固然也小有成見,但八臂金剛人緣甚佳,他的朋友豈會坐視?」
  方大郎呵呵笑,說:「在下與天南雙劍無關,相反的是,昨晚嚇走了雙劍的四個爪牙。」
  「什麼人?」
  「江湖四凶。」
  「什麼?你居然能嚇走那四個凶魔?我不信。那四凶頗有真才實學,比湘西八怪有過而無不及,你……」
  「在下給了歡喜佛一枚制錢,自稱是雲龍雙奇的妹婿,把他們嚇走了。」他將戲弄四凶的事說出。
  沙步衡大笑,笑不可抑,笑完說:
  「見鬼!雲龍雙奇是兩個人,怎會共有一個妹婿?四凶被雙奇嚇破了膽,笑死人了,哈哈!老弟,四凶如果將消息傳出,你的麻煩大了。」
  「麻煩大了?」
  「雲龍雙奇不找你才怪。」
  方大郎淡淡一笑,眼中異光一閃即沒,向外走,一面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怕什麼?藥我已交代店家按時辰送來,好好歇息。」
  沙步衡一直留意他臉上的神色變化,看到他眼中突然閃沒的異光,衝他的背彩點點頭,淡淡一笑自語道:「大丈夫恩怨分明,不愁無事可做了。」
  方大郎出房走向走廊,廊柱下站著兩名村夫打扮的人,正在有說有笑聊天。他毫無戒心地越過,做夢也沒料到有人計算他。
  「噗」—聲響,背心挨了重重一擊,接著,尖刀抵在他脅下喝聲入耳:「你是方郎中?」
  「你們……」
  他右背骨夾縫的膏盲穴被制住了,渾身一軟,
  兩村夫熱練地架體他,低聲道:「乖乖不動聲色向外走.聲張則殺掉隊。」
  真不巧,廊後突然撞出一名店伙,大叫道:「你們是什麼人?亮刀子綁架麼?」
  一名村夫見事機敗露,猛地將方大郎扛上肩頭叫:「走!上牆!」
  「捉賊!方郎中被人綁走了,從院子裡跳牆走啦!快追!」
  追不上了,兩村夫飛越院牆,一閃不見。
  沙步衡到了房口,脫力地扶住門框喘息,急得額上冷汗直流,臉色蒼白,無力追出。
  喊叫聲驚動了所有的店伙,後院丁家的一眾男女,各帶了刀劍追出。可是,小巷易於藏匿,已不見了賊人,偌大的永州城,到何處去找?
  兩村夫將方大郎藏匿在巷底的一座廢園中,一人離開不久,帶來了一隻麻袋,將方大郎捆了手腳,塞上嘴方解開穴道,扛上肩大搖大擺走了。
  輝山的西麓接近城根,有一列破草屋。兩村夫帶著人到了一座茅屋前,破閂而入藏身在內。
  不久,來了兩名青衣人,接過麻袋出門。
  方大郎手腳被牛筋索綁得結結實實,毫無反抗的機會,難受已極,包在麻袋中不見天日,不知身在何處,只知先後共換了五次人,最後聽不到腳踩在石板路上的聲音,人聲已靜,猜想必定已經到了郊外了。
  終於,他被丟在堅硬的地面上,跌得頭暈眼花,五內翻騰,耳聽送他的人說:「三爺,人接來了。」
  「打開提出來。」一個打雷似的大嗓門在響。
  兩名青衣人將他拖出麻袋。
  「解開腳上的繩索。」大嗓門再叫。
  這是一間青石為基地,上砌青確的宅院大廳,堂上共坐了五個像貌獰惡的人,中間那位大嗓門三爺粗壯得像頭大牯牛,豹頭環眼滿臉橫肉,血盆大口露出兩排大板牙,佩了一把沉重的九環刀。
  方大郎定下神,心中暗暗叫苦。
  三爺不住向他打量,用大嗓門問:「你是方郎中?」
  方大郎吃力地站起,搖頭道:「在下姓方,但不是郎中。」
  「你替杭州丁家的人治病,怎又不是郎中?」
  「在下在江湖混飯餬口,信口雌黃敲詐那姓丁的人,如此而已。」
  「不管你是不是郎中,你必須與咱們合作。」
  「你們是……」
  「在下天狼鍾離奇。九陰喪門陽公手下五總管之一,你小輩聽說過咱們麼?」
  「沒聽說過。」方大郎硬著頭皮說,心中暗暗叫苦。
  「走江湖的人,不知乾坤八魔的名號,那就放乖些早日退出江湖。說,願與咱們合作麼?」
  「如何合作?」
  「把神偷小輩的動靜告訴我們。」
  「我怎知道。」
  「你要找借口留在他們身邊,探查他們動靜……」
  「你們把他們捉來,豈不省事?」
  「不行,捉了小魚。大魚便跑掉啦!」
  「你的意思是……」
  「留在他們的身邊,做咱們的眼線。」
  「這……」
  「不答應便宰了你。」
  方大郎轉憂為喜地說:「要答應不難,在下有條件。」
  「什麼條件?」
  「你們不能干涉在下的行事。」
  天狼嗤嗤笑,得意地說:「好,一為定。首先,你要調查他們為何而來,來的人有多少,與那些人有往來,我派一個人與你聯絡,事無鉅細,你每天都得將信息傳出。」
  「在下有何好處?」
  「當然有好處,你不久將是咱們的夥伴,有用不完的金錢,有享不盡的女子。但你如果有異心,死定了。」
  「好吧,在下答應了。」
  「解綁,送方郎中入城,與五總管會合。」
  三名佩劍大漢押著他動身,原來他們在城東南里餘的陽和山下。日色近午,四人匆匆沿小徑進城。
  將近城門口,路旁一座茅屋旁,跳出六名大漢,其中之一赫然是八封道人,吼聲震耳:「好小子,是你!孽障,你完了。」
  對方人多,他不想糾纏,向路側撤腿便跑,奔向大南門落荒而逃。
  八卦道人與七名大漢在追不捨,接近大南門。
  真巧,丁倫帶了女兒與八名手下恰好出城找線索,遠遠地便看到有人沿城根狂奔而來,後面穿卦袍的八卦道人,在裡外便對看清。
  「前面逃的是方郎中。」丁姑娘急叫。
  「準備對付八封道人。」丁倫怒叫,聲傳五里外。
  方大郎不想在天狼的手下面前暴露身份,因此撒腿狂奔落荒而逃、從容而遁故意引老道狂追。
  鬼使神差,碰上了丁倫帶著人出城找線索。丁倫好不容易找到一位好郎中替乃母治病,郎中竟然在光天化日下,被人入店擄走,這件事豈同小可?一家子立即出動,知會所有的朋友徹查全城。可是城內音訊全無,便分別出動尋找線索,恰好碰上了。
  丁倫認識八卦道人。知道不難應付,但怕來不及趕上,因此故意大聲呼叫,便阻止八卦道人緊迫。
  丁倫的女兒叫小欣,接口道:「爹,八卦道人聽說已和笑無常爺爺結為知交,他是不是幫我們找人的?」
  「見鬼,笑無常只想謀奪水西棧房,他才不會幫助我們找人呢。」
  眾人向前急趕。漸來漸近。
  八封道人不理會丁倫的警告,仍然放眼狂追。
  方大郎卻心中嘀咕,忖道:「如果讓他們雙方照面,八卦道人必定拆穿我的底細,豈不糟透?我得將他們引開。」
  他折向往南逃,鑽入一座樹林,如飛而遁。
  樹深革茂,視線被阻。他鑽入草從,暗忖道:「先看看他們是否衝突,再定行止。」
  兩群高手各追一路,並未碰頭。
  他追隨在八卦道人八位好漢後面,遠出數里外到了瀟江邊。
  丁倫一群人,早已向西走了。
  八卦道人站在江邊的岩石上,用目光搜尋,向一艘下航的小船高叫道:「船家,看到有人過江邊麼?」
  船頭掌篙的船夫搖搖頭,也亮聲道;「沒有,剛才有一位褐衣人.沿江向東走啦!」
  八卦道人舉手一揮,向東沿江向上追。
  方大郎不再追蹤,笑道:「已經是午間了,飢火中燒。回城去也。妙哉!這一來,永州目下的形勢,我已摸清大半,受了一些苦,值得的。」
  他沿江岸下行,找到一條小徑,信步而行,算行程方向,到了水西門不需半個時辰。
  一面走,他—面想:「看來,八方風雨會永州,有熱鬧可看了。天南雙劍在此地放上一把野火,湘西八怪全被引來,乾坤八魔也來插上一手,不知是否能將雲龍雙奇引來?」
  水西門的河灘泊了三四十艘大小船隻,城門口的碼頭左右人聲嘈雜。有十多艘小舟靠平政橋繫纜,那是游江小客艇。平政橋是通廣西的要津,官道向西延伸,經過兩里外的西山。
  距西門城門口尚有百十步,身後傳來了有節拍的「嘿喲嘿喲」每兩名扶子抬一簍山貨,魚貫而來。原來是一艘上游下來的船,正在下貨。
  他緊走兩步,在前面的坡道讓在一旁。路側站著五名棧房夥計打扮的人,見他向後退,一名夥計不耐地伸手將他向前一撥。
  他不曾提防,身不由己向側挪,不小心撞向第二名夥計,上身一顛。
  這個夥計大概是個從不饒人的傢伙,扭身手肘一頂一拔,而且腳跟伸出。
  他起初不曾提防.等到被第一名夥計一撥之後,已經提高的警覺,豈會再上當?自衛的本能令他全身起了反應,迅速地站穩馬步。
  店伙的手肘像是撞在鐵柱上,腳反而被他的腳所絆住,立腳不牢,「哎」一聲驚叫,扭身便滾。
  這是一處斜坡,店伙這一滾,滾得真妙,骨碌碌滾下水石城灘下的碼頭,「撲通」一兩聲水響。成了落水狗。
  方大郎一怔,白語道:「咦!這人怎麼存心計算我?」
  另四名店伙吃了驚,大感意外,被絆的人無恙,而且有意絆人的人卻滾了河,怎不意外?
  碼頭水並不深,下水的店伙狼狽爬起,憤怒如狂地向上奔。一面怒叫:「婊子養的!你該死!」
  方大郎一看不對,一個外鄉人在碼頭上與本地人衝突,有理沒理都得倒霉,心知將鬧得不可收拾。他撤腿便跑,奔入了擔夫的行列,奔向城門。
  「快抓住那傢伙。」有人大叫。
  叫打聲大作,登時便引起四周的應和。
  前面的擔夫回頭一看,看到了奔來的方大郎,一看穿便知不是碼頭上的人,立即放下貨簍,伸出巨手劈面便抓,喝道:「你給我……」
  方大郎不得不自衛,被激得火起,接任抓來的手,大喝一聲,扭身便摔。
  「哎呀……」擔夫狂叫著摔倒,也向下面滾。
  前面那位擔夫大吃一驚,火速抽出扁擔,大喝一聲,攔腰便掃。
  方大郎一不做二不休,閃電似的搶入,對方的扁擔尚未掃到.他已貼身切入,一手攔住扁擔,「撲」一聲一掌劈在對方的頸根上,再用手一撥。這位仁兄也倒了。
  奪得了扁擔,如虎添翼,他不再逃避,把心一橫,驀爾回頭,搶到四名店伙,大喝道:「你們都給我下去。」
  不等四店伙有逃的機會,扁擔一掄,只聽到狂叫聲震耳,四名店伙像狂風所催,紛紛地倒向下滾。
  最初下水的是那位店伙尚差四五步方可上來,這時駭然變色,僵在原地不敢上來了。
  方大郎用扁擔向對方一指,厲聲道:「你這臭婊子養的,你敢欺負我外地人,用腳絆我取樂,絆我不倒你自己卻失足跌倒,竟喊打喊殺糾眾行兇,你這是什麼意思?你上來,大爺要打斷你的狗腿。」
  碼頭兩端的人蜂擁而至,叫喊聲大起。
  店伙不敢上前,大叫道:「這傢伙行兇,快捉住他。」
  方大郎突然衝下,伸手便抓。
  店伙扭身避爪,一拳反擊,反擊甚快。「噢」一聲響,一拳擊在扁擔上,痛得毗牙咧嘴。
  方大郎出手如電,一手勾住對方的頸子,拖死狗似的向上拖。
  上面吼聲震耳,五六名擔夫五六根扁擔攻到。
  他右手的扁擔左挑右撥,人兇猛地沖啦,如同虎如羊群,六名擔夫的扁扔全部脫手,倒了五名。
  「誰敢再撒野。大爺要他死!」他大吼。
  吼聲如炸雷,奔近人皆感到心向下沉,腦門動炸,情不自禁紛紛倒退。
  倒了五名擔夫,連滾帶爬鼠竄。
  人聲鼎沸,有人叫:「快讓開,八爺來了。」
  方大郎不理會,將落湯雞店伙放倒在地,一腳踏住,插上了扁擔,先撕掉對方的上衣,「啪啪啪啪」先賞了對方四耳光,厲聲道:「你這養漢婆養的雜種,無法無天可惡已極,大爺要拆了你的骨頭,掏出你的眼珠,敲掉你滿口大牙,看你還敢不敢橫行霸道?」
  「饒命……」店伙狂叫。
  人從一分,進來一個赤著上身的粗壯大漢,雙手叉腰人喝道:「住戶,不許行兇。」
  方大郎虎目怒睜,沉聲問:「閣下,你是來講理的?」
  「八爺有話問?」對方大聲答。
  「不想講理?」
  「捉你再講理。」
  「你貴姓?」
  「八太爺姓胡。」
  「不姓王?你該姓王,便是王八了。」
  「婊子養……」胡八咒罵著衝上。
  方大郎一聲怒吼,抓起店伙來一記「山東大擂」,飛旋掃擊。
  胡八大驚,向後急退。
  「接著!」方大郎怒吼,把尖叫著的店伙向前擲出。在驚叫聲中,「撲通通」壓倒了五六個人。
  他撥起扁擔,瘋虎般向前搶,分心便搗。
  胡八自以為了得,左盤急撥扁擔,想斜身切入。豈知手剛撥中扁擔,小臂「吱」一聲突然斷裂。
  方大郎丟掉扁擔,揉身槍入,「撲撲」兩掌劈在胡八的胸口上。
  「哎……」胡八厲號著砰然倒下。
  搶入一名大漢,,扁擔兇猛地迎頭便劈。
  方大郎手將扁擔撈住,手一抖,大漢虎口迸裂,側衝丈外仰面便倒。他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扁擔一伸,自語道,「一不做二不休,要鬧就大鬧一場吧!」
  他正要衝入人叢,驀地河下傳來一聲銀鈴似的悅耳嬌喝:「壯士請手下留情。」
  接著,是另一個清亮的口音叫:「再打要出人命了,施主息怒。阿彌陀佛!」
  他只感澎湃的氣血神奇地靜止下來,靈台一清,放下扁擔徐徐轉身向上看。
  河下泊了一艘中型客船,但在瀟湘兩河之上,已算是相當大的華麗客船了。艙面上,站著一位慈眉善目年約花甲的老尼姑,身材中等,在勻稱的五官中,仍可看到昔日的風華,灰袍飄飄,手扣念珠,含笑向上注視,依稀有出塵之概。
  老尼的左後側,站著一位美得令人目眩的少女。三丫髻館了三朵珠花環,白玉耳墜溫。瑩潔光潤的瓜子臉蛋紅馥馥,春山眉下那雙亮晶晶鑽石般明亮的大眼睛,羅衣勝雪,衣裙飄飄,一身白,白得不雜灰塵,白得不沾絲毫俗氣。
  山清水碧,白裳,她顯得那麼鮮明,那麼脫俗。
  他似乎看到了一道眩目的光華,看到了黑夜中的一盞明燈。
  他屏息住了,下意識地丟了扁擔。
  「這位姑娘不是人,而是食人間煙火的仙子。」他戾氣全消,心潮洶湧池想。
  少女的後面,是兩名十分出色動人的十四五歲小侍女,和一位和藹可親的中年僕婦。
  除了老尼姑只外,主僕四人穿著並不華麗,佩飾亦少,沒有珠光寶氣相襯,但予人的印象是清新脫俗,貴而不華,高貴陽雅的風華令人自感形穢,高不可攀不敢褻瀆,甚至令人不敢正視。
  他吁出一口長氣,平靜地說:「在下並不想逞血氣之勇,這裡確是需要一位講理的人。」
  老尼不住頜首,和藹地說:「貧尼已目睹一切,施主已盡了力,但……」
  「在下不再與他們計較,大師盡可放心。」
  「施主可否上船一敘?」
  「不敢打擾,謝謝。」
  人叢有了動靜,一名大漢排眾而入,驚道:「咦?那不是方大郎方爺麼?」
  方大郎聞聲轉身,笑道:「原來是徐師父,也想向在下出手麼?」
  徐師父是唐二爺唐安所帶領二客棧六武師之一,趕忙抱拳行禮欠身恭敬地說:「方爺言重了,在下天膽,也不敢得罪方爺,在下聽說有人在碼頭鬧事……」
  「貴碼頭的人真兇,在下路經此地,平白無故有人叫打,如不是在下略識武技,恐怕早巳被打死了。」
  徐師父怪眼一翻,環目四顧,沉下臉問:「睡挑起的?站出來給我看看。」
  眾人變色後退,沒人做聲。
  「是誰?還要我請你出來麼?」徐師父沉喝。
  一名扭夫臉色蒼白地說:「是茂源棧的五位夥計。」
  「是蔡四那幾個人?」
  「是……是的。」
  「他們呢?」
  「被打傷了,走啦!」
  徐師父哼一聲,向方大郎說:「方爺,請隨我來。」
  「徐師父的意思是……」
  「方爺,你昨天救了三棧的人和貨,其中就有茂源的人貨在內,他們竟然不知感恩,今天居然敢在碼頭上恩將仇報向你遞爪子,我們找他討公道。」
  「算了,在下不願追究。」方大郎泰然地說。
  徐師父吁出一口長氣,堆下笑道:「三爺昨天曾經派人打聽方爺的下落,可惜毫無消息,總算讓兄弟我著了,走,請至敝棧小坐。」
  「這……」
  「三爺思念殷切,方兄務請屈駕。要不兄弟就派人去通知三爺……」
  「好吧,徐師父請領路。」
  兩人來到了泰和棧;消息立即傳遍六家棧房,首先趕來招唔的是茂源棧東主蔡熊飛。
  蔡東主人才一表,年約半百,倒是個爽直人。
  唐安聽說來人是方大郎,急急出迎長揖地行禮,歡天喜地將人引至客廳,立即派人至內堂請東主堂叔唐鳴遠出廳會客。
  唐鳴遠年已半百,精壯結實像貌堂堂,聞報急步出廳,一看是一位文質彬彬的人,反而楞住了。
  唐安趕忙替兩人引見,說:「叔叔。這位便是幫助我們嚇退笑無常的方兄方大郎。如果不是他用機智激起賊人火拚,我們三棧的人恐怕凶多吉少。」又向方大郎說:「這位是堂叔。兄弟返店之後,將昨天的事稟明,家叔立即四出派人尋訪方兄的下落,以便親迎致謝。」
  唐鳴遠含笑肅客就座,親自接過僕人送來的香茗奉上,興奮地說:「方老弟昨日仗義相助,思比天高,區區因不知老弟的去向,未能親自謝意,正深感不安呢。舍侄年輕識淺,而李師父卻又剛愎自用,居然只顧自己逃命,沒將老弟台請至小店,真是不識大體,老弟台在何處安頓?」
  「在悅來客棧……」
  「哎呀!你怎麼住到那麼偏僻的小店去了?難怪怎麼找也找不到了。安侄,快帶人去將方爺的行李取來。」
  「唐東主……」
  「在下此地倒還寬敞,委屈老弟暫且安頓。」
  「不!唐東主……」
  唐鳴遠呵呵笑,搶著說:「請不要叫我東主,托個大,我稱你一聲賢侄,不知有否不妥?」
  「唐叔,不是小侄不願前來打擾尊府,而是客店中有一位落難的旅客,需要小弟照顧……」
  「那還不簡單,一併將他接來了。」
  「唐叔……」
  「如果賢侄認為我這人尚可相交,便請不必客氣,客氣太過份便是矯情,請恕我言粗人口沒遮攔,我是誠心的,請看在……」
  話未完,廳外笑聲震耳,有人叫:「好啊!老唐,你就把大恩人往屋裡一藏,也不派人知會一聲,你是何居心?」
  唐鳴遠離座迎客,笑道:「熊飛兄,貴客剛剛請到,你窮叫什麼?來,見過方賢侄。」又向方大郎說:「這位是茂源棧的東主蔡熊飛,倒是個直腸宜肚的莽漢。」
  蔡熊飛一怔,訝然問:「什麼?你稱他為賢侄?你這老囚從哪兒攀上的親家?喝!邪門。」
  唐鳴遠仍在笑,說:「你別少見多怪,方賢侄最多不過及冠之年,而我已五十開外的人,為表示親近,托個大稱他一聲賢侄,有何不可?」
  蔡熊飛怪眼一翻,似有所悟地說:「老狐狸,你心懷叵測,沒安好心。」轉向方大郎長揖為禮,笑道:「區區蔡熊飛,剛才夥計們在江邊冒犯恩公的虎駕,多有得罪。區區已令管事在店中備宴披紅,為恩公陪禮,等會兒務請移駕敝店,不勝榮幸。」
  方大郎感到有點面熟,笑道:「蔡叔,這件事不提也罷,一些小誤會,驚動街坊反而不妥,再就是如不見棄,稱小侄的姓名可也,恩公兩字,叫得太過生分啦!」
  「那……那麼,委屈賢侄了,等會兒……」
  唐鳴遠一蹦而起,怪叫道:「老蔡,你是什麼話!人可是我請來的,你居然耍花槍要從我屋子裡將人請走,是不是欺人大甚?不行,你請得起客,我就不如你不成?你少打如意算盤。安侄,快去店中將方賢侄的行李取來,快!」
  方大郎趕忙說:「兩位大叔請聽我說,不瞞你們說,小侄在店中有了麻煩……」他將落店後的經過說了,最後說:「為了管閒事,小侄招來了這些麻煩,那姓丁的是湘西八怪神偷丁彪的兒子,沒替他將病人治好,他怎肯放我走?而迫我合作曲九陰喪門的爪牙天狼鍾離奇,又豈肯善了?八卦道人顯然也不認栽,後果難以預料,這些窮凶極惡的江湖凶魔,手段殘忍惡毒,你們有家小時生意人,決難與這些妖魔鬼怪對抗的。因此,你們的盛意,小侄心領,小侄必須靜下心與他們周旋。」
  所有的人,皆臉色大變,心驚膽跳。唐鳴遠一咬牙,說:「我已料到咱們湘南將遭大劫!永州府必定首當其衝,巨變將生。既然他們威脅咱們的生存,咱們只好全力一拼,今晚召集全城鄉紳組成保鄉團,報清官府出面驅逐這些凶魔出境,我不信他們敢與官府鬥法……」
  「不可!」方大郎急急阻止,苦笑一聲又道:「驚動官府,小心他們惱羞成怒行兇報復,後果可怕。小侄認為,除了那幾個希望控制六大棧號的人外,其他的人皆與九疑山莊有關,你們只須集中全力對付計算你們的人.最好在近期內暫時不必派人外出,等風聲過後再說。」
  「這……」
  「風聲正緊,有此必要。江湖人不會永在一地逗留,早晚他們會走的。」
  唐鳴遠微現沉慮。
  這時蔡熊飛掃視一眼,看看方大郎,說:「實是高見。現在請方賢侄駕臨敝店,熊飛略表寸心之敬意。」
  方大郎沉吟地說:「這……」
  唐鳴遠立刻急忙說:「熊飛兄,就先在在下便飯吧。」
  蔡熊飛苦苦一笑。
  唐鳴遠命店伙擺上酒菜,眾人入座。
  主人敬酒後.蔡熊飛為感謝救貨之恩,趨身上前說:「賢侄請受我一拜。」
  方大郎伸手急扶,急道:「使不得,大叔請勿折了小侄的歲壽。如果再客氣,小侄坐不住,只好告辭了。」
  「方賢侄……」
  「小侄是個江湖流浪的人,孤家寡人毫無顧忌,而諸位卻犯不著冒險與那些亡命之徒斗狙,目下休們唯一須著意防範的人是天南雙劍,除了將重要的家小立即搬至城裡之內,便是停止遠行進貨銷貨。不然,後果可怕……」
  「賢侄是天下聞名的雲龍雙奇的妹婿……」
  「呵呵,小侄只是信口嚇唬嚇唬四凶而已。雲龍雙奇一姓雲一姓龍,皆是大名鼎鼎的武林世家,不可能同時以妹嫁我,對不對?」
  「哦!不是當真的?」唐鳴遠問。
  「當然是假的,不然怎麼輕易地將四凶嚇走?小侄不能久留,訂擾唐叔一頓午膳之後,便須返店,還得設法應付那些凶魔呢。」
  悅來客棧中,沙步衡被丁倫派人加以監視,等候方大郎回店。
  沙步衡病毒尚未離體,心中十分焦慮,眼中不時湧現怨毒凶狠的寒芒冷電,假使丁倫知道他眼神的含意,必將在夢中也會發抖。
  未牌末,方大郎在眾人焦急的等待中突然出現在房中,進來容易出去難了。
  他並不知房中有人等他,喜孜孜地大踏步入房,首先到了沙步衡的床位前。
  沙步衡聽到腳步聲,抬頭一看,不由大喜過望,但也頗為焦急地問:「咦!老弟台平安回來了?是怎麼回事?是不是丁家的人故弄玄虛?」
  他在床畔坐下,將沙步衡按下躺好,笑道:「這件事與丁家無關,雖然他們也是需要我的人。」
  「怎麼回事?」
  「九陰喪門的黨羽。」他低聲道。
  「咦!九陰喪門也來了?見到他麼?」
  「是一個叫天狼的人,派人綁架……」
  「咦!這些該死的傢伙,可惡。」
  「事情已經過去了,不再耽心啦!等你病好之後,我也該走了。」
  沙步衡伸手緊握住他的手,頗為激動地說:「方老弟,萍水相逢,多蒙你仗義援手,這份情義值得珍貴,我……」
  「呵呵!沙兄……」
  身後人影急閃,丁倫臉上湧起了如釋負重的笑容,欣然問:「恭喜老弟台脫險了,但不知老弟因何與那八卦道人結怨,他為何要派人綁架於你?」
  方大郎拱手為禮,笑道:「在下前來府城,途中遇上水西門六貨棧的貨擔,因而結伴同行,在瀟湘鎮東面山坡,碰上八卦道人與笑無常,賈家五虎等歹徒行動,在下將貨主的金寶丟出,引起他們互相爭奪火拚,八卦道人因而遷怒在下,如此而已。」
  「哦!原來如此。這樣好,在下請老弟立即遷至內院,以策安全。」
  「這……」
  「在下聘請老弟為舍下醫士,今後老弟將是吾家司命。」
  丁倫客氣地答。
  方大郎心中大喜,卻欲擒故縱,頗感為難地說:「丁爺,在下既不是郎中,也不是濟世的材料。同時,在下浪跡江湖,有事待理,我有我的前程與抱負,怎能擔任尊府的司命?」
  一名大漢哼了一聲,冷冷地說:「閣下,恐怕你不得不屈就了。」
  「這……」
  丁倫淡淡一笑,溫和地說:「老弟,當然在下不能太委屈你,只要你肯屈就,你將是舍下的客卿身份,尚請三思。」
  「這件事……」
  「老弟,這件事不需從長計議,不必多加考慮。老實說,目下老弟的處境十分危險,那八卦道人為人陰險毒辣,見齜必報,除了跟隨在我身旁,你別無選擇。」
  「那八卦道人與笑無常是一夥,而笑無常與令尊神偷皆名列湘西八怪,在下不得不懷疑閣下與八卦道人串通來計算我。」
  「老弟但請放心,在下正派人尋找笑無常,要求他放過老弟,但老弟如果不肯屈就……」
  「能給在下半天工夫決定?」
  小欣一直在旁含笑注視,這時突然接口道:「方大哥,請相信家父的誠意。」
  方大郎堆下笑,注視著她說:「看來,在下已別無選擇了,姑娘是……」
  「我叫小欣。家父無意相害,只是你目下的處境,確是十分凶險……」
  「好吧,欣姑娘大概不會危言聳聽,在下決定應令尊之聘,但不知令祖是否同意呢?」
  丁倫呵呵笑,接口道:「老弟請放心,家父經常在江湖行走,行蹤如迷,湘西八怪任何一人的行蹤,即使他們的親人也不知了落,舍下的事,我做得了主。老弟既然概允,那麼,請移至內院安頓以策安全。」
  方大郎拍拍沙步衡的肩膀,笑道:「沙兄,你請放心,無論如何,我得照料你痊了,晚間我再來看你。」
  沙步衡無可奈何地點點頭,沉靜地說:「謝謝你,你放心走吧。」
  方大郎帶丁行囊,隨丁倫父女走了。就這樣,靠老天爺幫忙,他接近了神偷一家老小。
  診過丁母的病況,他再給丁母一些藥物,交代僕婦如何調理,方返回側廂的客房。
  小欣姑娘在走廊上攔住了他,靈活的明眸中充滿了神秘的笑意、笑盈盈地說:「方大哥,到後園去走走,怎樣?」
  他欣然一笑,說:「恭敬不如從命,有女同行,深感光彩。」
  「咦!你這人不老實呢。」小欣頗感詫異地說。
  「老實?老實就不用做江湖人羅。」
  小欣走在他在首。他嗅到陣陣發自少女胴體的特有幽香,頗令他神移。
  兩人走向院後幽靜的小園,園角有一道門,通向草木蔥龍的輝山。小欣轉過螓首,頑皮地睥睨他,笑道:「方大哥,你的氣質,風標,皆說明你不是等閒人物。告訴我,你不是不認為我是神偷的孫女。所以也是低三下四的女賊,所以看不起我而出言相戲?」
  他心中一跳,笑道:「好姑娘,你想到何處去了?不瞞你說,我並不是什麼好人,好人便不會敲詐病人,對不對?人的外表是靠不住的。」
  小欣噗嗤一笑,搖頭道:「你這人很神秘,家父已查出你的底細了。」
  他心中一跳,但泰然說:「令尊當然不是等閒人物,父是英雄兒是好漢,你也了不起,但不知查出在下什麼底了?」
  「你闖的禍太大了。」
  「什麼?」他屏息著問。「你為何要冒充雲龍雙奇的妹夫?」
  他心中一寬,輕鬆地碰碰小欣的肩臂,笑道:「不抬出唬人的身份,怎唬得住人?」
  小欣粉臉突湧配紅,被他那輕輕一碰,碰得心發慌。一個懷春的少女,面對一個出眾的英俊少年即,一見傾心並非奇事,這挑逗性的碰,令她如心中電觸,芳心跳動加劇,渾身起了奇異的變化,只感腳下似乎發軟—,有點舉步維艱。
  方大郎倒沒多大感覺,他是有意接近,想從姑娘口中套出一些消息,有意挑逗。卻不知後果如何嚴重。少年男女,女的比男的成熟得早些,十六歲的小欣,出身於江湖神偷世家,久走江湖見多識廣,成熟得早並非奇事,早解風情並不足怪。怎禁得起鍾情的男士挑逗?
  相反地,方大郎年方十八,自幼寄情山水,出身書香世家極少與異性接觸,要不是仙人峰血案今他飽歷凶險,身心趨於成熟,他還是個大孩子,根本不知情滋味。這次他有意在姑娘口中套消息,心有所屬再不知天高地厚,忘形地挑逗起姑娘的情火而不自知。
  他見姑娘低首木語,又問:「欣姑娘,為何不說話?」
  小欣一驚,趕忙定下神,說;「那雲龍雙奇兩個人,皆有一位如花似玉的妹妹,你這一來,日後麻煩大了,雲龍雙奇豈肯輕易放過你?」
  方大郎驚然而驚,呆住了。
  「方大哥,你怎樣了?」小欣訝然問。
  「我……我是無意的,我怎知道他們真有妹妹?」他惶然地說。
  小欣反而笑了,說:「瞧你,膽子怎麼嚇破啦?雲龍雙奇並不可怕,天下茫茫,他想找你談何容易?這次龍飛到了湘西,不知是否沖八怪而來,鬼撞牆似的亂闖,卻不知湘西八怪一個也沒在湘西。」
  「哦!其實我也不用怕他們兩人,我一個無名小卒,諒他也找不到我。欣姑娘,令祖目下怎樣了?」
  「上月聽說在江西;現在不知到何處去了。」
  「湘西八怪都不在湘西,而賢父女卻到了湘南,到底為了何事?湘南目下群雄畢集,風雨飄搖,難道與賢父女有關?」他一面說,有意靠在姑娘的肩旁了。
  小欣有點意亂情迷,想避開,卻又身不由己,反而倚近他身旁,偎近了他的肩膀,迷亂地說:「聽說九疑山莊的童莊主已經死了,大家都希望前來看看風色。方大哥,你……你也是前來看風色的?」
  「方大哥,自古英雄出少年,天下是闖出來的,千萬不可自卑,我……」
  「你的野心不小哩!」
  「誰不想出人頭地?有一天,我會不讓鬚眉,名震天下。」
  「你……你一個女孩子,辦得到麼?」
  「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如果不乘著年青時多看看多歷練,庸庸碌碌過一生,非我所願。」
  「你打算如何看?又如何歷練?」
  「劫富濟貧,嘯傲江湖。」小欣興奮地說。
  方大郎默然,他覺得這小女孩的想法可怕而天真;
  「方大哥,你怎樣了?」她滿懷希冀地問。
  「我不是江湖人,不敢妄論。」
  「你能嚇走四凶,擊倒歡喜佛;可知你的藝業根基不差,機智過人。方大哥,你肯陪我在江湖歷練麼?」她用期待的目光注視著他,興奮地問。
  他挽住她的手臂,笑道:「你這種想法,我不敢苟同。我一個男子漢,已經感到江湖不易混了。」
  小欣只感到被挽住的手,連同身軀突然發生一陣奇異的震顫與痙攣,心跳加速,熱流迅即通過全身,嗯了一聲,整個嬌軀無助地倚入他的臂彎裡了,呼吸不平靜,粉頰紅得像是怒放的山茶花。
  她激情的反態,立即感染了方大郎。他感到小欣體內所散發的熱力與幽香,令他體內起了奇異的變化,神奇的感覺如電流般迅即透過全身,氣血開始翻騰。
  這種生命的本能變化,令他悚然而驚,猛地手一鬆,深深吸入一口氣,訕訕地避開小欣火熱的大眼睛,說:「這裡已是山區,回去吧。」
  小欣依依不捨地站穩嬌軀,羞怯地說:「還……還早呢,我們到山上走走。」
  「不,回去吧,走。」
  他溫柔地一拉她的衣袖,徐徐轉身,到了角門。他送小欣進入,說:「姑娘先走一步,我片刻後再回去。」
  小欣羞澀地一笑,懷著興奮奇妙的心情盈盈而去。他盯著小欣的背影發呆,悚然地想:「我不能再陷下去了,在未曾看到神偷之前,萬一料錯了,豈不害了這丫頭?丫頭春心動矣!我也有點意亂情迷,日後如何收拾?」
  小欣的輕盈身段走動時,背影十分動人。他看著看著,突覺神意飛馳,小欣的身形突然幻成白色,河下小船上的白衣少女清麗出塵的幻影,替代了小欣。
  他心潮一陣洶湧,脫口叫:「她……她是誰?她是……」
  驀地,身後傳來了天狼的熟悉語音:「她是神偷丁彪的孫女,也是咱們所要的人。」
  他徐徐轉身,冷然注視著天狼與另兩名店伙打扮的中年人,冷冷一笑道:「以在下的身份地位來說,很難完成閣下所付的重托。」
  天狼桀桀笑,陰森森地說:「只有你方能成功,不可自甘菲薄。在下知道丁倫有女懷春,而又發現你閣下英偉俊逸宛如芝蘭玉樹,正好加以利用……」
  「閣下,方某決不利用這位無邪的小姑娘。」
  「由不得你了,我相信你不是白癡,你能利用的,不然,哼!替你自己的處境想想吧。」
  「在下向丁倫設法,不殘害這位小姑娘。」
  「你變卦食言了?」
  「笑知,在下人是按自己的意內行事。沒有事,你請吧,再見。」
  「你這廝不受教訓是不會服貼的,拿下他。」
  一名店伙打扮的大漢急躍而上。方大郎扭頭便走,
  大漢一聲輕笑,一閃即至,伸手便點脊心次。
  他猛地大旋身—手疾鉤,神奇地搭住了大漢的腕門一扔—旋一抖,「蓬」一聲大響,大漢前空翻摔倒在地。
  這瞬間,天狼拔出九環刀飛縱而上,刀環震鳴。
  「噹」一聲響,九環刀墜地。
  一名白衣人站在天狼的身右,纖手搭在天狼的右肩上。天狼僵立如死,張口結舌如同中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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