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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目


  《青年報》編者來訪,先是閒談,隨即吐露來意,要我開一份書目。我一聽說「開書目」,也不用問他開什麼書目,立刻敬謝不敏,另請高明。因為開書目的事,我有過慘酷的經驗。你開一個書目,指導讀者去閱讀這些書,這裡就有嚴肅的思想問題。你這些書的思想是消極的,就是想麻痺讀者的積極思想;你這些書的思想是資本主義的,就是想否定社會主義思想;你這些書的思想是封建主義的,就是想宣揚封建主義,否定讀者的反封建進步思想。一份小小的書目,可以招致大大的罪名。所以我不再應報刊編輯之命,開任何一種書目。這個決心,已拿定並實行了五十年。
  開一份書目,為青年人作治學指南,這個設想的始作俑者,大約是張之洞。他提供了一本《書目答問》,在晚清數十年間,曾是一部暢銷書。「五四」運動以後,文化思想起了大幅度的改革、開放,《書目答問》嫌舊了。於是梁啟超推出了他的《國學用書必讀書目》(?)。這個書目,開了風氣,接踵而來的,就有許多「必讀書目」,文學、史學、哲學、文字學,各方面都有。有的稱「必讀」,有的稱「基本」,總之是強調這些書非看不可。三十年代中期,開書目這個風氣,被報紙副刊編輯看中了。不知是誰,首先想出化整為零的辦法,定好專題,請許多人開「必讀」或「基本」書目,每人只要開列十種書,這樣就便於組稿,也便於在副刊上發表。
  開書目的本意是指導各種學科的初學者,使他們知道應該從何處入門,如何漸進。但發展到報刊上每天發表十種書目的階段,這些書目就含有為出版商做廣告的意味了。有些書目中會出現新出版的,還沒有定評的某些著作,居然已被推薦者認為「必讀書」,除了為書店或作者做義務廣告外,還能有什麼意義呢?三十年代,英國《鵜鶘叢書》中有過一本《讀者指導》,是社會科學各學科的指導書目。其每一項下,開頭是一些公認的經典著作,以下便是各大小書店的廣告書目了。這本書出版後,被學術界批評得很凶。
  任何一種學家,研究的方法有多種多樣。兩位史學家,或兩位經濟學家,從初學到成為專家,他們累積知識的方法和過程,都不會相同。為初學者提供一份「入門」、「基本」或「必讀」書目,這是前輩學者幫助後進的好心。但接受這份書目的初學者卻不能「照單全收」,無論是程序或品種。例如,開一份古典文學書目,一般都從《詩經》、《楚辭》開始,但學習古典文學,就不能從《詩經》、《楚辭》開始。全部書目,也不是全部「必讀」,這裡就應當按各人的情況,作出自己的選擇和安排。所以,我以為,書目僅僅是一個學習起點的參考資料,在學習過程中,你會需要閱讀不少書目中未列入的書,而是開書目的人無法想到的。
  我常常從各種書目中,研究開書目的人。他開的書目,反映著他自己的學習方向和興趣。如果他開的書目中,列入一部出於你意外的,與眾不同的書名,這就大可注意了,應當研究一下。你如果說:這是開書目的反作用,我則以為是它的很好的正面作用。
            一九九一年二月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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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瞄,雪兒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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