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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闇室紀年》摘抄(一)



我的童年

  一九一三年(舊歷癸丑),陰曆四月初六日,生於河北省安平縣東遼城村。村一百餘戶,東至縣城十八里,西南至子文鎮三里。子文有集,三、十月有藥王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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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標題中「(一)」為編者所加。

  我上有兄姊五人,都殤。聽母親說,當時家境很不好,產後,外祖母拆破雞籠,為她煮飯。我生時,家已稍裕。父親幼年,由一個招贅在本村的山西人,介紹到安國縣一家油糧店學徒,此店兼營錢業。父親後來吃上勞力股分,買了一些田。又買了牲口車輛,叫叔父和二舅父拉腳。
  生我後,母親無奶。母親說,被一懷孕堂嬸沾了去。餵我些糊,即把饅頭弄碎,然後再煮成粥狀。因此,我幼年體弱,且有驚風疾。母親為我終年燒香還願,並時常請一鄰居老奶奶,為我按摩腹部以助消化。驚風病至十來歲,由叔父騎驢帶到伍仁橋,請人針刺手腕(清明日,連三年),乃愈。
  一九一九年,七歲(虛歲,下同)。入本村小學。時已非私塾,系洋學堂,不念四書,讀課本。功課以習字、作文為重。父親請人為祖父撰寫碑文,交老師教我背誦。教師多為簡易師範畢業,系附近村莊人,假日可回家務農。無正式校舍,借人家閒院閒房,稍事修整為課堂,複式教學。大學生為老師買菜做飯,以為榮耀。我家每年請先生兩次酒飯,席間,叔父囑以不要打,因我有病。冬季上夜校,提小玻璃煤油燈,放學路上甚樂。
  一九二四年,十二歲。隨父親至安國縣,考入高級小學。
  按照我的家庭情況,上完初級小學,本應務農,或到外處學習商業。但父親聽信安國縣郵政局長之言,發願叫我升學,習英語,以便考入郵政,說這是鐵飯碗。高級小學在縣城內東北角,原文廟內。設備完好,圖書亦多。在此,課外閱讀了文學研究會的一些小說,商務印書館出版的雜誌和兒童讀物。
  安國縣原名祁州,為藥材聚散之地,傳說,各路藥材、不到祁州即不靈。每年春冬廟會(藥王廟),商賈雲集,有川廣雲貴各幫。藥商為了廣招徠,演大戲,施捨重金,修飾藥王廟,殿宇深邃,廟前有一對鐵獅子,豎有兩棵高大鐵旗桿,數十里外就可以看到。
  南關商業繁盛,多藥材莊和作坊,各地藥商,都有常駐這裡的人員店舖。
  不久母親和表姐亦來此,我們寄居在父親一個朋友的閒院裡,地處西門裡。一直到我讀完高小。
  在安國時,父親並為我請一課外教師,系一潦倒秀才,專教古文,記得他曾在集市上代我買《詩韻合璧》一部,我未能攻習。
  一九二六年,十四歲。考入保定育德中學,保定距安國一百二十里,乘騾車。父親送考,考第二師範,未被錄取,不得已改考中學,中學費大。
  一九二七年,十五歲。休學一年,實系年幼想家,不願遠出。這一年大革命北伐,影響保定,學校有學潮,我均未見,是大損失。父親寄《三民主義》一本至家,是鹹與維新之意。是年訂婚。同縣黃城王姓。
  一九二八年,十六歲。暑假後復學。大飯廳也是大會堂,寫上了總理遺囑、建國方略。每星期一做紀念周,校長在台上帶領靜默,總不到規定時間,即宣告默畢。不然,學生們即忍不住要笑。作文課,得老師稱許,並屢次在校刊發表,多為小說。記得有一篇寫一家盲人,一篇寫一女演員。
  初中四年期間,除一般課程外,在圖書館借讀文學作品。
  圖書館主任,先為安志誠先生,後為王斐然先生,對我均有鼓勵幫助。
  一九二九年,十七歲。結婚。
  一九三一年,十九歲。初中畢業,「九一八」事變
                    1980年4月

在安國縣

  我十二歲,跟隨父親到安國縣上學。我村距安國縣六十里路。第一次是同父親騎一匹驢去的,父親把我放在前面。路過河流、村莊,父親就下去牽著牲口走,我仍舊坐在上面。
  等到下午三、四點鐘,才到了縣城,一進南關,就是很熱鬧的了,先過藥王廟,有鐵旗桿,鐵獅子。再過大藥市、小藥市,到處是黃□味道,那時還都是人工切製藥材。大街兩旁都是店舖,真有些熙熙攘攘的意思。然後進南城門洞,有兩道城門,都用鐵皮鐵釘包裹。
  父親所在的店舖,在城裡石牌坊南邊路東,門前有一棵古槐,進了黑漆大門,有一座影壁,下面有魚缸,還種著玉簪花。
  在院裡種著別的花草和荷花。前院是櫃房,後院是油作坊。
  這家店舖是城北張姓東家,父親從十幾歲在這裡學徒,現在算是掌櫃了。
  店舖對門的大院,是縣教育局,父親和幾位督學都相識。
  我經過考試,有一位督學告訴父親,說我的作文中,「父親在安國為商」,「為商」應該寫作「經商」,父親叫我謹記在心,我被錄取。
  店舖吃兩頓飯,這和我上學的時間,很有矛盾。父親在十字街一家面鋪,給我立了一個折子,中午在那裡吃。早晨父親起來給我做些早點。下午放學早,晚飯在店舖吃。終究不方便,半年以後,父親把母親和表姐從家裡接來,在西門裡路南胡家的閒院借住。
  父親告訴我,胡家的女主人是我的乾娘,乾爹是南關一家藥店的東家,去世了。乾娘對我很好,她有兩個兒子,兩個姑娘,大兒子在家,二兒子和我一同上高級小學,對我有些歧視。
  這是一家地主,那時,城市和附近的地主,都兼營商業。
  她家雇一名長工,養一匹騾子,有一輛大車,還有一輛轎車。
  地裡的事,都靠長工去管理,家裡用一個老年女傭人,洗衣做飯,人們叫他「老傅家」。
  我那位乾哥哥,雖說當家,卻是個懶散子弟,整天和嬸母大娘們在家裡斗牌。他同干嫂,對我也很好。
  那位乾姐,在女子高級小學讀書,長得潔白秀麗,好說笑。對我很熱情、愛護。她做的刺繡手工和畫的桃花,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她好看《紅樓夢》,有時坐在院子裡,講給我的表姐聽。表姐幼年喪母,由我母親撫養成人,幫母親做活做飯,並不認識字。但記憶力很好。
  我那時,功課很緊,在學校又愛上了新的讀物,所以並不常看這些舊小說。父親為了使我的國文進步,請了街上一位潦倒秀才,教我古文。老秀才還企圖叫我作詩,給我買了一部《詩韻合璧》,究竟他怎麼講授的,一點印象也沒有了。
  胡家對門,據說是一位古文家,名叫刁苞的故居。父親借來他的文集叫我看,我對那種木板刻的大本書,實在沒有興趣,結果一無所得。
  這座高小,設在城內東北角原是文廟的地方。學校的教學質量,我不好評議,只記得那些老師,都是循規蹈矩,藉以餬口,並沒有什麼先進突出之處。學校的設備,還算完善,有一間閱覽室,裡面放著東方雜誌、教育雜誌、學生雜誌、婦女雜誌、兒童世界等等,都是商務印書館的出版物。還有從歷史改編的故事,如岳飛抗金兵、泥馬渡康王等等。還有文學研究會的小說集,葉紹鈞的《隔膜》、劉大傑的《飄渺的西南風》等等,使我眼界大開。
  因為校長姓劉,學校裡有好幾位老師也姓劉,為了便於區分,學生們都給他們起個外號。教我國文的老師叫大鼻子劉。有一天,他在課堂上,叫我們提問,我請他解釋什麼叫「天真爛漫」,他笑而不答,使我一直莫名其妙。等到我後來也教小學了,才悟出這是教員滑頭的訣竅之一,就是他當時也想不出怎樣講解這個詞。
  父親和縣郵局的局長認識,願意叫我以後考郵政。那一年,有一位青年郵務員新分配到這個局裡,父親叫我和他交好,在他公休的時候,我們常一同到城牆上去散步,並不記得他教我什麼,只記得他常常感歎這一職業的寂寞、枯燥,遠離家鄉、舉目無親之苦。
  乾姐結婚後,不久就患肺病死去了,我也到保定讀書去了。母親和表姐,又都回到原籍去。
  解放以後,我到安國縣去過一次,這一家人,作為地主,生活變化很大。房屋拆除了不少,有被分的,有自賣的。乾哥夫婦,在我們居住過的地方,開了一座磨面作坊。
                    1980年10月11日晨

在北平

  從北平市政府出來以後,失業一段時間,後來到象鼻子中坑小學當事務員。
  這座小學校,在東城觀音寺街內路北,當時是北平不多幾個實驗小學之一。
  這也是父親代為謀取的,每月十八元薪金。校長姓劉,是我在安國上小學時那個校長的弟弟,北平師範畢業。當時北平的小學,都由北平師範的學生把持著。北伐戰爭時期,這個校長參加了國民黨,在接收這個小學時,據說由幾個同鄉同學,從圍牆外攻入,登上六年級教室那個制高點,拋擲磚瓦,把據守在校內的非北師畢業的校長驅逐出去。幫他攻克的同鄉、同事,理所當然地都是本校教員了。
  校長每月六十元薪金,此外修繕費、文具費虛報,找軍衣莊給學生做制服,代書店賣課本,都還有些好處。所以他能帶家眷,每天早上衝兩個雞蛋,冬天還能穿一件當時在北平很體面的厚呢大外氅。
  此人深目鷹鼻,看來不如他的哥哥良善。學校有兩名事務員,一個管會計,一個管庶務。原來的會計,也是安國人,大概覺得這個職業,還不如在家種地,就辭職不幹了。父親在安國聽到這個消息,就托我原來的校長和他弟弟說,看人情答應的。
  但是,我的辦事能力實在不行,會計尤其不及格。每月向社會局(那時不叫教育局)填幾份表報,貼在上面的單據,大都是文具店等開來的假單據,要弄得支付相當,也需要幾天時間。好在除了這個,也實在沒有多少事。校長看我是個學生,又剛來乍到,連那個保險櫃的鑰匙,也不肯交給我。當然我也沒興趣去爭那個。
  只是我的辦公地點太蹩腳。校長室在學校的前院,外邊一大間,安有書桌電話,還算高敞;裡邊一間,非常低小陰暗,好像是後來加蓋的一個「尾巴」,但不是「老虎尾巴」,而是像一個肥綿羊的尾巴。尾巴間向西開了一個低矮的小窗戶,下面放著我的辦公桌。靠南牆是另一位辦事員的床鋪,北牆是我的床鋪。
  庶務辦事員名叫趙松,字干久,比我大幾歲。他在此地幹得很久了,知道學校很多掌故,對每位教員,都有所評論,並都告訴我。
  每天午飯前,因為辦公室靠近廚房,教員們下課以後,都擁到辦公室來,趙松最厭煩的是四年級的級任,這個人,從走路的姿勢,就可以看出他的自高自大。他有一個壞習慣,一到辦公室,就奔痰盂,大聲清理他的鼻喉。趙松給他起了一個綽號,叫作「管樂」。這位管樂西服革履,趾高氣揚。後來忽然低頭喪氣起來,趙松告訴我,此人與一女生發生關係,女生懷孕,正在找人謀求打胎。並說校長知而不問,是因同鄉關係。
  六年級級任,也是校長的同鄉,他年歲較大,長袍馬褂,每到下課,就一邊擦著鼻涕,一邊急步奔到我們的小屋裡,兩手把長袍架起,瞇著眼睛,弓著腰,嘴裡喃喃著「小妹妹,小妹妹」,直奔趙松的床鋪,其神態酷似賈璉。趙松告訴我,這位老師,每星期天都去逛暗娼,對女生,師道也很差。
  學校的教室,都在裡院,和我們隔著一道牆,我不好走動,很少進去觀望。上課的時候,教員講課的聲音,以及小學生念筆順的聲音,是聽得很清楚的。那時這座小學正在實驗「引起動機」教學法,就是先不講課文的內容,而由教員從另外一種事物引起學生學習課文的動機。不久,小學生就瞭解老師的做法,不管你怎樣引起,他就是不往那上面說。比如課文講的是公雞,老師問:
  「早晨你們常聽見什麼叫喚呀!」
  「鳥叫。」學生們回答。
  老師一聽有門,很高興,又問:
  「什麼鳥叫啊?」
  「烏鴉。」
  「沒有聽到別的叫聲嗎?」
  「聽到了,麻雀。」
  這也是趙松告訴我的故事。
  每月十八元,要交六元伙食費,剩下的錢再買些書,我的生活,可以算是很清苦了。床鋪上連枕頭也沒有,冬天枕衣包,夏天枕棉褲。趙松曾送我兩句詩,其中一句是「可憐年年枕棉褲」。
  可是正在青年,志氣很高,對人從不假借,也不低三下四。現在想起來,這一方面,固然是剛出校門,受社會感染還不深,也並沒有實受飢寒交迫之苦;另一方面也因為家有一點恆產,有退身之路,可以不依附他人,所以能把腰直立起來。
  這些教員自視,當然比我們高一等,他們每月有四十元薪金,但沒有一個人讀書,也不備課,因為都已教書多年,課本又不改變。每天吃過晚飯,就爭先恐後地到外邊玩去了。三年級級任,是定興縣人,他家在東單牌樓開一座澡堂,有時就請同事到那裡洗澡,當然請不到我們的名下。
  我和趙松,有時寂寞極了,也在星期六晚上,到前門外娛樂場所玩一趟,每人要花一元多錢,這在我們,已經是所費不資了。回來後,趙松總是倒在床上咳歎不已,表示懺悔。
  後來,他的一位同鄉,在市政府當了科長,約他去當一名辦事員,每月所得,可與教員媲美。他把遺缺留給他的妹夫,這人姓楊,也是個中學生,和我也很要好。
  我還是買些文藝書籍來讀。一年級的級任教師,是個女的,有時向我借書看,她住在校內,晚上有時也到我們屋裡談談,總是站在桌子旁邊,不苟言動。
  每逢晚飯之後,我到我的房後面的操場上去。那裡沒有一個人,我坐在雙槓上,眼望著周圍灰色的牆,和一塵不染的天空,感到絕望。我想離開這裡,到什麼地方去呢?我想起在中學時,一位國文老師,講述濟南泉柳之美,還有一種好吃的東西,叫小豆腐,我幻想我能到濟南去。不久,我就以此為理由,向校長提出辭職,校長當然也不會挽留。
  但到濟南又投奔何處?連路費也沒有。我只好又回到老家去,那裡有粥喝。
                    1980年10月11日晨

去延安

  一九四四年(三十二歲)返至華北聯大教育學院,立即得到通知,明日去延安。
  次日,領服裝上路,每人土靛染淺藍色粗布單衣褲兩身。
  我去遲,所得上衣為女式。每人背小土布三匹,路上賣錢買菜。
  行軍。最初數日,越走離家鄉越遠,頗念家人。
  路經盂縣,田間候我於大道。我從機關堅壁衣物處攜走田的日本皮大衣一件。
  我們行軍,無敵情時,日六、七十里,悠悠蕩蕩,走幾天就休息一天,由打前站的賣去一些土布,買肉改善伙食。
  至陝西界,風光很好。
  在綏德休息五天。晉綏軍區司令部,設在附近。呂正操同志聽說我在這裡路過,捎信叫我去。我穿著那樣的服裝,到他那莊嚴的司令部作客,並見到了賀龍同志,自己甚覺不雅。
  我把自己帶著的一本線裝《孟子》,送給了呂。現在想起來,也覺舉動奇怪。
  綏德是大山城,好像我們還在那裡洗了澡。
  清澗縣城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那裡的山,是一種青色的、濕潤的、平滑的板石構成的。那裡的房頂、牆壁、街道,甚至門窗、灶台、炕台、地下,都是用這種青石建築或鋪平的。縣城在峭立的高山頂上,清晨黃昏,大西北的太陽照耀著這個山城,確實綺麗壯觀。雨後新晴,全城如洗過,那種青色就像國畫家用的石青一般沉著。
  米脂,在陝北是富庶的地方。縣城在黃土高原上,建築得非常漂亮。城裡有四座紅漆牌坊,就像北京的四牌樓一樣。
  我們從敵後來。敵後的縣城,城牆,我們拆除了,房屋街道,都遭戰爭破壞;而此地的環境,還這樣完整安靜。我躺在米脂的牌坊下,睡了一覺,不知夢到何方。
  到了延安,分配到魯迅藝術文學院,先安置在橋兒溝街上一家騾馬店內。一天傍晚,大雨。我們幾個教員,坐在臨街房子裡的地鋪上閒話。我說:這裡下雨,不會發水。意思是:這裡是高原。說話之間,聽流水聲甚猛,探身外視,則洪水已齊窗台。急攜包裹外出,剛剛出戶,房已倒塌。倉皇間,聽對面山上有人喊:到這邊來。遂向山坡奔去。經過騾馬店大院時,洪水從大門湧入,正是主流,水位迅猛增高。我被洪水沖倒,棄去衣物,觸及一拴馬高樁,遂攀登如猿猴焉。
  大水沖擊馬樁,並時有梁木、車轅衝過。我怕衝倒木樁,用腳、腿撥開,多處受傷。好在幾十分鐘,水即過去。不然距延河不到百米,身恐已隨大江東去矣。
  後聽人說,延河邊有一石築戲樓,暑天中午,有二十多人,在戲樓上乘涼歇晌。洪水陡至,整個戲樓連同這些人,漂入延河。到生地方,不先調查地理水文,甚危險也。
  水災後,除一身外,一無所有。頗怨事先沒人告訴我們,此街正是山溝的洩水道。次日,到店院尋覓,在一車腳下找到衣包,內有單衣兩套。拿到延河邊,洗去污泥,尚可穿用。
  而千里迢迢抱來田間的皮大衣,則已不知被別人撿去,還是衝到延河去了。那根拿了幾年的六道木棍,就更沒蹤影了。
  在文學系,名義是研究生。先分在北山陰土窯洞,與公木為鄰。後遷居東山一小窯,與魯藜、邵子南為鄰。
  一些著名作家,戲劇、音樂、美術專家,在這裡見到了。
  先在牆報上發表小說《五柳莊紀事》,後在《解放日報》副刊,發表《荷花澱》、《蘆花蕩》、《麥收》等。提升教員,改吃小灶,講《紅樓夢》。
  生活:窯洞內立四木樁,搭板為床。冬季木炭一大捆,很溫暖,敵後未有此福也。
  傢具:青釉瓷罐一個,可打開水。大沙鍋一,可熱飯,也有用它洗臉的。水房、食堂,均在山下。經常吃到牛羊肉,主食為糜子。
  剛去時,正值大整風以後,學院表面,似很沉寂。原有人員,多照料小孩,或在窯洞前曬太陽。黃昏,常在廣場跳舞,魯藝樂隊甚佳。
  敵後來了很多人,藝術活動多了。排練《白毛女》,似根據邵子南的故事。
  我參加的生產活動:開荒,糊洋火盒。修飛機場時,一頓吃小饅頭十四枚。
  延安的土布,深藍色,布質粗而疏,下垂。冬季以羊毛代棉絮,毛滑下墜。肩背皆空。有棉衣,甚少。鄧德滋隨軍南下,相約:在橋兒溝大道上,把他領到的一件棉上衣換給我。敵後同來的女同志,為我織毛襪一雙,又用棉褥改小襖一件,得以過冬。
  講課時,與系代主任舒群同志爭論。我說《紅樓夢》表現的是賈寶玉的人生觀。他說是批判賈寶玉的人生觀,引書中《西江月》為證。
  沙可夫同志亦從前方回來,到學院看我,並把我在前方情況,介紹給學院負責人宋侃夫同志。沙見別人都有家眷,而我獨處,關懷地問:是否把家眷接來?彼不知無論關山阻隔,小兒女拖累,父母年老,即家庭亦離她不開。
                    197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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