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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作散文的後記


  散文若干篇,是近一二年所寫。很多年沒有寫文章,各方面都很生疏,一旦興奮起來要寫了,先從回憶方面練習,這是輕車熟路,容易把思想情緒理清楚。
  這樣所寫的就都是舊事、往事、瑣事。所回憶的幾位同志,也都是死去了的。原來,擬名之曰「川上」,意思就是「逝者如斯」。
  關於自己生活的回憶,寫起來比較簡單。因為並沒有轟轟烈烈、曲折動人的生活或戰鬥經歷,所作所為,不過是教書寫作,按實際說明就是了。
  關於別人的回憶,就麻煩一些。初稿內容還多些,修改幾次,就所剩無幾了。這是因為:或礙於時間,或妨於人事;
  既要考慮過去,也要顧慮將來。對死者倒還簡單,對生者就要周到。在寫過幾篇以後,我才深深領會,魯迅在三十年代所感慨的:古人悼念朋友的文章,為什麼都是那麼短,而結尾又都那麼緊迫!同時也才明白,為什麼那些名家所作的碑文墓誌都那麼空浮飄虛。
  「四人幫」當路之時,在這些同志身上,叢集了無數無稽的污蔑之辭。當這些同志,一旦得到了昭雪,有人馬上轉過臉來,要求寫出他們的「高大形象」。
  我所寫的,只是戰友留給我的簡單印象。我用自己的誠實的感情和想法,來紀念他們。我的文章,不是追悼會上的悼詞,也不是組織部給他們做的結論,甚至也不是一時輿論的歸結或摘要。
  我所寫的是我們共同戰鬥經歷的一些斷片。我堅決相信,我的夥伴們只是平凡的人,普通的戰士,並不是什麼高大的形象、絕對化了的人。這些年來,我積累的生活經驗之一,就是不語怪力亂神。
  我所尊重的同志,都是純樸和誠實的人。他們的心,對我來說,都是敞開的大門,清澈的潭水。我是可以隨便走進去,也輕易就可以看清楚的。我談到他們一些優點,也提到他們的一些缺點,我覺得,不管生前死後,朋友同志之間,都應該如此。
  他們一生的經歷,自然也有並不平凡之處。他們都把青春獻給了祖國的艱難時代,他們都為人民刻苦地習練了一技之長。他們最後的遭際,有的是非常不幸的,史無前例的,普通人難以忍受,甚至善良人難以想像的。他們雖然死了,意識形態消失了,但並不是弱者。他們蔑視林彪和「四人幫」,他們沒有賣身投靠,賣友求榮。他們都是有黨性原則的,有時把這一原則,看得比生命還重要。
  在青年時代,在艱苦歲月,在戰鬥中建立起來的感情,就如同板上釘釘。釘雖拔去,板有裂痕。每當我想起他們的時候,心裡是充滿無限傷痛的。
  在三十年代,每讀魯迅先生的《為了忘卻的記念》,就感動得流下熱淚。那時我還很幼稚,很單純,並不知征途的坎坷,人生的艱險。魯迅先生對死者的深沉的情感,高尚的道義,教育著我。慚愧的是,魯迅先生的思想、感情、文字,看來我這一生一世,只能是望塵莫及,望洋興歎,學習不來了。
  但是,古代哲人在川上的感歎,向來被解釋為:源遠流長,晝夜不停,繼往開來,自強不息。因此,我的學習和努力,也不應該一刻停止的。
                     1978年6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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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瞄,雪兒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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