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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許彥成想的辦法的確很簡便。他叫羅厚代表朱千里,隨同他和杜麗琳去找傅今,建議為了工作方便,把研究用的書籍集中在組辦公室裡,那兒現成有空著的書櫥。羅厚拍胸脯擔保他能代表朱千里,而且他知道傅今什麼時候在家。他們商定,如果江滔滔在家,讓杜麗琳和她敷衍,穩住她,彥成就和傅今談公事。
  恰是天從人願,他們三個跑到傅家,正好傅今在家,江滔滔卻不在。他們三言兩語就把事情講明。彥成建議讓羅厚到隔鄰余家去把余楠請來,四小組一起商談。
  余楠完全同意他們三組的建議,不過他說,組辦公室的書櫥擱不下那麼許多書,他那個小組的書不妨擱在他家的書櫥裡。(因為圖書室新到一部版本最好的莎士比亞全集。他來北京的時候,把家裡大部分的書都處理了,帶來的不多,宛英買的書櫥還空落落的,正需要幾部裝滿精美的名著裝點門面。)
  他說:「由我負責保管就是了。」
  彥成遲疑說:「不方便吧?」他指的當然是對別人不方便。
  余楠卻慷慨地表示他不怕「不方便」。他說:「沒關係!我多點兒事不要緊。」他說:「誰要看,到我家來看得了。況且莎士比亞不止一套,圖書室有幾個版本呢。」
  傅今說:「社裡添置了好些書櫥和書架;辦公室裡的書櫥不夠用,可以取用。」
  余楠連說不必,他家有書櫥。「書由我保管,我們小組使用也方便。」
  羅厚豎起他的「十點十分」,等著聽傅今怎麼說。他瞧傅今並不反對,好像是默許了,不免心頭火起,故意問道:
  「巴爾扎克都搬到朱先生家裡去嗎?」
  傅今說:「書太分散,不好。」
  余楠只圖把他要的莎士比亞放在自己家裡,並不主張把巴爾扎克送到朱千里家去,所以附和說:
  「他家也沒處放吧?又住得那麼遠。」
  羅厚露骨地說:「朱先生不會要把公家的書藏在自己家裡的。」
  余楠好像一點不覺得羅厚話中有刺,或許感到而滿不理會,認為不值得理會。因為他知道羅厚全家逃亡,料想他出身不好;他又不像別的年輕人積極要求進步,只是吊兒郎當,自行其是,而且愣頭愣腦。余楠對年輕人一般都很敷衍,對羅厚只大咧咧地說:
  「負責保管公家的書,夠麻煩的,而且責任重大。」憑他的口氣,他還是為人民服務呢!
  傅今那晚還要出去開會,他們不多耽擱,談完公事一起辭出。余楠近在隔鄰,大家順道送他回家。
  羅厚氣憤憤地說:「圖書資料室主任倒是自己方便,也與人方便。」
  彥成歎口氣說:「咱們總算達到目的了。」
  麗琳只詫怪說:「那江滔滔晚飯也不回家吃嗎?」
  羅厚說:「准在老河馬家呢。太好了!太好了!我只怕她在家,准兩個一起在家,咱們今天就沒這麼順利了。」
  第二天早上,許彥成和杜麗琳同到辦公室,正好四個助手都已到齊,羅厚剛到朱千里家去跑了一趟趕來。姚宓為杜麗琳搬了個椅子,麗琳說聲謝謝就坐下了。彥成卻不願坐姜敏為他搬的椅子,善保同時也為他搬了個椅子,他倒不好意思坐了。他站在爐邊,兩手捧著煙筒管,從容說:
  「昨天,我們……」
  他剛說了這四個字,忽見余楠氣喘吁吁撞進辦公室,連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來遲了!」他指指空椅子請彥成坐下。這姿態帶些命令的意思,彥成傻乎乎地坐下了。余楠就站在彥成站的地方,兩手也捧著煙筒管兒,咳嗽兩聲說:
  「昨天,我們四個小組在傅今同志家開了一個小會。我們圖書資料室為了保證研究工作的順利進行,制定了一些規章。今天我來向大家宣佈一下。」
  彥成夫婦和羅厚都以為事情又有變卦。可是余楠宣佈的只是昨天商定的辦法。彥成恍然明白余楠只是來搶做主席,以圖書資料室主任的身份來執行他的任務。他感到意外的高興。覺得真是羅厚所說的「太好了!太好了!」
  余楠接著輕描淡寫地說,他們莎士比亞小組的書就集中在他家裡,把書櫥讓給夫妻組。善保可以在他家裡工作,「他書房裡為善保留著書桌呢。哪位同志要看他們小組的書,歡迎到他家去看。他又說,巴爾扎克小組的書大概書櫥裡還擠得下,擠不下的話,辦公室裡還可以搬進一個書架,反正他的小組一切退讓,盡量把空餘的地方讓給別的小組。」
  羅厚舉手說:「朱先生叫我說,他要求圖書室把我們小組需要的書凍結起來,只要求我們小組有優先權,出借的書如果我們有需要,就得收回。」
  余楠點頭說:「好辦法!也省事。」
  羅厚說:「余先生,你們組也可以學樣。」
  余楠卻不贊成。他說:「昨天是四個小組和傅令同志一起討論之後,給圖書室制定了各小組集中圖書的辦法。現在雖然四個小組都有人在這裡,傅今同志卻沒有來。已經決定的事,不必再翻案了。各小組各有方便的辦法,不妨靈活著點兒,不必一律求同。好,就這樣了,你們照辦吧。」
  他大衣都沒脫,說完就走了。
  羅厚在姜敏背後縮著脖子做了一個大鬼臉。彥成假裝沒看見。
  麗琳說:「怎麼辦?咱們就去把書都借來嗎?」
  善保和羅厚都願意幫忙。
  彥成考慮著說:「是不是讓女同志干輕活兒,煩她們去辦借書手續。我們小伙子搬運。書單在組裡吧?」
  姜敏萬想不到余楠會忽然跑來下這麼一道命令。他和妮娜沒有接頭嗎?還是故意找妮娜的碴兒?她昨天已經把書單給姚宓看了。姚宓說:「你收著吧,別讓我給丟了。」所以書單還在她手裡。她借的書都暗暗藏在一隻大紙箱裡,紙箱藏在一個隱僻的地方。怎麼辦呢?
  她趕忙說:「借書,我去!書單在我這兒呢。讓善保幫我搬書吧,好不好?」
  彥成很識趣地說:「姜敏同志去借,善保幫她搬,羅厚去借個小推車,我幫著把書一起都運過來,順便還可以看看有什麼書忘了借。麗琳,你和姚宓同志管上架,怎麼樣?」
  姚宓建議先把書櫥抹拭乾淨,她們倆就動手幹活兒。
  姜敏很想問問妮娜:余楠宣佈的規章是怎麼回事。圖書室新近隔出小小一間圖書資料辦公室,可是妮娜並不經常上班,那天她恰恰不在。幸虧姜敏藏書的紙箱太大,沒存在妮娜的辦公室裡。姜敏對付善保綽有餘力。她支使善保在借書櫃台前等待,自己先把書從紙箱裡三本五本地搬上櫃台,然後叫善保往外間搬,等待裝車。她暗藏的書沒敢扣留一本,怕彥成會追根究底地找。
  眾人齊動手,他們兩小組為進行研究所需要的書,凡是圖書室所有的,當天都整整齊齊地排列在辦公室的書櫥裡了。
  彥成唯恐麗琳瞧破他為姚宓如此盡心,所以非常「機靈」,恰如其分的疏遠,恰如其分的冷淡。姚宓呢,她牢記著自己的警戒。而且,假如只是為了「別對不起杜麗琳」,那麼,說不定會辜負另一個人。如今姚宓看到彥成的疏遠和冷淡,覺得自己只要做到「別做傻瓜」就行。雖然心上隱隱有些傷痛,她自己的「恰如其分」非常自然。麗琳開始相信自己確是神經過敏了,或者因為她警覺,已經及時制止了丈夫的心猿意馬。
  彥成說:「這些書都不准拿出去,就在辦公室裡使用。姜敏同志,你負責保管。」
  姜敏心想:「好個體統差使!多承照顧了!」她並不推辭,也並不表示接受,只暗暗為自己打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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