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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女難為 第10章(1) 作者:夏喬恩

  冬安醒了。

  她睜著水眸,透過朦朧的紗帳,看著那鋪著軟絲繡紗的窗扇,忽然間覺得有些奇怪。

  她記得艙房的床榻並沒有紗帳,也記得艙房的窗扇可沒有這麼精緻華麗,最重要的是,艙房裡的床榻絕對不會這麼平穩──

  這裡到底是哪裡?她究竟睡了多久?

  尉遲觀和鐵碩呢,她該不會又弄丟他們了吧?

  連串的疑問,像泡泡似的迅速冒上心頭,驚得她連忙自床榻上坐起身,掀開身上軟衾跳下床,只是小腳才落地,她腿間就傳來一抹強烈的酸疼,還沒來得及反應,她已整個人軟倒在床邊。

  啊,怎麼會這樣?她的腿怎麼會──

  你是我的。

  忽然間,一抹狂霸的嗓音在耳畔響起。那充滿獨佔的聲嗓雖是一閃而逝,卻像是記猛雷,狠狠的震壞了她。

  她想起來了!

  通通想起來了!

  老天爺,尉遲觀竟然對她──而她也對他──他們之間──他們之間──

  完了,一切都完了,她竟然做出春史最不應該做的事。

  尉遲觀酒後亂性也就算了,她怎麼也糊里糊塗的也跟著亂七八糟?如今不該看的全都看了、不該摸的全都摸了,甚至連不該做的全都做了,往後她要拿什麼臉去面對他?

  要是讓爹爹知道,她的助人一臂之力,最後卻是助到了床上,恐怕爹爹不只會與她斷絕父女關係,更會一輩子不理她。

  嗚嗚嗚,她不要這樣啦,她不要爹爹不理她,更不要尉遲觀瞧不起她。

  他們倆的關係一直相當好,如今他不在房裡,是不是就是因為醒來後發現她這個「錯誤」,所以嚇跑了?

  他一定是後悔了。

  他一定是討厭她了。

  他一定是以為她是個隨便的姑娘,才會這麼輕易的交出清白。

  他一定是……一定是……一定是不要她了!

  傷心的淚水就像是午後的陣雨,說下就下,一下子就將冬安的小臉給淋濕。

  她趴在床沿,也不曉得哭了多久,心裡的難過,卻沒有因為淚水的沖刷而消失一些,反倒是愈哭愈傷心,哭得聲音都要啞了。

  就在她難過得決定痛哭下去時,一抹人影卻無聲無息潛入她的廂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點住她的穴道,並將她抱起帶走。


  冬安不見了。

  這個消息,讓在西門大宅作客的尉遲觀心急如焚。

  興許是二鍋頭的後勁太強,歡愛過後,她便陷入沉睡,就連船隻靠岸也毫無所覺,為了不吵醒她,他只好抱著她走下船,並坐上西門濤特地派來的馬車,來到西門大宅作客。

  透過石英和石蘿,他早預知到西門濤會派人在港口等候,也明白這份禮遇,全是為了和他締結友好關係。

  若是平常,他絕不會輕易接受他人的禮遇,但透過木地,他卻看到公主現身在西門大宅裡,才會順水推舟接受西門濤的邀請。

  他見冬安睡得深沉,一時半刻不會醒來,才會到大廳與西門濤會面,誰知有人卻利用了這個機會,將她給擄走!

  冬安武功不弱,能夠帶走她,必定是不容小覷高手,不過最重要的是,此人太過謹慎,甚至沒有留下半點蛛絲馬跡可供他感知。

  身為主人,卻在自己的府邸裡弄丟貴客,西門濤不只震怒,更是對尉遲觀過意不去,於是立即出動了所有人手,在萬縷城裡徹底搜查。

  只是搜查了半日,夜都深了,卻依舊不見冬安身影,上百人謹慎的四處搜索,卻查不著絲毫線索,若不是當初好多人親眼瞧見尉遲觀抱著一個小女人進府,他們真想懷疑,這世上是否真有冬安這號人物?

  就在尉遲觀焦慮地從西門大宅找到港口時,讓人遍尋不著的冬安,此刻卻坐在西門大宅某間廂房裡的床榻上,不停的哭泣。

  「嗚嗚嗚嗚……」

  「你到底要哭到什麼時候?」

  「嗚嗚嗚嗚……」

  「你就算哭啞了嗓子,他也不會忽然出現。」

  「嗚嗚嗚嗚……」

  「你信不信,你若是再哭下去,我會直接點住你的啞穴?」

  床榻上,持續傳來哭聲,但是冬安卻忽然決定,要換個地方繼續宣洩情緒。

  燭光中,就見她跳下床榻,咚咚咚的來到一名男子身邊。

  那名男子相貌平凡,氣質卻相當儒雅,身形不若一般男人高大壯碩,卻也斯文修長,此刻正埋首書案邊,撥弄算盤,專心的計算。

  「小玥,你怎麼可以這麼沒良心?」她搬過椅子,一屁股坐到諸葛玥的身邊。

  原來這名男子並非真正的男人,而是由諸葛玥易容而成。

  尉遲觀的感知沒有出錯,身為當朝公主的她,果然就在西門大宅裡。

  「你吵到我了。」她淡淡說道,手指依舊撥弄著算盤,絲毫不受她的打擾而分心。

  冬安噘起嘴,抽抽噎噎又哭了幾聲,才勉強止住眼淚,哀怨道:「明明是你將我擄來,你還嫌我吵。」

  「我擄你來,只是要你想個辦法,盡快弄走尉遲觀。」滴滴答答,算盤依舊被人撥動著。

  「可我也跟你說了,尉遲觀他會感知,他就是感應到你人在這西門大宅,才會一路追到這裡,除非你離開,否則他也不會離開的。」

  「那可不一定。」諸葛玥終於停下撥算盤的動作,回頭瞧著她。

  「什、什麼不一定?」冬安邊問邊抹去眼角的淚。

  雖然她好不容易才停止哭泣,可只要談及尉遲觀,她還是關不住淚水。

  發現擄她人其實是小玥後,她便迫不及待的將心中的傷心全盤對她傾洩,包括酒後亂性的事,她也羞答答的一併說了。

  她和小玥情同姊妹,她知道小玥不會笑她的。

  縱然透過小玥,她明白尉遲觀不是扔下她,而是到了大廳和西門濤會面,但是那也不能證明,他就真的不後悔。

  就算他不後悔,也不能證明他還想見到她。

  事情演變成這樣子,他們再見面只會徒增尷尬。

  「只要你離開萬縷城,說不準他就會追著你離開。」諸葛玥別有深意的說著。

  「他才不會呢。」冬安說得很篤定。「他找你找了好久,就是急著帶你回宮認祖歸宗,怎麼可能會輕易離開?」一頓,她忍不住額外補充:「說不准我離開了,他反倒高興。」

  諸葛玥搖搖頭,明白她是當局者迷。

  「他若當真不要你,一開始就不會將你抱下船,甚至特地帶你來到這西門大宅。你賴在我這兒哭了這麼久,恐怕此刻他已是心急如焚,四處在找你。」

  她說得頭頭是道,冬安總算有些動搖了。

  「就算他還想見到我,可我卻和他……和他……」她滿臉通紅,羞澀的沒敢將話說完。「爹爹要我寫史,如今卻變成這個地步,別說是要撮合他和石蘿,往後我連見他的勇氣都沒有,又該怎麼寫史?」

  「自然是如實寫上。」諸葛玥理所當然地說道。

  冬安困惑的眨眨眼,實在不明白她的意思。

  「寫上什麼?」她忍不住問。

  諸葛玥搖搖頭,忍住歎氣衝動。雖說她性子散漫,但也聰穎過人,怎麼遇上這男女之情,就變得這麼遲鈍?

  「既然你和他有了肌膚之親,那麼尉遲觀就算是有了春情春事,你自然應該如實的把他對你所做的每一件事、所說的每一句話,一字不漏寫入春史。」

  冬安瞪大眼,臉兒不禁更紅了。

  「可是那是我和他之間──」她咬住小嘴。「要是給人知曉,那我……我……」她用力搖頭,簡直不敢相信好友會說出這種話。

  這麼私密的事要是弄得人盡皆知,往後她也別想見人了!

  「你是春史,自然明白春史應盡的責任。」諸葛玥微微挑眉。「還是你寧願空手而回,讓你爹爹與你斷絕關係,並且一輩子躲著尉遲觀?」

  「我才不要。」冬安回答得相當迅速。

  「那不就得了。」諸葛玥自椅子上起身,動了動筋骨。「回頭找個機會,將在船上發生的事,一字不漏的記下吧。」

  「可是──」冬安忽然又臉紅了。

  「可是如何?」諸葛玥回頭看她,極有耐性地問。

  「可是爹爹說來年春冊上,尉遲觀的春事,必在春冊佔上三頁。」她紅著臉,用好小的聲音,道出這個重點。

  聞言,諸葛玥不禁似笑非笑的勾起嘴角。「既然如此,那你只好再多犧牲幾次了。」

  「你──你胡說!」冬安嬌嗲嚷道。

  「我是認真的,如果你不想見他和其他女人在一起,也只好委屈一些,努力奉獻了。」她噙著笑容,拍拍好友的肩膀。「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你就忍一忍吧。」

  冬安懷疑自己真的會羞死,但也明白這是事實。

  即便她不想承認,但事實證明,在許久之前她便愛上了尉遲觀。

  只是她情竇初開,雖明白他相當重要,卻不懂得分辨其中的差異,才會誤將他歸類成親人,甚至以為他就像爹爹一樣。

  如今真相大白,她就是因為愛上了他,才會感到心疼,才會捨不得離開他,甚至為了撮合他和石蘿,而莫名想哭。

  其實小玥說得都對,如果尉遲觀真的不要她,就不會大費周章的將她一塊兒帶到西門大宅,他大可以直接將她扔在船上,放她不管,就像她先前看過的男人,對女人總是無情的很。

  雖然他們倆都是酒後亂性,但事後他卻沒扔下她,反倒將她帶在身邊,這是不是代表,其實他並沒有後悔?

  一線希望在心中浮現,冬安絞著裙擺,忽然間,竟好想見到尉遲觀。

  「小玥,我想──我還是回去好了。」她自椅子上站了起來。

  「也好,我正好也想睡了,你走之前,記得幫我把門關好。」諸葛玥不意外她的決定,只是揮揮手,走向床榻。

  「你真的不打算認祖歸宗?」她卻沒有馬上離去,而是跟在好友的身後,詢問這重要的問題。

  「若是我想入宮,當初我就不會托人將木地送到宮中。」諸葛玥在床邊坐下,「那木地雖是我的隨身之物,卻也是我娘的東西,那木地擁有太多回憶,我之所以會送出木地,只是想圓滿『他』和我娘。」這個他,自然是當今皇上。

  「可尉遲觀找了你好久,況且就身份來說,他也算是你的舅舅。」

  「我姓諸葛,跟尉遲一族可沒有半點關係。」她微微一笑。

  冬安看著好友,明白她有多固執,一旦決定的事,絕不會再改變,她說再多也是無濟於事。

  「好吧,既然如此,那我回去了。」

  「記得幫我把人帶走。」她特別囑咐。「他在這兒,我沒法安穩寫史。」

  「好,我盡量。」


  結果,冬安還沒回到自己的廂房,就讓路過的丫鬟給瞧見了。

  一來是她哭了半天,實在有些累了,二來是歡愛過後,她的身體還微微的酸疼著,所以才沒利用輕功,而是用走的回到廂房,誰知半路就讓眼尖的丫鬟給認了出來,驚聲嚷嚷的到處喚人。

  想當然耳,丫鬟這一嚷嚷,不只驚動了整座西門大宅下人,同時也驚動了主人西門濤,在他的吩咐下,她安然無事的消息,很快便傳給了在外頭找人的尉遲觀和鐵碩。

  幾乎不到一刻鐘,兩人便自外頭趕了回來。

  雖說這段時間內,她絞盡腦汁想了十來種開場的話,可當那溫和的嗓音驟然出現在門外時,準備好的話卻莫名其妙的全消失了。

  她甚至管不住自己的腳步,咚咚咚的跑到內室,躲到了床上。

  「她人呢?」

  尉遲觀焦急的來到廂房外頭。

  「啟稟神官大人──呃,不,啟稟尉遲公子,冬姑娘就在房裡呢。」看守的丫鬟連忙稟告。「請您快進去吧。」

  尉遲觀輕聲道了謝,接著便推開門扇,迅速走入廂房裡,同行的鐵碩則是恪盡職守的守在門外,沒有一塊兒入內。

  偌大的花廳不見冬安的身影,尉遲觀瞇起眼眸,舉步朝內室走去,果然很快就在床榻上發現她的身影,她整個人就躲在紗帳後方,只探出一張小臉往外偷瞧,一瞧見他,便立刻害羞將臉縮了回去。

  「我……我……」紗帳內,傳來她結巴羞澀的嗓音。

  他勾起嘴角,快步來到床邊。

  「那個我……我……」

  說不出開場的話,她只好試著解釋自己不見的原因,只是話才滾到舌尖,他卻驀然掀開紗帳,驚得她到嘴的話又全滾了回去。

  啊,她還沒準備好要見他,他怎麼可以擅自掀開紗帳?

  冬安一臉無措,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尉遲觀坐到了床畔,並朝她伸出了手。

  「過來。」他一臉溫柔的望著她,就連他的嘴角也掛著笑。

  她不敢眨眼,就怕眨眼後,他臉上的笑容會跟著消失。

  啊,他對著她笑呢,莫非他真的一點也不後悔?

  懸在心中的希望又拉高了一些,只是她確還是有些不確定,畢竟相識以來,他總是待她好溫柔,說不準他只是怕她難堪,才會勉強擠出笑容──  

  這樣的想法,讓哭得紅腫的水眸瞬間又蓄滿了淚水,她可憐兮兮的看著他的大掌,卻是難過的搖了搖頭。

  「別哭。」溫柔的嗓音很快傳了過來。

  她抬頭看向他,卻覺得視線更迷濛了,透過淚光,他的身影彷彿變得好遙遠,讓她怎樣也看不清。

  她緊咬著下唇,忽然間,竟不懂自己到底在期待什麼。

  早在許久以前,她就明白彼此的身份存著多大的差距,就算他不後悔,也沒有不要她,可他身為貴族名門,往後注定得娶好幾名妻妾,她只是尋常百姓,連進他家門當丫鬟都不配,就算他對她好,又有什麼用呢?

  「冬兒,別哭。」等不到她靠近,尉遲觀只好再次主動出擊,長臂一伸,便將她整個人圈摟到懷裡。

  直到她的體溫透過衣裳,熨燙了他的心,直到她的馨香盈滿他懷,他才終於能夠放鬆心神,品嚐擁有她的幸福,即使懷裡的小女人似乎有些僵硬,甚至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

  「為什麼哭?」他溫柔的問著,同時為她抹去頰上的淚水。

  她搖搖頭,哪敢讓他知道心中想法。

  縱然寫史兩年,她卻從來不曉得情愛竟是如此傷人,更不曉得她才發現自己愛上他,卻得馬上強迫自己接受彼此不可能在一起的事實。

  直到這一刻,她才發現自己好貪心,即使不能成為他妻的,她卻還是想獨佔他,不願將他分享給其他女人。

  「瞧你哭得眼睛都腫了,你不將話說出來,我又怎麼會知道你想法?」即使她淚水讓他心疼如絞,他仍維持溫柔的語氣,輕聲的誘哄她。

  他知道經過上午的事後,她一定會驚慌失措,但他卻不怕她怪他「先下手為強」,只怕她哭壞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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