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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姮柔還是覺得迷糊。
  那樣一個似開會又不似開會的聚會,那么多人聚在一起就講斯亦天,正的反的糾纏不清,到大家离開也沒有什么結論。
  這是開什么會呢?
  她出來時看見陸健的汽車還在,竟然也沒有避嫌的上去——她根本沒想到避嫌。
  只有白翎看她一眼,卻也沒出聲。
  在屋子里爭論兩小時的人,在門邊不到半分鐘就一哄而散了,是訓練有素?
  姮柔現在更迷惑了,到底他們要她做什么?
  陸健在辦公室完全不提昨夜的事,她也只好不出聲,看亦天,也是若無其事狀。
  所有的人都那么沉得住气。
  她又想起那些人說她是亦天身邊最接近的人,這——怎么說起的?她根本不怎么接近他!
  該是小美,她現在住亦天那儿。
  吃中飯前,她收到一張小紙條,夾在公事里面:“請到樓上一趟。”沒有稱呼,沒有簽名,字寫得狂放不羈,這是亦天寫的?她不确定。
  直覺上,亦天的字不該是這樣,他是深沉,嚴肅的,但那字狂放不羈,這豈不矛盾?
  但外表的亦天真和他內心一樣?
  午飯之后,她靜悄悄的上了樓。
  開門的是亦天,他似乎在等她,房于里沒有別人,小美,阿嬸都在樓下。
  他們都沒有說話,有默契似的對坐著。
  其實姮柔心中很別扭,越來越覺得單獨面對著亦天是件极不自然的事。
  “我要你來—一我想知道昨夜你們的情形。”他凝望著她,非常真誠。“你若認為可以講的,你就講,否則我不會勉強你。”
  “昨夜根本沒有事,”她說。很輕松的。“只不過說起你,有些人和陳先生的意見不一致。”
  “請詳細的告訴我。”他的身体因專心而前傾。
  “有人提出你是否如陳先生所說的一樣,”她說:“看來他們對陳先生的一切存疑。但陳先生极肯定,他還提出人證——曾雄。”
  “曾雄?”他冷冷一哼。
  那樣一個人,仿佛全不在他眼睛里。
  她喜歡他這种態度。
  “但是我并不知道你和他們之間有什么事,他們都沒有提!”她又說。
  他沉思著,好長一段日子沒說話。
  “后來爭論沒有結果,就散會了!”她說
  “听陸健說,曾雄對你——不怎么友好。”他說。
  友好?怎么可能?
  “我不當他是人。”她立刻厭惡的。
  “但這种人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他說。
  “与我有什么關系?以后我又不會再見他!”她笑。
  “哦——陳先生答應調走他?”他好意外。
  “大概是吧!我告訴他,如不調走他,我就抗命,難道他能殺我?”她不在意的。
  “你真這么對陳先生說?”
  “當然!我有自己主張,我軟硬都不吃!”她傲然說。
  他歪著頭,似乎在研究她這句話。
  “我倒不覺得你像這种女人。”他說。
  “那么我該像什么?”她反問。
  “你該吃軟不吃硬!”他淡淡的笑。
  “完全錯了,”她說得极肯定。“我的主觀強,原則性強,我討厭軟言相求,我自有主張。”
  “倒是——難得。”他點點頭。
  “并不想讓你贊美我,事實我如此,”她笑。“媽媽說我會吃虧,我不介意。”
  “什么理由令你不介意?”他反問。
  “生命是我自己的,我為自己而活,”她揚一揚頭。“別人對我不那么重要!”
  “很象你本人!”他說。
  她意外。他能了解她?
  “我自己——也是這么一個人!”他又說。象是在解釋什么似的。
  “雖然這樣,可是——我覺得我和你并不相似!”她說。
  他眼光閃了閃,仿佛鼓勵她再說下去。
  “你有很多往事,很多歷史,我卻什么都沒有!”她說:“那就是說你复雜,我簡單。”他微微皺眉,似不同意。
  “真實——我也很簡單。”半天之后,他才說。
  “只說你的身分已不簡單。”她搖頭。
  “那是社會上的人加上去的色彩,”他說:“我這人——其實只是一抹黑,濃黑。”
  “濃黑怎能讓人家看見里面有什么呢?”她笑起來。
  “里面有什么是自己的事。”他說。
  她呆怔一下,這是道理啊!
  “但黑——豈不低調,太悲觀了?”
  “錯了,黑——該比紅色更強烈,更深刻,”他不同意。“黑是總和。”
  “代表你其實內心充滿了各种顏色?因為太多,只是成了濃黑?”她問。
  他不置可否,只望著她。
  她被望得退縮,有怯意,連忙改變話題。
  “小美要在這儿住多久?”她問。
  “不會太久,我在為他們找宿舍,”他淡淡的說:“—幢獨立的房子,能容納下他們所有人,連他們家人。”
  “所有職員?”她很惊訝。
  “是。”他點頭。
  很想問“也包括我”?但這問題無聊,所有人當然包括了她,她不必多此一舉。
  “那——目標豈不變得更大?”她只這么說。
  “我有分寸。”他搖搖頭。
  “他們知道這件事?也同意?”她問。
  “我的意愿也是他們的意愿。”他极肯定。“我們很明白團結的力量。”
  “你呢?也和他們住一起?”她再問。
  他想了一陣,慢慢搖頭。
  “我孤獨慣了,我也能保護自己,”他淡淡的笑。“這儿很适合我住。”
  她心中有些高興,卻說不出是什么原因。
  “我——我們也習慣了你的孤獨。”她說。
  他望著她,久久沒有說話。
  他可在研究她說“我”又變成了“我們”?
  “我的意思是——你形象如此。”她紅了臉,
  “形象?”他又笑。“我不懂這是什么,我只是我!”
  “那字條上的字——可是你寫的?”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突然會問。
  “是。”他眼中跳動著問號。
  “字是真你?或外表的形象?”她再問。
  他考慮了一下,才慢慢說:
  “我說過,我沒有什么形象。”
  他回答了她這問題,是不是?
  這代表他——她第一次探到一點儿他的內心。
  “很——意外。”她說。
  “人的眼睛未必可靠,我相信感覺。”他說。
  她心中一陣急促的跳動,相信感覺?
  “我也是——”她沖口而出的話再也收不回去。
  他再深深看她一眼,指指棋盤。
  “可有興趣?”
  她考慮一下,她很想,卻又有點自己也說不出來的矛盾,和他下圍棋,對是不對?
  矛盾還沒過去,他立刻又說:
  “你有事,是嗎?”
  他——也在矛盾嗎?
  “現在下一盤,可赶得及上班?”她問。
  他眼中隱有笑意,因為她答應了?
  他拿出棋子,分一盒給她,兩人很快的就開始了。
  屋子里靜得很,只聞互相的呼吸聲。她偶一抬頭,看見他凝定在她臉上的視線,大吃一惊,連忙避開。
  過了一陣,輪到他走棋,她抬頭望他,他那深思的模樣极深刻,极動人,生活的痕跡化做淺淺的皺紋,在他深古銅色的臉上,平添了許多風霜,似乎,每一條紋之中都有個故事,有段生活,他——
  突然間,他放下棋子抬起頭,遇見她凝定的視線。她要躲也來不及,要避卻也避不開,有一种极——權溫馨的默契在他們之間形成,一种全新的,极令人愉快的感覺在他們心中擴大——
  大門突響,小美聞了進來。
  “你們——”她被他們互相凝視的神情吸引了。可是這兩字一出,他們立刻都轉向了她。
  “你上來了。”亦天仍能表現沉穩,雖然顯得勉強。
  姮柔——卻已滿面通紅,剛才發生了什么事?為什么胸臆中有著前所未有的溫馨甜美?
  “哦!”小美立刻笑起來。“你們原來在這儿下圍棋。”
  “不,我們——”
  “我請她上來問清楚一點事。”亦天臉色是很認真的。
  仿佛剛才的一刻溫馨甜蜜不是真的!
  “我只是上來吃一片胃藥,”小美徑自進臥室。“我會馬上下去。”
  “我跟你一起走。”姮柔立刻站起來,她不能再留在這儿了,雖然——心中有絲依戀。
  “下完棋再走。”小美在房子里叫。
  “不了,也快上班了。”姮柔搖頭。
  不知道為什么,她硬是不敢回頭再望亦天,她覺得有些一—心慌意亂,心“怦怦”的跳得厲害。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情形。
  亦天在背后也沒出聲,他心中有什么感覺呢?會不會象她——誰知道呢?
  他說過自己是個孤獨的人。
  小美從房里出來,神色有些特別,那笑容——也似乎有些曖昧。
  “這樣吧!我等你,你下完這盤棋再走!”她說。
  “不——”
  “我也下樓,我有事要出去。”亦天卻領先走了出去,不看姮柔,也不看小美。
  小美望望姮柔,姮柔望望小美。
  “真不好意思,我打斷了你們的棋。”小美說。
  “隨便玩玩,”姮柔有點恍惚。“你知道,昨夜——我們曾開會?”
  她不知道為什么要解釋。
  “哦!亦天是為這件事!”小美仿佛釋然。
  “除了這事,我們還能講什么?”姮柔笑。
  “下棋!至少還可以下棋。”小美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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