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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十二點時,思曼接到子樵的電話。
  “我在文華訂了位,請過來午餐。”他說。請人吃飯還是那么冷冷淡淡的。
  并不想去,卻一時找不到藉口,思曼不象思朗口才好,她是有一句是一句的那种人。而且——她不愿意給他小家子气的感覺。
  “好。我過來。”她先挂了電話。
  他為什么請她?猜不著,极可能是為了那碗牛肉場面。這雷子樵看似對一切淡漠,不在乎,其實內心是很介意的,是不是?
  漸漸的,她或許可以看懂這個人。
  走進文華,子樵已坐在那儿,單獨的一個人。
  “我也請思朗,她卻約了別人。”他象在解釋。“我在中環開會。”
  “不過——我很意外,真的。”她說。
  “因為我們不是朋友?”
  “因為我們姐妹并不很能接受你,你一定也知道。”
  “我并不知道。”他說,也似乎意外。
  “我們的個性,脾气和各方面与你格格不入,”她坦白說:“我很難真正接受一個朋友。”
  “我們相處得不是很好?”他反問。
  “表面上是的。”她微笑。“表面上我跟任何人相處得很好。”
  “表面上也就行了。”他倒說得瀟洒。“我并非開礦者,從未打算開發人內心。”
  “這是你交朋友的態度?”
  “到目前為止,我沒有友,一個也沒有。”他說。
  “思奕呢?”她几乎沖口而出。
  “他是我兄弟,不是朋友。”他認真的說。
  望著他的臉,一時還真沒有話說。
  子樵是個非常特別的人,她已肯定,而且是那种把一切深藏的人。也許——并非她和思朗想象的那么格格不入。他的內心和那胡子下面的臉,開始引起了她的興趣。
  “我不認為世界上有‘朋友’關系存在,有的也只是表面、膚淺的,經不起一絲考驗。”他帶著不屑的口吻。“朋友就是是非的起源地,沒有利害沖突可以相安無事,否則就可以是反目成仇的人。我不想惹這种麻煩。”
  “為什么你這么偏激?”她望著他。
  “不是偏激,是透澈。”他說。
  “你受過什么打擊?”她好奇的問。
  好奇心一起,她的問題就泉涌而來。
  他皺眉,然后閉口不言。
  他真的受過什么打擊吧?否則不會有如此的反應。
  “對不起。”她不再追問,她不會這么傻。“思奕是你兄弟,你當我們姐妹呢?”
  “是妹妹。”他毫不猶豫的說。
  她頗為感動,此人還真是性情中人呢!只是他冷淡的外表把人欺騙了。
  “什么理由今你對我們家人如此——另眼相看?”
  “思奕的絕對正派和善良,”他說得万分肯定。“在他之前,我沒見過如此這般的人。”
  “世界上的人并不那么坏,那么差勁吧?”
  “我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絕對主觀。
  “万一看錯了呢?”
  “不會看錯,從未錯過。”他說。
  這么有信心的男人,少見哩!
  她吸一口气,慢慢吃自己盤中的食物。她也沒見過他這樣的男人呢,以前沒有交通,對他沒有感受,現在——他強硬的气勢令她有极大的壓迫感。
  心中有個細小的聲音在告訴她:這才是男人。
  “沒有朋友的生活,你豈不如孤鳥?”她問。
  “我是野鶴閒云,逍遙自在。”
  “然而你努力工作,并非如你說的逍遙。”她笑。“你還貴為—間跨國國際廣告公司的創作總監。”
  “這正是我的矛盾。”他又皺眉。“沒有能支持我隨心所欲的經濟后台,我必須工作才能生活,我對工作又絕對負責,絕對努力,工作原是公平的交易。我并沒有希冀過今天的職位。”
  “你可以拒絕不來,美國比較能夠容忍你自我,能有地方讓你如閒云野鶴,香港不行。”
  “我隨遇而安。”他說。
  “相不相信命運?”
  他點點頭又搖搖頭。
  “這問題太玄,不是午餐能談完的,”他說:“我相信冥冥中自有主宰,但不迷倍。”
  “你信看命?批八字?紫薇斗數,鐵板神算嗎?”
  “我都略有研究。”他淡淡的。
  “你?!”她不能置信。不僅懂而且略有研究?
  “我喜歡研究許多中國占老的學問,”他說:“傳了那么多年,必定有道理,有真理在其中。”
  “你真不象那樣的人。”她透一口气。
  “人怎能只看外表呢?”他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第一次見他笑,卻笑得模糊,大胡子遮了一大部分。“若看外表,你只是個有修養的嬌嬌女,你卻主持著一間大公司的行政。”
  “然而,外表你真的象從事藝術的人。”
  “因為我的胡子,因為我不修邊幅,因為我怪!我吊儿郎當。”他說。
  “既然知道自己這些——怪毛病,可以改的。”
  “我喜歡天生的一切。”他不置可否。
  傅堯走過來打招呼,原來他也在這儿午餐。
  “思曼,剛去找你,秘書說你來了這儿。”他望一眼子樵,沒打招呼。
  “這位是雷子樵,這位是傅堯。”思曼為他們介紹。
  子樵大方的伸出手掌,傅堯猶豫一下,才握一握。
  “我先回公司等你。”傅堯仿佛有些不高興。“再見。”
  思曼下意識的搖搖頭,她不喜歡傅堯的態度!這算什么?他又不是她的什么人。
  “他一定是你的男朋友了。”子樵說。
  “不是。”她也淡淡的。“他是我的上司。”
  “上司?”他又淡淡的笑起來。
  她突然想起上次他說的性搔扰,莫名其妙就臉紅了。
  “請不要誤會,我想——”
  “我沒有誤會,是你緊張,思曼。”
  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感覺上与傅堯叫的不同。或者對他多了一分兄妹情。
  午餐之后,他們在酒店門邊分手。
  “我在樓上開會,若時間合适,我送你們回家。”他說。
  “你的新車到了?”
  “是。我會約好思朗。”他又說。
  慢慢走回公司,思曼心中有很安詳、很恬适的感覺,所有的事都愉快,毫無煩惱。她并不知道這是什么原因,或者今天是美好的一天吧!
  回到辦公室,接到思朗的電話。
  “單獨和雷于樵吃飯的滋味如何?”她笑問。
  “很普通。”
  “會不會是對我們倆發動攻勢?”思朗天真。
  “你想到哪儿去了?”思曼笑。
  “雷子樵請吃飯哦!”
  “下班他還接我們回家呢!”思曼挂斷。
  真的?
  子樵常有机會在中環与客戶們開會,每次都順便帶思曼姐妹回家,已變成習慣似的。
  有時思朗有約會,思曼也大方的搭他便車,大家說明是兄妹,中間一清二楚,用不著避諱。
  方家的人也從來不把子樵、思曼看成一對,沒有人拿他們開玩笑。子樵,漸漸變成方家的一份子。出去吃飯一定漏不了他,乘艇出游,看電影,一切皆有他的份。
  方太太烤的蛋糕也等他來才切,不只是一份子,還變成方家兩老的寵儿,比思奕還重要似的。
  思曼姐妹也不抗拒他了。思朗拍拖常不在家,思曼也漸漸了解這怪人有极善良的心,多個兄弟有什么不好呢?
  但——她漸漸發現了煩惱。
  傅堯又到她辦公室來。近來總是這樣,只要有空,他走過來,站一會儿,聊几句也是好的。同事之間的耳語多了,傅堯追方思曼哦!這令思曼難堪。
  “思曼,”他坐在一邊的椅子上。“忙完了嗎?”
  “差不多了,”她看看表。“快下班了吧!”
  “這陣子下班之后你總是匆匆忙忙的走,有約會?”他問得相當含蓄。
  “不是。”她只淡淡搖頭。不必對他解釋什么。
  “那位有胡子的雷先生?”他再問。
  她微微皺眉,用一种疑惑的眼光看他。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正色說。
  “別誤會,我是開玩笑。”他立刻轉了口气。“下班之后——你可有空?”
  “我總是回家。”她淡淡的。
  “我買了七點半的電影票,很好的一套文藝片,相信你一定會喜歡。”他說。
  她呆愕了一下,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他是來約會她的吧?很擺明,很傳統的方式。想不到傅堯竟是這么傳統的一個男人,以他的家勢,背景和學問,很難得了。
  思曼對這种男人決不反感,卻不是她心目中所向往的那种形式,她向往的——忍不住失笑,她根本還不知道自己向往什么。
  “你笑——在答應了?”他非常開心。
  “哎,不——”她進退兩難。“我約了思朗一起回家——”
  “現在可以通知她。”他說得天真。
  她望著他一陣,他該是個很好的對象,她又沒有其他男朋友,為什么不試試呢?“好,我讓她先回去”她拿起電話。
  傅堯一臉孔的喜出望外狀,看來,他對她一點信心也沒有。
  “現在离七點半還很早,”她看看表,放下電話。“或者她想說“或者大家在公司多做點事。”但他的反應更快。
  “我也訂好桌子了,下班后我們先吃晚飯。”
  好象她答應他,他早已安排好一切了呢!電話剛好在這時候響了起來。
  “思曼?我在中環,二十分鐘后文華門口見。”子樵的聲音,理所當然的說。
  這么巧?!子樵今天又來中環?
  “對不起,今天有事不能跟你一起走,”她歉然的。“很謝謝你總讓我們搭便車,”
  “OK,下次吧!”他很干脆的挂了電話。
  傅堯一直望著她,全神貫注的听她講話。
  “又有人約?”他笑著。有點自鳴得意。
  “不是,有便車坐。”她不想多談。
  “其實——我有車。我住大坑道,跟你家也順路,可以天天送你回家。”
  “謝謝,不必了。”她搖頭。“我和思朗回家時間不定,有時晚有時早,不便麻煩人。”
  “你也常常搭人便車。”
  “也不是每天,時間碰巧了就搭,多數還是我們自己坐車回去。”她說。
  “有沒有執照?可以自己開車,我可以讓公司給你預備一個車位。”他說。
  “哎——不。”她嚇了一大跳。若真是這么做,一定會謠言滿天飛了。“我不會也不喜歡開車。”
  “那就算了,”他也不失望。“思曼,星期天有空嗎?我們出海玩玩。”
  她正想推辭,他又接著講下去。
  “也請思朗或她的朋友,人多熱鬧。”他并不蠢哦!
  “我回去問問她有沒有空。”她只能這么說。
  “明天回复我。”他站起來离開。“我回辦公室收拾一下,五點正在公司門口見。”
  “五點一刻,”她很敏感。“我還有一點事。”
  “很好。”他了解的笑一笑。
  他知道思曼不想讓公司里有更多傳言,他也不想張揚,八字還沒有一撇,說得太早卻又落了空不好。
  在感情的事上,他是穩陣派的,他以為思曼也是——外表看來她那樣沉穩閒雅,然而有些事真是不可以只憑外表就能斷定的。
  傅堯訂的是最好的餐廳,號稱全港服務最好的地方。
  “本來想去深灣游艇俱樂部,怕一來一往時間不夠,”他小心翼翼的說:“你喜歡吃什么?”
  “我什么都吃,”她大方的說:“還有,請不要太客气,否則令我緊張。”
  “不是客气——”他模模頭,有點傻气的笑。“我—直很尊重你,真的。”
  “謝謝你這么說。”她笑。
  “爸爸一直提起,你是公司里最能干也最負責的女性,他很欣賞你。”他有點興奮。
  “是董事長夸獎。。
  “叫傅伯伯就行了,董事長——很令人難以接受,多格格不入的几個字。”他說。
  “難道私下我們不是朋友?”他望定她。
  她笑,笑得很窘迫。他一直這么單刀直入的表示他的感情和心意,也不理別人接不接受。
  “公司里很多人都是朋友。”她淡淡的。
  “你所謂朋友的定義是什么?”他不放松。“認得的都是朋友?或是有所選擇?”
  “認得的都是朋友。選擇過的是‘好’朋友。”
  “有——很多‘好’朋友?”他目不轉睛。
  “沒有。可能我太挑剔,我可以說沒有什么好朋友。”她說得很坦白。
  “那么姓雷的那位先生呢?”他問。有時候他實在還稚气得緊。也天真得緊。
  “他是兄弟。”她自然的沖口而出。“而且是個怪人。”
  “怪人?我以為他是你男朋友。”
  “我不可能這么容易就接受一個男朋友,”她微笑。“對我來說,這是很嚴重,很認真的事。”
  “對,我喜歡你這种態度。”他點頭。“現在這社會,女孩子太開放,我很害怕。”
  “不是開放与否,我自知感情脆弱,不堪一擊,所以不敢輕易去試,我會非常小心。”她慎重的。
  他有肅然起敬的模樣。
  “我們——哎!很志同道合,真的。”他喜悅的。
  星期六晚飯的時候,子樵來遲了些。
  “對不起,公司里有點工作要赶。”他逕自坐在餐桌上。
  “中午怎么不告訴我?我可以陪你一起赶。”思奕說。
  “你幫不了忙的!”子樵指指腦袋。“我想把工作赶完,明天可以和你們出海。”
  “出海?!”思曼嚇了一跳。他想跟到傅堯的船上?
  “是我的錯,沒有早跟你們約好。”子樵看思曼。“我們公司有條游艇,是拍外景或者給客戶用的,明天有空,我就拿來用。”
  “好极了,”思奕第一個反應。“那條船不錯,我拍外景時用過几次,大家一起去吧!”
  “我不行。抱歉,”思曼淡淡的說:“我約了人。”
  “約了人?誰?不能吹牛。”思奕明知思曼沒有男朋友。“叫思朗也一起去。”
  “思朗也不行,我怕約好了,”思曼笑。“也是出海。”
  子樵眼光閃一閃,臉上仿佛有著意外之色。看不真切。
  “爸和媽媽跟我們去,”思奕孩子气得緊,從事藝術工作的大都如此吧?“我怕來個海上追蹤。”
  “追蹤什么?”思曼笑。不經意的望望子樵,他又仿佛若有所思的出神。
  “追蹤你,看看你男朋友的樣子。”
  “也不算什么男朋友,”思曼看父母。“公司里的同事,約了好多次了。”
  “你早該有點約會,一天到晚悶在家里怎么行呢?眼光太高的女孩子自己吃虧。”母親說。
  “怎么說眼光呢?”思曼臉頰排紅。“大家同事,談得來而已,根本什么也沒有。”
  “你肯輕易跟人談得來嗎?”思奕打趣。
  “請別加油添醋,好不好?”思曼皺眉。“我是那么難相處的人嗎?”
  “都別吵了,”母親笑。“明天我們跟子樵去,你和思朗自己去,這不就行了?”
  “謝謝你,”思曼轉向子憔。“或者下次還有机會。”
  “不要緊。我原也只不過想去輕松一天而已。”子樵還是冷冷淡淡,他永遠這個樣子。“你只管去玩。”
  他并不介意她不去,是吧!
  晚餐后,子樵陪父親下圍棋。思奕、思曼就陪著母親在遠遠一邊看電視。
  “思曼,我覺得你是故意不給子樵面子,”思奕有點不高興。
  “他每次請客你總藉故不參加。”
  “我和他有仇?”思曼笑了。“每次真的這么巧嘛!”
  “可不可以免為其難,明天參加我們?”思奕問。
  “恐怕不行,我先答應別人。”
  “誰是別人,?”思奕眨眼。
  “傅堯。我的頂頭上司。”她坦然說。
  “傅堯?!就是那個太子爺?”他叫。
  下圍棋的人都朝他們這邊望,他反而不好意思。
  “對不起,思曼,我非有意。”他說。
  “傅堯是個不錯的男人,”思曼淡淡笑。“而且真誠。我總要給自己,也給別人一個試試的机會。”
  母親微笑點頭,很同意的樣子。
  “真是!你中了一般普通女孩子的毒,”思奕十分不以為然。
  “認識一個男人,覺得不錯,就試著去發展感情。發展得好,就結婚,否則拉倒。但——這算什么?”
  “女人的婚姻都是如此啊!”母親說。
  “不,不,不!這是不懂愛情的人做的事,思曼不能走這條可怕的路,”思奕叫。“愛情——該是轟轟烈烈、發燒、發狂,不顧一切的那种。發展,老天,哪有愛情可言?”
  “我并沒有說愛情,更沒有談結婚,”思曼還是心安理得的笑。“我只不過接受一次約會。”
  “不,還是不對。”思奕的反應強烈,好象吃錯了藥一樣。“你和那姓傅的相處了三年,到現在還沒有愛情,那恐怕一輩子也不會有了。約會都是多余。”
  “我不相信一見鐘情。”她說。
  “我也不是說一見鐘情,是——是——愛情從無到有,應該是极短時間,或者象一下閃電,或者象——”
  “別講那么多,”母親笑坏了。“你自己連女朋友都沒有,怎么教思曼?”
  “可是我有想象力,有憧憬。愛情決不象她那种——思朗就聰明得多,我相信她在戀愛了。”思奕固持己見。
  “誰說不是?”思朗春風滿面的推門而入。“我現在快樂极了,真的,快樂极了。”
  “男朋友呢?”思曼問。
  “我讓他回家,他只送我到樓下,”思朗表情夸張的倒在沙發上。“我們的戀愛已到沸點,不能再高了,我們現在希望它升華,沉淀,希望變得更醇,更深厚,希望達到另一個境界。”
  “看你在說什么?開口夢?”母親笑坏了。
  “媽媽,你錯了,思朗說得完全正确,愛情就該是這樣,到沸點就升華,沉淀,外表上甚至看不見痕跡,但愛已水乳交溶。”
  “你今夜發神經!”母親忍不住笑罵。
  “媽媽,好媽媽,你怎么不肯相信我的話呢?”思奕作狀的。“你不是真不懂愛情吧!”
  “怎么談到這個題目呢?”思朗懶洋洋的問。
  “思曼和傅堯咯!你以為他們會有愛情嗎?”思奕問。
  “誰知道?愛情是兩個人之間的心靈感受。”思朗說。
  “對!對极了。”思奕一下子轉問思曼。“請問,你和傅先生之間有心靈感受嗎?”
  “真受不了你。傅堯只是普通朋友!”思曼啼笑皆非。
  “思奕,你耽心什么?”思朗拉拉哥哥的頭發。“我們方家大小姐思曼啊!誰不知道她出奇的挑剔?傅堯若有希望,也不會等到今天了。只不過方思曼心腸善良,不忍心讓人傷心而已。”
  “錯,錯,大錯特錯,”思奕夸張的叫。“愛情的事不能心腸軟。不能善良,不能仁慈,否則就會鑄成大錯。”
  他們這邊都還沒有反應,下圍棋的兩人已笑出聲來。父親哈哈大笑,就連平日冷漠的于憔,也笑得歷害。
  “思奕,你在演話劇?”父親問。
  “我在教訓妹妹。”思奕站起來,行一個禮。“你們一定也被我的言語感動了,是不是?”
  “以事實作證明,”母親拉高聲音。“你先追到個女孩子再說不遲。”
  “有心為難我嘛!”思奕坐下來。“我是理論派,實踐的事思朗不是一向做得很好?”
  “我們家理論派,務實派都有了,”思朗望著姐姐。“那么思曼是什么派呢?”
  大家的視線都望住思曼,尤其是子樵,他的眼神很特別,似乎有——挑戰的味道。
  挑戰?為什么?她完全不懂。可是好強的心和童心一起涌出來,她說:“我是——會咬人的狗不叫派,有一天或許會讓你們大家嚇一大跳。”她笑著說。
  “听到沒有?听到沒有?”思朗大聲笑。“我看思曼啊!非結婚那天不宣布新郎是誰!”
  “所以姓傅的不是真命天子,對不對?”思奕說。
  他今夜總針對傅堯,他們之間真有仇?
  “不要講我了,我要早睡早起。”她站起來想离開。
  “不忙,不忙,我累了一天還不想睡呢。”思朗拖住她。“今夜大家這么開心,不許破坏气氛。”
  思曼只好再次坐下。
  可是這么一搞,剛才的話題續不上了,連下圍棋的人都停止,一起坐了過來。
  一時之間,大家都沉默著,一時間想不出話題。
  “思奕、子樵,講講你們心中理想女孩子的樣子。”母親若有所思的問。
  “我啊!沒有任何形象,一旦讓我碰到了,哈!就是那個樣儿。”思奕孩子气的。
  “你呢?子樵。”母親追問。
  “我——從來沒想過,”他垂著頭,不看任何人。“因為我不打算成家。”
  “為什么這樣想?”父親問。
  “我覺得婚姻生活并不适合我。”他還是低著頭。“而且也不可能找到一個完全令我滿意的女性。”
  “要求太高?”思朗忍不住問。
  “不是。只要她能忍我所有的怪脾气,”他笑起來,抬起頭,視線掃過每一個人。“我不易与人相處。”
  “我們不是相處得很好?”思奕說。
  “我當你們是自己家人,所以不挑剔,”子樵又笑。“如伴侶——我要她絕對象我。”
  “世界上怎么可能有兩個一模一樣個性、脾气的人呢?除非再生一個你。”思朗叫。
  “我明白這道理,所以我只想獨身。”他的眼睛又垂下去。”我不想害人害己。”
  “曾經害過人嗎?”思朗坦率得惊人。
  子樵看思朗一眼,不再言語。
  屋子里也因此而沉默下來,誰都不知道應該說什么。
  “我——回去了。”子樵一躍而起。“明天早晨十點鐘我會來接你們。”
  他頭也不回的走了。
  “談得好好的說走就走、真是怪人。”思朗喃喃說。
  “你触到人家傷心處了,小丫頭。”思奕說。
  “他真的有過傷心事?”思朗坐直了。
  “別這么多事,睡覺吧!我們也是十點鐘出發呢!”思曼拉起她。
  “什么我們,他們?難道雷子樵不和我們一起?”思朗問。
  “他若去了,傅堯會怎樣?”思奕笑。
  然而——傅堯又有什么關系?思朗完全不明白。
  游艇已在歸程中,天色已漸漸暗下來。
  思曼坐在一角沉思,傅堯就在不遠處。他們沒有講話,這沉默已持續了二十分鐘。
  思曼覺得很悶,但約會是她答應的,她怨不得人。
  傅堯是好人,只是她和他不是很談得來,總有點隔閡和莫名的陌生感。看得出來他努力在找話題,制造气氛,但卻使得思曼更累。她只能說:“我想休息一陣。”
  這一休息就是二十多分鐘。
  她并沒有真閉上眼睛,只側著臉望海面。她知道傅堯在背后凝目注望,卻不理會。
  思朗和男朋友一直在艙頂上吹風,不肯下來,他們時而高、時而低的笑聲卻一陣陣飄下來,非常融洽快樂。
  海面上有些另外歸航的船,也有些游艇還停在那儿,不過沒有人游泳了。暮色漸垂。
  突然間,艙頂上的思朗大呼小叫起來。
  “喂!停船,停船,”一邊叫還一邊跳下來。“爸爸他們的船在那邊,快停船。”
  思曼坐了起來,真是那么巧,在海上相遇?
  船緩下來,并轉向朝思奕他們那條船駛去。
  “真巧,是不是?”思朗一手拖住男朋友,一邊揮手揚聲招呼。“爸爸,媽媽,思奕——”
  思曼遠遠望去,所有的人都在船上,獨缺子樵。怎么,這個主人沒跟他們一起?
  兩艘船停得很近,互相能對著講話。思曼坦然大方的把傅堯介紹給父母。
  思奕故意裝成相當冷淡的樣子,愛理不理的。
  “想不到你家今天也出海玩。”傅堯有點不安。“早知道可以請他們一起。”
  思曼淡淡的笑,眼睛朝四下搜尋,子樵去了哪儿?
  “喂,傅堯,謝謝你請我們玩了一天,又有那么好吃的東西,”思朗在一邊說:“可不可以有個不情之請?”
  “請說。”傅堯很有修養。
  “思曼和我們一起‘過船’,我們想跟爸媽一起回家,你不會覺得沒禮貌兼太過分吧?”思朗直率的。
  “沒問題。”博堯是有些不情愿,卻又怎能拒絕呢?“隨你的意思。”
  他看看思曼,她沒有表情,他只好暗歎。
  “弄個甲板出來,我們過去了,”思朗對思曼眨眼睛。“你先走,思曼。”
  思曼對傅堯笑一笑,說:
  “謝謝你,明天公司見。”然后拿起手提袋就走上連在兩船之間的木板。思奕在那邊把她接下去。
  接著思朗和她男朋友相繼過來,甲板收回去。
  “再見,再見,謝謝你了。”思朗揮手叫。
  傅堯笑得很勉強,卻只得將船頭掉開,走了。
  “哈!這才是正式的過橋抽板。”思朗大笑。
  “這樣子太沒禮貌,傅堯不會生气?”母親說。
  “我看哪!思曼已被悶坏,再不搭救她脫苦海,她就慘了。”思朗扮鬼臉。
  “我說過悶嗎?”思曼白她一眼。
  “還用說嗎?我看你們已相對無言了。”思朗做個鬼臉。“那傅堯的确是好人,只是好得太過分了。”
  “好人難道有錯嗎?”父親問。
  “世界上所有的事只要一過分就不好,”思朗振振有詞。“對不對。”
  突然間,她也覺得异樣,四下張望一下,問:
  “雷子樵呢?”
  “我們正在等他。”思奕說:“他獨自坐小艇到岸邊去了,去了几小時。”
  “岸邊?!”思朗張望一陣。“只有這么一小塊沙灘,人影也沒有一個,他在哪里?”
  “我看他朝那個方向划去的,他的船划得很好,絕對不會有問題。”思奕說:“恐怕他在岸上睡著了。”
  “有這樣的事?”思曼笑起來。她极少說話,一直都沉默在一邊。“怎么不去找他?”
  “我不會划船。”思奕笑。“怎樣去?”
  “還有小艇嗎?我去。”思曼自告奮勇。
  “你?!”所有的人都望著她。
  “你們都不懂划船,我只好去啦!”她淡淡的。“難道我們等到天黑也不回去。”
  “你能划嗎?”母親關心的問。
  “別耽心,就可以看到我的技術了。”思曼笑。
  小艇被放下海,思曼也下船,在家人的注視下,有板有眼的把小艇划向岸邊。
  其實她也沒怎么學過,大學時跟同學划過几次,在她的感覺上是很容易的事,完全不需要學,天生就可以懂的。
  已近岸邊,卻看不到人,只有一小艇在一堆岩石后。
  是這小艇嗎?
  划過去,她以為小艇空著,俯身一看,子樵直挺挺的躺在那儿,眼睛睜得好大,用好難懂、卻好深刻的眼光望著天——然后,慢慢轉向她。
  兩個人就呆在那儿,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她的臉离他的不到兩尺,近得可以互聞呼吸聲——這其間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思曼覺得象過了一世紀,實際上卻只不過是十秒鐘。她“啊”一聲惊醒了,退回自己的小艇,喘息著坐直了。
  子樵也從他的小艇坐起來。
  “怎么是——你?!”他的眼光依然是那么難懂,那么深刻,卻又多了一層疑惑。
  “我們船碰上了,”她必須好努力才能壓抑心中奇异波動——不,沖擊。剛才那互相瞪視的一剎那,強烈的震撼了她。“于是,我們都上了你公司的船。”
  “我——忘了時間。”他看看天色,什么都不說。“謝謝你來找我。”
  她也不再出聲,兩艘小艇慢慢從岩石后面划出去,朝游艇而去。
  始終并排划著,很有默契似的。
  一上游艇,思奕就叫。
  “喂,喂,你們倆剛才的小艇在暮色中并肩而來,給了我一种——是比翼雙飛的感覺,很有意境。”
  思曼皺皺眉,不出聲。思奕永遠亂用成語,怎能叫比翼雙飛呢?又不是同林鳥。
  “你們那行的人永遠找尋靈感,”思朗打趣。“是不是又有了新的廣告創作出來?”
  “說不定哦!”思奕笑。“子樵,真睡著了?”
  思曼不好意思說他的眼睛睜得老大。
  “我在想——一些事。”子樵看思曼一眼。
  “想得這么入神?天快黑了也不知道?”思朗捉狹的。“想什么事?什么人?”
  子樵轉開一邊,冷淡的說:
  “公事。”然后,他吩咐開船。
  船向皇后碼頭駛去。子樵卻一直過分的沉默。
  “喂!雷子樵,害大家等你几小時,你一點歉疚也沒有嗎?”思朗永遠有新意念。
  所有的人都叫好。子樵卻轉向思曼,問得突然。
  “你在哪儿學划船的?”他若有所思。
  思曼卻只淡淡的笑,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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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勤鼠書巢 Luo Hui Jun 掃描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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