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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見子樵時,思曼下意識的尷尬,為著思朗的事。所以她變得沉默。
  “今天气壓不對。”子樵望著她。
  “你太敏感了”她搖頭。
  “或者這种气壓适宜室外,我們去沙灘散步?”他說。
  她沒有意見,跟著他從后面的石梯下去沙灘。
  “你喜歡船,喜歡海?”她問。
  “只喜歡小舟,不喜歡大船,”他說:“而且喜歡獨自躺在小舟上飄蕩的感覺。”
  “不怕海水把小舟沖到任何地方?”
  “我的人生并沒有目的,只想隨遇而安。”他說。
  “沒有目的地的人生,是否很空虛?”
  “各人想法不同,感覺不同。”他搖頭。“雖然沒有目的,但在過程中,我盡力。”
  “怎么叫做盡力?”她問。“象目前這樣?”
  “你認為我目前很不好?”他反問。
  “我觀念比較傳統,一個男人不工作,整天呆在家里,雖然你有你的理由,但——我認為并不好。”她坦率的。
  “你認為工作是什么?每天按時坐在辦公桌前,整天手腳不停,也不管思想神游到哪里的就是工作?你的意思是這樣?”
  “我說過——我傳統。”她吸一口气。
  “我不反對傳統,可是工作的定義真是這樣?”他問。
  “你認為該怎樣?”她反問。
  “工作就是工作,不拘形式,不拘地點,只要完成任務,就算有了工作成就。”
  “你是說——你就是這樣在工作?”她欣喜的。
  “那么,你以為誰在養我?”他笑得神秘。
  “不知道,有人嗎?”她俏皮的。
  “看!在陽光沙灘上,你的气壓恢复了。”他凝望她。
  她微微一笑,沒有出聲。
  “有人說過你很性感嗎?”他忽然說。
  她呆怔一下,性感?!這兩個字怎么會跟她這清淡飄逸的人連在一起,性感?!
  “瞎說。”她臉紅了。
  “真的。”他握住她的手,极自然的。“你鼻尖上沁出來的細小汗珠,你耳邊面額上的細小汗毛都好性感,這是我最真實的感覺!”
  ‘不許說。”她掙不脫他的手掌,也揮不開那又喜又惊又惱的感覺。性感?!
  “我可以不說,但感覺其實還是存在。”他日不轉睛。
  “不要——賊兮兮的望著我,”她急起來,全身都覺得赤熱,想冒汗。“我臉上有花?”
  ‘你很性感。”他還是說。
  “雷子樵。”她逼得大聲叫。
  “你知道嗎?思奕托人到處找我。”他立刻改了話題。
  “知道。他希望你回香港一次。”
  “我根本在香港。”他頗為自得的笑。“以前一個同事通知我家人,于是我就知道了。”
  “家人。你有家人在美國?”
  “我總不成是石頭里進出來的。”
  “從來沒听你提過。”她吸一口气,平靜下來。
  兩人很自然的手握著手漫步沙灘上。
  ‘我根本沒對任何人談過我的以往,提過我的家人。”他望著遠方。
  “你是可以不講。”
  “你想不想知道?”他又望著她。
  “我并不八卦,不喜歡探人私隱。如果你說,我很愿意听。”她說得很得体。
  “謝謝你。”他用力捏捏她的手心。懂她的意思。
  “你——可知道思奕要我回來做什么?”他還是不說往事。或者往事的确并不愉快。
  “知道一點點。”
  “什么叫知道一點點?思奕跟你提過?”他問。
  她仿佛很為難似的沉默著。過了一陣才說:
  “最好你見著他時才問。”
  “我并不打算‘回來’,更不打算見他。”
  “那就算了,你也不必知道他為什么找你。”她說。
  “与你有關?’他猜。
  “不,完全沒有關系。。她搖搖頭。“不要太敏感。”
  “思奕比較了解我,或者——他看出了我的矛盾。”他似在自語。
  “除了你深藏不露外,你的大胡子也幫了你的忙,沒有人能看清胡子后面的你。。她說。
  “包括你?。他問。
  “是。我的幻想并不多,縮以我相信看到的真真實實一切。”她說。
  “我明白了。”他點點頭。
  “明白思奕為什么找你?”她問。
  “明白你。而思奕,我永遠猜不透。”他說。
  她考慮一陣。思朗的事在她心中矛盾著,該不該告訴他?說出來的后果可能有兩個:他覺得荒謬或他有興趣。她不想試探,太冒險。
  “或者他只是想念你。”她說。
  “思奕事業心強,感情對他并不重要。”
  “你呢?”不知道為什么,她就這么問了。
  他看她,仿佛在問:你不明白嗎?
  “我矛盾。事業應該重要,可是感情對我更強烈些。矛盾過后,我逃避,兩者都逃避。”他搖頭。“而逃避之后覺得太痛若,我又回頭——我很糟,是不是?可能把事情弄得一塌糊涂。”
  “目前還看不出來哦!”她說。
  “好在你仁慈。”他笑。
  “与我仁慈与否有關?”
  “當然。”他思索一下。”回來之初——我以為你不肯再見我。”
  “以前我們有仇?”
  “以前——我得罪過你。”
  “不覺得。几時?為什么?”她問。
  “別不承認,我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還是顧左右再言他的。“就算今天你不理我,我也活該。”
  “實在沒有那么嚴重的事。”
  “或者——你的感受沒有我深,沒有我強烈。”
  “當初——我們并不接近。”她慢慢說:“而且最主要的,我并不了解你。”
  “現在你了解我嗎?”
  “你离開后我——漸漸明白一些事,你回來當然了解更多些,不過并不‘全’了解,也不算‘深’。”她說。
  “有一天——我會讓你完全了解我。”他肯定的。“我現在正在准備。”
  “我不明白。了解也要作准備。”她笑。
  “我与一般同年紀的人不同,”他猶豫半晌,才說:“我比他們多了一番經歷。”
  她只聰明的望著他,并不追問。
  “總之——适當的時候我會告訴你。”他有點不自在。說起往事經歷,他很“怯”似的。
  “我該不該說謝謝?”
  “別說謝,只要你肯當名听眾我已經很開心了。”他說。
  “那么,我們一起等那适當的机會——,可以告訴我的時候。”她仰著頭笑,很有信心的樣子。
  他望著她的神情,仿佛痴呆了。
  “每次見你,你好象都有些不同,有點改變。你是不是會變魔術?”他孩子气的。
  “我是魔術師,我會把尖沙咀鐘樓變走。”她笑。
  “什么意思?尖沙咀鐘樓?”他問。
  “電視里宣傳的魔術啊!前說可以把鐘樓變走,如果真是魔術,大家可能會口服心服,但只是用鏡頭特技,就開觀眾的玩笑了,當觀眾才3歲?”
  。真是這樣?”他問。
  “是啊!得煞有其事,气氛一流,結果——”她聳聳肩,沒再說下去。
  “你比以前輕松多了。”他欣賞的。
  “以前見到你會緊張,”她半開玩笑的。“你甚至沒有一絲笑容。”
  “我想把自己管束嚴些,”他考慮一下。”我的感情能放不能收,我怕泛濫。”
  “現在不怕?”她反問。
  “不知道,”他皺起眉頭。“我現在正在訓練自己,我不知道會怎樣。”
  家里面,思奕思朗好象有仇似的,你不理我,我也不睬你,勸解也沒有用。兩個大人了,固執起來腦袋比小孩子更不能轉彎。
  公司里,傅堯還是“有禮貌”的約思曼,中午她偶爾會跟他吃餐飯,談話內容只限公事,她把自己把握得很穩。傅堯呢?一直在表現出無比的耐性,仿佛思曼從來不曾拒絕過他。
  思曼的日子過得平穩而悠閒,唯一令她覺得遺憾的是思朗。她知道思朗喜歡子樵不是開玩笑的,她看見過几張思朗畫的子樵速寫,神韻居然神似。
  思朗非常挂念子樵,這大概是真的。
  這天思奕回來,神神秘秘的把思曼拉到一邊。
  “有一個消息,但不能肯定,”他說:“美國的消息是子樵回到了東方。”
  思曼不敢出聲。她猶豫著,該不該把子樵的事說出來?不可能瞞多久的,思奕總有一天會查出來。
  “可是東方這么大,他會在那一個城市呢?”思奕說:“那邊的同事答應繼續給我消息。”
  “我不明白,你為什么一定要查子樵的下落?只因為和思朗的賭約?”
  “當然不是,我才不陪小丫頭發瘋。”思奕搖頭。“我不想和他失去聯絡,他是個朋友。”
  “是朋友?或兄弟?”她想起子樵很堅持用的“兄弟”兩個字。
  “都一樣。”思奕皺皺眉。“很奇怪的一件事,起初他离開時我并不覺得,現在卻越來越挂念他,好象自己親人一樣。我和他大概有點緣分。”
  “誰說他回到東方的?”她問。
  “美國總公司里的同事啦!”思奕聳聳肩。‘我怀疑他躲在日本某一個小鎮上。”
  “日本?他說過喜歡日本嗎?”
  “他喜歡沿海小村、小鎮的風情,他說過,在那种環境里他可以完全放松自己。”
  “可不可能——他已回來香港?”突然之間她就說了。然后心口一松,舒坦好多。
  “我也想過,因為有同事說在西貢的馬路上見到很象他的人,”思奕搖搖頭。“但是不可能。回來香港他至少給我一個電話才象話,他又不是來避世的。”
  “同事肯定見到的是他?”思曼問。她當然知道是真的,子樵提過這件事。
  “就是不能肯定。留了大胡子的人樣子都差不多,”思奕笑。“而且我怀疑的事也不一定正确。”
  “你怀疑什么?”
  “子樵的离開是因為你。”思奕正色說。
  思曼想了一下,笑起來。
  “會嗎?會嗎?”她半開玩笑的說:“我有那么大的影響力?能使他离開?”
  “你低估了自己思曼,”思奕一本正經的。‘你年紀不大,卻有成熟女人的風韻,最吸引人的是你那抹淡漠中的自信,很少女人象你。”
  “或是你高估了我?”思曼笑。“哥哥眼中的妹妹是否特別出色些?”
  “錯了,錯了,這几句話是子樵說的,”思奕怪叫。“他是這么對我說。”
  “子樵?”她皺眉。“他是說這种話的人嗎?”
  “現在找不到他,你可以說死無對證。但總有一天他會出現,會見人,我會當面問他。”
  “不必問,這很重要嗎?我覺得對我無影響。”
  “你的心腸太硬了,”思奕歎口气。“眼光又高,我怀疑怎樣的男人才能打動你的心?”
  “我等天外來客。”她笑。
  思朗推大門進來,她沉著一張黑壓壓的臉,也不看他們,逕自回臥室,用力關上門。
  “連我也被怪上了。”思曼笑。
  “她的脾气不改,總有一天吃大虧,”思奕夸張的。“目前這時代,天地之間容不下她這么直爽坦率的人。”
  “然而這是优點哦!”
  “优點值錢嗎?它能令人飛黃騰達?”思奕說。
  “怎么藝術家也說這种話?”
  “我是有感而發,倒不是為了我自己。”他歎口气。“很多成功人士都不走正途。”
  “捷徑自然是快些,不過也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她說。
  “不談這么大的題目,這年頭已不是天下人管天下事了,我們只能獨善其身。”思奕說。
  思朗打開房門,砰砰碰碰的去廚房倒了杯水,又砰砰碰碰的走回臥室。
  “她吃了火藥?”思奕不滿。
  “不要再惹她,她是硬脾气。”思曼小聲說。
  “難道我們就該怕她?”
  “她是妹妹,讓讓她也不行?”思曼搖頭。
  “她太過分,若再讓下去,她可能騎到我頭上。”
  “別再說了。”思曼示意他別說,因為思朗又走出來,坐在沙發的另一邊,并打開電視。
  “噪音。”思奕還是說了一句。
  “思奕——”思曼阻止已來不及。
  “不听的人可以走開。”思朗极不友善。
  思曼极力壓制住思奕,不許他再出聲。
  “今天工作太忙?”思曼柔聲問思朗。
  思朗把頭轉向一邊,不理不睬。
  “思朗,我在問你。”思曼耐著性子。
  “我听不見。”思朗的態度非常惡劣。
  “不要得寸進尺,你知道你在對誰說話?”思奕忍不住。
  “我的事不要任何人管。”思朗過去把電視聲浪開得好響,扳著臉又坐回沙發。
  母親從房里出來,她惊訝于發生了什么事。
  “你們在做什么?嚇死人了,這么大聲。”她惊叫。
  思朗不響也不動,思奕過去把電視音量關小。
  “思朗在發瘋。”他哼一聲。
  “什么意思?”思朗雙手拍在沙發上,有爆發的意味。“你們憑什么都針對我?”
  “怎么回事?小丫頭在發誰的脾气,誰又針對誰了?”母親不悅。“那么大了還吵嘴。”
  “沒有事,媽媽,”思曼微笑。“思朗今天可能在外面受了气,她開玩笑,媽媽。”
  思朗冷冷的哼一聲,什么話也不說。
  “你們几個孩子從小都不要我耽心,感情一直很好,不要長大了才要我勞神。”母親坐下來。“小丫頭也是,外面受了气怎么可以帶回家給哥哥姐姐受呢?”
  “是,是,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對,”思朗真的好象是個爆炸的炸彈,整個人從沙發上彈起。’我該死,我該下地獄,你們滿意了吧!””
  “思朗——”所有人都惊住了,怎么回事?思朗怎么會變成這模樣?
  只見她滿面眼淚,有气有冤無處訴似的,小臉儿脹得象青蛙肚子。
  “不要叫我。我知道你們合起來對付我,我知道——什么事都瞞著我,騙我,要我出丑,要我丟人現眼。你們——你們都不是好人。”
  思朗一邊哭著一邊奔回臥室,砰然關上房門。
  客廳里有一分鐘的沉默,然后母親最先開口。
  “思奕,你說,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母親很認真。
  “我不知道,真是不知道,”思奕一頭霧水,莫名其妙的。“她一回來就是這樣。”
  “你呢?也不知道?”母親對著思曼。
  思曼格搖頭,不敢出聲。其實,她隱隱猜到發生了什么事,卻也不能肯定。她不出聲是心虛,這件事上,她是不是傷到了思朗?
  然而思朗又怎么知道子樵回來的事呢?她猜思朗已經知道,否則不會用這种態度。
  “思朗的脾气越來越怪,”母親歎口气。“是不是上一個男朋友的刺激使她很傷心?”
  “是她自己不要人家的。”思奕沒好气。“就算后悔,也不能把气出在我們頭上。”
  “會不會受了委屈?”母親再問。
  “讓我進去問她。”思曼吸一口气。
  “別去。”思奕阻止她。“小丫頭發瘋了。”
  “等一陣她气消了再說,”母親搖搖頭。”她心中有事,想哭的話就由她哭一陣好了。”
  思曼緩緩的坐下來。她心中非常內疚不安。事情因她而起,可是她該怎么辦?
  一直到父親回來,吃晚飯的時候,思朗都不曾再出來。母親去叫過她兩次都沒有回音。
  “思朗怎么了?”一向比較嚴肅的父親問。
  “她——有點不舒服。”母親皺眉。
  思曼和思奕都不出聲。晚飯在沉悶的气氛中度過。
  然后,思曼再也忍不住,獨自走向思朗臥室。很意外,她并沒有鎖門。
  “思朗。”掩上門,思曼輕輕叫。
  思朗木然坐在書桌前,背著門,看不見她的臉。
  “如果是我——令你不開心,我誠心道歉,”思曼無奈的說:“我完全沒想到事情會——這樣發展。”
  思朗還是不動,也不出聲。
  “你要我怎樣做我都答應你,思朗。相信我,我心中最珍貴的還是我們兄弟姐妹的感情。”思曼再說。
  突然間,思朗掩面哭起來。
  “我很抱歉,我對不起你,姐,”思朗极少叫思曼做姐姐,她們都互稱名字的。“我——控制不住自己。”
  “你——已經知道一切?’思曼顫聲問。
  “ 我卑鄙。我曾跟蹤你。”思朗說。
  思曼心中發冷,意識也模糊了。
  思朗整個半天都坐在辦公室里,有什么事她都叫助手去做,跟平日的活躍開朗完全不同。
  “吃午餐嗎?“助手問她。
  “你自己去吧,我不餓。”她展開一個笑臉,看得出來笑得勉強。
  “帶點東西給你吃?”
  “回來時順便在下面廚房替我拿一客三文治。”她搖搖頭。“一點胃口也沒有。”
  助手笑一笑,走了出去。
  她扔開筆,歎一口气。日子過得枯燥煩悶,時時刻刻想站起來大喊大叫几聲,或者大哭一場。昨天她哭過了,莫名其妙的和思曼、思奕吵,自己想想也不好意思,象瘋狗亂咬人似的。
  但是——自從那天見到思曼和子樵攜手漫步之后,她心中一直插著一根刺,怎么會這樣呢?子樵不是回美國了嗎?他和思曼從什么時候開始的?思曼為什么不肯承認?
  真話,當她發現這件事時,她的心有撕裂的痛楚,真的!她甚至感覺到它在淌血,听見它滴血的聲音。
  沒有人會相信她的感情,甚至她不清楚是什么時候發生的。思奕說得對。她對于樵的感情是荒謬,是象開玩笑,子樵走后才發生的。但——的确真實啊!
  子樵喜歡思曼,她只好默默忍受痛苦。她最不能忍受的是:她居然在思曼面前剖白了感情,大大的出了一次丑。
  辦公室門輕響,探進頭來的是思曼。
  “可以進來嗎?”思曼一臉孔的微笑。
  “啊——當然。”意外之后,思朗有些不自然。“怎么會想到找我?”
  “想來吃免費餐。”思曼笑。“很多工作?現在居然還在辦公室。”
  “正想去——一起走吧!”思朗故意開朗。
  姐妹倆沿著樓梯下樓,她們都想找些什么話題,卻又都不知從何說起才好。于是同時沉默。
  走進餐廳,侍者介紹了菜式,思朗才透口气。
  “今天沒有特別精采的東西吃。”
  “我其實想跟你聊聊天。”思曼說。
  “別說了,是我把事情弄得一場糊涂,我道歉。”思朗舉起雙手。
  “不許這么說,”曼制止她。“都不想事情變成這樣,誰都沒有錯。”
  “我是——自作多情。”朗自嘲。
  “怎么這樣說呢?”思曼皺眉。“喜歡一個人,愛一個人并不是罪過,誰都有權去做。”
  “可惜我找錯了對象。”
  “不。思朗,你要相信我一件事,”思曼按住思朗的手。“我和子樵也只不過比普通略好的朋友,真話。”
  “快別這樣講,你想令我無地自容?”思朗小聲叫起來。“什么時代了?你想讓個男朋友給我?”
  “不。這么講會侮辱了我們三個人。”思曼吸一口气。“感情的事不能讓,我們應該公平發展。”
  “什么意思?”
  ‘我還沒有認定子樵,他也沒有認定我,”思曼說:“也許你會比我更适合他呢?”
  “荒謬。”思朗忍不住笑起來。“哪有這樣的事?我可不答應,說出來好象小說一樣。”
  “那么回家之后別再亂發脾气,”思曼拍拍她。“我們自己不覺得,爸爸和媽媽會難過的。”
  “是我不好,我會檢點。”
  “什么時候又變得這么乖,這么听教?‘思曼問。
  “經一事長一智,”思朗聳聳肩。“我不能一直頑固到底,總要有進步才行。”
  食物送上來,她們一邊吃一邊聊。
  “明天下班一起走?”思曼說。
  “你又開始有空?”
  “不。子樵要請我們晚飯,”思曼淡淡說:“只有我們倆,他還不想別人知道他已回來。”
  “鬼鬼祟祟的,見不得人嗎?”
  “正是見不得人。他說是避世。”思曼笑。
  “不懂這名詞,怪!”
  “明天說定了?”思曼問。
  “我要考慮一下。”思朗謹慎起來。“不能再鬧笑話了!”
  “我說過,并非故意不告訴你?”
  “你也沒理由一定要告訴我,不是嗎?”思朗居然想得很開。“誰知道忽然之間我會——喜歡他?”
  “感情是沒道理可講的,”思曼不以為然。“各方面的條件傅堯比他好得多,我應該選傅堯才是。’
  “可是你選了子樵。”思朗极敏感。
  “沒有。”思曼安定得無与倫比。“我甚至還沒有戀愛的感覺。我想我是個不夠光和熱的人。”
  “你已經老了,心如止水,是不是?”思朗笑。
  “那也不至于。”思曼也笑。“對子樵,我只能說我還摸不清他,更別說了解。”
  “你們不是天天在一起嗎?”
  ‘他不象書,翻開來就可以看得見,他把自己隱藏得很深,很深。”
  “要真正了解他豈不是要很多耐性?”思朗問。
  “是。到目前為止,我相信我還沒這耐性。”思曼很自然的。
  思朗凝視她一陣,搖搖頭。
  “其實我也不了解你,思曼。”
  “姊妹根本心意相通,了不了解并不重要。”
  “今天你一直在逗我開心。”思朗不笨。
  “ 我是姊姊,不該嗎?”她看看表。“時間差不多,我該回公司。”
  “ 你們的公司不是查得很嚴吧?”
  “我自己負責。”思曼站起來。“多謝你的午餐。”
  思朗揮揮手,思曼大步走出去。
  思曼一走,思朗笑容就立刻消失,再也提不起一絲勁,連眼前的食物也失去了味道。
  在那儿又坐一陣,召來侍者簽單,正待站起,她看見若有所思,若有所待的傅堯。
  “你?!”她立刻又武裝起來,展開笑容。“人人都匆匆忙忙赶回辦公室,你卻站在這儿發呆。”
  “剛才我見到你和思曼吃飯。”他說。
  “怎么不過來?”
  “不敢打扰。”他自顧自的坐下來,顯然有話要跟思朗說。
  “現在又敢來?就不打扰?”
  “我想——思曼可能不喜歡我過來。”他是很周到的。“她最近很忙,是不是?”
  “是吧!常常不在家吃飯,我以為她和你在一起。”
  “不,不是我,”傅堯連忙否認。‘真的,我絕對不知道她去哪里?”
  “可是我知道,”思朗捉狹的笑,帶絲頑皮。“你沒想到她可能有了新男朋友?”
  “是嗎?”傅堯臉變了。“可是真的?”
  “我騙你做什么?”思朗笑。“你再不加把勁,我看你真的就要失戀了。”
  傅堯沉默了半天,他是失神兼失望。
  “思曼對你說過什么嗎?”他問。
  “沒有。”思朗又笑,神色有些特別。“你想不想知道她的男朋友是誰?他住在西貢的一處西班牙別墅。”
  “你——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他問。
  思朗聳聳肩,又攤開雙手。
  “我覺得你對思曼很有誠心,是真正的好,”她說:‘但這樣的事我也幫不了你,你要自己努力。”
  “我明白。無論如何很感激你。”傅堯站起來。“我真的很喜歡思曼。”
  “祝你成功。”思朗舉一舉杯。
  傅堯告辭而去。
  思朗還是坐在那儿。心中有個自責的聲音在響,她是不是很卑鄙?她這么做是不是錯了?她——不該把子樵的地址告訴傅堯,是不是?
  她真是越來越矛盾了。
  下午無心思工作。晚上還要去理工上課,很煩很煩。突然間她就失去了耐性。
  提早下班,又打電話去學校請假。在中環逛了一陣公司,什么都沒買的空手而出。
  回家吧!她總不能在街上象游魂一樣。
  思曼當然不會在,最近她總是陪子樵一起——想得這儿,她的心發燒,妒忌得不得了,恨不得跑去西貢,親自盯著他們才好。
  很意外,思曼比她還早回家,正在看報紙。
  “你一個人先回來?”思朗問。
  “思奕加班,剛接到他電話。”思曼頭也不抬。
  “你不出去?”
  “有點累,而且可以回來陪媽媽,”思曼放下報紙。“我以為你要上課。”
  “教授有事不能來。”思朗胡亂說。
  看見思曼在家,她又有莫名的不安,是她拆開了思曼和子樵的吧!越來越無法喜歡自己,這么糟的女孩,大概別人也不愿接受她吧!
  “中午傅堯說碰到你。”思曼找話題。
  “是。你离開之后看見他,胡亂聊了几句,”思朗吸一口气。“這個男人——還是有它可取之處。”
  “是嗎?”思曼完全不感興趣。
  “直到現在他還對你不曾死心。”
  “我知道。他极有耐性,”思曼不置可否。“他是個极好的朋友,我承認。”
  “還有希望?”
  “拒絕過,他仍在那儿,”思曼淡淡的。“而且,誰能預料世事呢?”
  思朗第一眼看到子樵時,她十分自覺的收斂了所有情緒。她看見子樵仍然和一年前一樣,冷淡沉默,唇邊帶著一絲驕傲。
  子樵沒有變,改變了的是思朗的感情。她怎么會莫名其妙的愛上了眼前這陌生的男人呢?
  她決定今夜少講話,做一個冷靜的旁觀者。
  于是子樵和思曼在廚房忙出忙進,她都沒有幫忙,她今夜是客人嗎!
  飯桌上,思曼望著她。
  “今夜你太沉默了。”她說。
  子樵隨著思曼的聲音把視線移到她臉上。
  “你今夜沒有罵我,瘀我,也不跟我抬扛,我覺得意外。”他說。
  “原來我留給你這么惡劣的印象。”思朗淡淡的笑。“一年了,我大了一歲,應該有進步。”
  “進步?個性天生,怎么進步?”子樵說:“活潑開朗,直腸直肚的你變得沉默,与進步無關。”
  “不知道。也許突然見到你,一時接受不了這意外。”
  “我已經回來了半年。”子樵說。
  “你給我的感覺是神出鬼沒。思奕還在打听你的消息,如果他知道你已回來半年,一定吐血。”思朗說。
  “吐血?為什么?”子樵不明白。
  “又气又沒面子。”思朗笑了。
  看見思朗已開始講話,思曼就沉默下來。她其實也不了解自己心理,為什么要帶思朗來?是她要求子樵請思朗的。但——她也無意把子樵“讓”給思朗,這太荒謬,感情不是皮球,不能踢來踢去,讓來讓去。她沒有這度量。
  帶思朗來她是矛盾的,或者——她是小心眼儿想試探一下子樵?這并不是件好事,她明白。她竟這么做了,真是矛盾。
  子樵望思曼一眼,她不出聲。
  “是不是我該見思奕?”他問。
  “你自己決定,”思曼淡淡的說:“我不能也不想左右你的思想。”
  子樵皺眉。
  “為什么這樣講?”他直率的。“我喜歡听你的意見。”
  思曼怪他的直截了當,在思朗面前她很不好意思。
  “你自己說要避世。”她扯開話題。
  “哦!對了,什么叫避世?”思朗問。
  思曼松一口气,她真怕子樵固執的牛脾气發作,盯著這話題不肯放松。
  “這兩個字太嚴重了,我隨便說的。”子樵搖頭。“為的是給自己一個籍口。”
  “籍口?”思朗感興趣的。
  “一個對自己矛盾的籍口。”他說。
  “但是你為什么有矛盾?”思朗雙手抬著下巴,眼睜睜的望著他。
  “當然——我不是心理變態,”他又看思曼一眼,很明顯的,他在意思曼的反應。“我有一段往事。”
  “自然是不能講的往事,”思朗笑。“思曼,他有沒有講給你听?”
  “不能講的我又怎能例外呢?”思曼平靜的。
  “我答應在适當的時候告訴她。”子樵坦率的望著思朗。“我相信她會懂。”
  “只有她能懂?”思朗似笑非笑的。
  “任何人都能懂,但是——”子樵的黑眸移向思曼,動也不動的凝望她。“我只希望思曼懂。”
  “好浪漫的一句話。”思朗提高了聲音。莫名其妙的妒意就涌上來。
  “我不是浪漫的人,我講真話。”他說。
  “這年代,恐怕再難找肯講真話的男人了。”思朗半真半假。“你真難得。”
  “不對,許多男人都講真話,可惜外貌不吸引人或欠缺說服力,不能引起人們注意。”子樵說:“好象以前,你總當我眼中釘。”
  “你記仇?你來報复?’思朗叫起來。
  “怎么會呢?”他臉上掠過一抹柔情,視線又停在思曼臉上。“你是思朗,是思曼、思奕的妹妹。”
  听見“你是思朗”時思朗高興了一剎那,然而“思曼和思奕的妹妹”這句話,她覺得很不是味道。因為她是他們的妹妹而已。妒意又濃了一點。
  思曼裝著什么都沒听到,沒見到,拿兩個空碟空盤走進廚房。她听見背后思朗尖起聲音說:
  “如果我不是他們的妹妹呢?”
  子樵沒說話,過了一陣,她又追問。
  “怎么不出聲?”
  “我沒想過這件事,不知道怎樣回答。”他老實的說。
  “子樵,你對我有歧視。”思朗說。咄咄逼人的。
  “沒有,怎么會呢?我從來都當你們是一家人。’
  “只當思奕思曼吧!”她不放松。
  “你孩子气。”子樵忍不住說:“現在你又象以前的思朗了,牙尖嘴利。”
  思朗沉默一陣,直到思曼從廚房出來才出聲。
  “你也變了很多,比以前肯多講話了。”她說。
  “以前壓力太大,矛盾太多。”
  “現在呢?一切明朗化了?思曼終于接受了你。”思朗在笑,然而誰都听得出醋意。
  “思朗——”思曼的臉色不好。“不要亂說話。”
  子樵把視線轉向思曼,凝望好久,好久才問:
  “你接受了我?”聲音深沉,仿佛發自靈魂。“你告訴她的,是不是?是不是?”
  “真不知道你們在胡扯什么,”思曼臉紅,又顧左右而言它。“吃水果,吃水果。”
  “你是不是這么說過?”子樵不肯罷休。
  思曼又窘又尷尬,為什么一定要把事情弄成這樣呢?這絕對不是她所希望的。
  子樵望著她,思朗也望著她,她不能在這個時候說錯話,更不能令思朗難受——這与她的目的有違。
  “沒有。”她深深吸一口气。“從來沒有,思朗,不能亂開玩笑。”
  思朗也知道不能過分,思曼對感情的事一向嚴肅。
  “看,子樵多緊張,”思朗哈哈大笑。“我開一個玩笑他就認了真。”
  子樵又看思曼一眼,沉默下來。思曼也不說話,一下于气氛就沉悶了。
  思朗是受不了這气氛,立刻她就叫起來。
  “怎么都不講話!想悶死我這客人?”
  “吃水果吧!”思曼勉強笑。
  “雷子樵,你好象在生悶气哦!”思朗捉弄的。
  “我——出去一下。”他霍然站起來,拉開長窗就走出去,也不理別人的感受。
  姊妹倆都愕然,值得他這么生气嗎?
  “是你惹他生气。”思朗先發制人。
  “思朗,我跟他只是比普通路好一點的朋友,”思曼說:“你說那樣的話——很過分。”
  “我不相信你看不出他對你已情根深种。”
  “沒有,完全不是這么回事。”思曼好嚴肅,很認真,“你這么一說,以后大家見面就尷尬了。”
  “男人還這么小器,”思朗咕嚕著。“早知如此,說什么也不來。”
  “你也生气?”
  “我才不跟他一般見識。”思朗猛然站起來。“我現在出去找他回來。”
  “思朗——”
  思朗已奔出長窗。
  思曼呆怔住了,這件事是否一開始就錯了?怎么越想補救反而越別扭呢?
  她自然不能再追出沙灘,只好把吃剩的東西一樣樣的搬到廚房,又洗好碗,抹好桌子。回到客廳時,剛好看見思朗硬拉予樵回來。
  不能控制的。心中也涌上難以控制的酸意。思朗和子樵表現得太親熱了。
  “看,我把子樵找了回來。”思朗顯得神采飛揚。“答應你們,以后不再亂開玩笑。”
  “很好啊!”思曼有點夸張。“兩個都孩子气。”
  子樵瞪她一眼,逕自坐下。很快的,思朗坐到他旁邊。
  “我們打橋牌,好不好?”她問子樵。
  “好。”子樵仿佛賭气一樣。
  思曼看在眼里。這件事真被她自己弄复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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