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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

  晨意,通過寬闊的玻璃窗,悄悄地溜進起居室。
  玻璃窗是法國式的落地窗戶。可以象門那樣朝兩面打開,直通院子。
  薄薄的窗帘,試圖對晨曦作最后的抵抗,但已無能為力,窗外已是一片乳白色的晨光。窗帘,一任絲絲曉風輕輕地戲弄。
  寬敞的起居室,逐漸從黑暗中顯現出來。貼革的椅子、桃花心木的桌子,地毯、寫字台。
  起居室是個標准的長方形。長邊的一半是落地窗,窗上樹影斑駁;另一半,正中央是——一個璧爐,雖然現在沒在燒,但看那燒得烏黑的磚頭,可以想象這璧爐的使用情況。其余的部分,擺著博古架,它的時代很難判斷,博古架上稀稀落落地擺著几個洋娃娃,顯得有點寂寞。
  正對面,靠牆是一排書架。書架上几乎擺滿了厚厚的書籍,空隙間插著美人魚式的大理石書檔。
  長方形短的一邊,是一道門,現在正緊閉著。它的對面。即靠里的一邊,是一張面牆的寫字台,還有酒柜和一個玻璃盒子,盒里擺著一把古色古香的裝飾品短劍。
  天已經大亮。起居室的中央是一張圓桌和七張椅子。
  另外,圓桌和門之間還有長沙發和小茶几。
  房間里的擺設很有條理,給人以舒适寬敞的感覺。
  窗外,小鳥在啼囀。
  遠處,傳來一陣刺耳的警笛聲。
  突然,門“砰”地一聲被撞開了。
  北里加奈子几乎是沖進起居室。她用力拉開窗帘。
  整個房間豁然開朗。
  加奈子打開落地窗,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晨冰冷的空气。
  她身穿脂胭色的連衣裙。晨風稍稍吹亂了她的頭發。
  十九歲,正是光彩照人的年華。她身材修長,雙腿似乎稍嫌過長,但決不明顯。寬廣的前額,一雙眼睛黑白分明,顧盼有情。緊閉的雙唇在微微顫抖,她笑的時候,兩腮會現出兩個小而圓的酒窩,可此時此刻她毫無笑意。
  加奈子猛地轉過身來,快步向書架走去。她抽出一本本又重又厚的書,扔在地上。不一會儿,加奈子的腳下已是一座書山了。
  門開了,走進一位滿頭銀發,年近七十的紳士。雖說是紳士,但現在卻沒系領帶,胡子也稍稍過長,而且還有些凌亂。
  看到加奈子不斷地把書堆在地板上,他吃了一惊。
  呆呆地站在門口。
  “你在干什么呢?”菊井醫生問。
  “我在拿書。”加奈子頭也不回,繼續搬書。
  “這我知道……不過,拿書干什么?”
  “把書拿出來,再把它放回去,就這么著。”
  加奈子喘著气,筆直地站住,望著菊井。“干什么好呢?在媽媽去世的時候,孩子該干些什么呢!‘哇哇’地放聲太哭嗎?我討厭那樣。不過,又不能干呆著,我只得干這個。”
  听到這里,菊井醫生不由得輕輕地笑了。
  “真象你媽媽,孩子。——好主意。有什么要我幫忙嗎?”
  “用不著,您腰不好,万一閃了腰可不得了。媽媽的葬禮不能沒有您。”
  “呵,這張嘴也是母親遺傳的。”
  “菊井醫生,”加奈子上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媽媽的事讓您操心了。”
  “哪里……其實我太大意了。真想不到,這樣快就故去。也許應該讓夫人去住院更好。”
  醫生的話里,帶著內疚与自責。他顯得有些疲憊,坐到長沙發上。
  “沒有用。”
  加奈子在菊井身旁站住。“媽媽不會愿意別人給她看病。如果勉強去住院,也不會老實躺著。”
  菊井拉著加奈子的手,說:“反而由你來安慰我了,真慚愧。”
  加奈子輕輕地握住菊井的手,然后仔細地審視著起居室。
  “有一件事我很遺憾……”
  “什么事?”
  “我想媽媽一定希望在這間房子里去世。——爸爸死后,這里其實就是媽媽的房間。”
  “在這間房屋里,留下了你父母的歷史。我仿佛至今還聞得到你父親愛抽的雪茄味。”
  “真快,都已經十年了。”
  “是啊!十年了,我也老了。”菊井慢慢地站起身來,向酒柜走去,“你爸爸去世的時候,對我說:‘到那邊去跟你接著下國際象棋,快點來呀’,你父親病倒時,正和我下國際象棋,還沒分出胜負呢。”
  加奈子坐在沙發上。兩條漂亮的長腿盤在一起。
  “媽媽跟我談起過。那時我還小,不懂事。”
  “我也沒想到,這胜敗的結果,竟會拖得這樣長。”
  “但愿拖得更長、更長。”
  “謝謝。”
  菊井往酒杯里倒了些白蘭地,拿起來呷了一口。“你父親故去后這十年,你母親可真不容易。她真有天生的企業家的才能。”
  “可太忙了。我簡直不記得媽媽什么時候休息過。爸爸在世時,她就到處奔波,——也許因為媽媽是續弦的緣故。”
  加奈子向壁爐走去,那邊挂著一個相框,里面有一張她小時候的照片。
  “媽媽嫁到北里家時,我才四歲。轉眼間十五年了。”菊井望著加奈子說,“現在就剩下你一人了。今后怎么辦?你要好好想一想。”
  “是,等媽媽的葬禮一完……”
  “這當然。天已大亮了。”
  透過敞開的窗戶,菊井凝望著一院翠綠在朝陽下閃閃發光。
  “再過几小時,吊唁的客人將陸續來到。有什么問題嗎?需要我去應付什么?”
  “不用了。”加奈子毫不猶豫地搖搖頭,“沒問題。因為我是北里浪子的女儿!”
  “好。葬禮的具体安排,我已經吩咐水原了。那家伙雖然毛手毛腳,但人還誠實,吩咐什么就干什么。禮節上我會處處叫他們留意的。”
  “拜托了。”加奈子說,“我也該換上喪服了。”
  “那我先回趟家,待一會儿還會來的。”
  “醫生,您也歇一會儿吧。”加奈子說,“這里沒問題。”
  “你不要為我擔心。我手相很好,命大。”菊井正要出去,忽然又停住腳步,“警笛又響啦,出什么事了?”
  “您早就听到過?”
  “好几次了。——那就這樣,我待會儿再來。”
  菊井走了。
  關上門,加奈子呼出一口粗气。望著書架前的一大堆書。
  “怎么辦呢?還要把這些玩意儿放回原處。”她用拳頭敲敲自己的腦門,“加奈子真混!”
  加奈子走向靠里的寫字台,在椅子上坐下,掀開桌罩,鋼筆、墨水瓶、信紙,一切如舊。桌子上有一架仿古設計的電話。
  加奈子稍稍考慮一下,拿起話筒,開始撥號。
  “嘀——嘀——”話筒里有節奏響了一會儿。
  “喂,喂。是圓谷先生府上嗎?這時候打扰您,真抱歉。我是北里加奈子。正彥先生在嗎?”
  加奈子邊翻著桌子上的便箋邊等著:
  “啊!是正彥,真對不起。——哦,其實……是我媽媽今天早上去世了。——對,心髒不好,昨晚上一發作就……不要緊,不要緊。哎——哎,知道了。我很好,你不必急急忙忙赶來,沒什么要緊的事。——那么,就這樣。啊!對了,有件事情——”
  加奈子朝堆在地上的書瞟了一眼。“是這樣,有件事正想麻煩你。你還是馬上來一趟吧。好,我等著。”
  加奈子放下電話,輕輕地聳了聳肩膀,嘟囔道。
  “把書取下多這是符合引力定律,可放上去就不同了。只有求他啦。”
  加奈子正想离開寫字台,這時她發現桌子上有一封信。
  這是一個印有“北里”字樣的特制信封。上面歪歪斜斜地寫著“加奈子收”,加奈子惊奇不已。
  信很厚。她急忙把信打開。媽媽的字,仿佛正在信紙上歡快地跳動。這是媽媽在某些最重要的文件上簽名時用的字。加奈子上小學時,鉛筆盒上媽媽給寫的姓名,也是這樣的字体。
  加奈子的眼淚不由得奪眶而出。她掏出了手帕。
  信是這樣開始的。
  “加奈子:
  媽媽這時候,情況非常不好,心髒太弱。我一說心髒不好,你總愛笑我。不過也是,這個心髒的弱,和那個心髒的強,實在太不成比例。媽媽真遺憾。
  也許,在不遠的將來,這架老掉牙的發動机就要停止轉動,所以我預先給你留下這封信。
  工作忙,總沒有時間和你好好談談。常想今后的時間不多了,可是這樣一想,覺得更應該把公司的工作搞得象個樣子,所以又是忙。
  本來打算等你大學畢業后,再告訴你。但是,我覺得等不了那一天,況且,你很堅強,也許還有點過分堅強,告訴你也沒有什么。
  媽媽有一個秘密!無論對誰——包括你爸爸也沒有說,我希望這件事只有你一人知道。”
  加奈子翻過一頁信紙,這時門開了。
  “小姐。”
  加奈子連忙把信疊好,放進信封。
  “什么事?”
  進來的是女佣人櫻井真理子。她來北理家己快三年了。微黑的皮膚,但沒有給人以健康的感覺。苗條的身材——确切地說是瘦小,瘦小得令人忘記她的存在。
  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加奈子三年來還從未听到真理子大聲笑過。她平時的表情會讓人怀疑,她會不會笑?
  今天,她身穿黑色的對襟毛衣和藏青的裙子。這身打扮和今天的葬禮毫無關系。真理子平素就是這個樣子。
  “有客人……”真理子說話,但是這樣含含糊糊,很難听到她把一句話說完整過。
  “客人?”
  “是。”
  究竟是誰?如果是來吊唁的客人,未免太早了。
  “是哪一位?”
  “是警察。”
  “警察?警察來干什么?”
  “嗯,這……”
  “好,讓他們進來。——哎,真理子。”加奈子喊住了正要出去的其理子,“待會儿吊唁的客人就要來了。真理子,有我的喪服嗎?”
  “有黑色的連衣裙……”
  “就這個,給我拿來。”
  “知道了。”
  真理子轉身要出去,忽然又回頭象要說什么,但又改變主意徑直走出去。
  加奈子把母親的信放進寫字台的抽屜里。——警察來干什么呢?
  過了一會儿,門又開了。隨著真理子一聲“請”。
  一個男人進來了,加奈子拼命忍住,才沒讓自己笑出來。
  一個胖墩墩的中年刑偵,穿一身土里土气的西裝,一個難看的大嘴可笑地張著,朝起居室東張西望個不停。
  “請問有什么事?”加奈子問。
  “啊……對不起。”刑偵這才如夢方醒,赶緊點頭行禮,“我是警視廳的多田。哦——您是北里小姐?”
  “我是北里加奈子。很不巧,今天早上母親剛剛去世,家里正忙亂,您有什么事?”
  “令堂去世了……啊……真對不起,在這樣的時候來打扰您。”
  “您也是為公事,只得如此了。”
  “您很冷靜。對不起,可以問您多大嗎?”
  “我!十九歲。”
  “和我女儿只差兩歲,真不敢相信……哦,隨便問一下,您父親很久前就……”
  “是的。十年前就已去世了。”
  “就是說,現在您家里就您一人了。”
  “眼前是如此。”加奈子有些不耐煩。“剛才說過,家里正忙亂,我還得去見客人呢,請您赶緊談正事。”
  “是這樣。啊,對不起。——府上這樣大,您看這個院子。”多田走到落地窗前,望著窗外,“這里大概有多少坪〔坪:日本土地面積單位。一坪約等于2。3平方米。〕?”
  “占地面積一共一千坪。”
  “一千坪,”多田吃惊地睜圓雙眼,“我才住三十坪!而且還亂七八糟,其中四分之一的地方無法使用。”
  加奈子作了個深呼吸,強壓住心頭的怒火。
  “刑偵先生!”
  “啊,對不起。”多田伸手攔住加奈子,“不,我這完全不是和您閒扯。我是說,這么大的地方,要是有人悄悄溜進來,一定很難發現。”
  這意想不到的回答,使加奈子吃了一惊。
   
2

  “您說有人悄悄地溜進來?”加奈子好不容易才擠出這句話來。
  “其實,是一個三個月前被通緝的罪犯,昨天出現在附近的旅館里。”多田刑偵好象散步似的的在起居室里走來走去,“我們立即開始搜捕,但犯人反應很快,事先有所察覺,在我們的包圍圈還沒有布置好之前,就逃之夭夭了。他媽的,快得象蟑螂——啊,對不起,也許在這里不能這樣說話。”
  多田看到堆在書架前的書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把書挪個地方。——那么,犯人還在這一帶嗎?”
  “對。因為主要道路已全部封鎖,來往的車輛也要檢查,所以不可能走遠。現在挨家檢查,提醒大家警惕。”
  加奈子點點頭。
  “我明白了。不過我剛才說過,母親剛剛去世,這二、三天,來來往往的人很多。犯人大概不會到這里來的。”
  “是啊,不過,還是多加小心為上,——家里有男人嗎?”
  “有母親的秘書水原先生,還有菊井醫生,他馬上就會來。”
  “是嗎?光是些女人可不行。好了,淨說些煩人的事,討厭了吧!”
  “多少有點。不過,比推銷員還好些。”加奈子微笑著說。
  “你這家伙,真厲害。”多田愉快地說道,“對不起,打攪了。”
  他向門走去,伸手擰開門上的把手又回頭說,“這落地窗還是關上為好,最好暫時先鎖上。”
  “行。”
  多田微微一點頭出去了。
  加奈子總算松了一口气,輕輕地揮動雙手,自言自語道,“媽媽死了,現在又是逃犯,這种時候,真是添亂。”
  這時,門又開了,多田伸進腦袋,“抱歉,剛才忘記告訴您了。逃犯的名字叫上村裕三,二十四歲。供您參考。”
  “什么?”
  “我剛才沒說嗎?哎呀,真是干什么來著,我,上歲數啦!”多田就這樣伸著腦袋在歎气,“是殺人事件。他殺死了他十八歲的女朋友逃跑了。動机是他女朋友怀孕了,逼著要和他結婚。”
  “十八……”
  門關上了。
  加奈子站在壁爐前嘟囔道:“怀孕……殺人……有人比我還小就給人殺死了。”
  加奈子朝敞開的落地窗走去,把窗戶關緊、插上。
  她沉思起來。
  “小姐。”門被推開了,櫻井真理子走進來,問:“客人已經走了嗎?”
  “對,走了。哎,真理子!”
  “是。”
  “這落地窗昨晚沒有插上?”
  “不,不會有這樣的事……”真理子搖搖頭,“睡覺前我每次都要檢查的……”
  “是嗎?其實沒什么。因為我剛才開窗時,不記得動過插銷,也許我無意中就把它打開了。——謝謝,沒你的事了。——哎,客人們馬上就要來了。你多燒些熱水預備著。”
  “已經准備好了。”
  “水原呢?”
  “剛才出去了,他說還有許多事要處理。”
  “好的,謝謝。”
  “把客人請到起居窒來?”
  加奈子略為遲疑了一下,“不,請到客廳去。這里可能要另派用場。”
  “是。”真理子一個似乎過分恭敬的鞠躬。退了出去。
  窗外已是一片朝輝,壁爐上的大挂鐘敲了七點。
  “——對了,信!”加奈子跑到寫字台前,又拿出信,坐在沙發上,開始讀第二頁。
  “媽媽說話不喜歡撈彎抹角。老實說,媽媽年輕的時候,殺過人。”
  “殺過人?”加奈子不禁目瞪口呆,又出聲讀了一遍,白紙黑字。她喘了一口气又讀下去。
  “那不是正當防衛,也不是被拋棄后的复仇。當然,媽媽也是被逼無奈。被害者,和我無冤無仇。我沒有親手殺害他。詳細情況是這樣。你也知道,你的生父,在你一歲時突然去世了。留下一身債務和一歲的你。我們只好搬進一間六張榻榻米寬的公寓,并把你托到保育院。媽媽拼命地干活,白天上班,晚上在家還要干點副業。那時候,身体可真經得起折騰。也許現在心髒不好,就是當時留下的病根。
  算了,這些事說起來沒個完。在你滿兩周歲時,我的一個表妹來家幫著照看你。達樣,我白天、晚上都可以出去工作了。
  晚上出去工作,請你不要誤會,那不過是清掃樓房之類。
  一天晚上九點左右,媽媽正忙著住家走,到了一個冷清得嚇人的公園門口,差點和一個突然從公園里沖出來的男子碰個滿怀。當時夜色正暗,但那男人的臉,剎那間正沖著街燈,給我看到了。
  那男人也看到了我,好象嚇了一大跳,慌忙溜走了。媽媽正納悶,一抬頭,看見公園里,一個年輕女子倒在地上,脖子上纏著二條細帶子。她已經死了。
  我立即向警察局報案。當然,少不了羅哩囉嗦的一大套繁瑣盤問,我把能記住的凶手的特征統統向警察說了。以為這一下就沒我的事了。
  后來在報上看到,被害者是這一帶有名的美人。
  犯人在殺害她之前,還奸污了她。作為也有女儿的母親,真覺得就是把犯人殺了,也難以解恨。
  大約過了三個星期,警察給我的工作的地方挂電話,告訴我已抓住一個嫌疑犯,讓我去确認一下。當然,我答應了。
  不過,當時的工作是付計時工資。中途外出直接影響到收入,所以,我決定下班以后再去。我給表妹打了電話,托她去保育院接你。
  快到下班時,我接到——個電話,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
  “你女儿在我這。你現在去警察局說,他們抓住的人就是凶手。要不,你女儿別想活著回去。”說完,就把電話挂了。
  緊接著,表妹來電話說,不知什么人把你帶走了。媽媽頓時明白,那男人說的話,絕不會僅僅是威脅。
  我只好先安慰表妹說,也許是哪個好心的熟人把你領走了。不要恃別擔心。然后,媽媽去了警察局。
  被捕的是一個二十五、六的男子,听說他以前曾經糾纏過被害的女子,看起來人不大正經。但媽媽一眼就看出凶手不是這個人。
  雖然他的外麥、臉形确實有些象文字上描述的,但是他肯定是毫無干系的局外人。不過,我加果照這樣說的話,你就會被殺死。對媽媽來說,你比什么都重要。
  為了救你,就是讓我親手殺死眼前這個男人,我也會照辦的。于是,媽媽說:“就是他。”
  那個青年叫倉田。我至今仍然清楚地記得,那時,他恨恨地盯著媽媽的眼光是多么可怕。
  不過,媽媽撒謊,是因為當時考慮,只要把你領回來,證詞以后還可以取消,無論如何,你能平安回來是最重要的。我想這一點警察也能理解。
  回到公寓一看,表妹一臉鐵青,正等著我,媽媽說,去找你回來,便出去了。雖然無法估計對方什么時候放你回來,但當著表妹的面,我只得那樣做。
  不知道該到哪儿去找你,沒辦法,我只好跑到常帶你去玩的公園,在一處沙坑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忽然,我發現你就站在我面前。
  我緊緊地抱住你。半天才平靜下來,仔細看看你,發現你上衣口袋里揣著一封信:
  “因為照我說的辦了,所以把孩子還你。但是,你如果改變證言,我還會誘拐你孩子的,那時候還你一個冰涼涼的尸体。你就是求警察,警察也不能保你一輩子,誘拐的机會多的是,你記著!”
  媽媽打了個冷顫。什么也不知道的你,怀抱著一個洋娃娃,大概是犯人給你的,正嘻嘻地笑呢。——后來,媽媽要把那個洋娃娃扔掉,可你抱得緊緊地,哭著不讓扔。最后,媽媽也死心了。奇怪的是,你格外喜歡那個洋娃娃,每天都不离身。每當看到洋娃娃,媽媽就覺得,犯人通過洋娃娃,還把你當作人質呢。
  就是倉田他得以無罪釋放,可真正的犯人不是馬上被抓住的話,不知什么時候犯人還會來誘拐你。媽媽每天要上班,無法二十四小時都守在你身邊。而且從犯人的信中可以看出,這人是個偏執狂。也許過了你年后,等我們感到安全時,他還會來報复的。警察方面,近期內可能保護我們,但我們并不是什么要人,長期靠警察是不可能的。——這樣一想,只有照犯人所說的去作了。
  但還有一線希望,就是即使有我的證詞,但這小伙子可能有當時不在現場的證明,如果認真調查各种證据,我的證詞肯定會出現矛盾。
  對。——這樣就可能證据不足而無罪釋放。媽媽這樣安慰著自己。可是,結果完全不是媽媽預想的那樣,全部證据都對倉田不利。最后,他被起訴了。在法院作證的那天,那是我終生難忘的。
  “你看到的是這個人嗎?’檢察官問。
  “是。’我明确地回答。
  那小伙子,第一次見面時,他那凶狠的目光,這時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完全是一种無可奈何、任人宰割的窩囊樣。這比起他那仇恨的目光更刺痛媽媽的心。
  但是,事情已是騎虎難下了。
  律師的提問也結束了。媽媽憂心忡忡回到座位。
  于是法院宣布休庭,并告訴我可以回去了。我就离開了座席。
  這時,只見那小伙子猛地推開守衛,還沒等大家反應過來,他已經跑出法庭,企圖擺脫追赶他的人逃走。不過逃跑是不可能的。眼看他要被守衛追上了,小伙子突然撞破窗子,飛身跳下。
  他是從四樓跳下去、摔在混凝土的地上,當即死亡。
  媽媽眼看著倉田從樓上跳下,又眼看著他死去。
  我對自己說,是我殺的,是我殺死他的。
  從此,我和這件事的關系總算了結了。兩年后,我和北里結婚,后來的事你也知道。
  媽媽所說的殺人,就是指這樣一回事。
  我想你可能會記起來,好長一段時間,只有那洋娃娃最中你的意。后來不知什么時候,你喜歡上別的,把洋娃娃給忘了。
  媽媽便把那洋娃娃保存起來,還有犯人塞在你上衣口袋里的那封信,媽媽死后,請你一定要保存好。東西在那個房間里,你明白吧?那個只屬于你和媽媽的房間,靠里邊,有個小框,這兩件東西都在那里。鑰匙收在媽媽常戴的項鏈的護身符中,它挂在媽媽的胸口,挂在媽媽的心髒上。但是,事情到此并沒有了結。你不要吃惊,媽媽沒有再殺人。
  媽媽常想,自己把倉田這位青年置于死地的罪孽一定要設法補過。我和北里結婚后不久,你也漸漸長大了。雖然每天還為生計奔波,但漸漸地也安定下來。媽媽作為北里家的夫人,多少也有些權威了。
  媽媽曾托人調查倉田家的人現在的情況。
  倉田的父母,在倉田受審前巳去世,來法院的好象是他嬸嬸。倉田還有一個妹妹叫法子,好象年齡相差很大,倉田死的時候他妹妹才七歲,到現在該是二十四歲了。
  我想至少也該為他妹妹做點什么,但是,關于他妹妹是被誰收養的,搬到什么地方去,一切都杳無音訊。
  加奈子,媽媽的死,對你來說無疑是個巨大的打擊,但你是個懂事的孩子,要盡快地振作起來。
  媽媽需要你,需要你繼續去尋找倉田法子姑娘。那時,希望你用你認為最合适的方式,來替我贖罪。
  還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倉田這小伙子,最后頂著殺人的惡名死去。但愿這封信,能為他昭雪。
  不過,光靠這封信肯定是不行的。最徹底的解決,只有抓住那個真正的罪犯。可是,媽媽和你既不是警察,也不是名偵探。雖然你喜歡推埋小說,老看個不夠,但是,既不知道罪犯在日本的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他還是否活著,要抓住這樣的犯人是不可能的。就是媽媽也毫無辦法。
  誰知事情實在出人意料之外。那個真正的凶手——那個寫恐嚇信的家伙,其實就在媽媽的身邊!
  這是媽媽無意中發現的。
  當葉媽媽就在現在寫信的這張桌子上看文件,對了,已是三個月以前的事了。那是個深夜,整個房屋一片寂靜,媽媽工作累了,從那個房間取來了那兩樣東西——洋娃娃和信,擺在桌子上看著。
  媽媽經常這樣做。這是為了使自己時刻記住自己所負的貴任。當我把信放在桌子上,碰巧旁邊還放著一封我剛才讀的信。
  媽媽呆呆地望了一會儿。忽然,全身的血,好象剎那間全被抽掉似的,心髒怦怦地跳動,好象要從心里蹦出來。——兩封信的字跡,竟然一模一樣。
  媽媽努力想使自己鎮靜下來,倒了一杯威士忌,雖然這是醫生嚴禁的,但顧不了那么鄉了。稍稍冷靜后,又再次杷信仔細地進行比較。甚至連放大鏡都用上,越看越覺得兩封信的字跡相象,無論漢字、字母的點畫位置、筆順等等無不相似。
  當然,時間相距十七年了,筆勢稍稍有些不同,但是,不論誰看到這兩封信,都會斷言:這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不過,問題并不那么簡單;第一,就是知道是同一個人,下面該采取什么對付方法呢?這种殺人案件特別有時間性,事到加今,已不可能重新審判。但是,也不能就此罷休,要媽媽裝作沒事似的和一個殺人凶手來往,這太痛苦了。所以,首先必須獲取能證明此人是凶手的證据;其次是,當确認此人是凶手后,再設法把它公之于眾。
  媽媽便和一個偵探社聯系。媽媽曾委托他們尋找過倉田法子。請他們派一位最有經驗的偵探來辦這件事。
  我沒有說詳細情況,只請他們調查我怀疑的那個人,十七年前,即那案件發生的當時,他在什么地方,干什么。如果查明那個人當時是住在案件發生的現場附近,或在那里工作,那么,大体上可以确定他就是凶手。相反,如果那個人當時在國外,或在國內其它不相干的城市里,可能性就很小了。
  這個調查結果,不久就可以知道,每天裝著沒事似的和那個人見面,這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媽媽每天盼著,不管最后如何,但愿早點有個結果就好。
  万一在調查出來之前,媽媽就倒下了,不能說沒有這神可能性,所以,媽媽決定先寫下那個人的姓名。以后你听了偵探的報告再下判听。”
  信到這里就斷了。
  加奈子覺得很奇怪,應該還有一頁才是……
  “這是什么緣故……”加奈子把讀過的信紙一張張地數了數;沒錯,一共就這些。
  可是,不會這樣完了。明明說要寫上嫌疑犯的姓名……
  加奈子想了又想。
  會不會媽媽改變主意不寫了?不可能,媽媽不是那樣的人,一旦決定的事,她決不會這樣那樣地猶豫。
  也許媽媽在下一頁寫上那個人的名字,可是……
  有人把那一頁偷走了,這封信不是一直就擱在這桌子上的嗎?
  “到底是誰呢?”
  加奈子把信放進信封,然后雙手把信貼在胸前,站起來在起居室里走來走去。
  知道媽媽的秘密,加奈子的腦子亂了。媽媽使一個無辜的人死于非命,可是,對媽媽來說,還有其它的選擇嗎?
  加奈子知道,讓媽媽這樣做的正是自己,這對她來說确實是一大沖擊。當然,不能讓當時還是孩子的加奈子來承擔責任,但是,這樣的事是無法一忘了之的。
  加奈子回到桌子前,久久地站立著——我一定要接著干下去,一定要查清真正的凶手,為倉田昭雪。
  “媽媽。”加奈子輕輕地叫道。
  忽然,加奈子好象想起什么似的,正要离開起居室。
  當她開門時,只听見“啊”的一聲短促的呻吟。她猛地回過頭來。
  “誰?是誰?”
  加奈子緊張地環視著整個起居室。決不是幻覺,肯定是人的聲音,是從這個房間的哪個角落里發出的。
  加奈子小心翼翼地又走進起居室。
   
3

  “誰?出來!”加奈子用威嚴的聲音說道,當她用這樣腔調說話時,儼然是她母親。
  “我在這。”
  在腳底下有人答道。加奈子急忙向后退去。
  從長沙發下,伸出一雙手,抓住又長又厚的地毯,然后,腦袋出來了。
  “啊!”
  突然揚起來的臉,出乎意外的年輕,而且還笑著,“對不起,讓您受惊了。”
  加奈子退到書架前,望著從地上站起身來的青年人。
  “您是?”加奈子問。
  “剛才刑偵不是介紹過我了嗎?還是再作一次自我介紹吧。我就是現在在全國受到通緝的上村裕三。”
  不知是認真的還是開玩笑,這家伙居然正儿八經地鞠了一躬。
  加奈子朝房門走去。
  “哎,不要這樣惊慌。”上村說,“剛才翻越貴府的圍牆時,把腳給扭了,現在根本無法行動。”他輕輕地拍拍右腳,疼得他直皺眉頭。
  “一直都藏在這里。”
  “再沒有別的地方可去了。真想再躲一會儿,這里的地毯軟綿綿的跟床一樣。”
  “謝謝。”加奈子瞟了這男子一眼——看起來倒真象二十四歲。他身穿圓領衫和牛仔褲,還象個大學生,一張娃娃臉,帶點淘气的神情。
  “你竟把一個女孩子殺死了,真不是人!”加奈子說。
  “不是我。”上村裕三說。
  “可是,剛才刑偵不是說——”
  “警察一旦怀疑上誰,總能找出一些理由的。得。我不強求您相信我,但我沒有殺死美津子。”
  “那您干嗎逃跑?”
  “咳,他們追我唄。當然他們要說,是我跑了才追捕的,可他們不追,我跑什么?”
  上村皺皺眉頭,好象他是在半開玩笑。但看得出來,他的腳疼得相當厲害。額頭滿是冷汗。
  “為什么他們認為您是凶手?”
  “因為美津子和我住在一起。不過,她肚子里的孩子并不是我的。我和美津子不過是從小就認識罷了。她還不是我的情人。”
  “那,凶手是誰呢?”
  “當然是真正使美津子怀孕的那個家伙。當時我就問過美津子,可她什么也沒說。——記得那天,我下班回來時,她已經死了。身上被扎了好几處,到處都是血。我正不知所措,這時有人來了……也許是我在學生時代參加過許多活動,沒給警察留下好印象。可我還天真地想,今后在什么地方好好地干上一番。結果只有落到令天這步田地,被逼得到處跑。”
  上村環視一下起居室,笑著說,“真闊气!假如被警察抓住,与其在我那破破爛爛的房子里,還不如在選擇豪華的地方。”
  加奈子走過來問道:“你腳很疼?”
  “不過,即使我是殺人嫌疑犯,警察也會給适當治療的。”
  加奈子一肚狐疑,望著眼前這位男人,他那泰然自若的神情,怎么也不象個殺人犯。加奈子想,除非他是個相當有膽量的殺人犯,要不就象他自己所說的,是無辜的。
  “哎,很抱歉,您母親剛剛去世,在這樣不幸的時候我闖進來。不過,很簡單,您給警察挂個電話就得了。”
  加奈子在沙發上坐下。
  “您怎么了,”上村不解地問。
  剛剛知道媽媽曾使一個無辜的人死于非命。這時候,在加奈子面前突然出現了上村。這一次,加奈子無論如何也覺得不是偶然的。
  加奈子深信,這是命中注定的,她雖然不是個浪漫主義者,但她要在這件事上做點什么。
  “你真的沒有殺人?”
  “沒殺又怎么樣?現在一切對我來說都無所謂。”上村聳聳肩膀,不耐煩地說,“我都懶得逃了,每天睡眠不足,跑的時候還不敢拾頭,老是撞到人,好几次都碰到電線杆子上。‘逃亡’實在是一件苦差使。”
  加奈子站起來說:“我把您藏起來!”
  “胡鬧!這要連累您的。”
  “稱‘你’就行了。我才十九。北里加奈子。你叫村上——”
  “上村。”
  “啊,對不起、我老記不住別人的名字。”加奈子朝書架走去,搬來腳踏,然后睬在腳踏上,從書架的最上面一層,拿出一冊笨重的書,把手伸進空出的地方,不知怎么弄了一下,又把書放回去,從腳踏上下來,嘟囔道:
  “好久沒擺弄,還靈嗎?”
  話音剛落,隨著吱——的一聲響,兩米寬左右的書架,就象門一樣自動打開了。
  “是媽媽悄悄讓人造的。她太忙了,想体息一下時,就到這里來一個人呆著。”
  “真想不到!”上村一時目瞪口呆,“您——不,你是……”
  “知道這個秘密的,只有我和媽媽;連家里人也不知道。爸爸去世后,裝修了這間房子,媽媽順便讓人造的。”
  “有錢人總有些神秘的趣味。”
  “有錢是有錢,可因此也辛苦得不得了,所以才希望有一個誰也不知道的地方一個人呆著。”
  “把我藏在這里?”
  “對,總不能老讓你待在長沙發下面。也許要在這里舉行告別儀式,那就要收拾長沙發呢。”
  “可是,也許我真的是殺人犯呢?”
  “沒關系,等我一知道真相,我會叫警寮的。”加奈子毫不在乎地說,“喂,上那房間去,——沒問題?站得起來嗎?”
  “有錢人總是我行我素。”
  “沒工夫囉嗦了,起來!說不定馬上就有人來。”
  “知道了,知道了。”上村繃著臉,好不容易才站起來,“能幫我一把嗎?”
  “不,我怕你。想一想這一下可不用上斷頭台了,就不會走不動的。”
  “還是有錢人心腸狠。”上村拖著一條腿,用手撐著沙發和桌子,終于來到書架旁邊。
  “行了,進去。”
  已經在密室里的加奈子打開電燈。這房間比想象的要寬敞得多,只是天花板挺低,但決不會讓人感到憋得慌。
  “啊!真絕。”上村惊奇得連腳疼都忘記了。
  “桌子、椅子,還有沙發,一打開可以并成一張床。對,里面可沒有浴室,但盥冼室和廁所就在門那邊。”
  “不過,從房子的外面看不出來嗎?”
  “這里原先是放煤的。和外面完全隔絕,門是朝里開的。放心好了。絕對不會被發現。”
  “謝謝。可是……”上村拖著一條腳,剛夠著沙發,便順勢往上一倒,“你可要保證,別把我關在這里忘記了。”
  “哪能呢。”加奈子笑了,“總之,先暫時在這里躲一躲,我會悄悄地給你拿吃的來。而且,你扭傷的地方也要治一治。”
  “那樣的話就太感謝了。”
  加奈子走到沙發前,“不過,把你藏起來。是有條件的。”
  “什么?”
  “有件事想拜托你。”
  “一個被通緝的嫌疑犯能為你干什么?”
  “待會儿你就知道。”加奈子走出密室說,“我還會來的。”
  “方便的話,來點吃的。”
  加奈子點點頭,“可是,不接受訂菜——”她輕輕一按机關,書架又恢复原樣,一點聲音也沒有,關得嚴嚴實實。
  “不過……”加奈子原地站住;又重新想了想自己剛才的所作所為。
  “我簡直象神經病。”的确如此。可是,既然開始干了,就一不作二不休,因為加奈子身上有著母親的血。
  門開了,走進來一位青年。西裝筆挺,簡直就象剛從銀行柜台后面出來似的。
  “正彥——來得真快!”加奈子朝正彥走去。
  “你媽媽這么突然就……”
  “別,不要說了。”加奈子用手堵住圓谷正彥的嘴,“我才好些,你不要來招我。”
  加奈子用富有彈性的步調,從正彥身邊走開,又仿佛舞蹈似的,轉了一圈,裙子隨著“唰——”地揚了起來,雪白肌膚閃著光,正彥嚇了一跳,連忙取出眼鏡。
  “喂,酒,來點嗎?”加奈子問。
  “隨便,不過你不行。你還未滿二十歲呢。”
  “我知道,吊唁客人馬上就來,我紅著臉象什么。——喂,真理子。”
  正在這時,門開了,露出真理子的腦袋來……
  “來點咖啡。我和正彥先生的。”
  “是。”真理子點點頭,“水原先生……”
  “他回來了?那么,告訴他請他稍候。”
  門關上了。加奈子坐在沙發上,“水原呀,——是個好人。跟你正好相反。”
  “和我相反?”
  “你呀,太會折騰了,而水原又太老實了。”
  “和你在一起,我感到全身舒暢。”正彥在加奈子身旁坐下。
  “你爸爸呢。”
  “你來電話后,我立即通知他了,爸爸正在城里的飯店里。他說馬上就來。”
  “不要太勉強。”
  “這么大的事情,董事長去世了。況且爸爸和你母親也是至交……”
  圓谷正彥的父親,也是北里企業所屬的四個公司中的一個公司經理。
  北里死后,加奈子的母親浪子曾擔任經理,后來,企業有了巨大的發展,浪子又發現自己心髒不好,在她擔任董事長之后,便把經理職務讓圓谷擔任。
  當然,圓谷作為北里企業里的一個老職員,和北里全家都有來往。比加奈子大三歲的正彥,還想等加奈子大學畢業后,就和加奈子結婚。
  正彥從學校出來一年了。現在在他父親的公司里作事。
  “家里很寂寞吧?”正彥問。
  “不,挺好。”
  “不過,你總是女孩子呀。一個人住在這么大的房子里是不太好。”
  “請別開口閉口女孩子、女孩子的。”加奈子不服气地說。
  “但是,這是事實!”
  “得了。我還沒想以后的事呢。我真不敢相信,媽媽已經去世了。”
  “那好。請你慢慢考慮吧。”正彥連忙說,“如果有什么事需要我,就立即告訴我。”
  “啊,對了!我差點忘了,就因為那個才請你來的。”加奈子站起身來。
  “什么?”
  “把這些書放到書架上去。”加奈子指著堆在地上的一大堆書。
  正彥正不知所措,這時傳來篤、篤的敲門聲。
  “是水原吧,請進。”
  “對不起。”進來的是一個小個子男人,戴著一副深度近視眼鏡。給人的印象是:他身上有一种說不出來的不協調感。
  “你辛苦了。葬禮的事這么麻煩。”
  “不。一切都已經准備妥了。殯儀館的人也馬上就來。”
  “謝謝。——哎,水原,能和正彥一起幫我把書放到書架上嗎?我得去臥室一趟。”
  “是。”水原深深一躬,“小姐,您請便。”
  “我不是去休息,是去換喪服。水原,你的領帶也要換條黑色的。”
  加奈子快步走出起居室,水原低頭看著自己的紅領帶。
  “怎么搞的?”正彥問。
  “咳……一直想著要換條黑領帶,可……怪不得殯儀館的那些家伙用那种眼色瞧著我。”水原一擺腦袋,“來,把書收好吧。”說著快步朝書架走去,可不小心被腳下的書絆了一交,在地毯上摔個四腳朝天。
  “咳,怎么沒瞧瞧腳下呢,媽的。”水原爬起來后,扶扶眼鏡,開始把書放到書架上。
  正彥也只好從沙發上站起來,來到書架前,拿起一本書住書架上一放,發現自己的手弄髒了,連忙掏出手帕。
  “我來干好了。”水原邊把書一本本地往書架上放邊說。
  “那,可是……”正彥結結巴巴說著,赶緊向后退去。
  “這是……第三卷,擱在這。”
  “喂,水原君。”正彥說。
  “什么?”
  “你看她神色不對,准是哭了一夜了。”
  “是啊,小姐她,”水原繼續歸置著書,“小姐決不會示弱,也不會沉溺于悲痛。但并不是真的不悲痛。”
  “就是,——但有時真讓人感到簡直不是個女孩子。”正彥打了個呵欠,向落地窗走去。
  水原也悄悄地嘟囔道,“我也常常覺得你不象個男子漢。”
  “昨晚和朋友喝了一頓,回來時已一點了。”正彥晃著腦袋說,“水原君,今后你怎么辦。”
  “夫人的葬禮還有許多事情需要奔走。”
  “不,我不是問你這個。你是北里浪子董事長的私人秘書。董事長夫世了……你是否打算換個地方?”
  “是啊,不過我還沒想到這一層呢。我又不象你那樣聰明能干。”
  “這個。”
  正彥點點頭在沙發上坐下。水原對著書架,吐吐舌頭。
  “——這個家,馬上就是我和加奈子的了,你依舊在這里干也成。”
  “謝謝,可是——”水原稍稍提高聲音說,“小姐有她的考慮吧?”
  “她孤身一人住在這里,也許外面要說三道四,還是快一點在一起為好呀。”
  “是嗎?”水原好象不太在乎,又開始收拾起書。
  正彥朝門口看了一眼,然后來到水原身邊。
  “哎,水原君,有點事想問問你。”
  “什么?”
  “你在這多久了?”
  “快三年了。”
  “她的各种各樣的事,你一定知道不少吧。”
  “各种各樣……什么意思?”
  “加奈子這個人,怎么樣。她有沒有還跟其它男人有過來往?”
  水原眨巴眨巴眼睛,“這种事,我不知道。因為我是夫人的私人秘書。”
  “可是,比如誰來玩啦,來電話啦,誰送禮物來……等等,諸如此類。”
  水原有些生气,轉身對著正彥,“夠了。我住在這家里,作為夫人的私人秘書,辦理夫人委托的事務。可是對他們的私生活我決不插嘴或偷听。”
  “這我懂,我懂。”正彥慌忙堆下笑來解釋,“不是對你有任何指責,只是……這和你今后也看關系。我希望能和你……那個……對,成為朋友。”
  水原又轉過身來,“有話請等葬禮完后再談。”
  “哦……也行。”
  正彥一臉尷尬,站起身來聳聳肩膀,向門口走去。
  這時門開了,差點和端著咖啡進來的真理子撞個滿怀。
  “啊——對不起。”
  “咖啡。”
  “放在這,我待會儿來拿。”
  正彥出去了。
  “——我來幫你吧。”
  “不用,就好了。”水原杷最后的几本書放進書架,長長地喘了口气,“實在是討厭的家伙,小姐怎么愿意和這樣的家伙在一起呢。”
  “咖啡怎么樣。”
  “啊,等我冼冼手再來。”水原正要出去,寫字台上的電話響了。“這里的電話響了,真少見。——哎,抱歉,真理子,勞駕你接一下,我手太髒了。”
  “是。”真理子跑過去,拿起話筒。“哦、喂,這里是北里家,——不,我是佣人——您是誰?噢,知道了。可是,喂、喂?”
  真理子搖搖頭,“挂了。”
  “誰打來的?”
  “哦——這個……”真理子正沉吟著,門“砰”地一聲被推開了,身穿黑色連衣裙的加奈子走了進來。
  “真理子。”
  “是。”
  “媽媽常戴的那串項鏈呢?”
  “項鏈?”
  “不知道?我找了半天也沒找著。”
  “啊……我也沒看見呀。”
  “是嗎?真怪,媽媽去世時,我還記得就擱在她床邊的小桌上。”
  加奈子來到壁爐邊上,手扶著爐架,“真理子,你再去請几個幫忙的人來。好嗎?”
  “是。……不過,讓他們做什么呢?”
  “因為你和客人們都熟悉,所以你盡量幫著接待客人。我們以前開舞會時,不是常請附近的女孩子們來幫忙嗎?這次最好還請三、四人來幫忙。”
  “明白了。”
  “拜托了,——哎,正彥先生上哪儿去了?”
  “好象剛才出去了。”
  “呃,水原,辛苦了。喝點咖啡吧。別管正彥了。”
  加奈子坐到沙發上。水原愉快地笑了笑,“那我冼冼手就來。”說完,掏出手帕,包好門的把手,再開門出去了。
  “小姐。”真理子說,“剛才,一個叫山下的先生打來電話。”
  “打到這里?——山下,是媽媽的朋友?”
  “好象是。”
  “有什么事嗎?”
  “他說,今天晚上,要帶著調查材料到這里來。”
  加奈子正要拿咖啡的手停住了,“調查材料?——是這樣說的。”
  “是。但不清楚是什么調查材料。”
  “那么……媽媽去世的事,你對他說了?”
  “沒有,還沒來得及說,電話就挂了。”
  “是嗎?謝謝。”
  真理子一出去,加奈子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在起居室里走來走去。
  “肯定是媽媽請的那位偵探。——如果有了調查材料——”加奈子自言自語道。忽然視線停留在書架上。
  “對了,差點忘記,還要給上村拿點吃的。”
  “——小姐。”門開了,水原進來,“現在,殯儀館的人來了,用哪個房間合适?”
  “是呀……”加奈子猶豫了。雖然對菊井說過就用這間起居室,可現在情況有了變化。
  “餐廳怎么樣?收拾一下挺寬敞的,——而且,那里也沒什么用場,和廚房又近。”
  “好的。”
  “請客人們在起居室休息,你看怎么樣?”
  “就這么定了。”說完水原就要出去,加奈子囑咐道。“告訴真理子,請她准備好早飯,再過一會儿,就沒功夫吃飯了,你也先吃飯。”
  屋里只剩下加奈子一人了,她走到落地窗前,眺望著窗外。
  太陽已經很高了。——眼前事真多。媽媽的項鏈哪儿去了?
  會不會是給看過這封信的人拿走了?這种可能性很大。可是;即使別人拿到項鏈里的鑰匙也毫無用處,如果進不去那個房間,一切都是白搭。
  還有一种可能,就是給藏在密室里的上村拿走了。
  這男人值得信賴嗎?
  另外,要到這里來的山下,是否就是偵探?
  全公司的葬禮還要過些日子,來參加今天葬禮的,都是媽媽最親近的人。可是,媽媽在遺書中卻寫道,寫恐嚇信的人,就在這些“親近”的人之中。
  對了,——凶手干嗎只偷走媽媽遺書的最后一頁,而不把整封信都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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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子的偵探小屋出品   穎穎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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