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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李箱里的尸体


  男人慢吞吞地向停在加油站旁邊的警車走去。他的腳步拖泥帶水的,十分沉重,活像是一頭被拖向屠宰場的牛。果然走到一半,就站停下來扭頭朝后看。
  女的一聲不吭地看他究竟怎么辦。男人轉過頭去看看警察,又看看那個女人。如此三四次,最后掉轉腳步,開始走上回頭路。
  女人抄著手看著逐漸走近來的不中用的丈夫,心想隨你的便。她發現自己盡管車上裝著尸体,也并不怎么害怕,還很沉著,不禁暗自吃惊。
  “不行!得你去。你去報告。”
  男人搖搖頭,輪番看著那個女的和行李箱。他气勢洶洶的時候對那女的很不客气,泄了气的時候卻親熱地稱她為你,但是那女的根本不把這些放在心上。
  “干嗎這樣?報告一下就這么困難嗎?去說一聲就得了……”
  “不行。總歸是女的去說好。還有……”
  他心神不定地眨巴著眼睛,說:
  “万一警察來問起這是誰的車,你就說是你的。因為這車是你開的。”
  那女的听見這話,感到作嘔,恨不得把吃的東西全吐出來。
  這車是他送給女的當結婚禮物的。本來這輛車子是他乘的。他說是把結婚禮物送給女的裝門面,又以此為借口自己又買了一輛价格昂貴的進口車。
  “知道了。不過,車主是以你的名字登記的,怎么辦?”
  “這是以后的事,反正你按照我說的去做。”
  那女人好像覺得他可怜,看了他一眼。
  “你這個人大卑鄙!”
  “你別把我扯進去。這事跟我不相干。”
  他也許是不懂卑鄙這話是什么意思,對于女人所說的侮辱性的言詞不予理會,一心只想滑腳溜走。
  風雪弄得那女人的身影模模糊糊。女人用頭巾把頭包好以后,向著警車走去。她不像男人那樣走走停停,也不轉過頭來朝后看。
  警車里坐著一個巡警。他把駕駛座的靠背向后扳得很平,像躺在上面似地坐著。兩只眼睛飛快地在一本周刊雜志上掃來掃去。也許是因為頭發剃得很高,顯得特別年輕。
  那女的敲了敲警車的車窗。警察放下手里的雜志,抬起眼來看了看她,然后把車窗玻璃搖下來。
  “你好?”
  那女人不像是來報告有一具尸体被遺棄的人,笑著跟警察打招呼。
  “唔,好。”小警察也支起上半身,笑了笑。
  “你忙嗎?”
  “正像你看見的一樣,不忙。”
  小警察晃了晃雜志。看來那小警察是因為有一個標致女人走到身邊親親熱熱地跟他談話而精神振作起來了。
  “什么時候能解除禁令放行?”
  “唔,照這樣下去,要在這儿過夜。气象台說要下大雪。”
  “天哪,糟了!”
  女人把正事擱在一邊,東拉西扯了一番。警察似乎覺得挺有趣,笑嘻嘻的。
  “這反而好,埋在雪里過一夜。多有趣!一生大概也只有一次,你說是不是?”
  “是呀,要是不忙就好了。”
  “你好像挺忙?”
  “比較忙一點。我有一件事情要報告。”
  “噢,請說吧,什么事?”
  “我的車上有死人。”
  警察听見這話,并未收起笑容。他認為准是這個漂亮女人開玩笑。
  “噢?你說什么?”
  “我車子的行李箱里有一具尸体。”
  那女人收起臉上的笑容,直對著他看。警察也改換了姿勢。
  “剛才你說什么來著?”
  “還是這句話。我汽車的行李箱里有一具不認識的尸体。你來看,就是那一輛。”
  那女人用手指著自己的汽車,開始朝那邊走。年輕的警察呆呆地看著她的背影,戴上脫下來的帽子,從車子上下來,然后一搖二擺地跟在她后面。
  “來,你看,不是開玩笑。”
  她把行李箱打開。警察朝行李箱里看了看,發出一聲奇妙的呻吟,直朝后退。
  “這人是誰?”
  “不知道。我打開箱子一看,想不到有一具尸体。”
  人們開始一個一個地圍攏來。
  “稍微等一等,不能用手碰。”
  警察把行李箱蓋子關上,跌跌撞撞向休息室那儿跑去。
  和善尋找自己的丈夫,但丈夫不見了,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好像是溜了。
  不一會儿,只看見又有一個警官跟著小警察气喘吁吁從休息室里跑過來。根本沒有人作宣傳,女人的汽車周圍霎時圍滿了人,而且越來越多,無法控制。
  “讓開,讓開!”
  小警察吹著哨子在赶人。隨后跟來的胖警官皺著眉頭走到行李箱跟前。小警察打開行李箱蓋子。看熱鬧的人都爭著伸長脖子朝行李箱里看。
  胖中年警官抓住頭部的毯子邊邊扒開,他既不猶豫,也不惊訝。毯子扒開了,臉終于露了出來。那尸体的臉已經變成了醬紫色。
  人們熱鬧起來:
  “哎唁,死了好久了。”看熱鬧的人當中有一個這樣說。人們好像都想弄清是怎么回事,不斷地圍攏來。因為路斷了,使人進不得走不了,大家很無聊。
  和善四處張望,找尋丈夫,也許他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始終沒有看見他的人影。她決定不再找他,單獨對付警官。
  “這輛汽車的主人是誰?”警官搖晃著胖胖的身子問道。
  “是我。”和善兩手疊在一起跨前一步。
  “請把許可證給我。有身分證也給我看看。”
  那女人從車上把皮包拿來,掏出執照和居民登記證交給他。
  “朴和善女士對嗎?”
  “哎,對。上面寫著。”
  警官把必要事項記在本子上。
  “職業是什么?”
  “家庭主婦。”
  “這個人你認識嗎?”
  警官用手指指行李箱,那女人使勁搖了搖頭。
  “不認識。”
  “這個里面怎么會有尸体的呢?請你談一談大致的情況。”
  “我也不知道。”
  人們又發出嗡嗡的聲音。
  “不知道?行李箱里有尸体居然不知道?”警官瞪大眼睛問。
  “對。不知道。在這儿打開行李箱一看,里面有一具尸体。”
  在大批圍觀的人當中,有一個人的臉偶然進入她的視線。那人個子大,好像是高聳在別人頭上。啊,是昨天晚上在夜總會里碰見的男人。這是怎么回事?怕是回家吧?大個子男人沖著她點點頭,她也點點頭。
  警官說了些什么。女的只管注意那大個子男人,沒有听懂他的話。
  “你從哪儿來?”
  “從雪岳山來。”
  “知道了。進去坐著。未經許可不得到外面來。”
  “這個我不愿意。我不過是報告而已,為什么非得關在車子里不可。”
  那女人頑強抵抗,警官被她弄得有點發慌。
  “請你幫幫忙。我的意思是搜查班未來之前,請你呆在這儿。”
  “我是不會逃跑的。要逃,我干嗎還要報告!”
  那女的尋找大個子男人的臉,但沒有看見他的人影,不知怎的,有點傷心。
  “赶快用無線電聯系。告訴他們一輛自備汽車的行李箱里發現尸体。同時把車號告訴他們。”
  警察接到警官的指示,飛快地向警車那儿跑去。警官彭的一聲把行李箱蓋子關上,把人赶得遠遠的。
  “喂,沒有什么好看的,走吧!”
  但是看熱鬧的人還是一股勁地涌過來,根本看不出有散去的意思。
  崔基鳳鑽進高速公共汽車里坐著,透過車窗清清楚楚地看得見圍著一大群人的地方。
  穿黑衣服的女人起勁地和警官交談著。她好像并不怎么發慌。不僅不發慌,而且顯得很沉著,令人惊訝。怎么偏偏是她的車子哩!他覺得盡管是偶然的,也太過分了。他非常擔心不知道今后事件將怎樣展開。剛才他夾在看熱鬧的人當中,視線和那女的相遇的時候,他心里很激動,恨不得把一切都攤開。然而,最后他沒有這樣干,反而像逃跑似地從人縫里溜了出來。
  那女的分明認出他來了。她的眼神說明了這一點。但她沒有跟他打招呼,也許是因為意識到這儿眾目睽睽吧。他想這可是個有思想的女人啊!
  他抬起眼睛看了著漫卷的風雪。妙花到底到哪儿去了呢?她果真能避開警察的搜索网嗎?尸体盡管移走了,是不是還會變成完全犯罪呢?
  他從公共汽車上下來,朝休息室那邊走去。准備打個電話,問問妙花的消息。
  長途自動電話机前面人排成了長蛇陣。他轉過身來決定不打電話了。那么,妙花到哪儿去了呢?去用無線電跟各方聯系的小警察跑了回來。
  “說是下雪來不了。要么雪停了來,要么把她帶到他們那儿去。”
  說罷,小警察瞟了和善一眼。
  “叫他們少說廢話。以為我們閒得慌嗎?現在道路一片泥泞,曉得發生了什么事情嗎?再聯系一次,叫他們盡可能地赶快來!”警官紅著臉大聲說。
  “我是叫他們快點來的。”
  “再聯系一次,就說我們不能一直老守在這儿,叫他們快來!”
  警官強調了好几次叫他們快來。然后回頭看了車主一眼。
  “何必在這儿淋雪,進去吧!”
  他們進入車內。和善坐在后座,警官坐在駕駛座上。
  “這車怎么樣?好像相當貴……”
  警官轉轉駕駛盤。
  “湊合,能用。”
  “不是能用,是高級車!”
  “表面上看起來這樣,內部并非如此,老出故障。”
  警官從她手里把鑰匙拿過來,發動了一下試試。
  “引擎轉動的聲音确實輕!”
  他伸了伸腰。
  “你一個人來旅行?”
  “唔……”
  “丈夫干什么事?”
  “做工作。”
  警官點點頭。
  “你一定嫌麻煩了。這事不屬我管。如果搜查班來了一調查,今天你恐怕就回不去了。”
  “那也沒辦法!”女人漫不經心地回答。
  高速公路開通在下午三點左右。大風雪已經停止了。崔基鳳通過車窗,一直觀察著穿黑衣服的女人的舉動。不一會儿,听見廣播說公共汽車馬上就要開,不禁有點發慌。
  “現在還不晚。快點下去照實說了吧。唔,快!”
  心里面還有另外一個他瞪圓了眼睛在大聲疾呼。他磨磨蹭蹭想站起來,但又沒有站起來,猶豫不決。
  從警官抓住進口車的方向盤看來,大概是想和那女人一起把車開走。警車徐徐駛過來,停在進口車前頭。
  “嘿,下去。你這個卑鄙的家伙!下去!你這樣還算得上是一個哲學教師嗎?肮髒東西,連畜生都不如的卑鄙家伙!”
  由于良心在咒罵,崔基鳳連气都喘不過來。臉上盡是冷汗。
  “我現在是准備連最基本的東西也拋棄掉。這個舉動太卑鄙,把該我挑的擔子推給了別人。這樣我還能教學生哲學嗎?哲學是什么?在拋棄人類良心的狀態中哲學還存在嗎?比強盜還不如的家伙怎么能搞哲學?”
  公共汽車開動了。他霍地蹦起來,又癱坐下去。進口車在警車的引導下朝反方向緩緩開去。他把頭靠在車窗上,兩只眼睛閉得緊緊的。
  “請原諒,請原諒!”
  坐在旁邊的一個小老頭紳士奇怪地瞅著他,問道:
  “哪儿不舒服嗎?”
  “不,沒什么。”
  他睜開眼睛,用手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她要受委屈了。背上了殺人嫌疑,將會受到嚴厲的審問,直到嫌疑被排除為止。她有多少天要面對同樣的問題,反复作出同樣的回答。跟她一起來的那個男人到哪儿去了呢?他不露面總有點奇怪,他是什么人呢?
  隨著時間的流逝,崔基鳳又產生了新的憂慮。失去新娘以后,想到要獨自一人回家就不能不擔心。家里人可能正眼巴巴地等新郎新娘回來。岳父家也一樣。我怎么對他們解釋呢?又不能按照事實攤開來說,他們將會异口同聲地詢問不見了的新娘。
  “咦,新郎回來了,新娘到哪儿去了?怎么回事呀?”
  他自然是無話可說,但又不能一直閉著嘴。既然不是啞巴,總得說句把話吧。然而,在這种情況下,又能說什么呢?
  他覺得自己妄自乘上了開往漢城的高速公共汽車。會有這种新婚旅行嗎?世界上是不會有這种蜜月旅行的。過去沒有,將來也不會有。他也許是挑出來的人吧!

  直到那女人的車子違背她的意愿朝和漢城相反的方向開走的時候,那女人都是滿怀希望在尋找自己的丈夫。但是丈夫的身影一直沒有出現。她責怪自己愚蠢,流下了憤怒的眼淚。有一陣子還失魂落魄地傻笑。坐在前面開車的警官通過反光鏡看著她,顯出了惊慌失措的表情。
  “咦,你干嗎這樣?”
  但她不予回答,只是一個勁地笑。警官把汽車停在路邊,回頭看了她一眼,又問道:
  “咦,你干嗎這樣?”
  “沒什么,想起了一件好笑的事!”
  那女的收起笑容,心想從現在起真的要堅強一些了。而且她還下定決心不相信任何人,特別是男人,一個人過活。
  剛剛開過彎路,遠遠又看見一輛警車開了過來。不一會儿,迎面而來的警車停住了,從里面下來一個警察。他舉起手讓向他那邊開去的警車和進口車停下。對面警車上又下來兩個穿便衣的漢于。駕駛和善的汽車的警官把他們帶到進口車后面。他們打開行李箱,朝里面看了看。
  “再掀起來看看。”
  臉上皺紋多的便衣男人對比他年輕的那一位抬了抬下巴。年輕人馬馬虎虎解開尼龍繩,把毯子邊邊扒開來。露出了上身,胸脯顯得特別瘦。
  “光著身子,什么也沒有穿。”年輕的男人說。
  “行了,關上!”
  行李箱蓋子彭的一聲關上了。皺紋多的警察用下巴指指車上的女人:
  “那女的是什么人?”
  “車主。這儿有執照。”
  警察把和善的執照交給那便衣。那便衣看了一陣以后,塞到自己的口袋里。
  “是有夫之婦嗎?”
  “唔,好像是的。”
  “這個我拿去。你說說究竟是怎么回事?”
  “唔,我說。一點鐘光景我在大關岭休息站吃午飯,小金跑過來,說是有輛自備汽車里有一具尸体。你瞧,小金,來一下。”
  正在跟另一輛警車的司机閒聊的小金跑了過來。
  “你把接到報告的經過仔細跟這位談談。”
  “辛苦了。你第一個接到報告?”皺紋很多的男人皺起眉頭說。
  “對。是我首先接到報告的。”小金以立正姿勢站著說,用手指指坐在進口車里的女人。
  “我坐在警車里,那女人來了。當時是一點鐘光景。”
  年輕的警察一點也不添油加醋,照實說。
  引導進口車的警車又開回大關岭休息站去,從市區開來的警車取而代之,開到前面。皺紋很多的男人對年輕的那一位使了個眼色,打開進口車后座的門,掏出身分證給那女人看。
  “我是警察。得跟你同乘一輛車。”
  “那,好吧!”和善朝一邊讓。
  “不過,我們不會開你這輛車,對不起,您能不能替我們開一下?”
  “好,就這么辦。我的車是得我來開。”
  和善走出去,坐到駕駛座上。駕駛座旁邊坐著年輕的那一位,后邊坐著那位皺紋很多的男人。不一會儿,警車開始滾動了,和善也輕輕地踩了踩油門。
  “跟著前面的車走行嗎?”
  “對,就跟著它走。”年輕的那一位說。
  “到哪儿去?”和善有點擔心。
  “到警察局。”
  “能不能赶快把我放了,我挺忙的。”
  “好。調查一結束,就放你走。只要你很好地配合,很快就可以結束。”
  “事情真妙!”她自嘲地說。年輕男人看見她苦笑了一笑,也感到很微妙。
  “能告訴我們姓名嗎?”隨著一團煙,后座上傳來好像有點沙啞的聲音。
  “我叫朴和善。”她凝視著前面,机械地回答。
  “職業呢?”
  “家庭主婦。”
  車子拐上了坡度很陡的彎道。
  “我們這是為了節約時間。請告訴我們住址。”
  從這以后,問了一連串有關她個人的事情。當她把丈夫的名字、職業和職務告訴他的時候,年長的刑警好像愣了一下。
  “K會社,不就是金泰坤先生當會長的會社嗎?”
  “對,是的。”
  她不能告訴他金泰坤就是自己的公公。不,她是想隱瞞這個事實。年長的刑警關心K會社也是不無原因的。因為K會社是一個相當有名的財間會社。
  “好,讓我們言歸正傳。行李箱子里的尸体是怎么回事?你認識他嗎?”
  “是個完全不認識的人。”
  “哦,是嗎?”
  年老的刑警點點頭,輕輕咳嗽了一聲,問道:
  “尸体怎么會到行李箱里去的呢?”
  “我也不知道。”那女人冷淡地回答,又添了一句:
  “我也想弄清緣由。”
  “你也想。也許就是夫人你把尸首放進去的吧?”
  對這個問題,和善不作回答。
  “為什么不回答?”
  “這個問題問得不對,莫名其妙,我事先沒有想好怎么回答。”
  “哦,是嘛!那么,再問一遍:是你把尸体放進去的嗎?”
  “不是。剛才我已經說過了,你要是這樣提問題,我就不回答。我只是因為守法才報告的,可別把我當成凶犯。”
  “沒有把夫人當成凶犯,只是問問而已,因為我是刑警。”
  沉默了一陣。車子從橋上通過。田野里孩子們正在打雪仗。
  “尸体是什么時候發現的。”
  “在大關岭休息室里吃過一碗冷面以后。大概是一點鐘光景。”
  “行李箱開著嗎?”
  “大概是的。”
  皺紋很多的刑警是這樣想的,在人多擁擠的休息站里不可能把尸体放進行李箱。也許是在這之前,在別的地方搬到這輛汽車的行李箱里去的。
  “你從漢城來。”
  朴和善受不了香煙熏,直想嘔,因為年紀大的刑警一支接一支地抽。
  “不,是到漢城去。”
  “那你從哪里來?”
  “從雪岳山來。”
  “你到雪岳山去有什么事?”
  “去……旅行”
  “一個人?”
  “對。是一個人去的。”
  年紀大的刑警眼睛一亮,改變了姿勢。他扔掉煙頭,又點了一支煙。
  住在漢城的女人說是一個人到雪岳山去旅行,又不是未婚,而是有兩個孩子的有夫之婦。這里面肯定有問題。這個女人肯定在撒謊。最近有夫之婦出軌的事顯著增加。因而發生了許多事故。她是不是也是這种情況呢?大概是跟姘頭到雪岳山去玩,而姘頭就是行李箱里的尸体。
  從尸体的臉來看,好像是個很年輕的小伙子。有夫之婦和比她年紀小的男人發生了不正當關系……導致殺人事件……明天報紙上的社會版一定有看頭。
  “真是一個人去?”
  “對,是真的。”
  “干嗎一個人去?你有丈夫,有孩子,為什么不一塊儿去?”
  “我想一個人旅行。”
  車子開進了市區。那女的像滑行一樣,把車子開到正在掃雪的掃雪車旁邊。
  “你丈夫知道你一個人到雪岳山去嗎?”
  “這個問題我不想回答!”女人冷淡而又憤恨地說。
  “是呀,照實說很難!那就再等一會儿吧。我會讓你乖乖地把一切都說出來,完全有把握讓你坦白。”
  “要是我們問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就好了。從協助破案出發……”
  “這不可能。不好回答的我不回答。”
  刑警想:“我還是頭一次碰見這么放肆的女人。”
  “好。我們不勉強你。你是什么時候到雪岳山去的?”
  “二十日。”
  “以前一直一個人呆在雪岳山?”
  “我一個人去,自然一個人呆著。”
  “一星期的時間都一個人呆著嗎?”
  “唔,對。”
  她的回答簡單明了,但又很強硬。刑警想打掉她的气焰。她回答的內容對于年長的刑警堅定和确信自己的想法起了決定性的作用,因而使她自己處于不利的地位。不知道她有沒有發覺,反正她回答得挺順溜。有時頑固地拒絕,說某些問題無法回答。
  “一星期的工夫逗留在哪里?總不至于露宿在外吧?”
  “住在H飯店。”
  “H飯店?住几號房間?”年長的刑警聲音突然緊張起來。
  “住在八○九號房間。”
  年長的刑警赶快在刑偵手冊上記下H飯店八○九號房間這几個字。
  “一個星期你在那里干了些什么?”
  “什么也沒有干。”
  車停了。停在警察局門口。
  “到了。進去吧!”
  和善按照刑警指點的,把車子開到正門旁邊的一扇大門里去。一開進去,就看見大樓后邊有一個大院子。有几個警察在掃院子里的積雪,瞅了他們一眼。
  “好,好了。下去吧!”
  和善關掉馬達,下了車。
  “汽車鑰匙就放在上面。”
  年長的刑警回頭看了年輕的巡警一眼。
  “你快喊救護車,要檢查一下,還要通知鑒定班。”
  “是。”
  “到這儿來。”
  年長的刑警把兩手插在褲子口袋里,率先走進大樓后面的一扇門。
  和善略一猶豫,离開一段路,跟在他后面。她微微低著頭,咬著嘴唇。到去的地方再說吧!
  年長的刑警踩著咯吱咯吱響的樓梯吃力地朝上登,一次也沒有回頭看,好像确信和善決不會逃走似的。
  和善登上黑漆漆、陰沉沉的樓梯,才發覺自己的一生到今天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不一會儿,黑暗好像從窗戶里鑽了進來,外面霎時一片漆黑。和善呆呆地看著映在窗戶上的自己的身影。那身影顯得非常陌生,非常疲倦。同樣的問題反反复复問了一個多小時,同樣的回答也反反复复了一個多小時。時間越久,刑警越不像她那樣疲憊,反而勁頭十足。
  門開了,年輕的刑警走了進來。他忠實地執行年長刑警的指示,一刻也不停地跑出跑進。
  “證實了。就像夫人所說的那樣,從二十日起到二十七日止,她住在八○九號房間,這一點證實了。帳是今天上午結的。”
  “是一個人住?”年長的刑警用眼睛瞟了一下和善問。
  “對,是的。Boy說,据他所知沒有同伴。离開的時候,曾有一個男人出現過。是跟那個男人一塊儿乘車走的。”
  年長的刑警眼睛一亮。就像貓瞪著老鼠一樣,直視著那個女人。
  “那男人是誰?”
  和善從窗戶上把眼睛轉過來看著刑警,胸有成竹地說:
  “丈夫,來接我的。”
  “他是跟你們一起走的,他現在在哪儿?”
  “不知道。半路上不見了。”
  “不見了,這是什么話?”
  “就是這樣。也許是看見尸体害怕,躲起來了。”
  “把你一個人撇下。”
  “對。把我撇下,一個人跑了。他不是個男人!”
  臉上皺紋很多的刑警好像有點無可奈何,呆呆地看了她一陣,然后對年輕的刑警小聲下了什么指示。盡管聲音小,和善還是都听清楚了。是叫年輕刑警搜索她的丈夫。年紀大的刑警班長又看了看和善。
  “這是凶殺案,所以事情相當難辦。”
  檢查結果已經送到班長面前。他摸著記錄著檢查結果的報告單,等待和善的反應。但是朴和善沒有任何反應。
  “夫人在一個星期里一直把車子停在H飯店?”
  “對,是這樣。”和善無動于衷地小聲說。
  “一次也沒有開車出去過?”
  “沒有。沒有出去過。”
  “那么,你在這一段時間當中開過几次行李箱?”
  “一次也沒有開過。”
  “离開漢城的時候也沒有開過?”
  “對。沒有開過。”
  沉默了一陣。
  刑警班長手支著下巴,一聲不吭地閉著嘴,好像在思考什么。額頭上打起深深的皺折,顯然是在為凶殺案動腦筋。不一會儿,他又開口說道:
  “根据檢查結果,被害人是在二十六日晚上到二十七日清晨之間被殺害的。所以是在夫人住在飯店里的這一段時間當中被殺的。”
  “對,好像是這樣。”和善爽爽快快地承認。
  “換句話說,是被害人在夫人住在飯店里的這一段時間當中被裝到夫人的車子里去的。你要是沒干這种事,那是誰干的呢?”
  “是啊,不知道。”和善面不改色地回答。
  班長對年輕夫人的沉著鎮靜暗暗吃惊。怎么看,她的臉上也沒有一點懼怕的神色。她是什么女人,這么沉著?就算不是凶犯,一旦受審,百分之百都禁不住會害怕的。為了使她沉著不起來,班長決定提一些比較有刺激性的問題。
  “被害人的后腦勺受過沉重的打擊。后腦勺上凝結著鮮血。不過,這不是致命傷。他是窒息而死的。脖子上有手指甲的印子,看來是被撳住脖子卡死的。肺里有水,是撳在水里卡死的。”
  和善打開皮包。她細長的手指把香煙拿出來,表情一直很平靜。班長用打火机替她點煙。
  “被害人很可能是住在H飯店里面的人。只要到飯店去調查一下,很快就會弄明白的。”
  這話意思是叫她不要隱瞞,坦坦白白地說。班長認為單靠這女人一個人的力量是很難殺死小伙子的。這么一來,在他的腦子里女人的丈夫就自然而然地成了最當然的嫌疑犯。
  年輕女人和善很有風度地吸著煙。
  “讓我們攤開來說吧,同時也是為了節省時間。金在范先生……所以你丈夫一气之下就把年輕人給殺了,你說是不是?這傷也是你丈夫弄出來的吧?”
  警官用手指指著發青的眼睛。那女的霎時神色大變,使勁搖了搖頭。
  “不。跟金在范先生沒關系。”
  “這里怎么會變成這樣的呢?”警官又指指她的傷口。
  “跟金在范干仗了。是為家務事干的。這個問題我不想談。”
  警官從椅子上支起身來,低頭看著這個女人說:
  “看來總得一起到H飯店去一次。那么,起來吧!”
  和善看了他一眼,默默地站起身來。
  “依据被害人的指紋照片,明天將能弄清他的身分。”從房里出去在走廊里走的時候,班長說。
  連班長在內一共有四名刑警跟和善同行。他們當中有兩個人在和善兩邊,像保護她似地在活動,另一個即使在車子里,也挽住她的膀子。
  飯店的服務員們一眼就認出她來。證實她在八○九號房間里住了一個禮拜。
  “在二十六日前后投宿的年輕男人中,有沒有沒有結帳就下落不明的?”
  刑警班長把總服務台的服務員全部召集起來問道。有一個服務員像正等著似地站出來說:
  “唔,有。”
  “是什么樣的人?”
  “就是這個。”
  總台服務員拿出一張住宿卡。班長把這張住宿卡拿了起來:
  “二十六日晚上投宿的。”
  “一起來的人呢?”
  “就他一個,沒有同伴。”
  “沒付房錢就不見了?”
  “對。不過,皮包放下了。”
  “皮包給我看看。”
  總服務台的服務員拿來的皮包是一只可以挂在肩膀上行走的、很小的旅行包,里面放著一本雜志和洗臉的東西。總台服務員說:
  “卡片上記錄的住宅電話號碼可能是對的。打了一個電話到他家里,他家里說是還沒回來,好像是他母親接的。”
  “什么時候打的電話。”
  “剛才打的。”
  住宿卡上記的名字是孫昌詩。年齡二十三歲,職業學生,現在住址漢城。從飯店方面了解到,他住進五二八號房間是二十六日晚,二十八日早晨不見了。
  “二十七日晨打了個電話進去,沒有人接。用備用鑰匙把門打開進去一看,皮包還在。所以我們認為他還要再住一天,客人可能到哪儿去玩了。二十八日早上又打了個電話,還是沒有人接。進去一看,皮包還放著,這才斷定客人不見了。”
  刑警班長感到有必要派記得孫昌詩面孔的飯店服務員到本署去認一下被害者的臉。根据他的指示,一個刑警立即帶了那個服務員离開了飯店。刑警班長求得飯店方面的諒解,帶著和善進了恰巧空著的五二八號房間。那間房里放著一張雙人床,學生住顯得稍微奢侈了一點。
  “不認識一個叫孫昌詩的大學生嗎?”
  和善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問植了,一個勁地對著刑警班長看。班長撩起窗帘,眺望黑暗中的雪景。月亮很亮,連遠處的雪景也盡收眼底。
  “有沒有這种情況:有夫之婦和大學生建立了愛情關系,有!盡管很少見,也是有可能的。為了避開人們的耳目,住旅館的時候只好各人開一個房間。大概住在這間房里的大學生也是因為這個緣故住進來的。一個大學生干嗎要一個人到這儿來住這么貴的飯店呢?”
  和善沒有任何反應,只是默默地听刑警班長說話。
  “你是几時跟那個大學生認識的。”
  “我連這個名字也沒有听說過。”
  班長根本不把她的回答當一回事,接著說:
  “我想作這樣的設想。丈夫突然出現在兩個男女偷情的現場。任何男人看見這种情況,也不會不翻眼睛。丈夫一气之下殺死了妻子的情夫。等到人死了以后,他又慌了,所以急急忙忙和妻子兩個人用毯子把尸体包好裝在行李箱里,溜出了飯店,想把尸体扔在一個地方。但是半路上由于下雪,道路受阻,于是改變了想法。妻子先把丈夫送走,然后去向警察報告。她很狡猾,說行李箱里有一具她不認識的尸体。”
  “你在警察局里工作,想法自然与我不同。管你怎么想,那是你的自由。不過,希望你不要由于有這种想法而把一個毫不相干的人牽連進去。把罪名加到一個無辜的人身上,這也是一大罪過。”
  “是呀!那是一定要警惕的。”班長克制著憤怒說。
  “已經說過几次了,我跟凶殺事件沒有關系,一點關系也沒有。你換個方向調查吧!”
  “搜查方向已經決定了,我不想改換。現在剩下的就是确保證据。”
  班長反复提出相同的問題,和善也反复作出同樣的回答。她越是否認,班長的看法越是堅定。他很樂觀,認為時間會幫他解決一切問題的。
  電話鈴響了。是帶飯店服務員到總局去的刑警打來的。
  “證實了嗎?”
  “唔,證實了。肯定是住在五二八號房間里的孫昌詩。”
  刑警十分興奮。
  “是服務員證實的嗎?”
  “對,看見尸体馬上就認出來了。”
  “嗯!”
  班長瞟了女人一眼,下指示說:
  “帶上包尸首的毯子和繩子赶快回飯店。”
  到了這個地步,案件几乎等于是解決了。班長放下听筒,向那女人投去自信的眼光。
  “被害人身分弄清楚了。果然不出我的所料,是一個叫孫昌詩的大學生。”
  “能弄清身份是很幸運的。”
  女人像談別人的事情一樣。班長把飯店經理喊來。經理手忙腳亂地跑過來說:
  “飯店里發生了凶殺事件,會給營業造成很大影響吧?”
  “那當然羅!”
  “讓我們悄悄地處理,不讓外面知道。悄悄地處理需要幫助!”
  “當然,我完全可以提供幫助。究竟是怎么回事呢?”經理用惊訝的眼光環視眾刑警。
  “關于二十六日晚住進五二八號房間、后來失蹤了的大學生……就是這個人。”
  班長晃了晃住宿卡。
  “那人怎么樣了?”經理怯生生地問道。
  “被殺害了。”
  “嗯?是什么時候被殺害的?”
  “情況我們已經掌握了。”
  “不是在我們飯店里被殺的吧?要是在我們飯店里被殺,我不會不知道。”
  班長搖搖頭。
  “根据种种情況來看,斷定是在你的飯店里被殺害的。被殺以后,悄悄運到外面,落到了我們手中。”
  “就是在這間房里被殺的嗎?”
  經理不安的視線落到了和善身上。
  “詳細的情況是偵破秘密,不能說。從現在起,這間房子要作為偵破本部來使用。最好旁邊再給我開一間。”
  “好,您盡管用。”
  經理給總服務台打了個電話,叫他們五二八和五二九號房間不要安排客人。
  根据班長的指示,和善搬到隔壁房間。兩個刑警為了要審問她,一齊跟進去。班長指示他們說:
  “今天晚上要搞到口供。這個人不好對付,得稍微辛苦點。”
  几個刑警走了以后,班長叫留下來的刑警給孫昌詩家里挂個電話。不一會儿,話筒里傳來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的聲音,小刑警赶忙把話筒交給班長。
  “喂,對不起,你是孫昌詩先生的家嗎?”
  “對,是的。”
  “你跟孫昌詩是什么關系?”
  “我是他媽媽,你是哪里?”
  “我是警察。”
  “警察?干嗎打電話來呀?”
  那聲音霎時帶上了不安的味道。
  “有點事情要打听一下。你知道什么,就請坦坦白白地告訴我什么。孫先生現在在家嗎?”
  “不在。”
  “什么時候回來?”
  “前天出門的時候,他說要到什么地方去一下,現在還沒回來,也沒來電話告訴一聲,我正在擔心哩。他出了什么事嗎?”
  沉默了一會儿。班長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如實地告訴她。
  “孫先生是大學生?”
  “對。S大學物理系四年級。一畢業就好了。”
  又是一陣沉默,這次沉默得比較長。不一會儿,班長下了決心說:
  “不是別的,我們手里掌握了一具年輕的尸体,估計是孫君。要得到保護人的認證。”
  班長叫她明天到警察局來一下,就挂斷了電話。他好像听見了女人的慘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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