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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到我回得家來,已經有封電報在等著我了。——這封電報的發報地點是法國西南部安替布港。

  “明四時卅分原地見。”

  愛麗果然不同,我立刻就明白了。我們就像一向那樣在瑞琴公園見面,起先彼此還有點點儿澀澀生生的。我有點事情要向她說,心境上卻有點儿不知道怎么開口,我想任何男人都會是吧——到了他要求婚的節骨眼儿上時。
  她也好像是有什么事一般怪怪的,或許她正在考慮,要用最客气最和气的辦法,向我說“不”吧。但不曉得什么原因,我并沒有往那上面想。我生命中的整個信念都奠基在這一點上——愛麗愛我。但是只因為她大了一歲,她就有了一种新的獨立,內心中有了新的信念,這些我卻根本沒有感覺出來。多一次生日,對一個女孩子不可能會有什么不同吧。她和家人到過法國南部,卻几乎沒有對我說什么。后來她才頗為怯生生說道:
  “我……我見到那里那幢房屋了,你告訴過我,是你那位建筑師朋友建造的。”
  “什么——桑托尼嗎?”
  “對呀,有天我們到那里去午餐。”
  “你怎么能那么做呀?你的繼母認識住在那里的那個人嗎?”
  “康宓楚嗎?這個——并不十分認識,不過她見到了他……這個……事實上是,葛莉娜替我們安排到那里去。”
  “又是葛莉娜了。”我說,通常我加重的語气又在說話中有了。
  “我告訴過你呀,”她說:“葛莉娜對安排許許多多事情非常能干。”
  “呵,好了,所以她安排了你和你繼母……”
  “還有傅南克姑父。”愛麗說道。
  “一家子人嘛,”我說:“我想,還有葛莉娜吧。”
  “這個,沒有,葛莉娜并沒有去,因為,吁——”愛麗遲疑了一會儿,說:“可瑞,我的繼母,并不像那樣儿對待葛莉娜。”
  “她不是家庭里的一份子,是個窮親戚,是嗎?”我說:“事實上,只是個做伴的女孩子,這么對待她,甚莉娜有時會生气的吧。”
  “她不是做伴的女孩子;性質上是我的朋友呵。”
  “一個女伴,”我說:“一個女導游,一個保姆,一個女教師,這种字眼儿多的是。”
  “呵,你有完沒完?”愛麗說道:“我要告訴你,我現在知道你對那位朋友桑托尼的看法了。那是幢好得出奇的房屋,那完全……完全不同凡響。我也看得出,如果他為我們造一幢房屋,也會好得出奇的。”
  她用“我們”這個字眼儿,用得相當不知不覺,說的是“我們”呀。她去了法國利維拉,要葛莉娜安排各种事情,所以去看看我所說過的那幢宅第;因為她要更為清清楚楚見到那宅第,以便我們,在太虛幻境里造一幢房屋來住,而由桑托尼來為我們建造。
  “你對那幢房屋有那种感情,我非常高興。”我說道。
  她說:“你一直在做些什么呢?”
  “還不是我那份儿無聊工作,”我說:“去過一次賽馬會,在一匹沒指望的馬上押了些錢,三十對一呢,每一個子儿都押上去了,竟以一馬身長贏啦。誰說我的福星還沒動?”
  “我很高興你贏了,”愛麗說道,但是她說起來并沒有什么興奮,因為把你在人世間的一切都押在一匹沒指望的馬上,而竟然贏了,在愛麗的天地里并不表示有什么意義,不像在我天地中的那么有意義。
  “而我又去看著媽媽。”我又加了一句。
  “你從來都不怎么提到令堂大人嘛。”
  “為什么我要多提呀?”我說。
  “你不喜歡令堂大人嗎?”
  我想了一下,“說不上,”我說:“有時我認為自己并不喜歡。話又得說回來了,一個人長大了,而且——赶過了雙親,父親和母親呀。”
  “我想你一定很關心她,”愛麗說道:“否則的話,你談到她時,不會這么含含糊糊的。”
  “有一方面我真服了她老人家,”我說;“她知道得我太清楚了,我的意思是,我最坏的她都知道。”
  “總得有人非如此不可呀。”愛麗說道。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有那么一句說法,是什么大作家之流說的,說在听差的眼睛里,沒有人是英雄。或許每一個人都應該有一個听差吧。否則的話,一個人老是活在人家的好話當中,那一定難受死了。”
  “吁,愛麗,你的的确确大有見地嘛,”我握著她的手說,“你對我的一切都知道嗎?”
  “我想知道吧。”愛麗說,語气相當沉靜、直率。
  “我可從沒有告訴過你多少啊。”
  “你意思是從來沒有告訴過我任何事情嗎?你一向都不開口嘛。那是不同的,但是我對你的個性,你這個人,知道得相當深入。”
  “如果你真知道那我就奇怪了。”我接著又繼續說下去:“這話听起來相當傻里傻气,我愛你;似乎這句話說得太遲了些,是嗎?我意思是,你好早一段時間以前就已經知道了,實際上從我們開頭的時候,是嗎?”
  “是呀,”愛麗說道:“而你也知道我呀,難道你不知道?”
  “這件事情是,”我說:“我們該做些什么?愛麗,這不容易呵,你相當了解我是何許人,做些什么,過的是什么生活。我回去看媽媽,以及她住的那里的那條有點儿看得過去的小街。愛麗,那可不是同你一樣的世界,我想我們要能使他們見見面都會辦不到。”
  “你可以帶我去見見令堂呀。”
  “是的,可以,”我說:“只不過我宁愿不這么做,我能料到她對你說的話很刺耳,或許還很難听。可是你明白我們得一起過一种奇怪的生活了,你和我。那不會是你以前過的那种日子了,也不會是我從前過的方式。那會是一种新生活,在那种生活里我們有那么一處會見的場地,介乎我的貧窮、沒學識和你有錢、有教養、有社會知識的當中。我的朋友會認為你自以為了不起,你的朋友會認為我上不了台面;所以我們該怎么辦?”
  “我就要告訴你,”愛麗說道:“我們要确确實實干什么。我們要住在吉卜賽庄一幢房子里——一幢夢寐以求的房屋,并由你的朋友桑托尼來替我們蓋。那就是我們該干的。”她又補充道:“我們要先結婚,這可是你的意思,不是嗎?”
  “是的,”我說:“那正是我的意思,如果你有把握,這件事對你沒有錯的話。”
  “那很容易嘛,”愛麗說道:“我們下個星期就可以結婚;我到年齡了,你明白了吧。現在我能做自己喜歡做的事,這么一來一切都不同了。我想,你說關于親人的看法很對;我不告訴我一家人,你也不告訴令堂,一直到婚事過去,那時他們可以大發雷霆,但已是生米煮成熟飯了。”
  “那可是棒极了,愛麗,”我說:“棒极了。不過還有一件事,我很不愿意告訴你听。愛麗,我們沒法子住在吉卜賽在了。我們無論到什么地方蓋房子,但是不可能在那里,因為那片地皮賣掉了。”“我知道那儿賣掉了,”愛麗說,一面哈哈笑著:“美克,你可不明白,買那片地皮的就是本小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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