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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布魯內蒂回到了辦公室,撥通了埃萊特拉小姐的號碼。
  “請你到我的辦公室來一下好嗎,小姐?”他問,“這星期我讓你查的那些人,你要是發現了什么,能否一并帶來?”
  她說她很樂意來,他也完全相信此話不假。不管怎么說,當她敲過門,走進屋,環視四周,卻發現那個小伙子已經离開,不由得大失所望時,布魯內蒂早已有了思想准備。
  “我的客人非走不可。”布魯內蒂說,回答她那個沒有說出口的問題。
  埃萊特拉小姐馬上回過神來。“哦,是嗎?”她問,嗓音平靜,沒什么興致,把兩份不同的文件遞給布魯內蒂。“第一份是圣毛羅律師的。”他從她手里接過文件,還沒來得及打開,她便說,“這里面根本就沒什么值得討論的東西。福斯卡里學院的法律學位,土生土長的威尼斯人。他一直就在本地工作,是所有律師職業組織的成員,在圣扎卡里亞教堂結的婚。你能看到報稅表、護照申請,甚至還有一份在他家安上修建新屋頂的許可證。”
  布魯內蒂把文件夾里的材料草草測覽了一遍,發現她描述得很准确,再也沒什么其他東西了。他又把注意力轉移到了第二份文件上,這一疊要厚得多。
  “那是‘道德聯盟’的。”她說,那語气讓布魯內蒂疑惑不解,弄不清究竟是每個提到這些字眼的人都會帶著同樣的冷嘲熱諷呢,還是應該把這僅僅看作是跟他在一起相處的這類人的共同特征。“這份文件更有趣,不過我想讓你先看一遍,就能明白我的意思了。”她說,“還有事嗎,長官?”
  “沒事了,謝謝你,小姐。”他一邊說,一邊打開文件夾。
  她离開以后,他把文件夾平攤在桌上,開始從頭至尾讀起來。“道德聯盟”是在九年前,作為一個慈善机构組建起來的,其特許狀宣稱該組織致力于“改善那些不幸的人的物質條件,借此減輕其世俗煩惱,從而把他們的思想和渴望轉移到精神追求上去”。減輕這些煩惱的形式,便是把梅斯特雷、馬蓋拉和威尼斯眾多教堂所擁有的供資助用的住房及公寓划歸聯盟管理。而聯盟則依例把房子按最低房租分配給這些城市里的教堂所轄教區中的教徒,而他們必須符合教堂与聯盟共同制定的聯合協議上的條件。這些條件包括:定期參加彌撒;所有子女均接受過洗禮的證明;一封教區牧師寫的信,證明他們是堅持“最高道德標准”的人;還必須有經濟困難的證据。
  聯盟的特許狀把選擇申請者的權力授予聯盟理事會,為了排除教堂高層的偏好,理事會中的所有成員都必須是非神職人員。他們本人也必須具有最高尚的道德品質,必須在教區內享有盛名。在理事會目前的六個成員中,有兩位在名單上標的是“榮譽會員”。剩下的四個人,一個住在羅馬,另一個在巴黎,第三個人住在一個叫圣弗朗西斯科的偏僻島嶼上。這么一來,理事會里唯一活躍的成員就只能是賈恩卡洛·圣毛羅律師了。
  原先的特許狀把二十五套公寓提交給聯盟管理。到了第三年年尾,這套辦法被判定為卓有成效——這是基于那些住戶以及訪問過他們的教區官員、教區牧師的來信和口述作出的判斷,于是又有六個教區被吸引過來加盟,另撥了四十三套公寓歸聯盟接管。此后的三年,情況大同小异,新增了六十七套公寓划歸聯盟,大多數都位于歷史名城威尼斯和商業中心梅斯特雷。
  這份規定聯盟如何運作,且授權聯盟處置其管理的公寓的特許狀按規定每三年修訂一次,而這項程序,布魯內蒂算了一下,今年又該執行了。他把文件夾往前翻,看了看頭兩份評審委員會的報告。他查到兩份文件的簽名:賈恩卡洛·圣毛羅律師在這兩套班子中都任了職,在兩份報告上都簽了名,在第二份上還是以主席身份簽的名。在這份報告提交后不久,圣毛羅律師便被任命為會長——不領薪金,完全是榮譽職位——“道德聯盟”的會長。
  附在這份報告背面的是一張列著聯盟如今管理的一百六十二套公寓的名單,同時也列著它們各自的總面積和每套的房間數目。他把卡納萊給他的那份名單拉近一些,把上面的地址測覽了一遍。這四套公寓在剛才的那份名單上都出現過,布魯內蒂喜歡把自己看成一個心胸開闊、不太有偏見的人,但他還是不敢肯定自己能否把五個易裝癖男妓歸入具有“最高道德標准”的人,盡管他們目前居住的公寓,其出租的目的是專為幫助房客“把思想和愿望轉移到精神追求上去”。
  接著,他放下這份列著地址的名單,繼續看那份報告的正文。就像他所預料的那樣,聯盟管理的公寓中的所有房客都應該把房租——金額只是最低限度的——付到維羅納銀行威尼斯分行的一個賬戶中。這家銀行同時也負責把聯盟的捐款用于“為孤儿寡婦解憂”,而這些捐款又來自于那些公寓的最低房租積存起來的基金。就連布魯內蒂也覺得很吃惊,他們竟敢用這么花里胡哨的詞藻——“為孤儿寡婦解憂”——不過接著他又發現,這种特定的慈善工作的形式是在圣毛羅律師擔任聯盟的領導職務以后才付諸實施的。往回一翻,布魯內蒂看到,在卡納萊的那份名單上,有五個人都是在圣毛羅當了會長以后才搬進去的。看來,自從圣毛羅得到這個職位以后,他几乎認為自己可以為所欲為了。
  讀到這里,布魯內蒂停下來,走到辦公室的窗口站定。
  圣洛倫佐教堂臨街正面的磚牆已經在最近几個月里卸下了腳手架,但教堂至今還沒開放。他注視著教堂,對自己說,他正在犯一個自己曾警告過其他警員不要去犯的錯誤:他正在假設一個嫌疑犯有罪,然而眼下他甚至連半點能把此人同案子聯系起來的确鑿證据都沒有。但是,正像他知道教堂在他的有生之年里永遠也不會再開放了一樣,他同樣也清楚,圣毛羅該為馬斯卡里的謀殺案負責,也該為克雷斯波、瑪麗亞·納迪之死負責。他,可能還有拉瓦內洛。一百六十二套公寓。其中有多少會租給卡納萊或者其他愿意二話不說就用現金付賬的人呢?一半嗎?就算是三分之一,每月也能讓他們至少賺七千万里拉了,那么一年差不多就是十億。他想到了那些孤儿寡婦,怀疑圣毛羅會不會墮落到如此弄巧成拙的程度,連那些孤儿寡婦都成了這個陰謀的一部分,就連那些存入聯盟保險箱的最低限額的房租也會与其初衷背道而馳,付給那些有名無實的寡婦和子虛烏有的孤儿。
  他回到辦公桌邊,把報告翻了翻,直到找著關于“付款資助那些值得聯盟施舍的人”的材料;沒錯,确實是通過維羅納銀行。他站著,兩手撐在桌上,低頭對著文件,又一次告誡自己,确信無疑并不等于證据确鑿。然而,他還是确信無疑。
  拉瓦內洛曾經答應過提供馬斯卡里在銀行里的賬目的复印件,那想必是一些他所監管的投資記錄以及他所簽署的貸款記錄。毫無疑問,既然拉瓦內洛愿意提供這些文件,那么,布魯內蒂想要找的東西就肯定不在里面。如果想要接近全套的銀行和聯盟的文件,布魯內蒂就需要一位法官的命令,而這就只能依靠一种超出布魯內蒂權限的力量才辦得成。
  帕塔的一聲“請進”從門內傳來,布魯內蒂便步入了他上級的辦公室。帕塔抬頭一看,看清了來人是誰,便又低下頭對著眼前的文件。讓布魯內蒂頗感惊訝的是,帕塔看上去确實是在閱讀,而不是把它們當成標榜自己職業的道具。
  “早上好,副局長!”布魯內蒂一邊湊近辦公桌,一邊說。。
  帕塔再次抬起頭來,朝著他面前的椅子揮揮手。布魯內蒂剛落座,帕塔便用一只手格往眼前的文件一推,問道:“我要為此感謝你嗎?”
  布魯內蒂既不清楚這是些什么文件,也不愿因為貿然承認而喪失戰術优勢,所以他只能根据副局長的腔調來決定自己該如何應答。帕塔嘲諷的腔調一般是顯而易見的,但是現在并沒有這种跡象。對于帕塔感謝的腔調,布魯內蒂一點儿都不熟悉,至于這种腔調究竟是否存在,他只能猜測,就好比神學家思考守護天使的問題。他吃不准在帕塔的腔調中有沒有潛藏著這种情感。
  “這是埃萊特拉小姐給您送來的文件嗎?”布魯內蒂大著膽子問,想拖延點時間。
  “對。”帕塔說,就像一個男人撫摸愛犬的腦袋一樣輕輕摩挲著這些文件。
  這么一來,布魯內蒂就足以領會了。“這些都是埃萊特拉小姐干的,不過有几處該查的地方我也确實提示了一下。”他一邊說謊,一邊還垂下雙眼裝出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似乎在說,為副局長帕塔效勞是很自然的事,他不敢為了這類事邀功請賞。
  “他們今晚就去逮捕他。”帕塔喜不自胜地說。
  “誰去,長官?”
  “財政部門的人。他在摩納哥國籍申請表上作了假,所以那是無效的。也就是說,他目前仍然是一個意大利公民,而且在這儿已經有七年沒有納稅了。他們將會收拾他。他們會把他關進牢里,讓他活受罪。”
  想到在某些逃稅案里,本國的前任及現任部長都曾成功地逃脫制裁,布魯內蒂便不由得怀疑帕塔的夢想能否實現。不過,他覺得此時此刻不能表現出絲毫的遲疑。他不知該怎么提出下一個問題,只好小心翼翼地說:“他被捕的時候會是一個人嗎?”
  “問題就在這里。”帕塔說,与布魯內蒂的目光相遇,“逮捕是秘密進行的。他們將在今晚八點出發。我之所以會知道,只是因為我的一位財政部門的朋友給我打了電話,通了消息。”据布魯內蒂觀察,帕塔的臉上因為心事重重而陰云密布。“如果我打電話警告她,她就會告訴他。那么他將离開米蘭,不會被抓祝可是假如我不給她打電話,他們逮捕他的時候她就會在常”他用不著再往下說了,她的名字將不可能不見諸媒体。再往后,不可避免,將出現帕塔的名字。布魯內蒂注視著帕塔的臉。帕塔在報复心和虛榮心之間掙扎煎熬時,那左右著他臉部表情的种种喜怒哀樂把布魯內蒂深深地吸引住了。
  不出布魯內蒂所料,虛榮心占了上風。“我想不出一個辦法,既能把她引出來,又不惊動他。”
  “也許,長官,如果您認為這是個好主意的話,您可以讓您的律師給她打電話,請她今晚跟律師在米蘭見面。那樣在警察到達之前,就能把她從——呃,從現在呆的地方引開了——“為什么我要讓我的律師跟她談?”
  “或許他會說你愿意談談條件,長官?那樣就足以在晚上把她引到其他地方去了。”
  “她討厭我的律師。”
  “那她愿意跟你談嗎?如果你說你要到米蘭去見她?”
  “她……”帕塔剛一開口,便又費力地從辦公桌邊站起來,想不下去了。他走到窗口,也開始默默地琢磨起圣·洛倫佐教堂臨街正面的磚牆了。
  他在那儿站了整整一分鐘,一言不發。布魯內蒂意識到此刻處境不妙。万一帕塔轉過身來承認自己某种情感上的弱點,承認他愛他的妻子,想讓她回來,那帕塔以后肯定不會原諒布魯內蒂竟然會呆在那里听到了這些。更糟糕的是,万一帕塔的弱點和需要在形体動作上也有所表示,而布魯內蒂又看到了這一幕,那他就會毫不留情地對目擊者實施報复。
  布魯內蒂嗓音平靜而嚴肅,仿佛帕塔和他的私人問題早已從腦海中驅走了。他說:“長官,我到這儿來的真正目的是想討論馬斯卡里的案子。我覺得有些事您應該知道。”
  帕塔的肩膀上下移動了一次,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轉過身回到桌邊。“發生什么事了?”
  很快,布魯內蒂就用冷靜的、只對這件事情本身關注的那种聲調把關于聯盟及其管理的公寓——其中有一套是克雷斯波的——的那些文件向他講了一遍,接著又告訴他那筆每月應分發給那些值得援助的人的錢。
  “每月一百五十万?”布魯內蒂剛跟帕塔講完卡納萊的來訪,帕塔便說,“聯盟本應該收多少房租?”
  “就卡納萊而言,應該是每月十一万。在這張名單上,沒有一個人付的錢超過二十万,長官。我是說,聯盟的賬目上號稱對于任何一套公寓,他們收的錢都不超過這個數字。”
  “這些公寓怎么樣?”
  “克雷斯波的公寓有四間房,在一幢新式大樓里。我只看到這么一幢。不過,從名單上看到的地址,至少是城里的這些地址,還有房間號碼來看,我敢說這肯定都是些理想的公寓,很多都是這樣。”
  “你知不知道類似卡納萊這种情況的、房客用現金付房租的公寓一共有多少?”
  “不,長官,我不清楚。關于這個問題,我必須先跟住在公寓里的人談談,然后才能查出有多少人卷了進去。我得看看關于聯盟的銀行案卷。我還需要那些每月應該拿到錢的孤儿寡婦的名單。”
  “那也就是需要一道法庭指令,是不是?”帕塔問,他那与生俱來的謹慎滲進了他的聲調中。對付像卡納萊或者克雷斯波這樣的人自然沒什么要緊,沒有人會關心究竟是怎么處置的。然而一家銀行,一家銀行,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在假設,長官。此事与圣毛羅有某种聯系,對馬斯卡里之死的調查總把我們引導到他身上去。”或許,如果帕塔不想報复圣毛羅太太的話,他會樂意找圣毛羅本人算賬。
  “我想那是有可能的。”帕塔說,猶豫不決。
  一看到開誠布公地解釋說明可能會招致惡果,布魯內蒂就像往常一樣,轉而說起謊來。“也許銀行案卷是井井有條的,也許銀行和這件事扯不上關系,也許這是圣毛羅一個人操縱的。我們只要把銀行從事非法行為的可能性排除,就能由著性子對付圣毛羅了。”
  這話就足以讓帕塔改變原先的態度,倒向另一邊了。“好吧,我去請求指令法官給我們下一道扣押銀行案卷的命令。”
  “還有聯盟的文件。”布魯內蒂冒著風險說。他一度還想再提一次圣毛羅的名字,但是忍住了。
  “好吧。”帕塔同意了,但是那聲凋顯然表明,布魯內蒂不能有更多的指望了。
  “謝謝你,長官。”布魯內蒂說,站起身。“我現在就動身,找几個人去跟名單上的人談談。”
  “好,好。”帕塔說,再也提不起多少興致來了。他又一次低下頭對著桌上的文件,一只手深情地撫摸文件表面,抬頭看了看,似乎對布魯內蒂還站在那里十分惊訝。“還有別的事嗎,警長?”
  “沒了,長官,沒事了。就這些。”布魯內蒂說,穿過房間走到門口。他剛走出門,帕塔便伸手去抓電話。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布魯內蒂接通了博爾扎諾的電話,說要跟布魯內蒂太太講話。
  卡嗒卡嗒響了几聲,又停了几下,保拉的聲音才通過電話線傳到他耳邊。“你好,圭多,怎么啦?星期一晚上我試過打電話到家里找你。你怎么不打電話呢?”
  “我一直在忙,保拉,你有沒有看報?”
  “圭多,你知道的,我是在度假。我一直在讀名家名作。《圣泉》很精彩。沒出什么事,一點事儿也沒有。”
  “保拉,我不想談亨利·詹姆斯”
  這話她以前也听到過,但從來不曾帶著這种聲調。“出什么事了,圭多?”
  緊接著,他記起了她在度假時是從不看報的,不禁遺憾自己沒有多想想辦法早點給她打電話。“這儿碰到了一些麻煩。”他說,盡量輕描淡寫。
  她猛地警覺起來,問道:“什么樣的麻煩?”
  “一件事故。”
  嗓音變得更柔和了,她說:“跟我說說,圭多。”
  “當時我正在回梅斯特雷的路上,有人想要把我們撞到橋下面去。”
  “我們?”
  “我和維亞內洛,”他說,又加了一句,“還有瑪麗亞·納迪。”
  “那個從坎納雷吉奧來的姑娘?那個新來的?”
  “對。”
  “出什么事了?”
  “我們的車挨了一下,撞上了護欄。她沒有系安全帶,被拋到車門上,脖子摔斷了。”
  “啊,可怜的姑娘。”保拉輕聲說,“你沒事吧,圭多?”
  “我給震了一下。維亞內洛也是如此。不過我們沒事,”他努力換了一种更輕松的口气,“沒有骨折。”
  “我不是說骨折。”她說,嗓音依然非常柔和,卻說得急促,不知是因為不耐煩還是因為擔憂。“我問你是不是沒事。”
  “沒事,我覺得是這樣。不過,維亞內洛挺自責。當時是他開的車。”
  “是啊,維亞內洛是會自責的。想法子跟他談談,圭多。
  別讓他空下來。”她頓了一下,又問道,“你想讓我回來嗎?”
  “不,保拉,你才剛到那儿呢。我只想讓你知道我沒事。
  我怕万一你在報上看到了,或者万一有人向你問起這件事。”他听著自己在說話,听著自己在故意責備她沒有打電話來,沒有看報。
  “你想讓我告訴孩子們嗎?”
  “我覺得你還是說的好,以防他們听說這件事,或者看到些什么。不過要說得輕一些,如果你行的話。”
  “我會的,我會的,圭多。葬禮什么時候舉行?”
  一時間,他不知道她是指哪一場葬禮——馬斯卡里的,克雷斯波的,瑪麗亞·納迪的?不,那只能是她的。“我想是在星期五上午。”
  “你們都去嗎?”
  “我們能去多少就去多少。她加入警隊時間不長,但她有很多朋友。”’“那是誰?”她問,無需再把這個問題解釋一遍。
  “我不知道。等我們明白發生了什么事以后,汽車已經開走了。不過,我到梅斯特雷是去跟一個人會面的,一個易裝癖,所以不管那是誰干的,他一定知道我在哪里。要跟蹤我們很容易。回來的路只有一條。”
  “那么那個易裝癖呢?”她問,“你有沒有跟他談過?”
  “太晚了。他已經被殺害了。”
  “同一個人?”她用他們倆這二十年來逐步培養出的那种電報式風格問道。
  “對。肯定是這樣。”
  “那第一個呢?野地里的那個?”
  “都是一回事。”
  他听到她自言自語了几句,接著她的聲音又回來了,說:“圭多,基婭拉在這里,想向你問好。”
  “你好,爸爸,你過得怎么樣?你想我嗎?”
  “我挺好,小天使,我可想你了。我想念你們大家。”
  “可你是不是最想我呢?”
  “我對你們都一樣想。”
  “那不可能。你可不能想拉菲,因為他從來不呆在家里。
  媽媽整天就是坐著看那本書,誰會想她?那就是說你只能最想念我,對不對?”
  “我想這話沒錯,小天使。”
  “瞧,我就知道是這樣。這事儿你得好好想想,是不是?”
  “對。我很高興你提醒了我。”
  他听到基婭拉電話那頭一陣響動,接著她說:“爸爸,我得把你還給媽媽了。你能不能叫她跟我一起去散步?她在這里整天就是坐在陽台上看書。這叫什么度假呀?”抱怨完,她便走了,由保拉取而代之。
  “圭多,如果你想讓我回來,我會的。”
  他听到基婭拉對這個建議大吼一聲以示抗議,便答道:“不,保拉,用不著。真的。我盡量在本周末上你們那儿去。”
  類似的承諾她以前就听到過很多次了,所以她沒有讓他把這話說得再清楚些。“那件案子你能說得再詳細點嗎,圭多?”
  “不,保拉,見了面再告訴你。”
  “是在這里嗎?”
  “但愿如此。如果不是,我會打電話給你。你瞧,不管怎樣我都會打電話給你,不論我來還是不來。好嗎?”
  “好吧,圭多。看在上帝的份上,請小心點。”
  “我會的,保拉。我會的。你也要小心。”
  “小心?小心什么,在這里,身處天堂之中?”
  “小心不要把你的書看完,就像你那次在科蒂納一樣。”
  想起這件事,兩人都笑起來。那一次,她隨身帶了《金碗》,可是第一個禮拜就把它給讀完了,接下來便沒什么可讀了。結果,第二個星期她無所事事,只能在山間散步、游泳,在陽光下逛逛,跟丈夫談談。她每時每刻都在為此抱怨不已。
  “哦,那沒關系。我已經在盼著把書看完了,這樣我就能馬上再看一遍。”有好一陣子,布魯內蒂暗自思忖,他之所以沒被提升為副局長,可能就是因為人人都知道他娶了個瘋女人。不,也許不是。
  兩人各自信誓旦旦要小心謹慎,然后互相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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