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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回 取涪關楊高授首 攻雒城黃魏爭功



  卻說張昭獻計曰:“且休要動兵。若一興師,曹操必复至。不如修書二封:一封与劉璋,言劉備結連東吳,共取西川,使劉璋心疑而攻劉備;一封与張魯,教進兵向荊州來。著劉備首尾不能救應。我然后起兵取之,事可諧矣。”權從之,即發使二處去訖。且說玄德在葭萌關日久,甚得民心。忽接得孔明文書。知孫夫人已回東吳。又聞曹操興兵犯濡須,乃与龐統議曰:“曹操擊孫權,操胜必將取荊州,權胜亦必取荊州矣。為之奈何?”龐統曰:“主公勿憂。有孔明在彼,料想東吳不敢犯荊州。主公可馳書去劉璋處,只推曹操攻擊孫權,權求救于荊州。吾与孫權唇齒之邦,不容不相援。張魯自守之賊,決不敢來犯界。吾今欲勒兵回荊州,与孫權會同破曹操,奈兵少糧缺。望推同宗之誼,速發精兵三、四万,行糧十万斛相助。請勿有誤。若得軍馬錢糧,卻另作商議。”

  玄德從之,遣人往成都。來到關前,楊怀、高沛聞知此事,遂教高沛守關,楊怀同使者入成都,見劉璋呈上書信。劉璋看畢,問楊怀為何亦同來。楊怀曰:“專為此書而來。劉備自從入川,廣布恩德,以收民心,其意甚是不善。今求軍馬錢糧,切不可与。如若相助,是把薪助火也。”劉璋曰:“吾与玄德有兄弟之情,豈可不助?”一人出曰:“劉備梟雄,久留于蜀而不遣,是縱虎入室矣。今更助之以軍馬錢糧,何异与虎添翼乎?”眾視其人,乃零陵烝陽人,姓劉名巴,字子初。劉璋聞劉巴之言,猶豫未決。黃權又复苦諫。璋乃量撥老弱軍四千,米一万斛,發書遣使報玄德。仍令楊怀、高沛緊守關隘。劉璋使者到葭萌關見玄德,呈上回書。玄德大怒曰:“吾為汝御敵,費力勞心。汝今積財吝賞,何以使士卒效命乎?”遂扯毀回書,大罵而起。使者逃回成都。龐統曰:“主公只以仁義為重,今日毀書發怒,前情盡棄矣。”玄德曰:“如此,當若何?”龐統曰:“某有三條計策,請主公自擇而行。”

  玄德問:“那三條計?”統曰:“只今便選精兵,晝夜兼道徑襲成都:此為上計。楊怀、高沛乃蜀中名將,各仗強兵拒守關隘;今主公佯以回荊州為名,二將聞知,必來相送;就送行處,擒而殺之,奪了關隘,先取涪城,然后卻向成都:此中計也。退還白帝,連夜回荊州,徐圖進取:此為下計。若沉吟不去,將至大困,不可救矣。”玄德曰:“軍師上計太促,下計太緩;中計不遲不疾,可以行之。”

  于是發書致劉璋,只說曹操令部將樂進引兵至青泥鎮,眾將抵敵不住,吾當親往拒之,不及面會,特書相辭。書至成都,張松听得說劉玄德欲回荊州,只道是真心,乃修書一封,欲令人送与玄德,卻值親兄廣漢太守張肅到,松急藏書于袖中,与肅相陪說話。肅見松神情恍惚,心中疑惑。松取酒与肅共飲。獻酬之間,忽落此書于地,被肅從人拾得。席散后,從人以書呈肅。肅開視之。書略曰:“松昨進言于皇叔,并無虛謬,何乃遲遲不發?逆取順守,古人所貴。今大事已在掌握之中,何故欲棄此而回荊州乎?使松聞之,如有所失。書呈到日,疾速進兵。松當為內應,万勿自誤!”張肅見了,大惊曰:“吾弟作滅門之事,不可不首。”連夜將書見劉璋,具言弟張松与劉備同謀,欲獻西川。劉璋大怒曰:“吾平日未嘗薄待他,何故欲謀反!”遂下令捉張松全家,盡斬于市。后人有詩歎曰:“一覽無遺世所稀,誰知書信泄天机。未觀玄德興王業,先向成都血染衣。”

  劉璋既斬張松,聚集文武商議曰:“劉備欲奪吾基業,當如之何?”黃權曰:“事不宜遲。即便差人告報各處關隘,添兵把守,不許放荊州一人一騎入關。”璋從其言,星夜馳檄各關去訖。卻說玄德提兵回涪城,先令人報上涪水關,請楊怀,高沛出關相別。楊、高二將聞報,商議曰:“玄德此回若何?”高沛曰:“玄德合死。我等各藏利刃在身,就送行處刺之,以絕吾主之患。”楊怀曰:“此計大妙。”二人只帶隨行二百人,出關送行,其余并留在關上。

  玄德大軍盡發。前至涪水之上,龐統在馬上謂玄德曰:“楊怀、高沛若欣然而來,可提防之;若彼不來,便起兵徑取其關,不可遲緩。”正說間,忽起一陣旋風,把馬前“帥”字旗吹倒。玄德問龐統曰:“此何兆也?”統曰:“此警報也,楊怀、高沛二人必有行刺之意,宜善防之。”玄德乃身披重鎧,自佩寶劍防備。人報楊、高二將前來送行。玄德令軍馬歇定。龐統分付魏延、黃忠:“但關上來的軍士,不問多少,馬步軍兵,一個也休放回。”二將得令而去。

  卻說楊怀、高沛二人身邊各藏利刃,帶二百軍兵,牽羊送酒,直至軍前。見并無准備,心中暗喜,以為中計。入至帳下、見玄德正与龐統坐于帳中。二將聲喏曰:“聞皇叔遠回,特具薄禮相送。”遂進酒勸玄德。玄德曰:“二將軍守關不易,當先飲此杯。”二將飲酒畢,玄德曰:“吾有密事与二將軍商議,閒人退避。”遂將帶來二百人盡赶出中軍。玄德叱曰:“左右与吾捉下二賊!”帳后劉封、關平應聲而出。楊、高二人急待爭斗,劉封、關平各捉住一人。玄德喝曰:“吾与汝主是同宗兄弟,汝二人何故同謀,离間親情?”龐統叱左右搜其身畔,果然各搜出利刃一口。統便喝斬二人;玄德還猶未決,統曰:“二人本意欲殺吾主,罪不容誅。”遂叱刀斧手斬楊怀、高沛于帳前。黃忠、魏延早將二百從人,先自捉下,不曾走了一個。玄德喚入,各賜酒壓惊。玄德曰:“楊怀、高沛离間吾兄弟,又藏利刃行刺,故行誅戮。爾等無罪,不必惊疑。”眾各拜謝。龐統曰:“吾今即用汝等引路,帶吾軍取關。各有重賞。”眾皆應允。是夜二百人先行,大軍隨后。前軍至關下叫曰:“二將軍有急事回,可速開關。”城上听得是自家軍,即時開關。大軍一擁而入,兵不血刃,得了涪關。蜀兵皆降。玄德各加重賞,遂即分兵前后守把。次日勞軍,設宴于公廳。玄德酒酣,顧龐統曰:“今日之會,可為樂乎?”龐統曰:“伐人之國而以為樂,非仁者之兵也。”玄德曰:“吾聞昔日武王伐紂,作樂象功,此亦非仁者之兵歟?汝言何不合道理?可速退!”龐統大笑而起。左右亦扶玄德入后堂。睡至半夜,酒醒。左右以逐龐統之言告知玄德。玄德大悔;次早穿衣升堂,請龐統謝罪曰:“昨日酒醉,言語触犯,幸勿挂怀。”龐統談笑自若。玄德曰:“昨日之言,惟吾有失。”龐統曰:“君臣俱失,何獨主公?”玄德亦大笑,其樂如初。

  卻說劉璋聞玄德殺了楊、高二將,襲了涪水關,大惊曰:“不料今日果有此事!”遂聚文武,問退兵之策。黃權曰:“可連夜遣兵屯雒縣,塞住咽喉之路。劉備雖有精兵猛將,不能過也。”璋遂令劉瑰、泠苞、張任、鄧賢點五万大軍,星夜往守雒縣,以拒劉備。四將行兵之次,劉瑰曰:“吾聞錦屏山中有一异人,道號紫虛上人,知人生死貴賤。吾輩今日行軍,正從錦屏山過。何不試往問之?”張任曰:“大丈夫行兵拒敵,豈可問于山野之人乎?”瑰曰:“不然。圣人云:至誠之道,可以前知。吾等問于高明之人,當趨吉避凶。”于是四人引五六十騎至山下,問徑樵夫。樵夫指高山絕頂上,便是上人所居。四人上山至庵前,見一道童出迎。問了姓名,引入庵中。只見紫虛上人坐于蒲墩之上。四人下拜,求問前程之事。紫虛上人曰:“貧道乃山野廢人,豈知休咎?”劉瑰再三拜問,紫虛遂命道童取紙筆,寫下八句言語,付与劉瑰。其文曰:“左龍右鳳,飛入西川。雛鳳墜地,臥龍升天。一得一失,天數當然。見机而作,勿喪九泉。”劉瑰又問曰:“我四人气數如何?”紫虛上人曰:“定數難逃,何必再問!”瑰又請問時,上人眉垂目合,恰似睡著的一般,并不答應。四人下山。劉瑰曰:“仙人之言,不可不信。”張任曰:“此狂叟也,听之何益。”遂上馬前行。

  既至雒縣,分調人馬,守把各處關隘口。劉瑰曰:“雒城乃成都之保障,失此則成都難保。吾四人公議,著二人守城,二人去雒縣前面,依山傍險,扎下兩個寨子,勿使敵兵臨城。”泠苞、鄧賢曰:“某愿往結寨。”劉瑰大喜,分兵二万,与泠、鄧二人,离城六十里下寨。劉瑰、張任守護雒城。

  卻說玄德既得涪水關,与龐統商議進取雒城。人報劉璋撥四將前來,即日泠苞、鄧賢領二万軍离城六十里,扎下兩個大寨。玄德聚眾將問曰:“誰敢建頭功,去取二將寨柵?”老將黃忠應聲出曰:“老夫愿往。”玄德曰:“老將軍率本部人馬,前至雒城,如取得泠苞、鄧賢營寨,必當重賞。”

  黃忠大喜,即領本部兵馬,謝了要行。忽帳下一人出曰:“老將軍年紀高大,如何去得?小將不才愿往。”玄德視之,乃是魏延。黃忠曰:“我已領下將令,你如何敢攙越?”魏延曰:“老者不以筋骨為能。吾聞泠苞、鄧賢乃蜀中名將,血气方剛。恐老將軍近他不得,豈不誤了主公大事?因此愿相替,本是好意。”黃忠大怒曰:“汝說吾老,敢与我比試武藝么?”魏延曰:“就主公之前,當面比試。贏得的便去,何如?”黃忠遂趨步下階,便叫小校將刀來!玄德急止之曰:“不可!吾今提兵取川,全仗汝二人之力。今兩虎相斗,必有一傷。須誤了我大事。吾与你二人勸解,休得爭論。”龐統曰:“汝二人不必相爭。即今泠苞、鄧賢下了兩個營寨。今汝二人自領本部軍馬,各打一寨。如先奪得者,便為頭功。”于是分定黃忠打泠苞寨,魏延打鄧賢寨。二人各領命去了。龐統曰:“此二人去,恐于路上相爭,主公可自引軍為后應。”玄德留龐統守城,自与劉封、關平引五千軍隨后進發。

  卻說黃忠歸寨,傳令來日四更造飯,五更結束,平明進兵,取左邊山谷而進。魏延卻暗使人探听黃忠甚時起兵。探事人回報:“來日四更造飯,五更起兵。”魏延暗喜,分付眾軍士二更造飯,三更起兵,平明要到鄧賢寨邊。軍士得令,都飽餐一頓,馬摘鈴,人銜枚,卷旗束甲,暗地去劫寨。三更前后,离寨前進。到半路,魏延馬上尋思:“只去打鄧賢寨,不顯能處,不如先去打泠苞寨,卻將得胜兵打鄧賢寨。兩處功勞,都是我的。”就馬上傳令,教軍士都投左邊山路里去。天色微明,离泠苞寨不遠,教軍士少歇,排搠金鼓旗幡、槍刀器械。早有伏路小軍飛報入寨,泠苞已有准備了。一聲炮響,三軍上馬,殺將出來。魏延縱馬提刀,与泠苞接戰。二將交馬,戰到三十合,川兵分兩路來襲漢軍。漢軍走了半夜,人馬力乏,抵當不住,退后便走。魏延听得背后陣腳亂,撇了泠苞,撥馬回走。川兵隨后赶來,漢軍大敗。走不到五里,山背后鼓聲震地,鄧賢引一彪軍從山谷里截出來,大叫:“魏延快下馬受降!”魏延策馬飛奔,那馬忽失前蹄,引足跪地,將魏延掀將下來。鄧賢馬奔到,挺槍來刺魏延。槍未到處,弓弦響,鄧賢倒撞下馬。后面泠苞方欲來救,一員大將,從山坡上躍馬而來,厲聲大叫:“老將黃忠在此!”舞刀直取泠苞。泠苞抵敵不住,望后便走。黃忠乘勢追赶,川兵大亂。

  黃忠一枝軍救了魏延,殺了鄧賢,直赶到寨前。泠苞回馬与黃忠再戰。不到十余合,后面軍馬擁將上來,泠苞只得棄了左寨,引敗軍來投右寨。只見寨中旗幟全別,泠苞大惊。兜住馬看時,當頭一員大將,金甲錦袍,乃是劉玄德,左邊劉封,右邊關平,大喝道:“寨子吾已奪下,汝欲何往?”原來玄德引兵從后接應,便乘勢奪了鄧賢寨子。泠苞兩頭無路,取山僻小徑,要回雒城。行不到十里,狹路伏兵忽起,搭鉤齊舉,把泠苞活捉了。原來卻是魏延自知犯罪,無可解釋,收拾后軍,令蜀兵引路,伏在這里,等個正著。用索縛了泠苞,解投玄德寨來。卻說玄德立起免死旗,但川兵倒戈卸甲者,并不許殺害,如傷者償命;又諭眾降兵曰:“汝川人皆有父母妻子,愿降者充軍,不愿降者放回。”于是歡聲動地。黃忠安下寨腳,徑來見玄德,說魏延違了軍令,可斬之。玄德急召魏延,魏延解泠苞至。玄德曰:“延雖有罪,此功可贖。”令魏延謝黃忠救命之恩,今后毋得相爭。魏延頓首伏罪。玄德重賞黃忠,使人押泠苞到帳下,玄德去其縛,賜酒壓惊,問曰:“汝肯降否?”泠苞曰:“既蒙免死,如何不降?劉瑰、張任与某為生死之交;若肯放某回去,當即招二人來降,就獻雒城。”玄德大喜,便賜衣服鞍馬,令回雒城。魏延曰:“此人不可放回。若脫身一去,不复來矣。”玄德曰:“吾以仁義待人,人不負我。”

  卻說泠苞得回雒城,見劉瑰、張任,不說捉去放回,只說:“被我殺了十余人,奪得馬匹逃回。”劉瑰忙遣人往成都求救。劉璋听知折了鄧賢,大惊,慌忙聚眾商議。長子劉循進曰:“儿愿領兵前去守雒城。”璋曰:“既吾儿肯去,當遣誰人為輔?”一人出曰:“某愿往”璋視之,乃舅氏吳懿也。璋曰:“得尊舅去最好。誰可為副將?”吳懿保吳蘭、雷銅二人為副將,點二万軍馬來到雒城。劉瑰、張任接著,具言前事。吳懿曰:“兵臨城下,難以拒敵,汝等有何高見?”泠苞曰:“此間一帶,正靠涪江,江水大急;前面寨占山腳,其形最低。某乞五千軍,各帶鍬鋤前去,決涪江之水,可盡淹死劉備之兵也。”吳懿從其計,即令泠苞前往決水,吳蘭、雷銅引兵接應。泠苞領命,自去准備決水器械。

  卻說玄德令黃忠、魏延各守一寨,自回涪城,与軍師龐統商議。細作報說:“東吳孫權遣人結好東川張魯,將欲來攻葭萌關。”玄德惊曰:“若葭萌關有失,截斷后路,吾進退不得,當如之何?”龐統謂孟達曰:“公乃蜀中人,多知地理,去守葭萌關如何?”達曰:“某保一人与某同去守關,万無一失。”玄德問何人。達曰:“此人曾在荊州劉表部下為中郎將,乃南郡枝江人,姓霍,名峻,字仲邈。”玄德大喜,即時遣孟達、霍峻守葭萌關去了。龐統退歸館舍,門吏忽報:“有客特來相訪。”統出迎接,見其人身長八尺,形貌甚偉;頭發截短,披于頸上;衣服不甚齊整。統問曰:“先生何人也?”其人不答,徑登堂仰臥床上。統甚疑之。再三請問。其人曰:“且消停,吾當与汝說知天下大事。”統聞之愈疑,命左右進酒食。其人起而便食,并無謙遜;飲食甚多,食罷又睡。統疑惑不定,使人請法正視之,恐是細作。法正慌忙到來。統出迎接,謂正曰:“有一人如此如此。”法正曰:“莫非彭永言乎?”升階視之。其人躍起曰:“孝直別來無慈!正是:只為川人逢舊識,遂令涪水息洪流。畢竟此人是誰,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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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楓林晚 整理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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