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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琬費禕姜維傳


  蔣琬字公琰,零陵湘鄉人也。弱冠与外弟泉陵劉敏懼知名。琬以州書佐隨先主入蜀,除廣都長。先主嘗因游觀奄至廣都,見琬眾事不理,時又沉醉,先主大怒,將加罪戮。軍師將軍諸葛亮請曰:“蔣琬,社稷之器,非百里之才也。其為政以安民為本,不以修飾為先,愿主公重加察之。”先主雅敬亮,乃不加罪,倉卒但免官而已。琬見推之后,夜夢有—牛頭在門前,流血滂沱,意甚惡之,呼問占夢趙直。直曰:“夫見血者,事分明也。牛角及鼻,‘公’字之象,君位必當至公,大吉之征也。”頃之,為什邡令。先主為漢中王,琬人為尚書郎。
  建興元年,丞相亮開府,辟琬為東曹掾。舉茂才,琬固讓劉邕、陰化、龐延、廖淳,亮教答曰:“思惟背親舍德,以殄百姓,眾人既不隱于心,實又使遠近不解其義,是以君宜顯其功舉,以明此選之清重也。”遷為參軍。五年,亮住漢中,琬与長史張裔統留府事。八年,代裔為長史,加撫軍將軍。亮數外出,琬常足食足兵以相供給。亮每言:“公琰托志忠雅,當与吾共贊王業者也。”密表后主曰:“臣若不幸,后事宜以付琬。”
  亮卒,以琬為尚書令,俄而加行都護、假節、領益州刺史、遷大將軍、錄尚書事、封安陽亭侯。時新喪元帥,遠近危悚。琬出類拔萃,處群僚之右,既無戚容,又無喜色,神守舉止,有如平日,由是眾望漸服。延熙元年,詔琬曰:“寇難未弭,曹睿驕凶,遼東三郡勞其暴虐,遂相糾結,与之离隔。睿大興眾役,還相攻伐。囊秦之亡,胜、廣首難,今有此變,斯乃天時。君其治嚴,總帥諸軍屯任漢中,須吳舉動,東西掎角,以乘其畔。”又命琬開府,明年就加為大司馬。
  東曹掾楊戲索性簡略,琬与言論,時不應答。或欲构戲于琬,曰:“公与戲語而不見應,戲之慢上,不亦甚乎!”琬曰:“人心不同,各如其面;面從后言,古人之所誡也。戲欲贊吾是耶,則非其本心,欲反吾言,則顯吾之非,是以默然,是戲之快也。”又督農楊敏曾毀琬,曰:“作事憒憒;誠非及前人。”或以白琬,主者請推治敏。琬曰:“吾實不如前人,無可推也。”主者重据听不推,則乞問其憒憒之狀。琬曰:“苟其不如,則事不當理,事不當理,則憒憒矣。复何問邪?”后敏坐事系獄,眾人猶懼其必死。琬心無适莫,得免重罪。其好惡存道,皆此類也。
  琬以為昔諸葛亮數窺秦川,道險運艱,競不能克,不若乘水東下。乃多作舟船,欲由漢、沔襲魏興、上庸。會舊疾連動,未時得行。而眾論咸謂如不克捷,還路甚難,非長策也。于是遣尚書令費禕、中監軍姜維等喻指。琬承命上疏曰:“芟穢弭難,臣職是掌。自臣奉辭漢中,已經六年,臣既暗弱,加嬰疾疢,規方無成,夙夜憂慘。今魏跨帶九州,根蒂滋蔓,平除未易。若東西并力,首尾掎角。雖未能速得如志,且當分裂蚕食,先摧其支党。然吳期二三,連不克果,俯仰惟艱,實忘寢食。輒与費禕等議,以涼州胡塞之要,進退有資,賊之所惜;且羌、胡乃心思漢如渴。又昔偏軍人羌,郭淮破走,算其長短,以為事首,宜以姜維為涼州刺史。若維征行,銜持河右,臣當帥軍為維鎮繼。今涪水陸四通,惟急是應。若東北有虞,赴之不難。”由是琬遂還住涪。疾轉增劇,至九年卒,謚曰恭。
  子斌嗣,為綏武將軍、漢城護軍。魏大將軍鐘會至漢城,与斌書曰:“巴蜀賢智文武之士多矣,至于足下、諸葛思遠,譬諸草木,吾气類也。桑梓之敬,古今所敦。西到,欲奉瞻尊大君公侯墓,當洒掃墳塋,奉祠致敬。愿告其所在!”斌答書曰:“知惟臭味意眷之隆,雅托通流,未拒來謂也。亡考昔遭疾疢,亡于涪縣,卜云其吉,遂安厝之。知君西邁,乃欲屈駕修敬墳墓。視予猶父,顏子之仁也,聞命感愴,以增情思。”會得斌書報,嘉歎意義,及至涪如其書云。后主既降鄧艾,斌詣會于涪,待以交友之禮。隨會至成都,為亂兵所殺。斌弟顯,為太子仆。會亦愛其才學,与斌同時死。
  劉敏,左護軍、揚威將軍,与鎮北大將軍王平懼鎮漢巾。魏遣大將軍曹爽襲蜀時,時議者或謂但可守城,不出拒敵,必自引退。敏以為男女布野,農谷栖畝,若听敵人,則大事去矣。遂帥所領与平据興勢,多張旗幟,彌亙百余里。會大將軍費禕從成都至,魏軍即退。敏以功封云亭侯。
  費禕字文偉,江夏(黽阜)人也。少孤,依族父伯仁。伯仁姑,益州牧劉璋之母也。璋遣使迎仁,仁將禕游學入蜀。會先主定蜀,禕遂留益土,与汝南許叔龍、南郡董允齊名。時許靖喪子,允与韋欲共會其葬所。允白父和請車,和遣開后鹿車給之。允有難載之色.禕便從前先上。及于喪所,諸葛亮及諸貴人悉集,車乘甚鮮,允猶神色未泰,而韋晏然自若。持車人還,和問之,知其如此,乃謂允曰:“吾常疑汝于文偉优劣未別也。而今而后,吾意了矣。”
  先主立太子,禕与允為舍人,遷庶子。后主踐位,為黃門侍郎。丞相亮南征還,群僚于數十里逢迎,年位多在禕右,而亮特命禕同載,由是眾人莫不易觀。亮以初從南歸,以禕為昭信校尉使吳。孫權性既滑稽,嘲啁無方,諸葛恪、羊誖等才博果辯,論難鋒至,禕辭順義篤,据理以答,終不能屈。權甚器之,謂禕曰:“君天下淑德,必當股肱蜀朝,恐不能數來也。”還,遷為侍中。亮住北住漢中,請禕為參軍。以奉使稱旨,頻煩至吳。建興八年,轉為中護軍,后又為司馬。值軍師魏延与長史楊儀相憎惡。每至并坐爭論,延或舉刀擬儀,儀泣涕橫集。禕常入其坐間,諫喻分別,終亮之世。各盡延、儀之用者,禕匡救之力也。亮卒,禕為后軍師。頃之,代蔣琬為尚書令。琬自漢中還涪,禕遷大將軍,錄尚書事。
  延熙七年,魏軍次于興勢,假禕節,率眾往御之。光祿大夫來敏至禕許別,求共圍棋。于時羽檄交馳,人馬擐甲,嚴駕已訖。禕与敏留意對戲,色無厭倦。敏曰:“向聊觀試君耳!君信可人,必能辦賊者也。”禕至,敵遂退,封成鄉侯。琬固讓州職,禕复領益州刺史。禕當國功名,略与琬比。十一年,出住漢中,自琬及禕,雖自身在外,慶賞刑威,皆遙先咨斷然,后乃行。其推任如此。后十四年夏,還成都,成都望气者云都邑無宰相位,故冬复比屯漢壽。延熙十五年,命禕開府。十六年歲首大會,魏降人郭循在坐。禕歡飲沉醉,為循手刃所害,謚曰敬侯。子承嗣,為黃門侍郎,承弟恭,尚公主。禕長女配太子璿為妃。
  姜維,字伯約,天水冀人也。少孤,与母居,好鄭氏學。仕郡上計掾,州辟為從事。以父冏昔為郡功曹,值羌、戎叛亂,身衛郡將,沒于戰場,賜維官中郎,參本郡軍事。建興六年,丞相諸葛亮軍向祁山,時天水太守适出案行。維及功曹梁緒、主簿尹賞、主記梁虔等從行。太守聞蜀軍垂至而諸縣響應,疑維等皆有异心,于是夜亡保上邽。維等覺太守去,追遲,至城門,城門已閉,不納。維等相率還冀,冀亦不入維。維等乃俱詣諸葛亮。會馬謖敗于街亭。亮拔將西縣千余家及維等還,故維遂与母相失。亮辟維為倉曹掾,加奉義將軍,封當陽亭侯,時年二十七。亮与留府長史張裔、參軍蔣琬書曰:“姜伯約忠勤時事,思慮精密,考其所有,永南、季常諸人不如也。其人,涼州上士也。”又曰:“須先教中虎步兵五六千人。姜伯約甚敏于軍事,既有膽義,深解兵意。此人心存漢室而才兼于人,畢教軍事,當遣詣宮,覲見主上。”后遷中監軍、征西將軍。
  十二年,亮卒,維還成都,為右監軍、輔漢將軍,統諸軍,進封平襄侯。延熙元年,隨大將軍蔣琬住漢中。琬既遷大司馬。以維為司馬,數率偏軍西入。六年,遷鎮西大將軍,領涼州刺史。十年,遷衛將軍,与大將軍費禕共錄尚書事。是歲,漢山平康夷反,維率眾討定之。又出隴西、南安、金城界,与魏大將軍郭淮、夏侯霸等戰于洮西。胡王治無戴等舉部落降,維將還安處之。十二年,假維節复出西平,不克而還。維自以練西方風俗,兼負其才武,欲誘諸羌、胡以為羽翼,謂自隴以西可斷而有也。每欲興軍大舉,費禕常裁制不從,与其兵不過万人。
  十六年春,禕卒。夏,維率數万人出石營,經董亭,圍南安。魏雍州刺史陳泰解圍至洛門,維糧盡退還。明年,加督中外軍事。复出隴西,守狄道長李簡舉城降。進圍襄武,与魏將徐質交鋒,斬首破敵,魏軍敗退。維乘胜多所降下,拔河間狄道、臨洮三縣民還。后十八年,复与車騎將軍夏侯霸等俱出狄道,大破魏雍州刺史王經于洮西,經眾死者數万人。經退保狄道城,維圍之。魏征西將軍陳泰進兵解圍,維卻住鐘題。
  十九年春,就遷維為大將軍。更整勒戎馬,与鎮西大將軍胡濟期會上邽。濟失誓不至,故維為魏大將鄧艾所破于段谷,星散流离,死者甚眾。眾庶由是怨讟,而隴已西亦騷動不宁。維謝過引負,求自貶削。為后將軍,行大將軍事。
  二十年,魏征東大將軍諸葛誕反于淮南,分關中兵東下。維欲乘虛向秦川,复率數万人出駱谷,徑至沈岭。時長城積谷甚多而守兵乃少,聞維方到眾皆惶懼。魏大將軍司馬望拒之,鄧艾亦自隴右,皆軍于長城。維前住芒水,皆倚山為營。望、艾傍渭堅圍,維數下挑戰,望、艾不應。景耀元年,維聞誕破敗,乃還成都。复拜大將軍。
  初,先主留魏延鎮漢中,皆實兵諸圍以御外敵。敵若來攻,使不得人。及興勢之役,王平捍拒曹爽,皆承此制。維建議,以為錯守諸圍,雖合《周易》“重門”之義,然适可御敵,不獲大利。不若使聞敵至,諸圍皆斂兵聚谷,退就漢、樂二城。使敵不得入平,臣重關鎮守以捍之。有事之日,令游軍并進以伺其虛。敵攻關不克,野無散谷,千里縣糧,自然疲乏。引退之日,然后諸城并出,与游軍并力搏之,此殄敵之術也。于是令督漢中胡濟卻住漢壽,監軍王含守樂城,護軍蔣斌守漢城,又于西安、建威、武衛、石門、武城、建昌、臨遠皆立圍守。
  五年,維率眾出漢。侯和為鄧艾所破,還住沓中。維本羈旅托國,累年攻戰,功績不立。而宦官黃皓等弄權于內,右大將軍閻宇与皓協比,而皓陰欲廢維樹宇。維亦疑之,故自危懼,不复還成都。六年,維表后主:“聞鐘會治兵關中,欲規進取,宜并遣張翼、廖化詣督堵軍分護陽安關口、陰平橋頭,以防未然。”皓征信鬼巫,謂故終不自致。啟后主寢其事,而群臣不知。及鐘會將向駱谷,鄧艾將人沓中。然后乃遣右車騎廖化詣沓中為維援,左車騎張翼、輔國大將軍董厥等詣陽安關口以為諸圍外助。比至陰平,聞魏將諸葛緒向建威,故住待之。月余,維為鄧艾所摧,還住陰平。鐘會攻圍漢、樂二城,遣別將進攻關口,蔣舒開城出降,傅僉格斗而死。會攻樂城,不能克。聞關口已下,長驅而前,翼、厥甫至漢壽,維、化亦舍陰平而退。适与翼、厥合,皆退保劍閣以拒會。會与維書曰:“公侯以文武之德,怀邁世之略,功濟巴、漢、聲暢華夏,遠近莫不歸名。每惟疇昔,嘗同大化,吳札、鄭喬,能喻斯好。”維不答書,列營守險。會不能克,糧運縣遠,將議還歸。而鄧艾自陰平由景谷道傍入,遂破諸葛瞻于綿竹。后主請降于艾,艾前据成都。維等初聞瞻破,或聞后主欲固守成都,或聞欲東入吳,或聞欲南人建宁。于是引軍由廣漢、郪道以審虛實。尋被后主敕令乃投戈放甲,詣會于涪軍前,將士咸怒,拔刀斫石。
  會厚待維等,皆權還其印號節蓋。會与維出則同輿,坐則同席,謂長史杜預曰:“以伯約比中土名士,公休、太初不能胜也。”會既构鄧艾,艾檻車征,因將維等詣成都,自稱益州牧以叛。欲授維兵五万人,使為前驅。魏將士憤發,殺會及維,維妻子皆伏誅。
  郤正著論論維曰:“姜伯約据上將之重,處群臣之右。宅舍弊薄,資財無余,側室無妾媵之褻,后庭無聲樂之娛。衣服取供,輿馬取備,飲食節制,不奢不約,官給費用,隨手消盡;察其所以然者,非以激貪厲濁,抑情自割也。直謂如是為足,不在多求。凡人之談,常譽成毀敗,扶高抑下,咸以姜維投厝無所,身死宗滅,以是貶削,不复料擿,异乎《春秋》褒貶之義矣。如姜維之樂學不倦,清素節約,自一時之儀表也。”維昔所俱至蜀,梁緒官至大鴻臚,尹賞執金吾,梁虔大長秋,皆先蜀亡沒。
  評曰:蔣琬方整有威重,費禕寬濟而博愛,咸承諸葛之成規,固循而不革,是以邊境無虞,邦家和一,然猶未盡治小之宜,居靜之理也。姜維粗有文武,志立功名,而玩眾黷旅,明斷不周,終致隕斃。《老子》有云:“治大國者猶烹小鮮。”況于區區蕞爾,而可屢扰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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