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有些人終究要相見
「藍色」店舖裡,宋承恩和明機坐在椅子上,打量著熟悉又陌生的環境,心中的篤定更深了三分。他們心中全是滿滿的期待和激動,不停的看著緊閉著的大門。
唯一讓他們覺得有些尷尬的,是坐在旁邊,眼觀鼻鼻觀心默念《心經》的九難。
九難面色如水,渾然不覺的自己一個尼姑出現在用品店裡面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從這一點上來看,雖然宋承恩的修為略比九難高上一籌,可是心境修為卻差了不少。
「藍色」店舖裡面那些奇奇怪怪的情趣用品以及各種充滿挑逗和誘惑的海報宣傳畫完全沒有給九難帶來任何不舒適的感覺。看她現在這副模樣,如果沒注意周圍環境的人,還以為她正在佛殿佛像下唸經誦佛呢。
「無量天尊,看來我們師徒的心境修為還差的遠呢。」宋承恩忽然歎息一聲,神情一凜,手指間一張凝氣道符閃耀著藍色光芒破裂。
明機身體隨之輕震,眉色閃動之間,他若有所悟的垂下眼簾。明機緩緩的掐了個印訣,身如懸崖頂尖的一顆老樹,任憑雨打風吹,卻紋絲不動。他的身上散發著一絲玄之又玄的氣息,極淡,卻給人一種很舒服很穩重的感覺。
之前九難贈予他的佛珠,在他的懷裡浮出淡淡的佛光,一圈一圈的像是漣漪。一股好聞的檀香充滿了安寧的氣息,悠悠的圍繞住了他。這肉眼可見杏黃色的煙氣,像是海上的蜃氣一樣,無形無狀,卻又實實在在的存在著。
九難停止住唸經,睜開眼睛朝著宋承恩笑道:「宋師兄時刻不忘教育弟子,一片苦心實在是令九難佩服。」
宋承恩拱拱手說道:「這也要多謝師妹。師妹以身示範,又贈予這串佛寶,才給了這個孩子一點機緣。」
「這孩子福緣深厚,不急不躁,這是他的機緣,九難不敢居功。」九難輕聲說道,半垂眼簾,繼續念誦了《心經》。
宋承恩看了一眼明機,嘴角輕揚,乾脆凝氣打坐。
在這個時候,屋子裡無聲無息的現出莫道難和李月的身影。李月清楚的感覺到莫道難身體的僵硬和心神的失守,她順著莫道難的眼神望過去,正是閉目唸經的九難。
好漂亮的尼姑!如果穿上衣服,一定傾國傾城。李月咬著貝齒,心中酸楚的打量著九難。女人看女人,尤其還是情敵,恨不得將對方每根頭髮都挑出毛病來。可是李月卻無奈的發現,九難這個尼姑,真的是世界上難得的美女。尤其她身上那一股出塵的氣息,不像是九天仙女般的飄逸,也不似青燈古佛的靜寂,李月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總之就是很吸引人,很舒服。
李月鬆開摟住莫道難的手,神色複雜的望著莫道難的側面。眼中的水霧悄然成形,李月卻抬著頭,不讓自己落淚。
她也沒有說話,不過她的呼吸聲和劇烈的心跳聲,早已驚動了宋承恩和九難。
宋承恩率先抬頭,看見莫道難時臉上露出驚喜之色,猛的站起來準備說些什麼。不過總算他是個很有眼色的人,注意到莫道難的表情似乎不對勁,而且目光根本沒有投注在自己的身上。將卡在喉嚨處的話語嚥回肚子,宋承恩眼珠子轉了轉,就明白過來是什麼狀況。他心中歎息一聲,在旁邊的明機身上打了一道靜音符,便恭敬的垂首站在一旁。
九難再次停止住默念《心經》,卻沒有抬起頭來,緊緊的盯著地磚。她的手指似乎無法保持合什,她的心跳不爭氣的加快,她的眼睫毛在不停的顫抖著。
莫道難也是怔怔的看著她,不言不語不動。沒有人會知道,莫道難此刻心中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然後,九難的身影逐漸的在他心中清晰起來,可是瞬間又模糊住,被另外一道靚麗的身影遮蓋。
那道身影,沒有此刻的沉靜和素雅,那是鮮活的、跳躍的、張揚的、天真的、妖艷的、快樂的。
兩道身影在莫道難的心中彼此的交替,由模糊慢慢的轉變為清晰。不一樣的身影,可是逐漸清晰起來的面容,卻幾乎要重疊在一起。
往事像是被一道雷霆撕破的黑布,潮水般的湧入莫道難的心中,也湧入九難的心中。
「圓圓。」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卻不知道包含了多少的感覺,然後被一種強自鎮定的口吻壓縮在嘶啞的語氣中。
九難身子一震,不知緣由的,一行清淚落下,然後在地板上濺起了一朵花,也在兩人的心湖中,濺起了一圈漣漪。
她緩緩的抬起頭,沒有擦去眼淚,也沒有用佛法去除此刻失態的模樣。她肅靜的臉上,綻放出一個絕艷的笑容。這一刻,似乎天地間所有的黑暗都被光芒驅散,她就是那太陽,她就是主角。
「莫大哥。」
兩個普普通通的稱呼,卻彷彿一剎那讓時空逆轉到三百多年前。那個時候,莫道難還是個在塵世間廝混的不敢露出真面目的小龍族,而她,還是那個同樣在塵世中廝混,以傾城面容玩弄蒼生的京城名妓,陳圓圓。
陳圓圓的一生,顛沛流離,由一個放縱人生卻懷著最後一絲希望的女孩子蛻變為心境蒼涼的婦人。
崇禎皇帝在煤山吊頸『自殺』之後,陳圓圓萬念俱灰,站在那顆大樹的旁邊,露出一個絕艷的笑容跳下懸崖。
莫道難經過,救了她。
可是,她還是離開了。
她陳圓圓,毀滅了這個天下,顛覆了大明,天下人的唾罵和怒火,讓她無法心安理得的活著。
莫道難知道,就算自己可以留住陳圓圓的人,卻留不住她的心。正如他可以救得了陳圓圓的命,卻救不了她的心一樣。
那一夜,莫道難像是孤獨的狼站立在瑟瑟北風之中,拒絕去追尋陳圓圓的蹤跡。他鬆開了自己的手,放走了手中緊握著的清風,就像是放走了陳圓圓。
這一走,就是三百年。
「圓圓,這些年,過的好嗎?」莫道難直直的望著陳圓圓,往事彷彿在兩人的對視間悄然滑過一樣。
九難抿嘴輕笑:「莫大哥,我很好。你呢?」
「我也,很好。」莫道難吐出幾個字,發現自己明明有滿腹的話要吐訴,卻一個字再也說不出來。
九難臉上忽然浮出一抹淡淡的白光,像是每根汗毛都在這白光中涅一樣。她眉心處的朱紅閃耀,光禿禿的頭頂,竟然出現一圈圈的佛印。
九難微微閉上了眼睛,然後忽然笑了起來。這一笑,沒有了矜持、沒有了虛假、沒有了悲傷、沒有了深沉、沒有了茫然、沒有了眷念。這是個豁然灑脫的笑容,就像是孩子面對陽光那種出自內心的笑。
她眉心的朱紅閃耀間,一根細細的白毫自中間長了出來,見風即長,轉眼間有一米左右。白毫柔軟的揮動著,通體晶瑩,最尖端閃耀著淡淡的琉璃光芒。
白毫在外面打了個圈,縮回到眉心的朱紅中。這一點朱紅也隨之變淡,最後就像是個普普通通的白印刻在九難的眉心上。
「眉生白毫?原來圓圓你進了峨眉金頂,修煉大自在心法?」莫道難溫和一笑,自然看出了九難這眉心白毫的來歷,衷心的高興。
這一點白毫,乃是智慧、勇氣、功德、仁愛的化身,可破一切妄和癡。通常,眉生白毫,起碼是飛昇天界的羅漢才能做到。
九難點點頭,半垂眼簾,身上散發出一股肉眼看不出的波動。
她的頭髮快速的生長出來,濃密黑亮,結成一個和李月一模一樣的髮型。她身上素雅的僧袍和靴子也化作了襯衫牛仔褲和旅遊鞋。
這樣的九難,哪裡還是剛才那個出塵的尼姑?完全就是個鄰家小姑娘,還是絕艷的那種。
她笑瞇瞇的說道:「莫大哥,怎麼樣?」
「很漂亮。」莫道難輕咳一聲說道。
九難轉了個圈,身體卻在剎那間又化作了剛才尼姑的模樣,臉上也沒有之前的天真可愛笑容,依然是沉靜淡然的九難:「莫大哥,本相法相,皆是虛妄,就像是皮囊一樣。」
「看來你已經到達了自省止境了。只可惜,我修煉的從來都是自我,本相法相,都是自我的化身,我不會捨棄,也沒必要捨棄。」莫道難沉默片刻,淡淡的說道。
不給九難說話的機會,他揮揮手說道:「我對佛家的理論向來是拿來主義,你無須勸我。我可以理解你的路,你也無須擔心我。」
九難怔了怔,洒然一笑:「是我執著了,莫大哥。」
莫道難上前一步,摸摸她的腦袋,臉上有些說不出來的悲涼,還有一絲無法形容的神情:「不是你執著,你已經看開了,只是,關心則亂,小心這會重新畫作你的執著。這樣一來,你的苦功就會毀於一旦了。」
「縱使成身成佛,莫大哥在我心中的地位,永遠不會變。」九難神色閃了閃,恍惚了一下,隨即恢復了清明,眉宇間滿是堅定。
莫道難輕輕的說道:「三百年的時間,你已經不需要我擔心了。我還真有點那個自怨自艾尋死覓活的你呢!」
九難抿抿嘴,作勢白了莫道難一眼:「我也懷念那個烤隻兔子能把深山老林燒著的莫大哥呢。」
「呵呵。」
「呵呵。」
兩人同時笑了起來,只是之間的氣氛,實在是有些說不出的古怪。聽著兩人對話的宋承恩,總覺得他們話中有話。
而李月,雖然聽不懂,可是女人的直覺是異常的可怕。她要是看不出兩人之間有點什麼,那就真的是白癡了。
莫道難望著九難的眼神,是她從來沒有享受過的。李月眼淚終於流了下來,她卻忍住啜泣,在低頭的瞬間,用手擦去淚水。
莫道難身子一僵,以的修為,心念一動,周圍的畫面就會洞明,出現在他的心間。
心中有點說不出來的疼,莫道難想要回頭抱住李月,心底卻又有些迷茫。他不知道該怎麼安慰李月,因為連他自己,心裡也是亂糟糟的。
九難嘴角輕揚,望向了李月,又看了看莫道難。她走向李月,握住李月的手,望著李月驚訝的表情,她輕輕的笑了笑。
「這位施主,莫大哥是個好人,你要相信他。還有,如果不介意的話,將莫道難借我一會如何?」
「嗯?嗯。」李月呆呆的望著她。
九難轉身走向莫道難,神情靜慧,眉心的白印閃耀著琉璃色的光芒。
莫道難深深的看著她,咬咬牙關,刻意不去看九難的眼睛,喃喃的說道:「你準備揮動智慧之劍嗎?」
九難握住他的手,自己的手卻在微微的顫抖著:「人不能活在過去,不是嗎?莫大哥,這是你當年教我的。你已經有了新的開始,我也選擇好了道路,莫道難,我們都會好好的。我還是我,你還是你。你永遠是我的莫大哥,我也永遠是你的圓圓。」
「你還會是我的圓圓嗎?永遠嗎?」莫道難心中淡淡的苦笑,點點頭,和九難同時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