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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八十六章 西台慟哭 文 / suphisto

    臨安西南二百里,桐廬,富春江江北岸,富春山麓宮春山,相傳是東漢高士嚴光(字子陵)隱居垂釣之地,故亦稱嚴陵山。山上有釣台高三十丈,分東西兩處,均為半山腰之磐石。東台為嚴光垂釣處,有巨石如筍,傳為嚴子陵以此支撐垂竿。據此遠眺,青山擁春江,儼如畫卷。從東台往西三十餘丈,就是西台。

    相對於小有名氣的東台,西台就荒涼冷清了許多。平日裡幾乎無人光顧,不過臘月初的一天,有幾道身影出現在西台。

    「魂朝往兮何極?莫歸來兮關塞黑。化為朱鳥兮有咮焉食?」

    悲愴的楚歌隨風飄蕩。一名四十出頭的儒士長衫寬袖,淚如雨下,手持竹如意,敲打著身前的方石,正聲嘶力竭地吟唱著。

    此時午雨剛止,有低雲自西南方吹來,鬱鬱漭漭,空氣中充滿了悲涼哀痛。

    「啪!」,竹如意和方石不堪這儒士不斷的敲擊,竟然同時碎散。那儒士立起身來,仰天悲呼:「履善吾兄!魂兮歸來!」

    旁邊歲數稍大些的文士說道:「皋羽莫要太過傷悲,且寬坐少歇,愚兄有詩一首為皋羽和之。」說罷緩步轉身,面朝富春江,吟道:

    黑風夜撼天柱折,萬里風塵九溟竭,

    誰欲扶之兩腕絕,英淚浪浪滿襟血。

    龍庭戈鋌爛如雪,孤臣生死早已決。

    綱常萬古懸日月,百年身世輕一發。

    苦寒尚握蘇武並,垂盡猶存杲卿舌。

    膝不可下頭可截,白日不照吾忠切。

    哀鴻上訴天欲裂,一編千載虹光發。

    書生倚劍歌激烈,萬壑松聲助幽咽,

    世間淚灑兒女別,大丈夫心一寸鐵!

    那儒士聽罷,不由得讚聲:「大丈夫心一寸鐵!好詩!德陽兄此詩可與履善兄的正氣歌同讀!」臉上悲慼稍減。

    這兩位正是登台拜祭老友文天祥的謝翱謝皋羽和林景熙林德陽。祥興十三年(1290)冬,奉祥興帝之命,監察院院長林景熙自新都北平南下,到臨安面見老友謝翱,勸說他接受朝廷任命,出任新辦燕京大學的校長.

    謝翱搖了搖頭道:「逝者如斯夫!回想你我與履善(文天祥)三人的第一次會面,竟然已在二十餘年前了。」

    鹹淳年間,文天祥、林景熙、謝翱三人在臨安相識相交相知,結下了一生永恆的友情。元軍奪占臨安後,景炎初年(1276)文天祥在南劍州(福建南平)設立都督府,號召四方英雄豪傑抗元,謝翱散盡家產,招募數百鄉勇前往投奔,先勝後敗,被元軍衝散,之後文天祥被俘,謝翱先回鄉隱居,後前往瓊州,與林景熙一起,在祥興朝廷任職,直到祥興四年辭去黃埔軍校教務長之職,雲遊四方。

    林景熙也歎言:「若是履善在此,那該多好啊!」說罷,雙眼不禁又濕潤了。謝翱也一時無言。

    良久,林景熙問道:「皋羽,自你辭去黃埔職位後,這些年過得如何?」

    謝翱道:「我先到廬陵(江西吉安)拜謁了履善之墓,隨後在各地漫行,長江以南八路皆盡到過,江北的河南江淮山東等路也曾去過。」

    「所見所聞有何收穫?」

    謝翱回道:「雖然我對皇上排擠儒家的做法不能同意,但我不能不承認兩點,一是皇上的做法有他的道理,看看我大宋短短十年間從幾乎滅國到收復燕雲就知道了;二是儒者中確有不少無恥敗類,只要韃子給根骨頭,就為虎作倀,比如曲阜孔府,皇上這次對他們還算是寬大的。」

    林景熙道:「身為華夏之學,卻甘心甚至主動為韃虜效力,這是儒者和孔府的致命之處。」

    謝翱道:「皇上大力支持推廣漢教,就是要用漢教這個以漢為尊的宗教來取代有奶便是娘的學說和宗教。」

    林景熙道:「我原先也對皇上打壓儒學的做法非常不滿,多次在庭議上與皇上爭議,但隨著我大宋越來越強盛,我也在反思我們儒學的過去和將來。孔夫子之古儒是主張恢復周禮周制的,這本身就是一件不可能實現的事情。董仲舒以放棄恢復周禮周制為代價,得漢武帝之獨尊儒術,一方面使儒家之盛無可比擬,另一方面卻使儒家陷入僵化,完全成為掌權者的工具。今後我等儒者當努力恢復正儒,去除偽儒,令儒家得以發展和長存。」

    謝翱點頭道:「德明兄所言極是,近年我也曾遊歷江北韃占區,看到有許多儒生為韃元效力,其中有不少還是從江南投北的,為了學問之爭,竟然投靠韃元,實在是令人詫異和憤恨。」

    林景熙道:「在不少儒生看來,崇儒之韃親過非儒之漢多矣。此番大宋北伐,就有數十韃元儒者漢官為韃元盡忠,死不改悔,這是我儒學之大恥。」

    謝翱點點頭:「是有儒者言『崇儒之夷遠親過非儒之漢』,實在令人憤慨。儒家再不猛醒,怕是要進入歷史的垃圾堆了。這是皇上的原話,我也是贊同的。」

    林景熙道:「聽皋羽之言,你在許多方面與皇上應該是相通的,為何九年多了一直拒絕出仕呢?」

    捋了一下黑白相間的頭髮,謝翱抬頭仰望天空,長出了一口氣:「德明兄,你知我為人落拓不羈,不喜拘泥。皇上不拘小節,一直對我恩重有加,不吝重托。說句不敬的話,我對皇上有種投緣的感覺,故而不論在朝廷還是在黃埔任職,我其實都沒有太多制肘或者不開心的。」

    林景熙一頭霧水:「既如此,皋羽為何還要離開近十年,皇上數次托人帶話都未能讓你回歸朝廷?」

    謝翱苦笑了一下:「其實我也很長時間弄不明白這是什麼原因。知道前些日子才略有頭緒,應該有二個原因。」

    頓了一下,謝翱繼續說道:「德明兄,我等自幼讀的什麼書?經史子集、四書五經、聖人之言,儒學早就牢牢印記在我們每個讀書人的心中,這也是為何讀書人也被叫做儒生儒者儒士。當你在自幼牢記信仰的東西上,竟然越來越多地發現污點和裂縫,你是什麼感覺,痛苦、難過、不解、悔恨、憤怒?我可不會像有的儒者似的,掩住耳朵,屏住思想。」

    林景熙點了下頭:「確實如此,愚兄這些年想到儒學也往往如此。」

    謝翱續道:「這就是我決意寄情山水的第一個原因。」

    林景熙道:「寄情山水是逃避不了的。」

    謝翱點點頭:「是無法逃避,要不我也不會早生華發了。」

    林景熙問道:「另一個原因呢?」

    謝翱的聲音低沉了下來:「那就是履善。履善被韃子殺害後,我一方面心痛慚愧,恨自己不能解救於他或與他共赴刑場,另一方面也常常想,若是履善在皇上身邊,定會時時警教皇上,維護儒學大義。可我卻做不到,因為有時皇上針對儒學所言所行我內心深處竟然是贊同的。如此我心中對履善的愧疚之情更重,只好逃之夭夭,以求心安。這也是我多次憑弔履善的原因。」

    林景熙道:「皋羽對履善之情令愚兄慚愧啊!」

    謝翱道:「是我自己過於糾結了,非是德明兄薄情,德明兄剛才所吟之詩,就足以告慰履善於九泉之下了。」.

    低雲漸漸散去,波光粼粼的富春江猶如一條碧練,在青山的懷抱中蜿蜒東去。林景熙長歎一聲:「大好河山,幾度淪落。*,引多少胡虜競猖狂。」

    謝翱道:「華夏山水連綿,物產豐厚,人心思定;大漠苦寒,胡虜以殺為生,以劫為富,這漢人上了戰場又如何抵得住那畜生呢?那年我帶著近千鄉勇,竟然被百餘韃子衝垮,往事不堪回首啊!要不是皇上親政,改革政制軍制,製造銳利軍械,勵精圖治,全民尚武,現下說不定我們都已經是亡國奴了。」

    林景熙笑道:「皋羽既如此說,還不快接了燕京大學校長之職?你我許多好友皆已出仕為國效力,像鄭思肖出任荊湖路常德洞庭政法大學校長;鄧牧出任浙江路臨安錢塘師範大學校長;唐鈺出任四川路成都蜀蓉交通大學校長;王孫英就要出任新立江淮路揚州淮楊經濟大學校長;鄭樸翁就要出任新立河南路黃河醫藥大學校長;胡僑就要出任新立靖北路海參崴北方農林大學校長。就缺你了!」

    謝翱也笑道:「原來德明兄在此等著我呢?放心吧!剛才竹石俱裂的一刻,我心結赫然開解,決意暫離山水,回到世事中來。德明兄說得對,漢之興衰為重,儒之興衰為輕。」

    林景熙道:「太好了!這下愚兄可算是完成了皇上交給的重任了。皋羽,臨行時皇上特意囑咐於我,若是你接了燕京大學校長一職,轉告你八個字:『思想自由、兼容並包』。」

    「思想自由、兼容並包。」謝翱默默念了兩遍,抬起頭來,堅定地說道:「好!就用這八個字做為燕京大學的校訓!」

    「好!有皋羽為校長,這燕京大學定然不會輸給疊山先生的華夏大學!」

    疊山先生就是謝枋得謝君直,是廣州華夏大學的校長。華夏大學是迄今為止大宋唯一的一所綜合性大學,燕京大學將是第二所。後人稱謝枋得和謝翱為南北二謝,也有稱二謝二校的。後來華夏大學和燕京大學成為華夏的二所頂級名校.

    謝翱和林景熙在南方富春江畔的西台憑弔文天祥的時候,北方鴨綠江下游北岸也有一個叫西台的地方,此時駐紮著薛禮軍指揮使陳吊眼的指揮使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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