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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綠腰 22、閒敲棋子落燈花 文 / 回回蘇

    22、閒敲棋子落燈花

    夜色闌珊,月華初上,一彎似蹙未蹙的如眉新月,高掛中天。

    似嬌羞,卻又是清愁,籠罩在天地間,氤氳在人心上。

    秘色所居院落裡,本該月夜清幽,人聲靜寂,可是此時卻偏站滿了宮女宦官,一片不動聲色的凝重。

    芍葯架下,花紅正好,更是特地垂掛下四面青竹翠簾,隔住簾外的撲火飛蛾,更是隱隱掩住花架之下的兩個人。

    竹簾之內,燈影搖紅,半晌無聲,繼而傳來一聲清脆,伴著或是嬌羞,或是渾厚的隱匿微笑。

    不時,還有兩個嗓音交疊著傳來,「皇上,您請……」

    另一個聲音則是渾厚悠長,「該你了,朕等著你出招……」

    春夜寂寂,花香暗襲,若得良人相伴,便更是醺然欲醉。

    ……

    一陣清風徐來,堪堪吹動竹簾,讓簾外之人得以管中窺豹,聊探究竟。

    翠竹簾中,芍葯架下,一張白石小桌,一盤黑白棋局。

    李存勖與秘色相對而坐,各自凝神望向棋盤,拈子細思。

    明黃素袍的李存勖,今日看上去極為閒適休閒,腰間連玉帶都沒有扎,隨意地放鬆著龍袍,整個人看上去隨和了好多。

    秘色依舊是一襲綠裙,小袖窄腰,披帛輕垂。

    只見秘色提著一枚黑色的棋子,面色凝重地望住棋局,細細思量,隨即抖腕將棋子落下,頰上泛起淡淡的微笑。

    那抹微笑恰好盡數落在了咫尺之近的李存勖眼中,本是淡淡的一笑,卻在燈影搖曳之中,漫天芍葯紅暈映襯之下,顯得嬌羞若滴,讓李存勖一時間竟然捨不得移開眼睛……

    秘色久等李存勖落子,卻依未可得,秘色不禁驚訝地揚眸,「萬歲,該您了……」

    李存勖趕忙躲開自己的眼神,微微的咳著,「啊,啊,是啊,是啊,朕正在琢磨。青顏,沒想到你的棋,竟然下得這般好……」說著將手中的白色棋子落入棋盤,惹來秘色讚佩的眼光。

    「回皇上,青顏的祖父乃是一好棋之人,但是因為身子病後無法行走,只能纏綿病榻,所以青顏從小便日日陪著祖父對弈,久而久之倒也習到了祖父的一招半式……」秘色靜靜地說著,眼光卻一直未離開棋盤,秘色其實還想說一句話,不過被自己拚命壓住了,「只是後來入了西域後,便一直再無機會練習了……」

    ……

    或許一盤棋不足以說明什麼,但是這一盤棋卻讓李存勖和秘色都對彼此有了更新一層的認知。

    李存勖其實一直懷疑,當日在敬新磨老母的壽宴之日,施展急智救下那中牟縣令之人便是秘色。須知,那件事似乎說來不大,但是在那種場合之下,能夠那般敏捷地做出反應,並能夠恰到好處地尊重了他的皇帝威嚴的人,綜觀場中所有以心謀著稱的大臣們都沒能行,偏是一個女子,偏是那般地看淡生死,這份勇氣和智謀,縱然男子都只能望塵莫及。

    今日之棋,或者可以說是李存勖的一種試探。

    棋最能探查人之心智,一步步的佈局,一次次的交鋒,一回回的見招拆招,一眼看穿對方的獨到眼光……無不將弈者的智慧與對時機的判斷展現於棋盤之上。此番對弈,李存勖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這個女子,果然非同小可,她遠不似尋常女子一般的計較眼前小利,而是佈局恢宏大氣,著眼長遠,頗有大將之風!

    而秘色,則是在心底暗暗地吃驚……

    一直錯以為,李存勖不過是一介武夫,逞勇鬥狠方贏得了這一方天下。剛坐穩自己的龍座,便寵信伶人,疏遠朝臣,將好好的一個後唐,弄得是烏煙瘴氣。

    甚至,身為帝王,竟然全然不在意子嗣之事,太子之位至今依然空懸,讓朝堂上下為了皇位的後繼,大傷腦筋……

    可是,從棋盤上來看,李存勖卻根本不是表面之上展現出來的模樣……他雖然攻伐凶悍,但是每一招一式,都在為後面做著鋪墊,看似混亂而荒誕的一子,到了中盤之後竟然隱藏無數變化,進可攻退可守,每一次出動都是妙招連連……

    秘色忽地想將自己心中對於李存勖的一切印象全數抹去,重新看待他的一舉一動,重新認識他藏在心底的層層深意……

    一直錯估一個這般強大的敵人,那不啻是給自己的計劃指向了一個必敗的結局麼?一旦計劃失敗,不但無法救出沈家人,更會連累到艾山,連累到剛剛穩定下來的回鶻的命運……

    不容有失,絕不能敗啊!

    ……

    「青顏,你的名字,不知怎地總讓朕聯想起越窯的青瓷……如冰似玉,通體剔透,神賽清蓮,優雅不妖……」李存勖一邊落子,一邊忽地說出這樣一句似乎漫不經心的話來。

    秘色的心猛然一抖,險些將手上的棋子偏過一目。

    還沒等秘色回答,李存勖落了一子後,自顧自又說,「當年,先帝(李克用)曾經官封晉王,那一次從天竺迎取佛骨舍利至法門寺的盛典,便是又先帝一手居中操持(其實不是的,時間有偏差,是蘇借來推進這段情節一用),朕更是親任護送使,一路從天竺護送著佛骨舍利東歸。當時,皇室為了體現對於佛骨舍利的尊崇與重視,特將皇家專用的十六件秘色瓷放入法門寺佛牙舍利塔的地宮中,那顏色真是讓朕一見難忘……」

    李存勖幽幽地抬頭,凝望秘色,「青顏,不知怎地,你這份清雅中不失華貴,淡然中飽含神秘的氣質,總是讓朕聯想到那秘色瓷,而你的名字又那般地接近……」

    秘色的手,連同她的心,都是重重的一顫——李存勖的話實在是太危險了,危險到幾乎已經可以理解為敲山震虎,危險到似乎已經窺知了內情……卻又含而不露,似是而非,讓秘色一時間摸不清,他到底真的是知道了實情,還是真的只是因了自己的名字和氣質,恰巧一談……

    秘色知道,眼下的棋局越來越重要了,一旦自己落子混亂,便等於招供了自己內心的惶然,那麼如果李存勖真的是心有懷疑,那麼便幾乎可以確認自己的身份了……

    可是就算秘色再強自鎮定,再想拋開那些想像,專心下好眼前這盤棋,卻已經是做不到了……

    眼前的棋盤早已化作了一團黑白交織的混亂,沒有頭緒,看不到路徑,秘色顫抖著的手指,只想將棋子隨便扔掉,甚至拂亂了棋盤!

    下棋,是最需要定力與內心寧靜的事情,一旦心亂了,那麼即便你是棋神轉世,都不可能駕馭勝局!

    難道,這一切都是李存勖故意為之的?

    ……

    一滴冰冷卻又粘膩的汗,從秘色鬢邊幽幽滑下,直直流入秘色的衣領,順著脊樑倏然滑下。

    秘色高高地執著棋子,久久無法放下,惹得李存勖低低地笑,柔聲催了幾次,「青顏,該你了……不下完這一盤棋,朕是不會離開的,你可不許偷懶哦……」

    秘色的腦海卻早已一片混亂,無法思考,無法定下心來。

    忽地,似有一線嗓音,如一陣春夜的微風,柔柔吹入耳鼓。那是一個清越的嗓音,柔如春風拂柳,卻又有隱隱的金石鏗鏘,緩緩而又清晰地教導著秘色,該將下一子落在何處……

    秘色心下猛然一跳!禁不住回身打量四周——簾子之中,芍葯花下,只得一盤棋,一對人,根本沒有第三個人在,可是那嗓音卻根本就是近在耳邊!

    尤其——尤其——那嗓音簡直太像艾山了……可是艾山根本不懂下棋啊,而且這嗓音比之艾山還要輕柔,並且帶著一絲極為奇異的緩慢,就要像剛學會說話的孩子,一字一頓地將這一串話緩緩地說完……

    是誰?

    又是怎樣做到這般地不見其人,只聞其聲?

    ……

    秘色突然地仰首四顧,自然驚動了李存勖。李存勖柔聲問著,「怎麼了?你想找什麼嗎?是不是口渴了,或者是熱了?我讓他們取冰鎮的蓮子羹來,好不好?」

    耳畔那個聲音清越響起,「秘色……收攝心神,不要想別的,只專注眼前的棋局……不要擔心,我會一直陪著你,陪著你下完這盤棋,陪著你打消所有的顧慮和擔心……」

    就像一絲微涼的輕風吹入混亂的陰霾,秘色只覺得神清氣爽,眼前黑白交纏的混亂漸漸重新恢復平靜,手腕也不再本能地顫抖。

    聽著耳畔那溫潤如春風的嗓音指點,秘色一子一子敲落棋盤,一次又一次引來李存勖讚歎的凝眸,到後來竟讓李存勖再不敢神色輕鬆,而是漸漸地蹙起了眉頭……

    竹簾滴翠,燭影搖紅,漫天的芍葯艷如雲霓,一彎新月幽然微明……

    一盤棋。

    一雙人。

    一顆心。

    靜靜,靜靜,唯有天地可鑒,唯有——一人能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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