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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 文 / 入眼迷花

    我又一次回到了丁家,帶著如言的屍體回來。大家面對沉默無語的我,震驚到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丁維凌是第一個回過神來的,他立刻鎮定下來,派人去通知靜王府。

    鳳郎陪我先去拜見了父母,兩日不見,娘快要哭瞎了眼睛,爹也瘦得形容憔悴。免不了又是一場抱頭痛哭。娘哭著求我:「丁丁,別離開娘了。你出去,娘不放心啊!」

    我安撫她:「好,丁丁以後都不出去了,一直都陪著爹娘。」心裡卻不禁苦笑,還能陪多久?望向爹的目光裡不免帶了幾分悲苦。

    爹長歎著拍拍我的肩,攬住娘,為她拭淚,揮手示意我離開。他清矍的臉上有著輕愁,眼中充滿了瞭解。我心底一酸,側過臉避開爹那慈祥得讓我有流淚衝動的目光。

    丁維凌等在門口。從我進府開始,他只說了兩句話。一句是「速去通知靜王府」;一句是「先去見見五叔五嬸。」鳳郎一見到他,便默默退開。

    我在院門裡,他在院門外。一道薄薄的門。

    門開著,似乎只需一步,我便能忘乎所有,痛痛快快地在他懷裡撒著嬌,要波斯的華美地氈,要老四川的鎮店火鍋湯底。

    只是一步,就是天涯。

    我望著他,他望著我,視線相遇,在空中融成一團,再慢慢飄開。我悲哀地發現,ri升月落,月起ri寂,短短兩天,曲還未彈而弦已斷,花還未紅而顏已衰。

    這一場青蔥歲月,你我終究還是擦肩而過。我已非我,他也不再是他。

    在這片曖昧不明的靜默中,終於是他先開口說:「已經訂了最好的檀香木棺材,三天後下葬。」

    我收攏了飄忽的心神,淡淡說:「不下葬,把棺木停在冰窖裡。」

    他忍耐地蹙眉說:「天熱了,怕放不住。」

    我滿眶的酸意便忍不住要傾洩出來:「放得幾天是幾天。」

    「丁丁!」他終於忍不住低喝。

    我的腳似失去了支撐力,無力地倚在門上,澀澀地說:「便是多留一個時辰也好,真留不住了,一把火燒了才乾淨。」

    他慢慢平靜下來,深邃的眼眸如死水般不起半點波瀾。伸手想要為我撫平額間的傷逝,手才伸起又落下。「如果你帶回的那個人是我,是不是——就會痛得少一些?」

    我怔住。

    眼神複雜地看我一眼,他轉過身,走了幾步又停下:「你這個樣子,我很心痛。」說罷,大步走了。

    心如刀割般地疼。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是誰這麼有先見之明,一句話便貫通了古今中外,上下五千年。

    長相思,摧心肝。我的相思才剛開始,便要結束。可摧人心肝的痛不知道幾時始、幾時末。

    ※※※

    溫如柳來了。找的居然不是丁維凌,而是我。

    站在我家的院子裡,發上簪了一朵小白花,一身素白的她憤怒地瞪著我。

    我懶洋洋地和她打個招呼:「有事?」

    她的目光似要生吞活剝了我,幾乎能聽到牙齒打磨的聲音。「看樣子你很悠閒?」

    我冷笑,溫如柳居然一副要找我算賬的模樣,可她憑什麼?「你若是很忙的話,門在那兒,不送!」我根本不想待見她。沒有了如言,還帶那勞什子的面具幹什麼?

    她勉強平定了心情,竭力冷靜地說:「我來接我哥哥回家。」

    我一甩袖子,霍然變色。「他哪也不去。這十多年來,如言幾乎沒有和我分開過。他死了也不會願意和我分開。」

    「可他不會願意和害死他的人待在一起。」她兩眼放出凶光,惡狠狠地說:「你這個殺人兇手!」

    這話像一把刀子生生切進了我最痛的地方,我條件反射地跳起來,任性地叫:「你溫如柳又是什麼好東西,幾時輪到你在這兒指手劃腳?」

    她完全撕下了平常雍容溫婉的面具,氣紅了眼:「你殺了我哥哥,居然還有臉大喊大叫?」

    「哥哥?哈——哈——,溫招弟也配做你哥哥?」我心底多年積攢下的怨氣一古腦兒地爆發了。我諷刺地笑:「你一心要嫁的不是丁維凌嗎?怎麼看你的表現,不像死了哥哥,倒像是死了情哥哥!」

    「你——!」她尖叫一聲,十指尖尖,衝過來掐住我。

    我重重一把推開她,恨恨地說:「你又想掐死我了?」

    她雙目赤紅,面目扭曲,頭髮也散亂了。「早知道會有今天,當初絕不會留下你這個禍胎。」

    被院子裡的聲響驚動的鳳郎和爹一起出來。

    鳳郎大聲喝道:「夠了!」氣勢驚人。

    我和溫如柳齊齊一震,難以置信地望向鳳郎。他放柔了聲音,悲哀地說:「人都死了,你們還吵什麼呢?」

    我頓時如洩了氣的皮球一樣,倦意如海潮般湧來,乏得眼前一片昏黑。溫如柳登登登連退三步,萎頓不堪,剛才兇惡的氣勢無影無蹤。

    爹走過去扶她一把,溫和地對她說:「還是多想想以後的事,節哀順變吧!」

    她慢慢紅了眼眶,豆大的水珠一滴滴落在爹的手背上。爹溫柔地輕輕拍他,她哭聲漸響,終至嚎陶。

    我狠狠咬著下唇,這一架吵得莫名其妙,可我卻忍不住放肆了。我的淚已流光,再流的便是血了。

    倦啊,無可抵擋的倦意一寸寸侵上我的身子,腐蝕著我的神經。我長歎一口氣,對溫如柳說:「你走吧。如言生死都會跟我在一起。」

    側首對鳳郎交待:「幫我照看如言,別讓人怠慢了他。」

    他神色鄭重地點頭:「放心吧!」

    我轉頭對爹說:「爹,我倦了,想歇歇。你別讓人打擾我。」

    迎上爹擔憂的眼神,我又歎一口氣,輕聲說:「放心,我不會有事的。」說著,挺起後背筆直走進自己房裡,把門扣死。

    一關上門,我的身子就奇異地軟了。如無骨的蛇般,癱在地上。無可抵擋的倦意快要把我整個吞噬。

    我艱難地在地上慢慢地爬,小小的房間,離床不過是幾步之遙,卻爬得艱苦萬分。好容易爬上了床,才一沾枕,便人事不省地沉沉昏睡。

    我在一片空白中沉睡,時間無知覺地流逝。依稀聽到爹大力敲門的聲音,但我醒不過來。好倦啊,似乎這個身子裡十幾年來積下的倦意一併地湧了出來,讓我連抵擋的意念都沒有。

    後來聽到有人砸窗,有人進來,然後就是長久的安靜。再沒有人打擾我,我睡得酣暢淋漓。這長長的一覺連夢都沒有做一個,但或者也有做,只是我完全不記得。

    睜開眼的時候,覺得手腳發軟,肚子空前的餓,但精神卻健旺之極。我只是略略發出一點小小的聲響,門外有人推門進來。

    我訝異地微微「咦」了一聲,鳳郎笑起來:「你都睡了三天了,估摸著你也該睡足了,我就候在門外了。」

    「有那麼久了?」我不可思議地問。

    如花的少年放下托盤,把碗盤一樣樣端出來。不過是些清粥小菜,但對我三日不進水米的腸胃來說正是最合適的。美麗的臉龐綻出如釋重負的笑容:「可不是。你睡得昏沉沉的,叫都叫不醒,我們都嚇壞了。」

    我風捲殘雲地消滅著食物,邊吃邊口齒不清地問他:「這幾天有什麼重大事情發生?」

    他柔柔笑答:「你心中的重要事情便是溫少爺。放心吧,凌少爺已經發話,沒有你的意思,誰也不能動溫少爺一根手指。」

    「哦,那就好。」我不由想起那日丁維凌轉身而去時的背影,沉重得讓人不忍背棄。

    「靜王府不來鬧事?」我順口問,溫如柳應該不是那麼好打發的。

    「郡主來過兩次,王府的總管也來過兩回。都被凌少爺打發走了。」

    「溫如柳也還罷了,王府總管怎麼會來,難道是靜王的意思?」我喃喃自語,剎時間想通了關節。沒有了如言,靜王府到哪兒支取銀子呢?哼哼,活人利用完了,連死人都不放過。

    「還有事嗎?」

    「老夫人來傳過兩次話了,讓你一醒就到她那兒去。」

    我吃完最後一口粥,意猶未盡地放下碗筷。「你去答覆上房,說我不想去。」

    鳳郎也不問為什麼,只是淡淡點了下頭。我有些懷疑地看著他,這個和他平常的作風完全不同!

    他似是看出我的疑問,淡若浮雲的微微一笑:「人總歸是要變的。」

    不錯,人總歸要變的。每個人都有了變化,如鳳郎、如維凌、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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