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琦問起欠錢事由,莊老漢歎口氣說了。去歲河北大旱,顆粒無收,不得已拉著女兒匯入流民,一路逃荒,至揚州時又逢一場大病。原以為那秦衙內好心救濟,施捨了銀錢買藥,卻怎知此人看上了女兒,定要抬去做妾。一場紛擾,莊老漢也是硬氣,在借據按了手印,一倍的月息咬牙籤了。
熙寧二年河北及京東兩路大旱,李琦也知道一些,卻沒想到河北之地旱的如此嚴重。他好言安慰了莊老漢,皺眉思索河北旱情與自己下一步的計劃有沒有影響。
沈開問起那秦衙內根底,莊老漢恨聲解釋,那秦昱達又算得什麼衙內,不過是揚州巨商家的二郎。祖上以鹽起家,數代累積成巨富,家中有一女攀上知州做妾,頗得歡心,故而在揚州越發橫行,人多以衙內稱之。
幾人正聊著,呼啦啦一群人上樓,看見莊氏父女和李琦等人,頓時圍攏上來。
小乙「匡」的抽出兵刃,起身道,「光天化日,諸位堵上來莫非想謀財害命?」
人群中一人搖著折扇,臉色一沉道,「何處的過路閒漢,管得如此之寬,某家看中的人也來插手?」
李琦抬眼望去,對方人長得倒不難看,只是那幅自鳴得意的嘴臉實在討人厭。
「借據拿來,還你銀錢,休在此呱噪。」李琦懶懶的回應了一句。
秦衙內眼看人多勢眾唬不住對方,心裡有點打鼓,他能在揚州城招搖,自然也是有眼色的。三人隱隱以李琦為首,都帶著兵刃,一點沒把自己放在眼裡。暗使了個眼色,立即有手下飛奔去找人。
一群人都是手無寸鐵,欺負老實的百姓還行,一見面小乙就亮出兵刃,不是江湖巨梟就是官面上的。秦衙內摸不準底細,揮揮手趁著樓上的食客慌忙離開,直接坐到一邊。
僵持著不到半炷香,一位三四十歲的士上得樓來。秦衙內臉色一喜正要開口,那士瞅見李琦,愣了下忙過來拱手道,「某以為何人與秦官人起了齷齪,原來是李都尉,去歲一別,未曾想在此相逢,幸會!幸會!」
李琦看眼前的士面熟,想了下才記起當初一幫南方商人上門,這士也在其中,和自己還喝過一場酒,至和六年中的舉人。
「原來是章兄,許久不見,風采依舊啊。」李琦打了個哈哈,只記起對方姓章,名字卻一時想不起來。
「難得都尉有暇來揚州,我這地主也該盡些綿薄之力。這便換個地方,讓我好好款待一番。」章舉人熱情萬分,轉身拉過秦衙內道,「涵舯,這位便是創製戲曲的李承宗李都尉,來,來,都是自己人,且一同隨我去把酒言歡。」
章舉人又把秦衙內做了介紹,對方聽清只是個駙馬都尉,頗為不屑,看在章舉人的面子上倒沒發作,只是板著臉拱了拱手。
「章兄說笑,駙馬都尉已是過眼煙雲,如今我可是帶罪之身,小小的承節郎,章兄不必客氣。」李琦淡淡的笑道。
章舉人呵呵尷尬道,「承宗說甚的話,慶州知州被你一手掀下,忠義之心我等哪個不佩服。如今雖遭貶斥,朝堂諸位相公卻爭相看重於你,何苦拿那承節郎消遣於某。」
章舉人半是恭維,半是點醒秦衙內,李琦可於別人不同,朝堂傳來的風聲他自然有渠道,如今丟了駙馬,說不得便是平步青雲之時。
李琦原本就沒想惹事,民間不平事多了,他如何管的過來,只是對秦家的鹽業動了心。針對西夏的計劃裡遏制經濟是重要一環,西夏的畜牧業和青鹽是經濟的重要支柱,等他動手時,說不好便該這所謂的秦衙內哭了。
章舉人考了數次都未進士及第,心也散了,在揚州地面上倒是混的風生水起,官場和商場多方往來。上次陪著茶商大佬吳會首去見李琦,拉上了香火情。蘇、杭、揚的南方商人在汴京都有會所,朝堂的風吹草動知道的門清。眼見李琦被幾派爭相拉攏,他怎會讓秦衙內去做惡人。
李琦再三謝絕了邀請,怎麼說都是貶斥,太招搖了不好。章舉人問清起衝突的原因,連稱「誤會」,從秦衙內那要來借據,三兩下撕了,銀錢一不收,端杯敬了李琦,拉著秦衙內再三致歉後告辭而去。
不提章舉人一路上如何提點那衙內,莊氏父女卻是感激萬分,搞清李琦的身份,頓時拘束起來。
李琦看看兩人的表情暗笑,本就是還銀子討借據的事,鬧到州府他也不怕,舉手之勞根本不值兩父女如此。
「兩位若是無處可去,不若去往我汴京的家中。不瞞兩位,家中一直托付與吳老英雄看護。我觀莊小娘身手不錯,家中娘親和幼妹有個女子在身側護持想來更是方便。」李琦對莊氏父女印象不錯,直接開口道。
莊老漢激動不已,慚愧道,「官人雪中送炭,又來費心安置俺父女,如此高義實在讓俺無地自容。官人直管放心,但叫俺父女有一口氣在,定不使家小損傷分毫。」
說定了事,李琦心情大好,一行人用過飯回到客棧,李琦借筆墨寫了書信,交代莊氏父女去汴京找忠叔安置。
一夜無話,第二天起來晚了,店家稱已有人候在前廳。
「吳員外,章舉人,失禮,失禮,一路旅途勞累,起的晚了,還請海涵。」李琦到客棧前廳,沒想到章舉人陪著茶行會首吳員外來訪。
「呵呵∼」吳會首未語先笑,頓了頓枴杖道,「承節郎好是見外,路過揚州也不知會一聲,可是看不起老朽?」
「吳員外說笑,某如今戴罪貶放,如何敢叨擾各位。」
「承節郎說的甚話,老朽還不知朝堂一番愛護之心,所謂貶放,
不過平復那慶州一事的風波罷了。」吳會首擺擺手,「今日老朽親來相邀,承節郎可肯給個薄面?」
花花轎子眾人抬,李琦自然不好拒絕,哈哈一笑道,「敢不從命。」
隨著吳會首李琦幾人搬去了安排好的園,設宴招待酒水自是喝了不少。昨日那秦衙內也現了身,特意來敬了酒,以作賠罪。
李琦半推半就的喝了,昨夜睡前他還在琢磨揚州的鹽商,如今看著秦衙內只覺的渾身都金光燦燦。
生意人講究和氣生財,秦衙內再不曉事也知道冤家宜解不宜結。莊氏父女之前和李琦並不認識,兩人也說不上什麼誤會,只是他看李琦望向自己的目光總像在琢磨待宰的牛羊,忍不住的心中發寒。
李琦的別有用心先不說,酒到酣暢時吳會首卻訴起了苦,揚州劇院已正式開演,《梁祝》的火爆讓眾人歡喜時又犯起愁,《女駙馬》、《天仙配》還好說,那《花木蘭》、《打金枝》、《趙氏孤兒》反響平平,揚州士紳總覺得缺少了南戲的韻味。
吳會首說完,眾人一致點頭,再三求肯李琦給拿個主意,單只一部《梁祝》撐著場面不行。
揚州戲院的事李琦派人打聽過,眼下能看上戲的也就士紳,畢竟能容納的人數有限,大把的揚州市民還在翹首以待,短期內沒什麼問題,一兩年後確實有些尷尬。汴京城南來北往的各色人都有,做為大宋的京城,兼容並蓄,接受各種新奇事物要比南方士紳強的多。
皺眉思索一番,李琦算算行程,他在揚州停留主要還是為等謝六,司馬光寫給邕州知州蘇緘的信還在身上,晚上一個月趕到邕州應該沒什麼問題。
打定主意,李琦表示可以再寫一部南戲,至於《女駙馬》和《天仙配》,吳會首等人可以找些人來試著改成南戲的唱法。
一群南方商人喜笑顏開,這次宴請李琦主要還是詢問改編一事,沒想到對方承諾再制一戲,自然是喜出望外。
「時間匆忙,我只能編出大略故事,具體細節還得諸位找人補全。」李琦特意聲明。
眾人紛紛表示沒問題,並提出沿江去往潭州的船隻和陸路趕往邕州的代腳馬匹都一併解決,不必李琦費心。
一場晚宴,賓主盡歡。第二天李琦便著手編寫新戲,其實他打好了主意,戲曲的發展不能只限於汴京,要想在南方站穩腳跟,一部戲確實單薄了。
這次拿出的是《白蛇傳》,煙雨江南,小橋流水中一段人妖間曲折的愛情。「借傘」、「盜仙草」、「水漫金山」,故事一寫出,那些顧惜惜的梨園女弟子就喜愛萬分,追著問金山寺可還在,雷鋒塔又在何處,把李琦問的一個頭兩個大,乾脆耍賴一人賞一個指扣,只說是故事,追問這麼清楚幹嘛?
欲哭無淚的李琦趕緊閃人,這年代的人真是搞笑,竟然信已為真。
服裝道具不用李琦操心,最多提點下背/景設計,某些還記得的片段給眾小娘演繹一番,糾正些錯漏,故事的演繹還得等吳會首找來的揚州花魁一一填補。
鶯鶯燕燕中李琦一點一滴排著戲,盡量保證原著的韻味又加了些後世對《白蛇傳》的演繹,人妖有別與男女情愫的衝突,佛法戒律到底代表什麼?無言的結局中,究竟孰是孰非,留給宋人自己去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