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龔家祖孫下山的蓮蕊,回到書院館舍時,已到了掌燈時分。
進門後她就是副沉默不語的模樣,進屋裡拿起抹布,自顧自地擦拭起來。
妙如覺得有些奇怪,總覺得她今日有些不對勁兒,遂放下畫筆,抬起頭問道:「怎麼樣了?可有把人送到地方?」
蓮蕊點了點頭,又靜默了。
妙如走出來,望著她緊繃的苦臉,取笑道:「這是誰啊,竟然給咱們蓮大姐氣受!」
蓮蕊到底還是繃不住,撲哧一笑,撅起嘴巴:「姑娘就知道打趣人家。」
妙如斂起笑容:「那你為何一回來,就是副怏怏不樂的表情?」說著,像往常一樣,要到院子裡走走,透透氣。
蓮蕊忙丟下手中的活計,跑到盆架那裡淨了手,拿過一柄扇子跟了出去。
「奴婢只是想起自己的奶奶。龔家小哥兒真是孝順,這麼高的山路,一口氣把他奶奶背下去的。自己都瘦得弱不禁風。」她在後頭解釋道。
「哦?!」妙如回過頭,目光炯炯地望她,示意對方說下去。
「後來到他們家一看,真是……那個成語怎麼說來著?」
「一貧如洗?」
「差不多吧!也難怪他們爬那麼高,請大師看病……」點了點頭,蓮蕊感歎道。
「所以師叔要咱們下山時,順便給老人家診脈送藥嘛!」妙如突然好似想起什麼,「明天起,沒事的時候,拿素布做個袋子。以後咱們好用來裝藥。樣式跟師叔隨身帶的那個一樣就行了,最好顏色款式一樣,再繡上『靈慈寺』三個字。」
「姑娘這是為何?」蓮蕊如墮雲霧裡。
「我作為靈慈寺的弟子,廣佈善緣,替師傅師叔弘揚佛法啊!」
蓮蕊似懂非懂,接著道:「姑娘,奴婢打聽到,龔家祖孫,原先不是住在北辰鎮的,他們是睢寧人。後來聽說雲隱山的慧明大師。免費為窮人看病,還不收診金,才搬到這裡來的。」
望著山那邊寺院的殿宇飛出來的簷角,妙如若有所悟,點了點頭。感歎道:「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希望他祖母能早些好起來,咱們也算借師叔的光,做了件善事。」
書院再次放假時。已到了中元節。為了讓學生跟家人好好過節,書院多放了一天假。
回到槐香院的時候,在父親書房裡,妙如遇到久違的堂兄鍾明信。
他靠在椅背上。望著堂妹露出微笑。
待她向父親請完安,跟他寒暄時。鍾明信嘴角含著神秘的笑意,邀請她:「妙妹妹,你婧姐姐明日要回娘家過節了。正想著請你過去玩呢!還有你嫂子,那日你們回來時,她正巧出了趟遠門。」
妙如眼睛一亮:「真的嗎?那太好了!明日一定到你們院子裡,拜訪五伯母、嫂子和婧姐姐。」
兩人又陪著鍾澄說了一會閒話,就告辭各自回屋了。
午後,妙如帶著蓮蕊兄妹,提著從雲隱山帶下來的草藥,尋到了龔家祖孫倆住的地方。
那是一條幽深的小巷。石板道的兩邊上長滿了青苔,四周的院牆破敗荒涼。牆頭立著幾隻不知名的鳥,見有人來了。「噗」的一聲飛開去。
顯然,這些都是鮮少有人居住的老宅子。
蓮蕊一人在前面帶路。走到最裡面那頭,在一座破陋不堪的宅子門前停了下來。
她指了指裡面:「姑娘,就是這裡。」
「你進去敲門吧!」妙如吩咐道。
蓮蕊沒有行動,在一旁解釋道:「不用敲門,這是幾家人合住的小雜院。白日裡龔家小哥上學去了,就老奶奶一人在家,她身體不好,怕是敲了,還得勞煩她出來開門。」
「嗯,你先敲門示意一下。再推門進去,省得嚇倒老人家。」
蓮蕊點了點頭,依言照做了。
妙如提著布袋,跟蓮生在宅子的門口,等了差不多半盞茶的功夫,才見蓮蕊走了出來。
「姑娘,就龔家老奶奶一人在家,咱們進去吧!」
妙如頷首安排道:「蓮生,你就留在門口守著,若有男子進來,你且先擋一擋。然後到裡面示意我們。」
「好的,小姐!」
妙如跟蓮蕊隨後就進了屋內。
宅裡很是昏暗,除了頭頂上幾尺來寬的天井,露出些許光線,其他地方看的不堪清晰。因早晨剛下了一場雨,屋簷下還吧嗒吧嗒落著水滴。在午後這座寂靜的老宅裡,顯得尤為清脆刺耳。
走進龔家祖孫居住的房間,迎面撲來年久沉積的霉味。雖然秋老虎還未走,到了裡面還是感到冷浸浸的,寒意直入薄衫。
讓妙如忍不住,打了個寒戰。蓮蕊見了,忙用手臂箍了自己主子的身子,為她擋寒。
「鍾姑娘來了?」剛走進裡屋,老婦人含混的聲音,從床榻那邊傳來。
妙如環顧四周,屋裡確實家徒四壁,僅有兩張床榻、一把椅子和吃飯的案桌。
她朝床榻上望了過去,龔阿婆的精神尚好,比前次在山上見到時,多了幾分生氣。
妙如簡單問了幾句,又讓蓮蕊展開紙墨筆箋,記下了對方所說的細節。隨後伸手替她把了把脈,也情況也記錄下來。囑咐幾句後,又從布袋裡取出帶來的藥包。
「這是師叔讓晚輩帶來幾副草藥,按單子上所寫的每日煎服。」她拿出一張藥單,放在桌上,然後讓蓮蕊收起文房四寶,放在屋子的角落裡。
老婦人哆哆嗦嗦,要從床上掙扎起來,蓮蕊忙扶住了她。
「姑娘真是個熱心腸的好人,咱們祖孫倆三生有幸,這兩年盡遇上好人。」
兩人一怔,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前年杉哥兒在人家學館窗外偷聽夫子講學,誰知碰上個衙門裡的老爺,考了他幾個問題,竟破例資助他,請正式上學去了。其實他小的時候,家裡替他正經請過先生的……當時夫子還說,過幾年就可去考秀才了。沒想到遇到變故……」龔阿婆長歎一聲,自怨自艾地念叨起來,「都怪老婆子沒用,拖累了他……」
妙如猜想,那位官老爺一定是看出,他是個讀書好苗子,愛惜人才,才解囊相助的吧?!
蓮蕊接口問道:「您孫子上學去了?」
「嗯,本來他是不想去的,硬是要在家陪著我。老婆子答應不再干體力活了,這才肯上學去。他說幫人抄書也能掙到錢,養活兩人。」
一席話說得妙如,眼睛有些濕潤。當初爹爹也是這般,跟祖母相依為命攜手走過來的。
主僕倆又陪著龔家阿婆說了一會兒話,才告辭離開。
第二日,妙如按約來到鍾府東側的蘭桂園,拜見長房的伯祖母、五伯母和明婧姑嫂。
鍾明婧見到妙如,很是高興,問起了她這些年在京城裡的生活。
「你的事,聽哥哥說過一些。想不到上京後,你過得這般苦。不過以後好了,過兩年你就可離開她了。你未來的婆婆,不會像她親妹子這般……」明婧替她擔心起來。
「應該不會!」妙如搖了搖頭,「當初爹爹也是擔心這個,沒有應允。後來楊家倒台了,她們再次上門提親,二伯母覺得表哥為人不錯,對妙如還算上心……」
「那就好!不過也不用怕,若真是她在背後有什麼小動作,九叔一點會幫你出氣的。」
「還有一件緊要的事!剛才跟姐姐說的那些,不要告訴你那小姑子陸煙翠了。我不想同窗們都知道,我在京中的經歷。好不容易逃到南方,先讓我喘口氣,省得惹來更多麻煩。」
「曉得了,是怕人集體拷問你吧?」鍾明婧一副你就是不說,我也知道的表情。
妙如臉上微紅,掩飾道:「其實我就想過幾天簡單清靜的日子,不想被人議來議去的。」
收到此話,鍾明婧知道她臉皮薄,遂轉移話題。跟她聊起,自己嫁到陸家的生活。
妙如聽得入了迷,心裡暗想,難怪明信哥哥滿意。陸家長輩對他這妹妹還真不錯。嫁對人家,出閣也不是件多麼恐怖的事。幸福都是需要用心經營的,不去嘗試怎知自己得不到?!
「你現在整日裡上學,哪有時間繡嫁妝?」明婧突然想起這事來。
妙如臉上露出訕然之色,沮喪地應道:「大家都知道,我這雙手做不來那些。萬一趕不及了,京城裡咱們家有位姑姑,她家是開繡鋪的,到時拿銀子到鋪上買不就得了。」
「你呀!沒親娘幫著操心就是不行!到底還是不懂裡面的道道。大戶人家對新過門的媳婦,都要講究這些的,入門認親時,就得拿親手做的女紅作見面禮。」
臨走的時候,明信堂哥偷偷塞給妙如一封信。
看對方揶揄的神態,她有些納悶,直到第二日上山的時候,她才有空把信封拆開。
展開一看,原來是幅畫和一張便箋,上面只有一行字:「妙妙,幫著把這幅畫題上詩詞後,等嶸曦再來時,歸還原主。」
她又打開那幅畫,上面是一個少年獨登高樓,對著南方悵望,從山頂的升起的月亮,清輝落在湖面上,波光粼粼的湖水,上面飄著幾朵落花,隨著水中的雲影,在微風的輕拂下蕩漾。
妙如一怔,再仔細端詳畫中的意境,試著琢磨相應的詩句,想著想著,不覺間有些癡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