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帶人離開後,太后額外開恩,留鍾謝氏跟久未見面的侄女,好生單獨敘敘舊。
妙如把對方請到了她居住的芷蘭齋。
時值正月中旬,京城天氣春寒料峭。從長寧殿出來,一路上樓台殿宇的氣勢磅礡。這個涼沁的黃昏,顯得有些冷峻。
兩人沿著石子鋪成的小徑,踱進這個位於後宮西南角的僻靜院落。
「這個地方原是教習公主的女先生以前住的,她們離開後,院子就空了下來。平常很僻靜,極少有人會來打擾。」妙如把來客引進院內。
「這兒是你一個人住?還是有人伺候?」環顧四周的陳設,鍾謝氏有些納悶,「你如今在宮中的身份是什麼?」
「畫師啊,還有品級的,八品,歸如意館管轄。只是要侍候太后,就住進了後宮。元日那天侄女還穿上了朝服,到含元殿的大殿上,現場作過畫。過兩天就會掛出來了,現在他們去製作畫框了。」提起那件事,妙如有些興奮。
像是才發現了真相,鍾謝氏怔怔望著侄女,問道:「你不是當宮女?也不是當宮中女官?」
「不是啊!信上我也沒這麼說過啊!」她一臉莫名其妙。
鍾謝氏臉上寫滿了疑惑,盯著她的眼睛,過了片刻才說道:「在信上勸你父親給妹妹訂親,不必等你了,那是怎麼回事?大家皆以為你陷入宮內,要等到二十歲才放出來呢!」
妙如慢下腳步,解釋道:「也差不多,反正以後不會輕易談婚論嫁了。若是讓妹妹們等我。沒得耽誤了她們幾個。這兩年我可能會留在京裡專司作畫,先前太后不是說了嗎?還要教小郡主們學畫呢!」
說完,她故作輕鬆地擠出笑容,親暱地挽起二伯母的袖臂,朝前走去。
「你真打算這樣過下去?芳華易逝,佳期難再,過了這幾年,想嫁人怕就難了。」雖然難以理解這姑娘的想法,鍾謝氏還是以一位長輩的身份提醒她。
「那就不嫁人了!反正我能靠本事養活自己。顧先生不也是如此嗎?」妙如舉出那位教音律的女夫子為例。
鍾謝氏蹙起眉頭:「她是沒辦法,你如今得了太后的歡心。何不借這有利條件,爭取她幫你指門好的親事。」
妙如腳下一滯,心想,若沒之前的流言,或許還有可能。現在機會渺茫了。
她隨即把這大半年來,自己在京中遭遇,都告訴了二伯母。
「竟然有這樣鄙俗的女子。簡直是丟皇家的臉面。」鍾謝氏一臉憤然的表情。
「所以侄女乾脆起了誓,省得她再來糾纏不清。」接著,她又把湖邊被皇上撞見的事,告訴了對方。
「以後遇到不錯的良人。可怎麼辦,豈不是要錯過?!」鍾謝氏替她著急起來。
「拜泠泉郡主所賜。現在哪還有良緣等著侄女。試問天下有誰,敢娶有這樣傳聞的女子?」妙如自嘲地笑了笑。
「或許沒那麼糟糕,既然她後來又鬧出妻妾爭寵的戲碼,想來不是個安份的人。日子久了,大家自然會明白,你是無辜受牽連的。」鍾謝氏輕聲撫慰她。
「是啊,待時間沖淡一切,韶華已逝。去當人填房還是做人後娘?」妙如心裡暗想,嘴角不覺閃過一抹慘淡的笑容。
兩人走到屋內,妙如叫來宮女芳汀。到外間給客人斟茶去。
「那女人真是害人不淺,我看太后挺看重你的,就沒有管管她?」見屋裡沒外人了。鍾謝氏輕聲問道。
妙如心說,這事若沒太后當初的摻和。還成不了如今這亂局。
當然,她不能把皇家的秘事披露出來,只得怏怏然說道:「怎麼管?!如今這局面讓人最厭煩的地方,就在於人人都有苦衷,都是不得已的。()貪恨嗔癡把人坑了,還帶累旁人下水。一句不懂中原規矩,把什麼都推得一乾二淨。」
「當初讓你回京的人,應該給你一個交待。只是即便是指婚,往後的日子恐怕也不好過,除非找到真心實意對你的。」說完,鍾謝氏長歎了一口氣。
妙如心裡補充道,除非是上無長輩管束,還是個真心疼惜老婆的。這樣的金龜婿在現代都難找,更何況是男尊女卑的古代,男人們不僅可以三妻四妾,還有單方面休妻的權力。
算了吧!放棄吧!
本來就沒打算在這裡,能找到一心人的。
沒過了幾天,妙如就被皇后娘娘召進了鳳儀宮。
在那裡,她見到久違的謝閣老夫人程氏。
只見她穿著一件是蜜合色錦繡褙子,下著松花色百褶裙,很是素雅端莊。面色紅潤,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喜意。使她整個人看起來,比實際年紀精神了許多。
「這是內閣謝大學士的夫人。」待妙如行完禮,皇后娘娘替她介紹道。
妙如忙走上前,向謝程氏行了禮。
程氏嘴角彎成半月形,拉起她,解釋道:「鍾姑娘剛進京時,臣妾就認識她了,那時她才這般高。」說著,她比了個齊腰的高度。
「哦?!」皇后來了興致,問道,「夫人怎麼認識她的?」
「廷兒跟他表哥搭羅府的船,從江南回來,路上廷兒落了水。碰巧鍾姑娘在另一艘船上,得虧她教的法子,讓雲哥兒救醒了廷兒。」
羅皇后顯然有些意外,接著問道:「還有這回事兒?怎麼從來都沒聽人說起過。」
「娘娘忘了?前幾年她何曾進過宮?!當然就沒人提起了。」程氏轉過臉來,跟對方招呼道,「一別幾年,鍾大姑娘出落得越發標誌了。」
「夫人謬讚了!倒是夫人的精神越發地好了,謝老夫人和謝伯伯可都還好?」妙如問候起謝家的諸位。
兩人宣暄了幾句,程氏就轉入正題了。
「是這樣的,下個月小兒就要準備娶媳婦了,到時家中定會忙起來。母親心中一直有個夙願沒達成,想請鍾大侄女,趕在家中忙起來之前,過府一趟。」
「是為她老人家畫像嗎?」妙如問道。
程氏點頭稱是。
原來是這事,妙如一口應承了下來。心中還有些竊喜,終於又可出去了。
第一次出宮沒經驗,沒辦成其它事;第二次出去,搭乘的是東宮的馬車,更不方便了;此次一定要提前約好,到時順道去看望二伯母,把幾個好友,約到她那裡聚聚。
見妙如在那兒發愣,還以為擔心太后那邊不好交待。
羅皇后安慰她道:「本宮在母后那兒報備過了,你儘管放心去吧!對了,若是鍾姑娘有空閒,能否多臨摹一張。外祖母身體不好,本宮也有許久,都沒見過她老人家了。」
「這個容易!」妙如一口應承下來,還關切地問道,「老夫人想來也許久沒見過娘娘了,要不哪天,幫娘娘和六殿下合畫一幅,送到謝府讓老夫人也能常常見到親人。」
此話一出,旁邊的程氏立刻笑逐顏開,拍了手掌道:「鍾姑娘果然善解人意。」
接著,轉過頭跟羅皇后念叨道,「其實臣妾也是這個想法,只是沒好意思開口。」
皇后跟著也讚道:「本來打算在廷兒成親那日,派四弟帶著翔兒,代替本宮上門道賀去的。順便讓外祖母瞧瞧這孩子,沒想這主意更好。那就找個機會畫畫吧!」
說完,她抬起眼眸,朝妙如道:「那就有勞鍾姑娘了,母后那邊不責怪本宮勞役你就成了。」
「娘娘客氣了,這算什麼勞役?!能為娘娘畫像,是微臣的榮幸。況且,您還是鍾家的大恩人呢!」妙如忙恭聲道。
「恩人這話就莫再提了。」皇后不敢居功,「陛下本就沒打算把你父親怎麼樣,本宮只是搭個橋遞個梯而已。」
妙如誠摯地說道:「娘娘菩薩心腸,自當覺得沒什麼。可俗話說得好,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牽線搭橋也不是人人願做的,微臣當初找過許多昔日的舊交。」
「你這孩子,就是會說話。難怪母后這般離不開你。就連翔兒那孩子,也總愛往那邊跑,就愛聽你講的故事。」皇后態度和藹,一副拉家常的語氣。
程氏在一旁附和道:「可不是怎麼的?!幾家老姐妹聊起來時,都在交口讚她呢!母親這才想起來要畫上一幅的。她們還惦記著,三月份女子書院開學後,把孫女們送進去學畫呢!」
皇后臉露微笑,道:「這還沒開館,門檻都快踏破了。鍾姑娘怕是到時要忙不過來了,母后一定不肯依!」
「這是好事情,各家閨秀學會了。回去給自家祖父、父親作畫,也是當子女的一片孝心。」程氏解說道,「老爺還跟臣妾提起,那日鍾姑娘在大殿上作畫,幾位王公大臣見到了,還頗為遺憾呢!」
「你到大殿上公開去作畫了?」皇后聽了,大為失色。
妙如點了點頭,只見對方眉頭蹙了片刻,若有所思地望著她。
「對了,」朝妙如使了使眼色,程氏低聲道,「廷兒成親後,會到江南你父親開的學館去就讀。若有什麼家函禮物之類的,要帶給親人的,提前準備好,讓廷兒媳婦幫著帶過去。」
妙如上前福了一禮,謝過了對方。(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