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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二章 月黑風高 (下) 文 / 流浪的軍刀

    示意手下兩名老武工隊員架著那驚魂不定的土匪走遠了些,栗子群大步走到了大武村中丁壯扎堆蹲著的窪地中,蹲下身子和聲說道:「大傢伙害怕不?」

    除了不停轉悠著眼珠子的莫天留和大張著嘴、壓根都沒回過神來的沙邦粹,其他的大武村丁壯耳聽著栗子群的問話,全都木楞在原地,既不敢點頭,也不敢搖頭,只是帶著幾分驚惶地盯著滿臉和藹模樣的栗子群發呆。

    仰臉看了看快要升到頭頂的月亮,栗子群盤腿坐到了地上,和聲朝著大武村中那些木楞著面龐的丁壯說道:「趁著還有一會兒功夫,我跟大傢伙嘮嘮閒話——大傢伙在大武村裡的時候,都是靠種地、打柴、打獵過日子吧?」

    彼此間對望了幾眼,聚攏著蹲成了一堆的大武村丁壯中,終於有膽子稍大些的接應上了栗子群的話茬:「租著江老太公家的地種,自己家也有兩小塊山砬子地,種點苞米、高粱餬口。」

    「地裡不忙的時候也打獵,以往能用火槍的時候,還能打幾個大牲口賣了錢,換些油鹽醬醋的。可日本兵佔了縣城之後,家裡怕留著火槍惹事,把火槍都給埋給砸了!」

    朝著那些答話的大武村中丁壯慢悠悠點著頭,栗子群倒是著實像在與人拉家常一般,慢悠悠地接茬問道:「那一年下來,收成還成?」

    「江老太公家厚道,租子收得輕,災荒年間還能減免不少!加了自家那點山砬子地裡種出來的苞米、高粱,摻和著野菜什麼的,勉強能吃到來年秋收。」

    「能存下點糧食不?」

    「大當隊長,莊戶人家日子苦,一年到頭能混個半飽都算老天爺照應了。大武村裡小姓人家,家裡能有存糧的沒幾個!」

    「叫土匪搶過沒有?」

    「搶過!大武村裡誰家沒遭過土匪禍害?尤其是小姓人家都住得靠村邊,土匪一來,最先倒霉的就是我們這些小姓人家」

    「本來家裡就沒啥存糧,叫土匪搶了,這日子可為難了吧?」

    「隊長,你這可真說到節骨眼了!遭土匪禍害一回,家裡頭不到過年就揭不開鍋了這要不是村裡江老太公仁義,每回都從公中支應些糧食救命,怕是」

    「那要這麼說你們恨土匪麼?」

    「咋不恨呢?!好容易打著個大牲口,千萬小心剝了皮子,本打算拿去清樂縣城裡換點藥材給老娘治病,愣是叫那幫土匪搶了!要不是央告著韓老先生捨了七副藥,怕是老娘都熬不過開春」

    端正了臉色,栗子群盯著那幾個開口說話的大武村丁壯沉聲說道:「既然恨土匪,那咱們為啥還由著他們搶掠?為啥不抱團護著本該就是自個兒的東西?!」

    訕訕地低下了頭,幾個大武村中丁壯吭哧著低聲咕噥起來:「他們有槍有炮咱們莊戶人家,打祖輩上都是老實種地、打獵過日子,哪兒能是他們的對手」

    輕輕哼了半聲,栗子群回手指了指那被老武工隊員拽遠了的土匪:「尋思著豁出命去跟土匪廝拼也落不著好?所以大傢伙就忍氣吞聲?!」

    看也不看那些連話都不敢回的大武村中丁壯,栗子群順手從身邊抓過了一截胳膊粗細的枯樹枝,雙手抓著那枯樹枝用力一掰:「這棵枯樹枝就好比是各處的鄉親,抱團扎堆在一塊兒,壓根都奈何不得!」

    伸手從腰後摸出了一把隱隱閃著寒光的匕首,栗子群利落地從那枯樹枝上劈下了一片乾枯的樹皮:「這就是土匪搶劫咱的鄉親,搶得也不多,就這麼一丁點,忍忍說不定也就過去了!」

    口中說話,栗子群手上卻也沒停,就像是個山西廚子在做刀削面一般,飛快地從那胳膊粗的枯樹枝上削下了一片又一片的枯木。

    眾目睽睽之下,栗子群手中那胳膊粗的枯樹枝,轉眼間就只剩下了拇指粗細。將那拇指粗細的枯樹枝舉在了眾人眼前,栗子群握著樹枝的巴掌微微一用力,那拇指粗的枯樹枝頓時隨手而斷!

    隨手拋開了那這段的枯樹枝,栗子群微微歎了口氣:「莊戶人家都心善,也都能忍。只要還能留著條活命,不到了最後的節骨眼,誰也不會去打那豁出去跟人廝拼的主意!可要真叫人這麼一點、一點的劫掠搶奪,等得咱們實在是活不下去了,想跟人廝拼的時候,倒是還有那個能耐、那份氣力麼?」

    咂巴著厚實的嘴唇,蹲在一旁的沙邦粹倒是在此時飛快地接應上了栗子群的話茬:「這話在理!以往在山裡遇見大牲口叫我打傷了,那大牲口都是玩命的逃,血都灑了一路!等得那大牲口叫我追得沒地方跑的時候,想回頭跟我廝拼,也都壓根沒力氣哎呀」

    捂著叫莫天留恨恨掐了一把的腰眼,沙邦粹一臉莫名地看向了莫天留:「你掐我幹啥?人家大當隊長,說的是正理啊?!」

    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正瞪著沙邦粹的莫天留,栗子群扭頭朝著那些臉上多少有些動容模樣的大武村丁壯說道:「我老家有句話——人能哄人、地不哄人!莊戶人家一顆汗掉地上摔八瓣,地裡長出來的莊稼自然就得吃到這流汗的莊戶人嘴裡,這才算是下力氣求活的正路!可如今咱們辛苦賣命,好容易打從土裡刨出來的一點糧食、山上打來的一點皮貨,倒是全叫那些個土匪得了去,這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恨恨一巴掌拍在身邊的石塊上,扎堆蹲在一起的大武村丁壯當中,一個黑瘦得皮包骨頭、可一雙手、腳卻都生得異常粗大的年輕人恨恨地低叫道:「我早說要跟那些土匪拼了,可家裡老娘拽著不叫去反正如今也出來扛槍吃糧了,老子要打的就是這些土匪,先狠出了這口惡氣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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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sp;有了一個挑頭的,其他那些原本有些膽怯模樣的大武村中丁壯也紛紛應聲附和起來:「說的就是這道理!好容易從山砬子地上收了幾斗高粱,都曬開篩淨了,自家一口都沒吃上,全都叫土匪搶了個精光!憑啥呢?!」

    「打柴一年賣錢換的新襖,上身都沒捂熱就叫扒了去,還叫那土匪打了幾槍托瞅瞅,我腦袋上這疤瘌,就是那時候落下的!」

    「咱們也去搶!把土匪搶了咱們的東西給搶回來,不算傷天害理」

    雙手在膝頭上用力一拍,栗子群利索地站起了身子:「大傢伙有這話、有這心氣,那就是大好事!可你們才剛加入咱八路軍武工隊,要說行軍打仗,你們可還都是生瓜蛋子——光見汁水不見甜!就這麼冒冒失失的頂著一口氣朝槍口上撞,那就得是白白送死!旁的閒話且不多說,今天晚上打茶碗寨的任務,咱們分工來辦——我帶著老隊員去前面打茶碗寨,你們在後頭仔細瞧著,捎帶手的看好了這倆俘虜就成!」

    乍然間聽見栗子群這番話,不僅扎堆蹲在一起的大武村中丁壯全都聳然動容,就連縮在一旁冷眼旁觀的莫天留也禁不住驚訝地長大了嘴巴

    打從懂事的時候起,在清樂縣城左近十里八鄉見過的兵也好、匪也罷,彼此駁火相爭的時候,從來都是新入伙的丁壯被驅趕到隊伍最前面衝陣,身後的老匪持槍督戰。有時候一場火拚下來,死在戰場上的新入伙丁壯當中,倒有一多半是因為想扭頭逃命、被自己一方督戰的老匪打死的

    原本瞅著栗子群三言兩語間撩撥起了大武村中丁壯的氣性,甚至連沙邦粹都傻呵呵地直朝上湊熱鬧,莫天留還以為栗子群也要跟那些清樂縣週遭的土匪綹子一樣,糊弄著這些剛入伙的丁壯去衝陣、擋槍子,可沒想到栗子群卻壓根都不叫這些丁壯直面槍火,反倒是打算帶著那些老武工隊員去攻茶碗寨?

    這倒算是哪門子的綹子門道、江湖規矩?

    還沒等莫天留轉悠完自己那點小心思,鍾有田與孟滿倉兩人已經飛快地走到了栗子群身邊蹲了下來,不約而同地朝著栗子群微微點了點頭。

    雖說對鍾有田與孟滿倉兩人的舉動心領神會,可栗子群卻還是低聲追問了一句:「都問仔細了?」

    再次朝著栗子群點了點頭,鍾有田低聲應道:「兩個土匪分開問的,答話都一樣,該是出不了漏子了!瞧著今晚上這天氣,怕是過了半夜就得有一場雨,最差也是個雲遮月的模樣。到時候黑咕隆咚啥也瞧不明白,咱們混進茶碗寨前土匪關卡,又多了幾分把握了!」

    自信滿滿地伸手拍了拍腰間別著的兩把短刀,孟滿倉也是低聲附和道:「只要叫我近了身,先搶下那些土匪的機槍,拿下土匪關卡就不算是個事!可就是隊長,關卡頭頂上那看著手榴彈的土匪咋辦?我們動手的時候,只要露了一點不對勁的模樣,人家手榴彈從腦袋瓜頂上扔下來,那咱們連跑都沒地方跑啊」

    微微一皺眉頭,栗子群沉吟片刻,方才低聲朝孟滿倉說道:「當真把那兩個土匪審問仔細了?從茶碗寨外邊,就沒地方能爬到峽谷兩邊的山頂上?」

    「問仔細了!那些土匪也怕茶碗寨外有人爬山進去,當初佔了茶碗寨之後,仔細把峽谷兩旁的絕壁淨掃過幾遍,看著稍微能朝上爬的地方,也都拿**給炸塌了隊長,沒別的法子,咱們只能硬碰硬試試了?!」

    都沒等栗子群答話,從扎堆蹲在一起的那些大武村中丁壯裡,卻猛地響起了個帶著幾分膽怯的聲音:「倒也不是全然沒路,就是太險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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