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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1章 風雨欲來 文 / 覆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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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何年何月何日何時何地。

    江邊白霧朦朧,秋光幾許,有個模糊的人影站立在不遠處,一身竹葉青衣獵獵作響,他好似低笑了一聲,伸出手來喚道:「郡主……」

    她連忙跑過去,卻撲了個空,那熟悉的人影突然消失不見,反而在身後又顯現出一個他來,仍舊笑得溫柔:「郡主……」

    他站在那裡恍如隔世。

    她總以為那些記憶不過是一場夢,他沒有死,他還活生生地在她周圍,一伸手就可以碰到。只是那些過往一晃眼,好似已經過了很多年。

    她又朝他奔了過去,這一次那人影又開始漸漸虛無遠去,好像要被黑暗吞噬,她追著跑過去,心底喊道:不要走,不要走啊!

    但是那人終於還是消失了。

    又依稀是雪,他躺在江邊,衣角浸在水裡被打濕了,只是面容仍舊看不真切,只聽到他的語氣無限寂寥而憐惜,他遙遙伸手:「阿靡……」

    她以更快地速度撲過去,這次人沒有消失,只是突然手垂了下去,濺起些許積雪。

    那身體冰涼冰涼,沒有溫度。

    殿下!不要死——

    蕭折靡突然睜開眼擁被坐起來,呆了一會兒伸手摸了一把枕頭,果然濕了。

    現在是十二月伊始,她回到了安國公府,距離殿下去的那日不過十日,卻好像過了十年一樣久,她甚至不敢去想這十日來的情景。

    那一天殿下中了看朱成碧,死在她面前,不過片刻剝皮和施微趕了回來,之前他們兩人聯手殺了拔舌獄主,另外兩人成功逃走。見到殿下的屍體,剝皮不肯放棄,取了一顆什麼黑呼呼的藥丸給殿下吞下去,說是羞花先生給的以防萬一。只可惜未見成效,施微又企圖用以毒攻毒之法回轉,那麼多毒藥砸下去他卻仍舊僵硬冰冷,毫無生氣。

    殿下真的死了。

    她不肯相信,沒人願意相信,一直在抵達帝京之前,她都命人不准報喪,殿下也一直躺在馬車裡,沒有用棺木,只等他醒過來。

    不過她失望了,她難以想像自己昨日是如何將殿下的死訊稟報,然後看著殿下躺進冰涼的黑金大棺,又是如何眉目冷靜地離開的。

    她看著如日中天,驚喜沉穩的齊王,看著悲痛欲絕,目光憎恨的皇后,看著陡然昏厥的朝陽公主和呆愣不動的蕉寧夫人,看著面色灰暗的蕭沉鸞,看著挺著大肚子目光擔憂的姐姐和震驚痛苦的二皇子……看著許許多多的人,他們神情各異,只有她像沒事人一樣,波瀾不驚。

    猶記得當時她退出無極宮行到御花園,蕉寧夫人竟然也追了出來——

    「他是怎麼死的?」

    蕉寧夫人目光盯緊她,眼底近乎瘋狂,紅衣宛如鋪散在半空的血,那一片紅花的美艷勝不了她分毫。

    蕭折靡也望著蕉寧,她回答道:「為救我而死的。」

    說了這句話她頓了一下,又添了一句:「他臨死前還曾表露他很喜歡我,多麼捨不得我,但是對於師姐隻字未提。」

    蕉寧頓時渾身顫抖,淚如雨下,而蕭折靡在她眼中看到痛不欲生,看到絕望,卻並未看到意外之色。不意外?

    蕭折靡嘴角上揚,笑得諷刺:「師姐,你一定非常恨我吧?覺得我搶了原本屬於你的東西還把他摔碎了是吧?」

    「蕭折靡,我殺了你!」彷彿真的被蕭折靡給刺激到了,蕉寧猛地一把拔下頭上的金簪,決絕猙獰地撲上來,口中惡狠狠地咒罵著。蕭折靡突然抬手牢牢抓住她的手腕,那觸及肩頭肌膚的金簪竟不能再刺下半分。

    「這樣就受不了了?忘了告訴你,我很快就要自請為帝妃,榮華富貴喜樂無極了,那時候你豈不是更痛恨我?你的殿下捨棄生命挽救回來的人,竟然轉眼間就成了他父皇的妃子,活得多麼愜意啊。」

    蕭折靡說完冷哼一聲,重重甩開她的手,緩慢而平靜地前行。

    身後蕉寧聲嘶力竭地罵道:「你這個不要臉的賤人!你怎麼對得起姬塢!你怎麼對得起他!你可知皇帝……」

    後面的話她突然收了聲沒有說出來,不過蕭折靡知道她想說什麼,面對如此詰問,蕭折靡只是回頭莞爾一笑,反問道:「那依你看來,我要怎麼做才算對得起他呢?終身不嫁為他守節還是自我糟蹋鬱鬱此生?亦或者就應該立刻自盡於他的棺木前?」

    蕉寧凝視那一道白色身影許久,最終還是激憤道:「你就該立刻去死!」

    蕭折靡聽了這句話絲毫沒有動怒,反而還好似贊同地點了一下頭,悵然道:「是啊,這天下有多少人應該都這麼想的吧。連我也……不過我現在可不會死,相反的,我還會活得比任何人都要張揚艷烈,天下人都會知道,我就是個妖孽。」

    身後的蕉寧好像剎那失去了所有的力氣,頹然跌坐在地上,雙目無神,只是喃喃念道:「蕭折靡,我不會放過你的,你這樣的人,必將受萬民唾棄,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

    蕭折靡眉毛一顫回了神,屋內已經點起了燭火,葡萄取過貂裘來替她披在悲背上,看著自己姑娘那漠然的神情,只覺心中一痛,低聲道:「姑娘想哭就哭出來吧!」

    憋在心裡更難受不是嗎。

    「哭?」蕭折靡面色平靜,眼中跳躍著那簇火焰

    焰,略顯詫異地重複了一遍,隨即搖頭道:「我不哭。」

    她從昨日下午回來倒頭便睡過去了,院子裡的奴婢見她這樣都不忍心再叫醒她,由著她睡到了現在。此時天外灰白地發亮,大約快到辰時了。蕭折靡深吸了口氣,偏頭問道:「宮裡有沒有傳旨來?」

    葡萄驚訝地望了一眼她,隨即又低下頭去,有些吞吞吐吐地回答:「有是有……只是……」

    蕭折靡索性打斷葡萄,替她說下去:「可是聖上宣我伴駕五台山之行?」

    「啊?姑娘怎麼知道?聖旨上說今日午時啟程前往五台山,七日後回宮為太子殿下出殯。」葡萄萬分驚訝,明明姑娘一直在睡覺,怎麼會知道這件事情的?昨天晚上宮裡的莊公公連夜前來宣旨,說聖上感於太子薨之一事十分沉痛,決心前往五台山為太子超度,順便為楚國祈福,又特著折雪郡主伴駕。

    聖旨上說得冠冕堂皇,但誰也不是傻子,皇帝的意圖就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倘若姑娘最後真的被選入宮,那麼天下人該如何想她?之前與太子殿下糾纏不清又悔婚出逃,太子死後又即刻與皇帝出入同車,常伴左右,葡萄不知道外面的人會怎麼說,但可想而知不會是什麼好話就對了。

    蕭折靡聽了冷笑,她之所以猜得到,那是因為這根本就是她主動要求的。

    當時她臨出無極宮之前,被皇后責問推了一把,於是她站立不穩踉蹌了兩下,隨後那假皇帝便體貼地一把扶住了她,還和顏悅色地問她有無大礙。蕭折靡隨即表示並無大礙,並提出請求,希望能去五台山為太子殿下超度祈福。皇帝姬玄策當即表示准奏,並且他亦會同往。

    多麼感人至深的父子之情啊,連太子的大喪都等不及便要前往五台山了。

    朝野內外都人心惶惶,誰都知道五台山是什麼地方,更清楚地明白皇帝駕臨五台山是什麼意思。那是在表示——朝堂大清洗要開始了,屬於太子的朝堂勢力在太子倒下的那一刻就顯得風雨飄搖了。

    就像同是范序之指正,優羅口供,還有徐世中提供的確鑿證據,太子若在,扳倒樞密院院首簡直易如反掌,說不準還能牽連一把同黨餘孽。但沒了太子壓陣,即便太子一黨的官員紛紛上奏要求處死樞密院院首,皇帝也能壓下去,力排眾議,只是將他貶官遷往外省了事。

    想必很快皇帝就能以他政績卓越而調回帝京了吧。

    太子前腳剛死,皇帝就駕臨五台山,不用多說,這七天之內五台山肯定會顯現什麼不詳的神跡預兆,然後欽天監再扯扯星象的問題,於是就可以大張旗鼓,名正言順地裁撤冗官,將太子的勢力土崩瓦解,這一道水換過之後,立儲的問題就該提上日程了,於是在這件事上還有什麼遺留下來的小魚小蝦,都可以趁此機會一網打盡。

    「原本以為會等到殿下大喪之後的,沒想到這麼急不可耐。」蕭折靡語氣靜若幽水,眼中不知在想些什麼,眸光暗沉變幻莫測,只是又問:「羞花先生回來了麼?」

    葡萄搖頭,也有些奇怪:「先生從昨日不知何時出府的,到現在也還沒有回來呢。」

    「好吧。」

    蕭折靡突然拍了拍葡萄的手背,微笑道:「替你家姑娘更衣吧,要白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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