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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章 魘祟殺伐(中) 文 / 亓官

    焰火明滅不定,皇華廳籠在一片腥紅之中,孟衍溢盤腿箕坐檻後,形如身背血河星圖。碩大刀器如鍘刀般在身側斜斜而立,恍若稍有震動便能將他的腦袋削下。

    死人復活這種事情說出來,人人不信,就連孟衍溢自己,似也覺得難以啟齒,停了好久,這才繼續:「袁驛將雙眼吊高,臉色慘白,傷了我一刀之後,站在原地低聲嘶吼,不像是在說什麼,卻像是野獸受傷之後的鳴叫。也幸好他並未上前,否則我早就死透啦。」

    磨砂似的聲音喃喃低沉,刺得人耳膜生疼,堪比刑部的諸多逼問秘法。楊黯錯覺以為那柄刀器的刀鋒都在微微顫抖應和,聽得到悉悉索索的雜音。

    「我隨身背有一具鐵箱,人人都以為裡面定是宗正府的重要賬簿。其實這鐵箱拆開來,就是這把『九仞無鋒』。當時我倒在那裡,打開機關,把刀握在手中,心想:管你是什麼妖魔鬼怪,切零碎了總不能再活!」

    楊黯默然無語,卻忍不住又掃了那柄碩大刀器幾眼,暗想:依四京消息流傳之快之廣,像『九仞無鋒』這種形象怪異的刀器,此前但有亮相,必然會傳出相關風聲。既然至今從未聽過,恐怕這人的話要大打折扣。

    「袁驛將一步步逼過來,老子一躍而起,砍了也不知道多少刀,反正最後一刀將他攔腰砍斷,然後大卸八塊……我左砍右砍,上砍下砍,砍!砍!砍!砍!砍!砍!砍!……」孟衍溢喘著粗氣,五官絞在一起如縮體的血色蜘蛛,猙獰著手作刀勢,惡狠狠比劃,狀若惡鬼。

    王十面如嚴霜,森然而立,心中暗忖:此人性格如此堅毅,如斯逆境,居然還能拚命一搏,他說曾服役西軍,想來不是假的。可惜血污染身,看不出他是否曾有刺臂黥面。轉念又想到另外一點:「據我所知,袁驛將的腰刀只是擺設,他本人並不會武。」

    孟衍溢怪眼一翻,不以為然:「那老子哪裡知道?反正他當時和某家對砍,砍得不亦樂乎。老子破了他的刀功,將他砍成一團肉醬血雨,淋漓之後,站在廳堂中央,說不出的暢快,只覺當年在軍中大比奪魁也不如今日。誰知道……嘿!日他娘的……」孟衍溢表情怪異,似想到什麼恐怖的事,嘴裡咕噥,罵出一連串聽不清的聲音符號。

    楊黯挑著眉毛追問道:「怎麼,袁驛將不會是……又復活了吧?」

    王十繃緊的面皮,亦是微微一鬆,嘴角上挑,算是笑過。

    死人復活這種事,不過是志怪傳說,聽聽而已,沒道理當真。市井之中類似的故事數都數不清,佛道兩家均有所謂地獄惡鬼,普通信眾儘管不信這些,卻也相信轉世托生輪迴報應。然而,傳說就是傳說,其實大部分都是庸人自擾,真要揭破了,無非障眼假冒之類的把戲。王十自己就知道三五種假裝死人復活的勾當,只是手段高低不同。

    孟衍溢搖頭:「雖不中,亦不遠矣。某家大笑之後回頭,就發現三個不知道是人還是怪物的傢伙已經悄無聲息地邁過門檻,一個個吊眼僵直,插著木屑,嚇得老子差點撒手將『九仞無鋒』都扔了。若不是瞄到個個相貌不同,其中還有我認識的驛卒,老子幾乎要以為袁驛將再次復活。我轉身想跑,後堂又進來兩個……」

    居然還有?王楊兩人相顧駭然,心中浮出一個念頭:障眼法沒有一再為之的道理,難道真是天道不昌,魘祟魔生?

    孟衍溢整整衣襟,輕描淡寫蘧蘧地說:「前無去路,後有追兵。老子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心想:殺一個也是殺,殺兩個也是殺。殺一個就算是夠本,殺一雙就算是賺到。於是挺刀迎上,一刀刀砍下去,也不知道殺了多久,殺得手軟筋麻,砍倒最後一個傢伙,就看到你們進來。再後來,你們就都知道啦……」

    他怪有趣的瞟了兩人一眼,彷彿在看什麼三頭六臂的稀奇怪物,然後縱身而起,桀桀長笑,說不出的奸詐:「我知道你們不信,但是,老子需要你們信嗎?」

    他的嘶啞嗓音戛然而止,回聲依舊縈繞耳邊不去。

    王楊二人前一念還在詫異這人身受重傷,居然如此快便能回復站立。下一念隨即發現聲音不對,不是回聲,是確實有一把怪異細響自身後傳來。二人回頭望去,只見一個男子正從內儀門緩緩邁進庭院,身穿黑色圓領窄衫,布束護腕,本院驛卒打扮。

    王十細看他的容貌,驚得汗毛倒立,連退幾步一跤跌倒,遙遙相指:「許肆!你……你不是已經死了嗎?」

    楊黯也驚得一個趔趄,不顧本來假裝未曾回復力氣的意圖,連滾帶爬地站起。驚惶之下,都忘了指責這大鬍子賬房不懷好意,居然故意用自己的沙啞嗓音來掩蓋周邊異樣雜聲。

    原本趴在外廊階前的許肆,曾經也是驛卒中的一員,和王十楊黯等人交好,經常一起聊天打屁,賭酒耍錢。可是一刻鐘之前,王十和楊黯進來的時候,親眼看到他斃命階前,胸腹之間被人橫切一刀,內臟鼓出,死得不能再死。

    可是現在的許肆黑髮蓬亂,略耿著頸,臉色如放盡了血般蒼白。雙眼上翻,露出大半眼白。腹間的內臟全數脫落在外,被長長的腸子牽著,跟在身體之後,於地上曳出一條紫黑血線。四肢軀體如受刑一般,每隔寸許就插著木屑,有的支稜而出,有的深埋入肉,然而他卻彷彿完全沒有痛覺,只是一步一步、歪歪倒倒地向前走,猶如一具壞掉的扯線傀儡。他的兩條臂膀似乎筋脈毀損,垂在身側。骨瘦嶙峋的右掌握著腰刀,刀尖拖行在地,發出鏗鏗細響。

    「看到了沒有?看到了沒有?」孟衍溢猖狂的笑聲再次響起:「老子根本用不著你們相信,只要一看到這怪物,日他娘的,誰還敢說老子在撒謊?」

    屍變!!

    王楊二人同出一念,相顧駭然,全身如墜冰窖寒涼到底。

    楊黯猶然不肯相信,冀圖最後一試,低聲呼喚:「許肆!許肆!我是楊黯啊!你還記不記得?你還欠我五錢銀子哎……」

    許肆完全不理,吊眼歪頭,呵呵吐出粗氣,依舊一步步向前,動作僵直怪異,簡直如同活屍。

    「沒用的。」孟衍溢在背後嘲笑:「你以為你是太一宮的陳景元麼?這些東西已經死啦,你就算把招魂幡都使出來,他們也不會活轉過來的。」

    陳景元是高郵天慶觀的道士,於醴泉觀開講《道德經》與《南華經》,聲名鵲起,帝召對天章閣,龍顏大悅,賜號「真靖大師」。那是最得帝寵的大德道士。世間相傳陳景元有招魂幡,能自地獄役鬼招魂,不過顯然只有愚夫愚婦才會相信。

    「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王十渾身哆嗦,覺得自己手軟筋麻,無論怎麼使勁都爬不起來。他原來奮起餘勇,只以為是惡賊殺人,全沒想到是這種可怕怪物。許肆是他來此當鋪兵時,最先認識的驛卒,兩人交情好到能穿一條褲子的地步。可是,愈是曾經熟悉,現下愈覺可怕。眼前這個人,絕對不是什麼障眼法,也絕對不是有人假冒。那就只有一個解釋了:死人復活,魘祟作亂!

    這樣想著,身體更軟。

    「兄弟!幫我,幫我起來。我起不來了。」王十雙眼圓睜,大聲嘶吼,身子用力後仰,只覺得許肆步步進逼,自己無論怎樣掙扎,都離他越來越近。正絕望間,忽覺身子一輕,肘後有人相托,便如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翻身抱住。楊黯氣力恢復不久,一下沒有抗住,兩人便如倒地葫蘆,滾做一團。

    孟衍溢嘿嘿冷笑:「你們兩個小娃娃,真以為老子在這裡消遣,是給你們講睡前故事麼?日他娘的,這些鬼東西都是死人變過來的,整個驛院上上下下幾百口,誰知道還有多少?老子地形不熟,受了重傷,跑又跑不動,殺也殺不來那許多,只好請你們做個幫手。大家身處重圍,各有傷情,不能獨活,總要齊心合力共渡難關才是。」

    這人好歹毒的心腸!楊黯趴在地上豁然明白,抬頭目光惡狠狠射向孟衍溢,恨不得要在他的身上剜下一塊肉來。

    他之前早就知道二人不是活屍,卻既不呼救,也不說明,而是故意言語挑撥,將兩人打成重傷,只為了不讓他們能夠單獨逃跑。

    大家都受傷之後,他又拖延時間,慢慢說出原委,甚至為外面的活屍接近掩護。直到身受重圍才挑明真相,逼人不得不接受他的建議!

    他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讓自己活下去,甚至不惜拖別人下水!

    被這一跌,王十不再像剛才如魘住一般,手足都動彈不得。他和楊黯互相攙扶著站起,沉著臉望著站在門口那個得意洋洋的矮壯身影:「你就沒想過,我們傷得太重,反而成為你的累贅嗎?」

    「累贅?」孟衍溢冷笑:「同舟共濟的前提是大家各有用處!我能提供比你們高出不止一等的武力,你們有熟悉地形的優勢。至於累贅,那活屍必定喜歡,你們要不要試一試?」

    **裸的威脅之意圖窮匕見。

    身歪頸斜的許肆一步步挪近,畸零的姿態猶如壞偶,渾身巍顫顫的抖個不休。王十和楊黯俱都沉默。

    「不要以為我是佔了你們多大便宜,那是因為你們還沒和這些怪物動過手。打起來就知道,老子其實是在救你們的命。單憑你們自己,是殺不出這院子的。」

    「怎麼樣?」孟衍溢漫不經心地說:「做個選擇吧?是大家齊心合力,共同殺出這驛院?還是你們先被這些怪物殺掉,然後再看看我還能堅持多久?」

    王十和楊黯對望一眼,心中均想:這樣的局面,還有得選擇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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