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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卷 八 文 / 啟森

    八

    韋立揚離開辦公室,神色從容但步履匆匆。他身後跟著個夾著公文包的男青年。他個頭瘦高,留著平頭,長臉尖頜,面無表情,一身黑色的西服,外罩尼子大衣,腳蹬一雙珵亮的黑皮鞋,顯得精明強幹。他便是省廳禁毒局掛了號的侯東生,韋立揚的乾兒子。

    侯東生緊隨著韋立揚坐電梯一直下到地下車庫。他打開寶馬車的後門,用手搭在車門簷讓干老子進去後輕輕關上,自己跟著進入駕駛位。啟動馬達,動作熟練地將檔位推到d檔上,鬆開制動踏板,同時放下手閘,一邊加油一邊用左手輕飄飄地轉動著方向盤,車便帶著輕微地震動離開車位向出口處移去。

    侯東生其實是韋立揚的私生子。當然,這在皇朝酒都是個永遠的秘密,就連韋立揚的兒子韋昌卿和女兒韋玉珍都不知道。外人只知道他是韋立揚的乾兒子。他的母親也因韋立揚早年間就已安排到國外也沒誰見過她,故此沒誰知道侯東生的過去。

    小時候,侯東生一直體弱多病,他母親擔心養不活,韋立揚便給了一筆錢,把侯東生送到廣西一侯姓武師家落戶,從此韋姓改成姓侯。在這名武師的精心撫養下,侯東生不僅健康成長還學得一身好功夫,一般五六個人圍攻他都不是他的對手。韋立揚接他回凌陽後,又讓他在警用的靶場練槍,不久就練得槍法如神,雙手開弓能把五十米開外的小茅台瓶打得粉碎。侯東生還有個絕活:飛撲克牌。一張薄薄的紙片在他手裡能變成一把把飛刀。有人曾親眼見他用撲克牌將調戲韋玉珍的同學手指頭給削去一層肉。

    由於侯東生從小在義父嚴酷的教導下,他的性格也變得陰冷狡詐,心狠手辣,甚至還有為所欲為的變態心理。在他手下做事的有個保安曾因泡了酒店大廳前台的領班,被他知道後,竟在車庫內把這名保安給打成了植物人,再製造車禍賠錢了事,知道這事的人都是敢怒不敢言。

    在凌陽,韋立揚是半個土皇帝,而侯東生就是土太子,誰能拿他怎麼樣?

    侯東生駕車在儒藝茶莊門口停住。泊好車後,兩人一前一後進入茶莊,既不喝茶也不找人,他們行色匆匆地從茶莊內一條緊窄通道步入後堂,接著就拐進一條小胡同,在一家有著小圍牆的院門前停下。

    兩扇木門是虛掩的,侯東生探手推開,韋立揚邁步進去。侯東生兩眼機警地左右看了一下才閃入門內「嘩啦」一聲,門從裡面拴住。

    韋立揚踩過院裡一條用磚石鋪就的小道來到一幢青磚灰瓦的農舍房簷下。木門是敞開的,他跨過門檻走了進去。屋內並不是很寬敞,但擺設卻像是哪家地主老財的舊式老屋,屋內的正中央牆壁上是龕台,上面並排掛著兩幅一男一女的老人瓷畫像,是房主供奉祖宗的遺物。龕台下面則是一張紫紅漆色但斑駁不堪的八仙桌,兩邊是古舊的八仙椅。堂內左右的牆壁上分別張貼著殘破不補掉了原色的開國十大元帥騎馬馳騁的戎裝畫像。畫像下是一排條凳。正堂兩邊還分別開有兩門,此時是緊閉著的。在正堂八仙桌左邊的椅子早就端坐著一人,一身休閒裝,年約五十有餘,並不高大卻身寬體胖,粗短的脖子上頂著一顆肥碩的腦袋,他完全的禿頂在屋頂透明瓦的照射下熠熠生輝。一個紅通通坑坑窪窪的酒糟鼻像是小時候被誰用拳頭擂過,兩個又圓又大的鼻孔朝天指著,但鼻下卻生出兩撇令人驚奇的鬍子,像兩把掃帚朝臉的兩邊叉開,如兩位門神顯得威風凜凜,頷下卻又鬚髮未生,光溜溜地多出了三層槽頭肉。兩眼下掛著厚重的眼袋,如同腫泡的蛤蟆眼,兩片嘴蜃奇厚卻難掩那兩顆突暴出來的雪白門牙。奇醜如豬,卻又實在是粗鄙不凡。

    坐著的人一見韋立揚就有所動容,他雖未起身卻抱拳在手沖韋立揚粗聲粗氣地說:「馬頭(斑馬頭),這麼急是不是出了事……」

    韋立揚並不理會他在說什麼,先是坐在右邊的椅上,爾後對侯東生吩咐:「東生,看茶。」說完他自顧自地從兜內摸了半天才摳出一支煙再默然地點上,閉目吸著。侯東生把茶上好,便一聲不吭地走到屋角在一張條凳上安靜地坐下,他的對面也坐著一位年紀很輕的小伙子,五大三粗,圓頭方臉,正鼓著腮幫子充滿敵意地盯著侯東生。侯東生心裡想:啟良山這老混蛋怎麼老是換保鏢啊?這頭豬到底都得罪了誰?他嘴角撇出一抹譏誚,轉而把目光投向兩位老闆。

    韋立揚扔了煙頭喝過茶,潤了潤喉,才對坐在桌子另一頭的人說:「良子,你還是想不出我把你這麼急叫來到底為了啥事?」

    啟良山微微搖了搖他的禿頭,表情茫然。韋立揚看他不像是裝的,便歎了口氣:「唉!良子,這回你我兄弟怕是要有難了。」

    啟良山一開始時是真不知出了什麼事,但韋立揚一說有難,他卻又不為之而驚了。他只是若有所思地在聽完後點點頭,不表態,依然看著韋立揚,他在等他說出新的內容。

    韋立揚離開八仙椅站了起來,慢慢踱到啟良山的面前,垂頭低聲問啟良山:「你那最近沒有發現什麼異常吧?」

    啟良山一聽魚泡般的三角眼頓時睜大了,他甕聲甕氣地說:「馬頭,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嘖!什麼什麼意思?沒什麼意思!你別老是這麼一驚一詫的好不好?一點涵養都沒有!我就是問你,你那裡最近有沒有發生什麼不對勁的事情沒有?你別老以為我在懷疑你什麼?要是不相信,這事還能幹嗎?」韋立揚話說得急,調門卻很低,坐在角落的人都聽不見。

    啟良山眼珠子轉個不停,半天沒有話回應,像是順著韋立揚的意思在回憶這些日子他那裡所發生的事情。韋立揚繼續道:「現在形勢不妙,市裡新換了班子,來頭不小凶得很咧!我聞著味好像不大對路……」

    「那你的意思是……」啟良山愕然地問。

    韋立揚緊盯著他說:「你只有一件事要做,趕緊把貨全部下鍋,就是累吐了血也不能停……就一張掛歷(一個月的意思)!只有這一張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你聽誰說的?有那麼嚴重嗎?我怎麼沒聽到一點風聲?你是不是神經過敏了!」啟良山嘟囔著。

    韋立揚興許是這樣說話太累,他乾脆搬了把凳子坐到他身邊,輕聲地說:「老婆孩子的事先不能管,也一定不能動,記住!這是根本,如果一動就讓人看出問題來了……水底暗湧如濤,水面平湖如鏡……」

    「你就說裝得沒事人不就完了嗎?搞得文芻芻……」啟良山本是哭笑不得地想打渾,但見韋立揚臉色驟變又急忙擺手說:「你說你說。」

    「你那一旦搞定,東生帶木清按新路線走貨,你就不用管了,帶你的人出國旅遊。行動就要快!錢,我會匯到你海外的帳戶上。」韋立揚胸有成竹地在安排著後事。

    啟良山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坐在面前的韋立揚,他想說:怎麼,你扛不住要跑了?但這話他可不會現在說,也說不出口。

    「你看出什麼了?這麼緊張?是我們這出了事,還是海外出了事?」啟良山不解地問。

    「唉!真是天不隨人願啊,再晚半年就啥事也沒有了……哦,對了,這次是8個藍口袋,2個白口袋。記住了?」韋立揚那神情象母親叮囑兒子出外要多穿衣一樣。

    啟良山忽然說:「我聽木清說『狼眼』好像還沒給出去呢?你是不是要過問一下?要跑路了,這身邊總得有錢吧?」

    韋立揚回頭看了侯東生一眼,侯東生會意,立即走到跟前小心地問:「爸……」

    韋立揚面無表情但很乾脆地說:「給他!」就走到自個兒椅子上坐下,然後端起茶碗喝了起來。侯東生拉開公文包的拉鏈,從裡取出三張銀行卡遞給啟良山。啟良山三角眼瞥了侯東生手裡拿著的卡就看向他的保鏢,那壯實的小伙立即起身走上前,悶不吭聲地從侯東生的手中接過銀行卡再退回原位。

    「嗯,好茶!雖然是苦了點,可是它抽油啊!良子,你這麼胖就是要多喝點這玩意,可你就是不聽啊,以後想喝可就難嘍!」韋立揚的心情看不出是好是壞,讓啟良山覺得他今天神經兮兮,有點莫名其妙。

    啟良山說:「我知道你事准,可這次新幹線才剛開通,花了好幾張掛歷,這就完了?是不是有誰走了硝?」說完他看著侯東生。

    侯東生翻了翻白眼看向別處,不動怒也不理他。

    啟良山落在眼裡也不言語了。他知道侯東生表面上是韋立揚的乾兒子,但他幹得卻是連韋立揚的親兒子也不會幹的事(他並不知道貨就是韋昌卿進的),如果侯東生出賣了他和韋立揚,那對他自己是一點好處也沒有的,他這種人既使是自首,也是死罪。在皇朝酒都他是所有人眼裡的惡魔,在凌陽地區他都是臭名遠揚的黑老大,他要不是有韋立揚罩著,出了這個門他就得死。所以讓他懷疑侯東生,這是沒有理由的。而自己那裡,他就更有理由相信問題不是出在他那。因為知道這事的人全在實驗室內24小時監控著。一幫文盲加一半聾啞,他們能告誰去?

    啟良山從鼻孔處哼出一口氣,他搞不明白斑馬頭幹嘛要這麼緊張市裡換的一屆班子?

    韋立揚並不跟啟良山說出他內心真實想的,他知道這次事情這麼緊急主要不是啟良山那出了什麼問題,而是他自己感到窮途末路了。

    這些年韋立揚在立揚大廈的苦心經營卻並沒有使他得到多少的財富,包括後來的皇朝酒都。成年累月的公務、商務欠債和幾家大銀行的高額利息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當同在一次開政協會議的時候,啟良山跟他大倒苦水時他就靈機一動,想到了啟良山那片可開發利用的資源。兩人從此臭味相投狼狽為奸。他們利用實驗室公然製造毒品,招的都是從沒接觸過毒品也從來沒有出過山外的農民為他們做工。而主管寶山集團的縣裡領導都被啟良山以新藥研發,試制期間概不參觀為由而擋在了門外,近兩年來沒有發生紕漏。這一切本來都做得天衣無縫,只消半年就大功告成。誰知周文有意無意地一番透露,並說出毒品可以按噸來計算之後,韋立揚就知道大事不妙!雖然他和周文關係鐵到無話不說,但這事他實在不敢對周文刨根問底,這不明擺著此地無銀三百兩嗎?周文能透露這麼一點,就已經是天字第一號情報了。

    數量都知道得這麼清楚,難道是自己的內部出了問題?可這事一直是侯東生在幹著的,難道是他那出了問題?可事實是侯東生那是不可能出問題的。這事只有他一個人在干,如果出了問題,侯東生早就不存在了。百思不得其解的情況下,韋立揚才約見啟良山,告誡他要提前做準備了。

    他原先想到的是,自己在凌陽經過這麼多年的「工事構築」,現在省裡就是想查也得查他個一年半載的,而到那時他早跑沒影了。現在市裡又要換班子,他又把時間縮短,做好了再干半年的準備,再趁馬政雄立腳未穩就跑路,酒店就讓國家充公了算了,到時讓他的三把官燒鬼去吧!可是現在情況又起了新的變化,周文在他辦公室的一番話讓他頓感危機重重,不行!這時間還得提前。來8號房的路上,他一直在提著心想這事,覺得要想有命花這錢,這時間只能是一個月了,否則這後面的變數太大,他不想在最後關頭功虧一簣。

    但讓韋立揚沒想到的事,不知死活的啟良山擺出一副滿不在乎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神情,讓他既感到不可思議又覺得這頭豬真是無知者無畏。以前他總感到這個沒什麼文化的土包子遲早是要壞了自己的大事,但這小子表面裝瘋賣傻,但骨子裡精得很,心下倒還有些放心,必竟他的實驗室可是製毒的絕佳之地。曾有幾次侯東生提議幹完最後一批貨後就做掉這頭豬玀,但韋立揚覺得這傢伙精得很,身邊從不離保鏢,也許這小子早就在提防自己會跟他來這一手吧,遂打消了侯東生的念頭,何況也沒到非幹掉他不可的地步。他不能幹還沒過河就拆橋的蠢事!

    其實貌似醜陋且一副豬相的啟良山,內心何嘗不感到恐懼與不安?但他只是不願意在一向以老大自居的韋立揚面前表露而已。如果他頓時就表現出一副要嚇出毛病的神情來,那韋立揚很可能就會把那筆還沒有到手的巨款給他,而會選擇拋棄他獨自出逃。混跡江湖多年的啟良山並不是個完全的草包,他這麼賣命地干也無非就是撈足票子就甩手逃到他早就安排好的國外去。可是韋立揚不是個善茬,他嚴格控制著銷售這條線路,而他啟良山卻沒這個能耐。他知道如果自己私下尋找買貨的人,那用不了多久,來跟他買貨的人肯定就是公安了。在這方面他不得不佩服韋立揚,能買進來又能賣出去那才是大才,自己永遠都只能是個喝湯撿渣吃的料,不過能吃到這渣的人也夠活幾輩子了,當然是只要不出事才有命享受。啟良山為此也感到心滿意足,這才是他為什麼對韋立揚唯唯諾諾,視他為老大的主要原因。他走哪都帶著保鏢防得不是公安或其他什麼潑皮的暗算,而是防韋立揚哪天覺著他不對路就殺他滅口。他不時地更換保鏢也是為了要麻痺韋立揚,讓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人在暗地裡保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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