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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五 一年之約 一七七 文 / 小羊毛

    再次去找劉景,他受寵若驚。幾乎沒有人會主動與他這個面目可憎的人說話,而蘇扶風竟是個例外。只是這一回,她的口氣,怎麼聽都像是在套他的話。

    劉景此時已接了凌厲的任務在身,對她不無警覺。他不知蘇扶風已將他的任務誤會成了瞿安,對於她一切問題,只是避而不答。

    我與你換個任務好不好呢?蘇扶風乾脆以一種討價還價的口氣明說。我這頭是一個叫邱廣寒的人,我有她的畫像,是個姑娘——換給你好麼?這次大哥叫你去會的人,換給我,你看怎樣?

    劉景有點不敢正視她的目光。蘇姑娘,沒有這樣的。他說。

    我知道你很想會會他,可是——我也很想見見他呀!蘇扶風道。

    劉景大驚。你知道……你知道我要殺的人是誰?

    蘇扶風故意地一哼道,我有什麼不知道。

    那你……你……會阻止我麼?

    蘇扶風覺得他的口氣怪異起來,心中閃過一絲不祥。難道不是瞿安?她第一次有了這個念頭。

    她於是展顏一笑。他脫會都這麼久了,既然是大哥派下的任務,那便沒有辦法了,我當然不敢阻止你啦。

    劉景看著她嬌媚的表情,雖然明知她是欲擒故縱,也難以應答出一句准話來——或者因為蘇扶風是除俞瑞和莊劼外唯一一個主動與他說話的人,以她一貫高高在上的冷淡,即使他知道她懷有什麼目的,也不由地對她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來。

    這……這件事本來也非我所願,蘇姑娘,我……

    他言辭閃爍,有那麼一瞬間他幾乎想說我一定不會殺了他,或者說我一定不會令你傷心的之類的言語,卻又想到俞瑞之恩,將話語嚥了回去。

    蘇扶風糾纏不得其果,一怒之下,回身走了。

    但是,緊接著,下一個人找上了她。

    莊劼。

    蘇扶風對於沒有意義的人,態度一貫很冷。可莊劼的開門見山,口氣竟十分謙卑。

    我想求你一件事。

    蘇扶風奇怪起來。怎麼說?

    你去勸勸劉景,叫他不要去。

    蘇扶風心中一動:看來莊劼也知道了劉景此次任務。

    為什麼?她問。

    莊劼哼了一聲。我不信俞瑞給他吃的那些藥能救他——我遍訪名醫數年,也未能解他身上之毒,憑俞瑞不到半月之工,如何可能令他好轉!

    蘇扶風不屑:那是你沒有本事——劉景確實好了很多,你不見麼?

    ……不論這好轉是真是假,我不想劉景受他利用!

    利用?蘇扶風笑。同為天都會殺手,自然隨時待命——怎麼能叫利用?

    他為何這次要獨獨選中劉景,你想過麼?他中毒未癒,又久不動手生疏得很,無論如何也……

    那你為什麼獨獨選中我去勸劉景?我與他可半點交情也沒有,你自去勸,不是很好,再不濟你們原先淮南會幾個兄弟,也比我強得多。

    蘇姑娘,除了你,我想他不會聽別人的話。再者,以你跟凌厲往日的關係,我原以為此事,不用我說,你也應該會極力阻止才對,還是說,你如今已經因愛生恨,要看他遭受這樣性命之危了嗎?

    蘇扶風腦中嗡的一響。凌厲!?

    ——不對,所有的事情,都要重新想過。

    莊劼看到她的眼神。難道你不知道?他大奇。可劉景來找我,卻說你什麼都知道了……!

    蘇扶風退卻幾步,坐到椅子裡。劉景要殺的人,是凌厲?

    這句話說得無力至極,蘇扶風心裡也害怕至極,當然更多的,是難以相信——俞瑞真的會接下要凌厲性命的生意麼?他會這麼不動聲色地就真的讓人去動手了?劉景——固然的確身體還未痊癒,也久疏戰陣,但從凌厲曾經描述過的瞿安的情況來看,能與瞿安一戰歸來的他,絕不是一般人吧!俞瑞,他是當真的麼?

    這一刻她想的並不是去阻止劉景,而是好好地去問問俞瑞——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在她踏進俞瑞房間的那一刻,她不曾想到自己出來的時候,會終於相信此事是真的。她更不會想到這一踏,踏入的是自己噩夢一般的命運。

    正因為沒有料到,當噩夢來臨的時候,她才更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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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的她,在洛陽城門邊,屈辱地哀求俞瑞的寬恕。身體烙印下的記憶是如此的慘痛,她無論如何忘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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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日她闖進俞瑞的房間追問他,她的希望是聽到一個否定的答案,可是俞瑞全沒有否認的意思,這令她渾身一陣大汗,幾乎虛脫。

    為什麼……她搖頭道。你為什麼……要答應接下這樣一筆生意?你還想瞞著我,偷偷地派人去殺了他,是不是?

    是。俞瑞道。因為我不想你傷心。

    那你自己不傷心麼!蘇扶風大聲道。凌厲是你的得意弟子,他死了你會開心?

    那麼你要我怎麼做呢?俞瑞瞇著眼睛,表情看起來很陌生。

    當然是——當然是拒絕這宗生意——別人可以點頭同意要凌厲性命,但是大哥你怎麼可以!

    其實——這也不是什麼生意。俞瑞笑著,笑得很詭異。我原來想事後再告訴你的,不過既然你問起了……

    他伸過手來,把蘇扶風背後的門一把推上。

    不是生意?蘇扶風猶未明白。

    不是生意,是主意。俞瑞輕聲地道。是我的主意。

    這兩句話像是一股過大的力量擊在一塊小小的水面,需要許久許久才會令水面翻騰起來——蘇扶風像是僵住了,在想什麼,卻又想不明白,不敢抬頭去看他,怕一看他的眼神,就要相信自己從來沒想過要相信的事。

    為……為什麼?她還是這句台詞,不同的是,她的聲音顫抖,眼眶裡已經蓄滿了眼淚。

    其實,他有什麼好?俞瑞道。隨隨便便地玩了你,又隨隨便便地把你拋棄了——扶風,他這樣對你,我很看不過眼。

    這跟你有什麼關係,我喜歡他呀!蘇扶風喊出聲來。

    喜歡他有什麼用?喜歡他的女人多了!俞瑞獰笑起來。我就不同了,扶風,我是不會像他那樣的……

    大哥你……你幹什麼?蘇扶風注意到他襲過來的手,忙向後退了一步。

    你看不出來麼,扶風,大哥做的這些事情,可都是為了你啊……

    他強行地欺了上來,嘴唇與蘇扶風的臉頰幾乎要相觸。蘇扶風衣袖一揮,一枚鐵菱角向他打去。大哥,你是不是喝了酒了?你……

    俞瑞似也料到她會如此,抬手將那暗器抄過。大哥很清醒。他笑道。是你不清醒——扶風,你可知道,凌厲第一次帶你來黑竹會的時候,我就想像今天這樣,好好地親近親近你——真是可恨,為什麼天底下的好女子都被他佔了先?偏偏他在黑竹的時候,我卻不能動手除去他……

    你……你住口!蘇扶風按捺不住大聲道。大哥,我原不信你會是這樣的人——你再說一句這樣的話,我立刻就走,再也不回來天都會!

    你敢麼!俞瑞突然伸臂將她一把攫入懷中。我不會放你走的……

    蘇扶風只覺一股大力將自己放倒,嘶的一聲,衣衫被扯落了一片。她才知這下要糟,心慌意亂中要反抗,可卻已經晚了。兩袖暗器悉數被奪。你要知道,蘇扶風。俞瑞按住她兩肩。凌厲這條賤命,我隨時可以拿走——如果你不想他死,就乖乖地跟著我,不要讓我覺得你總是在想著他——這樣,我或者還可以考慮放過他。

    蘇扶風瞪大眼睛看著他,像是失去了主意。她是太出乎了意料,於是完全沒有了應對的辦法。怎麼樣?俞瑞笑道。只消你點一點頭,我便去告訴劉景,這次凌厲的任務就作罷——全看你的表現了?

    你想得倒美!蘇扶風恨道。

    嘖嘖,你這麼個態度,大哥可是要很傷心的。俞瑞的手不客氣地撩動蘇扶風的裙子。蘇扶風慌忙去護,卻被俞瑞一個巴掌打得一陣暈眩。反正你今天送上門來,答應不答應,我都要定你了!他惡狠狠地說著,手指徑往她私密之處捅去。

    蘇扶風發出一聲慘叫,突然的劇痛令她渾身的血肉都一陣發涼。不……不要!她慌亂地扭動,卻發現自己竟然完完全全不是對手。

    考慮好了麼?俞瑞雙膝已抵住她雙腿。

    蘇扶風真的沒料到這樣的事情竟會發生得這麼快。反抗與不反抗,答應與不答應,她的結果是一樣的;反抗與不反抗,答應與不答應,凌厲的結果卻會不同。

    你……你真的能放過他麼?她徒勞地想做最後的掙扎。

    當然——你若死心塌地地跟著我,那小子的死活關我什麼事。

    她仰面,不再掙扎,閉上眼睛。她想那麼就這樣吧,凌厲,反正我也從沒有指望你還會在乎我,只是不知道假若你知道我也曾躺在別的男人身下過,會是什麼樣的心情,什麼樣的反應?

    「如果你敢讓第二個男人這樣對你,我也殺了你。」她的姐姐得到了她唯一的男人的命令。她從來不知道她們的命運竟像是一種交錯的注定,從一開始就太過相似了。如果是凌厲呢?如果是凌厲——他會在乎麼?或者不會吧,只是蘇扶風自己不知道自己後來怎麼還會有勇氣見凌厲——即便是在她對邱廣寒下手之前,她也以為自己應該不會再敢見他了。這個夏天的痛苦比她十九年來的所有痛苦加起來還要多。當她終於鮮血淋漓地從俞瑞的床上爬下來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像是一塊被遺棄的爛木。

    先別走。心滿意足的俞瑞仍然將她攔在屋內。說說你是怎麼知道凌厲這件事的?

    你做得出來就不要怕我知道。她冷冷地道。

    嘖嘖,這可不是什麼好態度啊。俞瑞冷笑道。蘇扶風,你到底想要我留下你男人的性命不?

    蘇扶風咬緊了嘴唇,面上努力笑了出來。是……是我不好。她低聲道。我……我還不習慣……

    會慢慢習慣的……俞瑞滿意地笑道。而且——往後要記得,你的男人是我,那個人——該從你的名單裡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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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失了麼?蘇扶風一遍又一遍地清洗自己的身體。每一次她都要這樣狠狠地清洗。消失了麼?曾經給予了她太多美好幻想的那個叫凌厲的男人,他給她的一切感受,還存留在她的記憶裡麼?也許真的沒有了吧,因為現在,每當她被人親吻,被人觸摸,被人進入,她所能感受到的,只是麻木——僅此而已。她甚至連做夢,都已夢不見他了。

    也許終於被俞瑞找回來也早在預料之中,她根本不該有那麼一絲一毫不切實際的幻想——幻想能夠逃脫。那麼為什麼還要活著?因為她活著,他所受到的威脅就能小一點吧?可是那個不知在何處的她已「從名單裡消失」的男人,卻在與別人幸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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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來——扶風不在這裡啊。凌厲暗中觀察了數日之後,終於很肯定地對邱廣寒說。

    很失望嘛。邱廣寒逗他。

    當然失望。凌厲笑。好多事情要問她。

    那現在怎麼辦?

    不知道——不知道以前黑竹會認識的那些同行,有哪幾個還是可以信任的。

    沒有誰肯定可信的嗎?

    凌厲搖頭。都難說。

    那——你想沒想過去問問看你大哥?

    我不敢。凌厲吐舌。況且他似乎也不在。

    他也不在?

    是有點奇怪。凌厲道。以前在黑竹,大哥是很少離開的,因為要接案子。可能是現在的天都會不同了吧……

    要不我們在這徽州再住幾天?邱廣寒道。我就當遊覽風景了。

    凌厲忍不住笑。好,我當然陪你。

    是我陪你呢!邱廣寒點他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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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都峰只是起會之地,凌厲不知道蘇扶風住在了哪裡,但是依照以前的習慣,他大致知道她會住在哪一帶,所以還是把她的住處找了出來。

    這個地方,比以前她的家要潮濕,並且也不那麼整潔了。他感到奇怪。東西凌亂,落滿灰塵——她已不在這裡很久了;或者說,打廣寒上次在洛陽見到她,她就沒回來過?

    這樣一算也許有兩個多月了,床上鋪的還是夏天的薄被。可是為什麼一直不回來?

    他坐在她家裡——等了她一天,她沒回來;第二天再等,她還是沒回來。他只好撤退,去告訴邱廣寒,她不在這裡。

    至於俞瑞不在這裡。他是從天都峰上的情形看出來的——他也在天都峰附近窺伺了數日;以天都峰的聲名,數日內便接到兩筆生意,可是他看到的只是莊劼在與人交談。他一度甚至懷疑俞瑞是不是遭了莊劼的暗算,可是這情形看上去也並非如此。

    或者問問莊劼會比較好——他想過,卻沒行動,因為他知道這樣並不合適。所以他就回來,陪邱廣寒遊山玩水——繼續等待,準備著過十天仍然如此,便開口相詢。

    其實他心裡輕鬆了許多——因為他突然想到,或者這單要他性命的生意只是莊劼做的主。莊劼命劉景前來,無可厚非。

    但如果是這樣,劉景臨死前那一句「小心你最信任的人」,又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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