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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五 一年之約 二一三 文 / 小羊毛

    話雖如此,不過與顧笑塵話畢回屋時,他還是想了一想這種可能性。已是三更光景,蘇折羽已睡熟了,他不便問她,心道不論如何,反正幾日後小玉便會被送至此處——那時看看有何異狀亦無不可——

    冷不防船尾處「喀」一聲響。蘇扶風略略一驚。船夫們已然聒噪起來,疑問之聲不絕。她打起精神來,卻也只是好奇,挪不得半分地方,更不要說出去張望。

    似有腳步聲,自船尾繞到了船頭。船夫的喊聲漸稀,或許因為來人氣勢懾人,叫他們莫敢出聲。

    真奇怪——會有誰來?蘇扶風心下緊張,船簾卻被高高一掀,她雙目一瞇,只瞧見一個瘦高的人影。

    來人似乎也並未料得蘇扶風會這般正面對著他,略一驚訝,往艙內掃視了一圈,才將目光重又定格到蘇扶風臉上。

    這位想必就是蘇姑娘了。那人皮笑肉不笑地拱手為了一禮,左手抬起時,竟是握了支長弓。

    蘇扶風暗暗吃驚,苦於為鎖鏈所困,只得不動聲色道,你是誰?若是來談生意的,不巧得很,大哥他剛走開了。

    這瘦高人物反倒一怔。談生意……?他看了自己手中弓一眼,隨即又轉為假笑。蘇姑娘看來還不識得在下。敝姓張,人稱張弓長便是在下。

    是麼。蘇扶風只是淡淡地道。

    張弓長似乎對她全然不知自己名頭大大出乎了意料,不由冷笑了聲道。看來蘇姑娘的處境不似很好,俞瑞彷彿是——半點事情也不告訴你?

    蘇扶風聽他直呼俞瑞之名。心下略略吃了一驚。你來找他——究竟何事?她壓住不問他的身份,只冷冷地道。

    嘿嘿,張某可不是來找他的——此來正是想見見蘇姑娘。

    他說著,竟是欺上前來,蒲扇般寬大的手掌便向她臉頰欺來。

    蘇扶風不得已,右手一抬將他手腕格開,豈料這便帶了那鐵鏈鋃鋃一陣響。張弓長反手一抓,便將那鐵鏈抓在了手裡。

    他咦了一聲。蘇姑娘。這倒有點奇了,莫非你……

    蘇扶風雙臂一搶,便將那鏈子自他手中扯出,手腕變化間鐵鏈向他套來。張弓長退步避開,正要發話,只聽外面船夫有喊叫起來道,客人回來了。客人……!

    來得倒是很快。張弓長哼了一聲回轉身,俞瑞已搶入船艙。

    你什麼意思?他見面第一句話道。

    突然想見見蘇姑娘嘛——從來也沒見過,多少是個遺憾,你說對麼?張弓長嘻嘻笑道。

    俞瑞卻是陰沉著臉,鬱鬱地道,出來說話!

    有什麼事要瞞著蘇姑娘麼?張弓長不以為然地道。俞瑞卻早顧自走出了。張弓長無奈。也只得跟了出去。

    蘇扶風多少有點好奇,竭力細聽,卻不料俞瑞聲音壓得極低,只能聽見張弓長說的幾個字。

    ……作個交換的,可不是說……

    ……照我看未必可信。金牌殺手的……

    ……都沒見過,也就瞿安……

    瞿安?蘇扶風突然捕捉到這個名字。但再細聽,卻又沒了下文,只得再凝神聽點別的。只不知俞瑞說了什麼,張弓長又道。

    ……尚有其它……不是我……會有旁人……多休息兩天……

    末了,她尚在聚精會神,船簾卻又一掀,張弓長在艙口笑道,我便先走了,蘇姑娘,今日幸會,我們山莊裡見罷!

    蘇扶風只是不理睬他,心裡卻在盤算。

    山莊?他說的是哪個山莊?

    所以,這個晚上,她第一次開口問了俞瑞。

    我們是去哪兒?

    俞瑞沉默了許久,才看了她一眼道,朱雀山莊。

    船舵不知是張弓長來時刻意破壞了,還是偶然損傷,竟是從中裂了道口子。船便在這岸邊繼續停靠了兩日,直到第三日上,才修整完畢上路。

    蘇扶風這顆心卻決計不能平靜了。張弓長究竟是什麼人?看起來似乎與朱雀山莊有關。俞瑞為什麼要帶自己去朱雀山莊呢?他與朱雀山莊,又是什麼關係?瞿安和朱雀山莊,是不是也有關係呢?

    她當然猜不出來,只是,本就失眠的夜,更加失眠。

    冬日嚴寒,江水淺處,竟是結起冰來。舟行困難,不多日只好又停下了。

    客人,看來這日子也不方便行船呀!那船夫道。一干船夫都跳著腳,顯已冷極。

    俞瑞微微思索,看來這冰三兩日也化不了——也罷,先將錢與你們結了——我們改行陸路便是。

    幾名船夫見他願行結賬,也極是高興。俞瑞只叫他們稍待,自入艙中。

    鎖匙輕輕一旋,蘇扶風手足頓時自由。大哥,路上怕也不好走吧?蘇扶風疑慮。

    俞瑞卻將一個布袋向她一擲。去,與他們將賬結了。

    蘇扶風只得哦了一聲,伸手去抓布袋道,總共該是……

    這一剎那她的臉色卻變了。那布袋裡哪裡是什麼銀兩。她一摸便已心中雪亮。細鏈、鐵菱角——這是她蘇扶風用來殺人的器具!

    大哥……她聲音略為發顫。

    俞瑞卻皺了皺眉。怎麼?

    沒什麼。蘇扶風將身上大衣裹緊了些,打開那布袋,將那冰涼涼的東西都握在手上。她自然應該想到的,以俞瑞的小心,他又怎可能留下這些人的性命。她再向他看了一眼,低頭掀開了簾子。俞瑞目送著她。外面只是輕微的啊——呀輕輕幾聲,最後一個人也只不過剛起了一半的驚訝還未及完全迸發,便已成了蘇扶風手下不知第幾個冤魂。

    蘇扶風向船艙裡走進。儘管裘皮大衣略長,她的雙腿還是裸露著。那日俞瑞說去買套新衣裳回來。卻並未兌現。蘇扶風料想那日張弓長該是與他約好在集市中某處見面,卻故意避了他先來船上;俞瑞久等不至。自是覺出不妙,急急趕回——所以那日匆忙中未曾購了新衣,她也便不再提起。蜷坐在艙中時,她尚可用大衣掩住雙腿,此刻站立起來,修長雙腿卻是一覽無遺。

    她再瞧了俞瑞一眼,後者沒收了她的殺人用具。她回頭,去撿自己那條聊勝於無的裙子。冷風在她光滑的腿上吹起小小的疙瘩來。她略顯忙亂地將裙子繫上。俞瑞卻在一旁看著。似乎是欣賞某種絕美的風景。

    你這裙子破了。他到她穿上了,才開口說道。不如——你把那些船夫的衣褲拿來穿了,扮作個男人,我們上路方便些。

    蘇扶風亦不多說,只哦了一聲,出去了——

    裘衣布服,很不協調。

    水邊靜謐。並無人煙。蘇扶風知曉這般裝束只是權宜,是以跟著俞瑞緩緩走過山坡,也沒說什麼話。坡上樹木極盛,低矮灌木尤多,即使是冬天也在她大衣上一一沾染刺扎。

    過了這邊,我買身新衣給你。俞瑞又許諾。

    蘇扶風仍不言語。只顧低頭行走。胸襟上還帶著那船夫的一道血。

    俞瑞卻突然上前,惡狠狠地從後面捏住了她的下頜。

    你以後再敢光著兩條腿就去見人!?就算是死人,也不准,聽見沒有!

    蘇扶風面無表情地停住了步子任他蹂躪。她自然並非因為那些船夫即將死在自己手上,便無顧忌地這般去見人——她只是覺得自己已不再在乎任何事。所以,怎樣見人。見什麼人,又有什麼關係?——

    那一邊的蘇折羽在睡夢中一顫,驚醒過來。

    午後,暖洋洋——屋角的爐子將室內熏得好似春天。

    她忍住夢中的驚悸,撫住胸口。夢中的景像一瞬間已模糊了,她只隱約記得與蘇扶風有關。

    憂慮重又升起。數日前提起找蘇扶風的事情之後,這幾日卻又沒了動靜。她不欲令拓跋孤厭煩,亦不好意思再提,可是,總不會就此不了了之?

    她呆呆地抱被坐著。窗前的水仙散出了香氣,濃郁得一山臘梅都失了顏色。

    我要再問問他。她下定了決心。無論主人有多麼的忙,我一定要求他幫幫扶風。

    她暗暗握緊了拳頭——卻原來只是緊緊攥住了被子的一邊,在屈起的膝蓋上揉動著。

    外面只突然傳來一陣啾啾的鳴叫。她心神微微一分,門一開,那小玉直直地便衝她飛來。她驚喜得呆了,伸手去接,室門處拓跋孤的影子已覆了上來。

    看來它還是比較喜歡你。他笑道。

    主人……在哪裡找見它的?蘇折羽一時興奮地忘了別的事,從床上跳了下來,迎上去。

    剛睡醒麼?拓跋孤隨手撥了撥她的發。多穿點。

    這沉靜的口氣叫蘇折羽也沉靜下來。她想起要說的話,一咬牙道,主人,其實折羽有話要……

    去多穿點。拓跋孤打斷她。我有事要說。

    蘇折羽心中咦了一聲,也便聽話地點頭,去披起了衣服,套上長裳。

    主人中午一直沒回來——是因為小玉嗎?她試圖緩解這叫他注視的尷尬。

    不是。拓跋孤輕輕扶出她被外衣裹住了的長髮。中午——正好莊劼來了。

    莊劼?蘇折羽的眼睛瞪大了起來。他……他又來了?他怎麼說?他答應主人的條件了嗎?

    他倒的確是急著答應了。拓跋孤道。只是……情況有變。

    情況怎麼有變?是不是扶風她……

    拓跋孤只見她臉色已是煞白,眼眶都紅了,不由皺一皺眉道,你在想什麼?蘇扶風,我都說了絕對不會有事。

    我……折羽只是……她又一次不安地揉住衣角。只是方才做了惡夢,我以為……

    拓跋孤看著她,略一停頓,道,這段日子我都沒讓你怎麼走動,恐怕你還未必知道「一箭勾魂張弓長」這個人?

    蘇折羽搖搖頭。不知道。

    「箭」是「弓箭」之「箭」。我先前也只是聽說「一箭勾魂」這四個字。此人是新近江湖中崛起的一名殺手。半月以來在江北做下了好幾件大案——今日莊劼前來,我才知此人也是天都會的。

    他又停了一下。在床沿上坐下了。莊劼先前也並不知曉,直到有一天在天都峰碰到此人——此人非常趾高氣揚,還帶著一封俞瑞的信,說是蘇扶風會跟著俞瑞暫時離開一段時間——天都會金牌殺手的位子,現在讓給他張弓長了。

    什麼?蘇折羽吃了一驚。他——天都的金牌殺手?

    目前身份是這樣。此人來歷不明,但天都會本就因俞瑞和蘇扶風久不出現正有幾分焦躁不安,此人帶的俞瑞書信又似不假——眾人自然相信他是俞瑞派來暫時穩定天都會的。據說他手中仍有幾個要緊名字,而且來到天都之後。也很慷慨以一個殺手身份接受莊劼這邊的一些指派,自然沒人有理由懷疑他了。

    那……那但是這樣一來,意思就是現在俞瑞人雖不在,卻仍在通過此人操縱天都會?

    正是如此,所以莊劼覺出棘手,似乎俞瑞在培養自己的黨羽,將一些親信憑空放進天都會。這對他不利——當然。對我們也不利。莊劼急於答應我的條件,就是想利用我們先設法把張弓長此人除掉。

    但暗殺不正是他們所長——莊劼有此想法,他也有自己的親信,他動手不是更好?

    我本也打算如此問他,不過——折羽,你不是想知道扶風在哪兒麼?

    蘇折羽微微一怔。難道……

    張弓長一定知道俞瑞的下落——也就知道蘇扶風的下落。所以這件事我已經答應下來。

    多謝……多謝主人!蘇折羽不知該怎麼說才好。

    先別高興得太早。拓跋孤揉了揉她的手背,拉她坐到身邊。據莊劼說,張弓長今天一早剛剛離開徽州——他前一陣似乎又去見過俞瑞,接了另一個任務回來,這次便是出發去做這件事了。

    主人的意思是。張弓長如今不在這附近——暫時也沒法動手了?

    對。好在莊劼聽他說起過這次不會太遠,那麼與其我們急著動手。不如在這裡等等。只要張弓長人一回徽州,莊劼便會通知我,我便派人下手。

    他說著,看了蘇折羽一眼,瞧她似在思索,不由輕輕一笑,道,你還是心急?

    蘇折羽搖搖頭,道,如今有線索,折羽就很高興了,就等他一等吧。

    拓跋孤輕輕一摟她纖細的腰身。倒不如禱告他千萬莫要在這次任務失手被殺了才好?

    蘇折羽似是被提醒了什麼,倚在他肩頭道,看來他的武功應該很厲害——主人——主人到時會親自去捉他麼?

    我沒這個打算。拓跋孤哈哈一笑道。

    那……還是找顧先鋒幫忙嗎?

    你會猜不到我準備找誰?

    蘇折羽突然省悟。許山?主人會找許山麼?他們都善弓箭……

    拓跋孤抱住她的手臂用力一緊。難得你變聰明了——既然猜到了……

    他突然翻身將她放倒。那就賞你一個——

    蘇折羽輕輕呀了一聲。白玉鳥啾啾叫著,在屋裡來回盤旋,似乎不明白它的兩個主人久久吮吸著對方,是種什麼樣的含義。

    其實——還有一個辦法。拓跋孤抬頭,看著蘇折羽寶石一般的眼睛。她的眼睛像蒙了一層水氣般濕潤。

    是笑塵之前跟我提過的。他繼續說話,甚至忘記了放開壓疼了她的手。他說小玉也許會知道蘇扶風在哪裡。

    ——小玉?蘇折羽驚訝。

    為了證明他說得有道理,折羽,有幾個問題,你要仔仔細細回答我。

    哦——嗯,好。蘇折羽被他壓在床上,這景況叫她怎麼能不答應。

    這次去大漠——小玉是什麼時候跟你走散的?

    是在……蘇折羽停頓了一下。在我去洛陽的途中。

    之前它一直跟著你?

    是的。

    那為什麼那時會突然不見了?

    我……我也不知道,只是去買了些乾糧,在市集上,回頭小玉就不見了。

    以前有過這種事嘛?因為人多——它就亂了方寸?

    沒有過——以前——主人也知道的,她會辨識我的氣味,人多人少對它來說並沒有什麼影響。就算短暫離開,很快也會找來。

    但這次一直沒有?

    這次——嗯,這次它一直沒跟上來。

    你就沒有停下來找找它?就這麼急匆匆往前趕麼?

    嗯,因為……

    因為你太關心蘇扶風是麼?

    主人……生氣了?

    如果你找到蘇扶風,會不顧一切地叫她離開明月山莊,而不管她「拓跋瑜」的身份意味著什麼,對麼?

    我……我不知道……不知道最後我會怎麼做,後來——都沒來得及、沒有機會作這樣的選擇……

    拓跋孤還是凝視她的眼睛。他知道,還沒有進洛陽,她就遇到了單疾風。

    我……問得遠了……他轉開頭。她關於小玉的回答,與顧笑塵所說果然分毫不差。這令他不得不仔細去想顧笑塵那日所說,是不是真的有些道理。

    小玉陪著你,我出去一下。他鬆開她,起身扯了扯略皺的外衣,出去了——

    太湖水上一片氤氳——這瀰漫的水汽好似一片白茫茫的幻境,與凌厲和邱廣寒多日來處處見到的喜氣十足的光景大不相同。

    看來姜姑娘家裡——也過不好這個年了。邱廣寒很是同情地道。(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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