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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二八四 文 / 小羊毛

    看夠了沒有?凌厲手中的冊子忽然被一把奪去。他吃驚之下回頭,朱雀儼然已在身後。

    滾開!只聽他頗為粗暴地喝道。

    換作別的時候,凌厲恐是不會忍,不過眼下瞿安重傷,他也知朱雀這聲喝之中,憂急之意最多,是以只默默退到一邊。

    此地極寒,方才吃驚之下看那冊子,倒未覺得,人一站起,卻只覺身上奇冷。偏生朱雀也是往後一望,道,你先莫走,留在這裡。

    凌厲本也未打算走,是以點一點頭。只見朱雀已極快地開始運功,心下暗道,不知他又有什麼辦法救人呢?

    適才他看那秘笈不過才一翻,內裡的詳情都未及讀到,只是因為最好奇朱雀究竟能有幾條性命,是以快快掃過去尋答案。這一處方才瞿安翻過,壓印猶在,他看得明白,書上畫的是三個水缶的樣子。

    意思便是說三條性命?凌厲心道。若他自己有如此心法,那麼救活我爹想必亦是他心法中應有之訣,只是——分明現在他自己便是最後一條性命了。

    他想,若此刻我偷襲於他,這曾掀起無窮風雨的朱雀神君,必會就此斷送性命。便算為了救爹的性命而不能立即動手,等他運功完成之時,必也無力反抗——這件功績,瞧來竟是如此輕而易舉!

    她恍恍惚惚似有些走神,想得極遠,想到拓跋孤曾說他配不上邱廣寒,因為他沒有江湖名望。那如果我殺了朱雀神君呢?這江湖名望——可夠了?

    念頭恍惚收回,他看一眼朱雀。可是他竟叫我留在此地——難道他不知我是他的敵人麼?他甚至知曉我偷看了他的心法秘笈。對於他那般神秘不死的秘密亦已知曉——其實我才該是他要滅口的對象吧?他沒動手,不過是看在我這個父親的份上。

    那麼。我是否也應看在同一個人的份上,不偷襲他?但這其中的關係又是如此不對等。他——是個侮辱了我父親的禽獸。受此侮辱,實是生不如死,但此時此刻,我卻偏偏在指望他把人救回來!我本應與我爹一樣恨他。痛恨他,恨不能將他碎屍萬段,但我卻竟還猶豫要不要覓機偷襲他——這本來不就是我混入此地的目的麼?

    崖邊輕響,凌厲心生警覺,卻見踏聲之下,上來的是蘇扶風。他心裡一驚,恍惚起自己先前的恍惚——在他沒邊沒際地想著殺朱雀賺取名望好配得上邱廣寒的時候,他壓根忘記了自己現在根本不需要邱廣寒——他完全忘記了蘇扶風。

    他心裡一時如受重錘。竟退了兩步。他不知道。他也真的不想相信蘇扶風在自己無意識或潛意識中,仍是這般無足輕重。

    會沒事麼?蘇扶風只是看著瞿安的臉孔,憂心地問了一句。

    這邊冷,你先下去吧。凌厲答非所問,隔了一忽兒,似是回過神來,又道,這邊我來看著就好。朱雀——應該有辦法的。

    蘇扶風卻仍是不走,沉默著。凌厲只得又道,教主他們已回去了吧?你怎麼沒一起下山?

    話一說完。忽然又覺出自己的明知故問,只得也沉默了。

    你說青龍心法中可以救人的辦法,難麼?蘇扶風忽道。

    呃——說難也不是太難,只不過於施法之人會有些暫時的損傷——這也要看傷勢的輕重了。

    我……想救柳使,不過看來朱雀是沒這個閒了,所以。你是否能……?

    凌厲一怔。為什麼要救她?

    她現在就在臨雲崖。蘇扶風未答他的話,只顧自道。瞿安說過,「不勝寒」是療傷事半功倍之所在,但我負她不動了。我不想你有什麼損傷,所以若是……若是有危險,就算了吧。但若是可以,我想你負她上來,救她性命。

    凌厲向朱雀瞥了一眼,壓低些聲音道,如是柳使——她的傷似乎很重,決計不比瞿安……比我爹輕。要救她,我便要冒暫時失去功力的風險,但我們此刻身在敵營,這似乎太冒險了。柳使畢竟不是自己人。

    蘇扶風也便沒了話,卻忽聞那邊朱雀道,小姑娘,你先把她帶上來。

    蘇扶風吃了一驚,未料朱雀運功之餘,仍能將自己這邊的對話聽個清楚,但為他口氣所懾,不由自主地哦了一聲,答應下來。

    ……那我去背她。凌雲這話,似是在對朱雀說,又似是在對蘇扶風說。朱雀未置可否,他便輕巧地溜下山峰,果見白霜斜倚在崖側。

    她一張明媚俏麗的臉,已裂開數道口子,身上是蘇扶風裹上為她蔽體的外衣,而鮮血仍是透了出來。凌厲輕搭她的脈,脈力微弱。

    她應是中了朱雀那寒性之力,「不勝寒」之上寒力更甚,於她應是有損無益才對,朱雀要我們把她帶上去,又是什麼目的?

    但如今也沒心思多作思慮。凌厲將她身體一卷,施展輕功,躍上崖來。

    帶來我這裡。朱雀手未離開瞿安,口中卻說話。

    你……凌厲猶豫。一人尚且救不活,難道他還要救兩人?何況他自己也屬受傷不輕,又怎麼辦?

    交給我,你們讓開點。朱雀冷生生瞥了他一眼。

    兩人退開。崖上寒冷,兩人亦只得在一邊打坐調息,以御寒氣。

    凌厲閉目凝神,恍惚間憶起方才瞥到的那秘笈之中那幅圖——他大致已明白朱雀那「三條性命」的緣故。如若說人本身是一個容器,那麼內力便是充盈這容器之物。朱雀的內功心法,卻是在體內修煉了三個容器,但是一個人的內力終究便是那麼多,決計不可能再將三個容器都裝滿,所以通常情況下,九成的力量皆在第一個容器中,也便是他暴露在外的那一個——而剩下的一成,則存於另兩個之中,留作維持之用。

    以朱雀的功力,打破他第一個容器,已極少有人能做到,所以另二個幾乎沒有什麼用上的時候——但倘若遇到偷襲,或是遇到如拓跋孤這般勁敵,那麼在第一個容器破裂的一瞬間,內裡的一切會盡數流入第二容器之中,這一瞬間更會因這種流動而迸發出極大的力量。第二至第三亦是同理。

    其實他總共只有那一個容器的內力,卻看起來像有三倍。凌厲心道。心法之巧妙之處只在於練就了三個容器,並互相流轉,而不在於練就高深的內功。所謂自我恢復,也即是將破碎的容器重新構築好,如此而已。

    而——他睜開眼睛,看著遠在另一邊的瞿安——你也正是因為看到了這個,才會忽然悟到以前以為他有兩條性命只是自己的臆測,甚至可能是朱雀的故意誤導。所以經由你口告訴我,再經由我告訴教主,讓人根本不防他其實還有第三條性命,這正是朱雀的陰謀所在,而你忽然明白了一切,所以不得不這樣衝出來阻止這一切發生吧。

    該說你是趕上了,還是沒趕上呢?若你沒有出現,這一切又將如何收場?

    但是——對了。真是在三個容器間的互轉……凌厲心頭忽地一閃,極目看去——朱雀一手抵住瞿安前胸,一手已抵住白霜前胸。是了,他們亦一樣是內力的容器,而朱雀這手內功心法,決計是這世上最最強大的自由驅使內力之法。他們兩人受的都是內傷,我爹他——體內儘是青龍掌力之熱勁亂竄,白霜體內卻儘是寒氣。常人無法制服與調和的這般力量,他的心法卻恰恰可以!所以說,朱雀這內力心法,只怕是這世上最適合治內傷的辦法!

    所以也許若沒有白霜,他就要以自己體內僅存的這一個容器之力去驅散與理順我爹他體內的灼熱真氣,怕還會更累;而有了白霜,那二人體內之力自可互相荀借,或許反倒省力了。

    他思及至此,對於朱雀的這般內功也覺得駭然——因為他深知拓跋孤若勝,是勝在內力深厚,而朱雀若勝,卻是勝在運功之法——這是誰都無可比擬的。

    他伸出右手,慢慢地去握蘇扶風的左手。後者一驚,也睜開眼睛來。他只覺她從手背到身體盡皆發寒,顯然寒意已慢慢侵入,當下只是微微一笑,道,你閉上眼睛,我試試將真氣過度給你。

    蘇扶風只覺奇怪,須知互傳內力本也不是什麼太難之事——只是這一次她忽覺似有不同,因為往常內力經由穴道傳入,總因是異己之物而略有滯澀,但這一次暖意卻順暢地流入全身和四肢,令她極是驚訝。

    你也算是一個容器吧。凌厲心下暗暗一笑,忽地想到青龍心法中那救人之法,心道若然這兩者能結合起來,既能以順暢的運功之法讓施法者不再耗力太劇,又有那「化」「補」之訣可以修補許多朱雀原本無法修補之傷,豈不是最大的事半功倍?

    看來你的青龍心法已又進境很多了。蘇扶風瞧著他道。你原先的內功可沒有這麼暖熱。

    凌厲只笑笑。你不冷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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