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琴滿頭大汗的醒了,睜開了眼睛看顧暖,奇怪眼神,把顧暖看的站在原地不敢動了,她問,「媽,做噩夢了是不是。禾」
傻傻的,除了這一句,再也說不出什麼。
已不知從何時起,跟母親的話越來越少,像極了敷衍。明明是親生母女,明明走過不少糟糕歲月,現在,顧暖自己調整不了自己面對母親時的模式,忽而,像對一個需要她來負責的陌生人,胸口裡的這顆心,叛變了,叛變了母親。
或者現在是,無論怎麼樣,心也已熱不起來了?心裡不熱,表情就不熱,大抵,是因為,心早就一點一點的變成,涼的。
董琴說話,非常的費力,「夢,你爸……那個死,鬼……」早先,在顧明海剛去世時,董琴提起顧明海,會說,那個死人,不是死鬼。現在,一閉上眼睛就會做夢,夢見顧明海,是個纏著她的,鬼。
病床上的人,說完,就睜著眼睛,不閉上妲。
顧暖怔怔地看著母親良久,手指,動了動,夢見父親了嗎,父親是否在夢裡責怪了母親?否則,夢裡夢見那麼想重新復婚在一起的人,怎麼會變成是噩的……夢。
左茵讓今天值班的護士給病房裡送來了豐盛的早飯,三個菜,一個湯,三盒白米飯,太夠兩個人吃了,每次都會剩下不少。
護士小聲跟打開飯和菜的顧暖說,「左醫生說,心情不好,吃的也別太對付,把湯最好都喝了。」
顧暖低頭弄著,說,「謝謝你。」
護士轉身出去。顧暖先喂母親吃飯,董琴的嘴巴說話和動都不太利索,恢復也不知道能恢復到什麼程度。吃了不太多時,顧暖用紙巾擦著母親的嘴邊,董琴只吃了不多,抬起能動的手搖了搖意思是不吃了。
九點多,陽光照進了這間病房,董琴閉著眼睛不知睡沒睡,顧暖背對著母親的病床坐在椅子上,手托腮發呆。
護士走了進來,手裡拿著手機,看向顧暖。那是顧暖的手機,被董琴扔了出去的,護士撿起來收起的。
顧暖站了起來,沒敢問是誰打來的。
如果是左琛打的,或者是左家人,護士應該不敢拿進病房,知道董琴會發瘋一樣阻攔顧暖接左家人的電話,護士說,「是一個叫樂樂的,她說今天過年,她媽要跟病人說兩句話。」
樂樂媽跟董琴見過,是樂樂剛來海城上大學報到那陣兒,樂樂媽在海城待了好長日子,跟董琴經常見面聊天。現在董琴的情緒穩定,便伸手接了這個電話,嘴不好使的原因也說不了什麼話,就聽著樂樂媽說。
這通電話,接了足有十分鐘,董琴不說話,眼睛紅著,開始,很耐心的聽著,後來,不聽了,撂在床的一邊上了。
顧暖沒動那個手機……
她怕一動,母親又要扔出去,不如就那麼放著。董琴敏感,時不時地突擊檢查,疑神疑鬼的懷疑左琛站在門外,走廊裡,嚇得左琛和左茵,都不敢接近這病房。
……
樂樂耳朵湊在電話機旁聽那邊的聲音,掛斷了。樂樂媽回頭,樂樂眼睛瞪大看著自己媽,「那頭一句話沒說?」
樂樂媽點頭,又撇嘴又挑眉的,歎著氣,搖了搖頭。
「啊,大過年的,媽你能不能別一副『沒救了』的表情?」樂樂坐進沙發裡,心裡想著,這個新年,難不成因為董琴的阻攔,左琛和顧暖近在咫尺,卻又要分開過?
張棟健住在樂樂家,樂樂家三室一廳,剛好住的開。只是剛來那天,樂樂媽怕女兒半夜偷進這個小伙子的房間,看管的老緊!半夜樂樂去洗手間,都有老媽那雙火眼金睛不放過的盯著。
美嗇早就看了出來,新年的這天跟張棟健說,逗得張棟健無語,走到客廳趁著樂樂媽去忙,扯著樂樂就給扯了出去,按在小區的牆角一副要對樂樂怎麼樣的樣子,樂樂雙手打叉擋在胸前閉上眼睛。
張棟健笑的陰險,「你想的美。」
那意思是她姿勢是在求蹂躪?還沒求成功?樂樂恨不得,打得他如花似玉這張臉,只剩下『如花』!
樂樂鼓腮,惡狠狠地問,「幹嘛,幹嘛,你他媽到底要幹嘛!」瞪了一眼張棟健的手,就大喊,『非禮啊——』。
「別吼了——」張棟健摀住她的小嘴兒,非常有神地眼睛盯著樂樂的眼睛,說,「以後晚上少出來晃悠。你媽怕你進我房間,是覺得我像流氓啊?還是覺得你像流氓啊?我是正人君子。就算是你像女流氓,我一個男人,還唔想被你流掉呢!」
樂樂就覺得張棟健說普通話標準中透著不標準味道的感覺太他媽好笑了,張棟健這麼埋汰她,樂樂怎麼能甘心吃虧?笑開了眼,「放心,我怎麼會流掉你?我得把你生下來,不然我得那個老公,不,答,應。」
搖著頭氣張棟健,張棟健挑眉,沒生氣,倒是似乎說了一句『你要是男的,多好』,然後,轉身,走進了樓道裡。
什麼,樂樂懵,真沒聽清。
追上去問,「你說什麼東東,再說一次!我沒聽清!」
……
冬天的晚上6點,海城的天早已黑了。
人生真只如夢,人生有時難道不如夢麼?樂樂人生中的這個新年,對她來說,是一個快樂的夢。顧暖人生中的這個新年,對她來說,是只悲不喜的夢。
曾經,選擇跟左琛在一起,要艱難的跨越重重險阻,現在,想要跟左琛在一起,要艱難的挺過去母親這關。本該沒有交集,本該在經歷某些事後便可斷了的她和他,卻因為一根弦,她變成了風箏,他變成了放線的人,風再大,左琛緊抓不放。她在努力不讓風將自己吹走,哪怕,風已將她吹破。
這根不斷的弦叫做……愛情。
病房中的手機響了一次,董琴用能動的那隻手拿起,接聽,沒人說話。顯示的,是個陌生的手機號碼。
第二次響起時,是下午四點多,又是另一個陌生的手機號碼,董琴接起,沒有說話,對方,一樣不說話。
第三次響起時,醫生在病房內,此時已經晚上將近八點鐘。醫生在給董琴檢查,顧暖只好伸手接起,今天一整天,董琴的情緒還算穩定,顧暖接起,又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不待她說話,對方低啞地聲音道,「是我。」
一股淚水酸酸的奪眶而出,很想用手背抹著眼淚叫一聲,『左琛,我想你。』很想重複著對手機這樣念很多遍。
左琛說,「別急,等你母親睡了,很晚也好,我在樓下等你。」
「哦,你打錯了電話。」顧暖讓自己的聲音聽不出什麼,忍著呼吸,表現的是平靜的。
左琛聽了,懂了,說,「嗯,出不來不要強求。」始終是擔心她的身體。
顧暖靜靜地低頭,合上了手機,放在母親的病床上。
好像,真的就是一通打錯的電話。她沒有問左琛,是不是前兩次也是他打來的,可是母親,好像接聽後沒有說話的。
左琛的車停在醫院外,從顧暖的病房,恰好可以看到醫院外的粗壯大樹下,停著一輛黑色路虎,看著,就像是他堅實的背影。
他給護士打過電話,護士說,手機顧小姐留在了病房中,前兩次打,雖未說話,但呼吸聲,不是顧暖的。
她的呼吸,他可以清晰辨認。
晚上十點多了,董琴還是沒有睡,口吃地問顧暖,怎麼還不睡。
「馬上睡了。」顧暖說。
七點多的時候,吃了值班護士送來的水餃,喝了一杯白水。
董琴說,過年沒什麼意思,和平常日子沒什麼區別,早點睡。顧暖點頭,躺在床上,關了燈。
九點多不到十點的時候,窗外發出衝入天空的好聽聲響。
顧暖轉頭看,是煙花,很漂亮的煙花,一大朵一大朵的在天空中。
看著那麼遠,卻又那麼近……
她走向病房的窗邊,歪頭,手指摸在窗子上,醫院外那顆大樹下,那輛黑色路虎還在,是不是,他在抽著煙看著跟她看到的一樣的煙花?
十一點半時,顧暖睜開眼睛,很靜,這個點兒了,母親應該睡著了吧。
聲音非常小的下了床,黑暗中,藉著月光,一步一步,往門口挪……
手指尖剛碰到門把手,董琴突然的一聲,嚇得顧暖閉上眼。
燈的開關就在董琴好用的那隻手邊,燈打開,她站在門口,不敢回頭,董琴的情緒不是特別激動,只是生氣,嘴說話不利索的問她去見誰,是不是有人在外面等著。
甚至董琴懷疑,那個人,就在走廊裡。
董琴指著,讓顧暖拉開窗簾和門上的小簾,顧暖走過去,拉開,空蕩蕩的走廊,顧暖的手碰著窗子,和母親對視時,外面走廊只經過了一個護士。
董琴似乎無話可說了,顧暖問,「媽,用拔針,管我一輩子不見左琛?」如果董琴情緒現在不是這樣穩定,顧暖這話可不敢說出口。
「等……等我死了,你們隨……便!」
斷斷續續的話,顧暖卻是聽懂了。
「媽……他是我合法的丈夫,我和他有了一個兒子,現在我又懷了他的孩子。我們之間感情沒有任何問題,能不能可憐我,就當施捨我,施捨我一個理由,求您告訴我,這麼逼我和左琛,是我們其中哪一個犯過滔天大罪在您這罪不可恕?」如果沒有一個讓她可以平心而論的去恨左琛的理由,她割捨不了,怎麼都不行。
忍著眼淚,不想在母親沒情緒激動的情況下,自己先崩潰。可是,忍得喉嚨裡彷彿出現了一道道很癢的痕,什麼劃上去的,大概,是叫無奈的這把利器。
董琴半晌不說話,開口說話時,到底是迅速變了臉,她沒有說出任何理由!眼睛裡,在這黑夜中,望向窗外黑漆漆,董琴又想起了早上夢到的顧明海和左琛,索命的臉。
顧暖說,「媽——不講理得有個限度。您看誰不順眼,我躲開走遠就是,左琛是我丈夫,我們有法律保護的婚姻,媽……我和他有孩子,您外孫,我和他現在不是談戀愛。我聽過別人母親拆散子女戀愛,沒見過,拆散婚姻的……況且,左琛哪兒不好了?」
這是顧暖始終無法理解的,她看著母親,希望得到一個合理的答案,現在是這麼荒唐,不服氣。
董琴瞪著顧暖,咬緊了牙關一個字也說不出,心裡壓根兒不敢說自己殺了顧明海。剛離婚時,顧暖還小,懂事歸懂事,但不太會去究事情真正原因,她這個當媽的說什麼顧暖就信什麼,相信是父親出軌,相信這場婚姻的失敗顧明海要負全責,跟她這個可憐的離婚女人沒有關係。
而再回來海城,隨著顧明海病情加重,顧暖在見父親後,談心的過程中,知道了這離婚的責任不全在父親,各有各的說得通的理由。
董琴活了大半輩子,人人都說她要強,她自己不傻不癡,怎麼會不知道自己的個性。承認自己要強,不講理的要強,恨不得好的事都發生在自己身上,恨不得那些瞧不起她嘲笑她的人下場一個不如一個。要強的同時習慣聽偏向自己的聲音,哪怕自己錯了,也得有人奉承她。
在婚姻破裂後,女兒顧暖,是滿足她這個心理的人,替她當媽的埋怨父親,為她爭得了一百個好。眼看著顧暖跟左琛結婚後,離她這個當媽的越來越遠,董琴就怕,怕有一天所有人都指責她時,沒一個人向著她說話,最後被指責的手指頭戳死!顧萊送上門,董琴哪怕以前恨顧萊和她爸媽,但顧萊就是她臨時撿起來的武器,用一用,也得時不時的給這武器保養,讓這武器對付別人時特別鋒利。
說到頭兒,就是心裡住著鬼,在婚姻破裂後一味在女兒面前指責顧明海是負心漢,把自己洗白,害怕有一日女兒知道,再也不同情她這個當媽的。現在見了左琛,就跟見了鬼一樣,左琛也承認了在墓地聽見她跟顧明海說的那些話,如果讓女兒知道,餘生怎麼過?
本就跟眾叛親離差不多的人,要是徹底的眾叛親離了,那活著還有什麼勁頭兒?難不成只是為了消化那一日三餐?
董琴不說話,眼神狠厲,要麼死,不體會這眾叛親離的滋味之前就死,要麼,就女兒為了她這當媽的委屈委屈,董琴甚至一瞬在想,女人守寡也挺好,她不認為左琛再過幾年不會背叛自己女兒……
心裡有問題的人,就容易偏離正常軌道變成一個神經質。
顧暖再度哭了,心裡實在憋得難受,沒有歡喜年,就不如痛痛快快的在這個為難自己的母親面前哭一場,如果,母親的血真是冷的,那便認了。
瘦弱的身體沿著窗邊一點點萎靡地蹲在地上,可笑的想哭,哭著又想冷笑,腹中未成形的寶寶在抗議了,所以她冷笑著落淚,乾嘔著吐不出什麼,所有的不甘卡在嗓子那兒難受。勒著呼吸。
在顧暖起不來身最狼狽時,護士經過,進門急急地喊醫生,兩個護士把她攙扶了出去,董琴挺直地躺在病床上,這樣的情況如何阻攔?不敢,顧暖腹中的孩子出了事,左琛會遷怒到她董琴身上。
只敢逼迫左琛,不希望真發生什麼遭到左琛報復。敢逼迫,也是顧暖肚子裡這個孩子是籌碼。
腹中不舒服,但真的沒有到痛到痙-攣的程度,醫生詢問她怎麼了,她然後擺了擺手,拒絕醫生幫她檢查,沒事,她自己知道沒事,就是胃疼了,不是小腹的問題,那一刻,狡猾了一下下,在母親面前,有些偽裝成分。沿著走廊一步步抹著眼淚往出走,不敢太快,不敢太慢,走廊長的看似走不完……
她下了樓,走向十點多還看到在樓下那輛路虎的位置,車去人空。
說好了的,不聚,不散。
抑制著情緒,還是帶了狠狠的,重重的,哭腔,她四處張望,左琛……
護士穿著羽絨服跑下來,喘著氣說,「左醫生的弟,哦,就是恆科左總,手機沒電了,剛離開醫院這裡。剛一個姓吳的打電話來,說一個叫婷婷的女孩,她爸爸找去了她家裡,家裡大吵了起來,婷婷媽媽要被氣瘋了。恆科左總不得不過去處理……」
醫院裡的人,見過婷婷,但是不知道左茵的女兒叫婷婷,吳哥傳達的這麼具體,是怕顧暖誤會。顧暖點了點頭。吸了吸鼻子,讓護士進去吧,她在外面呆一會兒,透透氣,好久沒出來了。
護士轉身走了,讓她注意身體。
婷婷的爸爸,是那個左琛口中,當年在左茵懷了孕之後車禍死了的男人?
因為這個男人,左茵一直不找人,二十幾歲時,一般的男人她看不上,現在,三十幾歲,想找個能依靠的,對婷婷和她母女倆好的,特別穩當的合適男人,也不出現合適的。
顧暖蹲下身,手半藏在袖子裡,天兒太冷了,呵氣都是白色的霧,地上很厚的煙花屑。
蹲了一會兒,看著煙花屑發了會兒呆,走向醫院不遠處的大酒店,酒店才開始燃放煙花,一輛很長的車停在酒店門口,新年留下的員工在往下搬煙花,很多,吃年夜飯的在吃年夜飯,該幹什麼的幹什麼,除了酒店員工,只有街道對面的顧暖,一個人,抬頭看著煙花發出很大的響聲,綻放的特別美麗絢爛……
一個,於她來說,熱淚一直盈眶的,新年。
左茵的住處。
左琛本打算將那個男人帶到樓下,卻在電梯中已控制不住憤怒,進入電梯前,接到醫院護士的電話,護士說,顧暖想出來,卻被病床上的人逼得腹痛,忍著痛走出來,卻不見他人。
這糾結的心情摻雜著憤怒,已要撕裂他這軀殼,被他扯著衣領的男人鼻子和嘴裡都在流血,左琛的拳頭狠重地打在電梯門上,電梯幾秒鐘後開了,左琛將所有怒意發洩在這個男人身上,低吼道,「有多遠,滾出多遠——」
那人跌撞出了電梯,左琛挺拔身型佇立電梯內,五官黯然,喉結動了動,緊抿著唇,空蕩蕩的電梯間,已無人,准許,男人也可熱淚盈眶,卻不會流出淚來麼。
(親媽來安撫大家了~故事的開篇就寫了董琴是個神經病媽,尾聲一定要處理這個角色的~所以親們表小心肝兒顫~俺不捨得虐乃們的~)
結局篇(4)【6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