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我就先告辭。」在交代了一下相關的事宜之後,易子魚便與茲莉還有瑰雯,登上了馬車離開了。
站在院門口為易子魚他們送行的克魯克墩親王,看著那架在雪地上慢慢遠去的馬車,問道「老爺子,你覺得這位弗萊明子爵先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站在克魯克墩身邊的助理,沙漠王國的前任大總管洛耶,也看著那一架已經慢慢遠離視線的馬車笑道「啊,他是一位十分有教養和紳士風度的先生呢。明知道老頭子我是在東拉西扯的套他的話,還是十分的配合我。甚至還經常主動帶動話題,讓我能掌握到更多的信息。」
「居然能讓沙蜥1洛耶說出這樣的話,這位弗萊明子爵實在是了不得。」
洛耶笑著搖搖頭「少爺,你過謙了。老頭子我已經老了,現在已經是屬於你們這一批人的時代了。」洛耶雖然叫克魯克墩親王為少爺,可是從他們兩人相處的模樣不能看出,其實他們之間並不純在一種主僕的區別。比起主人和傭人,比起老版和助理,他們更像是兩位志趣相投的晚輩和長輩。
「老頭子我累了,就先去歇著了。比不得你們這些年輕人啊。」
看著洛耶那矍鑠的模樣,雖然身骨子依舊硬朗,但那腰身卻很明顯的已經有點微微的駝了下去。克魯克墩不由得輕輕的呼出一口氣。正如洛耶自己所說的那樣,這位曾經為波羅尼斯聯盟做出過傑出貢獻的沙蜥已經老了。
「沙姬。」克魯克墩慢慢的往回走的時候,淡淡的向一直默默跟在自己身後的沙姬問道「對於這一次的事情,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說?」
「主人,我只是有點不服。」沙姬很直白的說道。
「哦?說來聽聽?」似乎早已知道沙姬會這麼說的一般,這位沙漠金羊依舊淡淡的說道。
「主人,其實這一次,如果不是你下令讓將我們手頭上現存的所有水晶原料都拋售出去,我們不會輸的。」沙姬對於這一次的勝負,很明顯的心存間隙。她認為,這一次如果不是沙漠金羊主動先一步的將手中持有的水晶原料換成現金的話,易子魚的計劃即便能夠成功,也得過了今天。只要熬過了這第三天,那麼勝利就是屬於他們的了。所以,沙姬心中並不服氣。
「沙姬。」聽完自己貼身侍女的話,克魯克墩點了點頭,肯定了她的說法「的確,如果按照你的做法。我們不拋出手中的水晶原料。那麼我們就能撐過今天。到了明天,我們就會獲得勝利。」
「但是,你覺得那真的是勝利嗎?」
「其實如果我們那樣做,表面上好像是我們贏了,但是實際上,卻是讓我們輸得更慘——除了輸掉資產,更輸掉了尊嚴了。」克魯克墩搖了搖頭繼續說道「沙姬,你知道這一次我們表面上所輸掉的這一次賭約,為我們帶來了多少財富嗎?」
「恕奴婢愚昧。」沙姬稍稍的愣了一下。
「這一次我們雖然輸掉了和弗萊明先生的賭約,可是單單比較前期投入的資金,我們收回來的資金,足足翻了十倍。」
「這麼多?」這個數字顯然是沙姬所沒有預料到的。
「啊,十倍啊。這都是弗萊明先生,和那位親自進行運作的瑰雯小姐所帶給我們的。如果我們硬撐著,為了獲得這個表面上的勝利,資金反而要縮水一半以上。那麼沙姬,你覺得這樣的勝負,對於一位純粹的商人來說,到底哪邊是贏,哪邊是輸呢?」
商人,所做的一切動作,都是為了金錢。只要能夠讓資產倍增,那麼就是贏了。
「沙姬啊。很多事情其實並非如同表面上的那麼簡單。你回憶一下。那位弗萊明子爵先生,除了在第一會面的時候,稱呼過我親王殿下。嚴格點來說,是在賭約簽訂之前,他稱呼我為親王殿下。但賭約成立之後,他卻只喊我先生。你明白這背後的含義嗎?」
沙姬搖了搖頭。
「他其實是在考驗我作為一個商人的品質。他稱呼我為先生,是他在表明自己的態度——他是以一個純粹的商人身份和我交涉。而不是一個藏劍公國的未來大公和沙漠王國的親王殿下。」
「他,他居然如此的無禮。」
「不,沙姬。這正是他高明的地方。因為他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底細。他知道我能也看穿他這背後的用意,他明白我能夠懂他這動作背後的意義。我也用我的方式向他展示了自己作為一個合格商人的風度,為此他也給予了我獎勵。現在回想起來,這情況就像是一位教師將糖果獎勵給回答對問題的學生一樣。」
「他居然是在考驗主人?還那麼放肆?」沙姬對於克魯克墩很明顯就是有一種盲目的崇拜,對於易子魚相當於挑釁自己主人威嚴的做法,自然是感到相當的憤怒。
「不,他有這個資格。」克魯克墩擺了擺手「這個獎勵,便是當初他告訴我的賭約期限,三天。」
「這三天難道不是約定的日期嗎?和獎勵有什麼關係?」看著主人的面龐,沙姬很顯然無法瞭解這個賭約的限定日期和獎勵之間的聯繫,到底是什麼。
「沙姬,你結合弗萊明先生這一次運作的方式,仔細思考一下。按照他這種匪夷所思的市場運作模式,已經當時的市場大環境。他為什麼一定要將賭約限定在三天之內?而不是更穩固的四天?五天?甚至是一周?弗萊明先生所使用的這種全新的運作模式,在他講解給我們聽的時候,說實話,如果不是真正的看到擺在眼前的實例,單單是靠說的話,我定然在短時間內,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
「所以在我們絲毫不知道他有這麼高明的手腕的時候,在我們絲毫不覺得他可以力挽狂瀾改變市場走向的時候,說實在的,即便是他將時間定為十天,我們都會毫不猶豫的應承下來的。」
沙姬想了一想,的確是這個樣子。明知自己佔據必勝的優勢的時候,以當時那種情況,如果易子魚開出十天的期限,也肯定會應承。
「但是弗萊明先生卻並沒有這麼做。他很明確的告訴我們,三天。那麼現在,你想明白為什麼我說這是一顆獎勵給我們的『糖果』了嗎?」
「這——」沙姬不由得按照克魯克墩的提示,回想起了今天與易子魚面談的時候的一些情景,下一刻她的瞳孔不由得稍稍的一收縮「難道,他是在暗示我們第二天的價格走勢?」
「對。」沙漠金羊顯然很滿意自己侍女的反應,微微的一笑「他說三天,其實就是在暗示我們,在第二天,水晶原料的價格將會去到最高點。然後價格就會開始回落,然後暴跌,最終在第三天徹底崩盤。」
「暗示我們市場的預期是怎麼樣的,就是弗萊明先生給我的第一個獎勵。但是這一顆糖果外面卻包裹著一層包裝紙,所以要吃到這一顆糖果,我還要面對第二個弗萊明先生所設下的考驗。也就是除了看懂這個關於『三天』的暗示之外,還要看我到底是不是一個合格的商人。」
「合格的商人?」
「對,合格的商人。就是一切行動都追求利益最大化。如果當初,我們按照你剛才所說的,硬撐到第四天,贏得這一場賭約。那麼,很明顯的,我就失去了身為一名商人的尊嚴。因為我的資產縮水了。放棄十倍的利潤,而追求那表面上的勝利。這身為一名商人來說,是失格的。」
「喔。」聽到解釋之後,沙姬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當然,在最後,我們成功的吃到了這顆『糖果』。弗萊明先生將十倍的收益送給我們之後,他又再度給與了我們新的考驗。」
「新的考驗?還有嗎?」
「是的,這一早,我們為了試探弗萊明先生,老爺子不是親自出馬了嗎?不過這一切卻被弗萊明先生看穿了,他不但很好的配合老爺子,將我們想要的情報,甚至是那些沒想到的遺漏部分,都一絲不漏的通過閒談的方式,告訴給了老爺子。更厲害的是,他也在不知不覺中,從老爺子口中套到了他想要的情報。弗萊明先生是一位可怕的談判專家。」
「你還記得,在剛才談話的過程中的幾個細節嗎?第一個就是他用十分唐突和居高臨下的態度,詢問我,要是我處在他的位置,要怎麼贏得這場賭約的事情。」
「我當然記得,他當時的態度實在是太逾越了,身為貴族居然做出如此不顧禮法的事情,那是失格。」對於這件事,沙姬明顯還是耿耿於懷。
看到沙姬的模樣,克魯克墩不由得笑了「對,不過關於這一點,其實他是故意的。他當然知道當時自己的做法不妥,但是他卻是在測試我的氣度。上位者的尊嚴被挑戰的時候,特別是上位者處於下風時,尊嚴被挑戰,許多人都會人不受不了吧?所以他便製造出這樣的局面,想看看我的氣度。如果說,之前他是在考驗我身為商人的品格,那麼這一次他就是在考驗我身為一個上位者的品格。」
「他——」沙姬還想說什麼,但被克魯克墩笑著擺手制止了。
「第二個細節,你還記得我當初稱呼瑰雯小姐為弗萊明小姐的事情嗎?」
「嗯,當時主人說完話之後,瑰雯小姐的臉色一瞬間就變了,之後更是哭了出來。」
「對。瑰雯小姐,其實在半個月前,還只是一位奴隸,而且還是純血的三代奴。」
「啊。」聽到這個事實,沙姬不由自主的就摀住了自己的嘴巴。奴隸並沒有姓氏這一點,沙姬自然很明白。所以她自然一瞬間就明白了自己主人的用意。
「所謂禮尚往來嘛。他弗萊明先生可以考驗我,對我出題目。我如果不回敬一下,很顯然有點說不過去。所以我故意稱呼瑰雯小姐為弗萊明小姐。但是弗萊明先生卻很乾脆利落的化解了我的攻勢。沙姬,在這個世界上,能夠將自己姓氏,賜予奴隸的貴族,是很稀少的存在,哪怕那個奴隸多麼受寵都好,奴隸就是奴隸。這一點在貴族眼裡是不會變的。但是他卻做到了。」
「將一位三代奴培養成為了一位能夠獨自阻擊市場的商人,還能將自己的姓氏賜給原奴隸。這種氣度,這種能力。已經足夠讓我欽佩。正如我那位失蹤了的哥哥一樣。這樣的貴族,是珍寶。這樣的朋友,值得交。」
「嗯」顯然是想到了什麼,沙姬也默默的跟著點了點頭。
「弗萊明先生,對於我商人的品格和身為上位者的品格,兩者進行過考核之後。他才將整個市場的操作方式告訴我。我相信,如果我沒有通過他的考核的話,那一番神奇的運作手法,我是無緣一聽的了。這種運作模式,別說是我們現在與他的關係,即便是很好的朋友也不一定會告訴的,這可是一種可以徹底改變市場模式的運作手法,是商業機密。但是弗萊明先生卻毫不掩飾的告訴我們了。」
「這難道不是弗萊明先生,想把我們也拉下水,一起對付達莫蘭達嗎?有情報顯示他最近得罪了達莫蘭達的親王,朗文諾。難道他不是想利用我們和他共同對抗來至達莫蘭達的施壓?」對於易子魚,沙姬的成見顯然還是很深。
克魯克墩笑著拍了拍沙姬的腦袋,她這種細膩的心思,是克魯克墩最喜歡的「不要被自己的感情左右了對事實的判斷。」克魯克墩笑著搖搖頭「的確,如果沒有之前的交往,我也會有你這種想法。也會覺得他是想將我綁上他的戰車。可是你仔細分析一下,其實即便不需要我,他自己也能夠做到。而且你看到了當中的利益了嗎?只不過是阻擊了一下藏劍這個封閉的原料市場,就讓我們投入的資金翻了十倍,而空手套白狼的弗萊明先生,他又賺了多少錢呢?」
「這麼大的利潤,在自己穩贏的情況下,你會讓別人摻和進來,分掉原本屬於自己的利益嗎?所以弗萊明先生這種大氣魄,注定了他不需要玩如此下作的手段。所以這一次,也算是他再一次給予我們的獎勵。」
「誰知道是不是穩贏呢——」沙姬還是有點不服氣的小聲嘀咕著。
看著自己貼身侍女那種好像小孩子一般不服氣的表情,克魯克墩忍不住又笑了「你啊,別不服氣。你想一下。這一次我們賺了多少錢?弗萊明先生賺的恐怕是我們的十倍還要多。那麼,我們所賺的這些錢是從哪來的呢?」
「嗯,當然是從那些後頭收購我們的水晶原料的商人那裡來的。」沙姬理所當然的回答道。
「沒錯。這一次的水晶原料市場,各個國家的商人,幾乎都有參與到其中來。但是最終賺到錢的,只有弗萊明先生和我們,以及小部分的一些精明的商人。但是大多數的都是因為頭腦發熱,沒看清楚形勢,而徹底被套死的商人,卻幾乎虧得破產。他們大量的財富,和財產都被我們賺了過來。對於這批人,弗萊明先生有個詞彙形容他們。」
「最後一個笨蛋。」沙姬顯然對易子魚當初從口中蹦出的這個詞彙記憶很深刻。
「對,最後一個笨蛋。這些最後一批購入水晶原料的人,就成了這一次風波的犧牲者。他們用自己的財富成全了我們的資產增值。他們所購入的商品,在一夜之間都成廢品,他們的財富,在一夜之間全部打了水漂。而且很有可能,這些並不是他們自己的錢,很有可能是他們利用其他資產拆借的錢。也就是說,這些人,徹底破產了。」
「還記得以前我們打敗的那些對手嗎?」克魯克墩有點感慨的說道。
「嗯。」對於以前與克魯克墩對抗的商人或者是商團,沙姬當然記憶猶新。因為他們很多都是因為破產了,結果家破人亡,有的自殺了,有的因為欠債,全家人都被賣給了奴隸商人,成為了下賤的奴隸。那種淒慘的情境,沙姬認為自己這一輩子都絕對不可能忘記。
「但是到目前為止,那種事情一件都沒有發生。沒有人自殺,也沒有人被賣作奴隸。你知道為什麼嗎?」
「怎麼會這樣?」沙姬這一次真的吃驚了。
「這就是我佩服弗萊明先生的地方了。他很顯然一早就料到了這種情況,所以在崩盤的同時,他又派出人手,去找那些曾經與瑰雯小姐置辦過貨幣抵押交換的商人。也就是那些破產了的商人。他寬限了這些商人兩年的還款期,甚至還借給了那些破產商人一些錢,讓他們可以重新的振作起來。這種氣魄,這種財力。很顯然,一般人是無法比肩的。也正如弗萊明先生所說的,他和我,都並不是一個十分純粹的商人。」
「虛偽,拉攏人心。」沙姬不以為然的說道。
「嘛,不管怎麼說都好,他這種做法,的確讓那些商人度過了難關。」克魯克墩輕輕的歎了一口氣「但是沙姬,請你要意識到一點,其實讓這些商人破產的罪魁禍首,是我們哦,如果我們不挑起這件事,他們也不會這樣的。」
「那明明是他們自己貪婪,參乎進來的,不能怪我們。」聽到克魯克墩這麼說,沙姬不由得急了。
克魯克墩拍了拍沙姬的腦袋,正色道「沙姬,既然事情是我們挑起的,那麼我們就必須得承擔相關的事實。做人做事,並不是說,我在前面挖了個坑,然後再在旁邊豎立一塊『這裡有個坑』的牌子就能完事的。難道我們豎了一塊警告牌,別人掉下去了,和我們就沒干係了嗎?表面上說,是那個人自己不看牌子掉下去的,我們沒有責任。但是那個坑是我們挖的,這一點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即便我們不用承擔責任,但是我們必須銘記在心,這事情是我們做的。明白了嗎?」
「即便在表面上,我們有道理,我們要維護自己的權益。但是在內心,必須銘記這事實。」
「我明白了,主人。」
「呼——」克魯克墩輕輕的呼出一口氣,看著樓廊窗外那茫茫的白雪,感歎道「這事情,其實從頭到尾,都在按照弗萊明寫的劇本在走。我們從頭到尾,其實都是被牽引的一方。弗萊明,你實在是太厲害了。看來我得加油,努力的追上去才行了。」
1沙蜥:沙漠王國中一種以狡詐為聞名的魔獸。表面上十分溫順,可口腔裡卻富含各種各樣的細菌,基本上只要是生物被咬傷,都會死亡。是一種典型的扮豬吃老虎的生物。